邂逅别人的新娘[GL]

作者: 糖三踩

  一、
  洪一峰叫我送礼物给钟宜的时候,我冲着网络视频眼神呆滞:钟宜是谁?洪一峰挥了挥拳手,假装愤怒地说,得了,你就装吧。我笑笑:怎么,不好意思表白,要姐姐替你转赠定情信物?
  洪一峰和我做了三年面对面的同事,去年被公司发配到慕尼黑开发市场,一个人宫草寂寞,竟然看上了个快嫁作他人妇的女留学生,这次人回国结婚,剩下洪一峰独在异乡一脸苦瓜,我安慰他说什么女留学生顶多也就是一女流氓了,摆明着玩弄男性么。然后洪一峰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拍案而起,说不许侮辱他的女人,又说要往我户头里汇一千欧,让我随便买个礼物代表他出席婚礼。

  我一理智成年女性当然不能陪他一起疯,说万一作为骗吃骗喝的典型被保安架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洪一峰的巴掌再次拍了拍桌子,说再多汇一千欧,让我随便买套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个贵妇,保安就只管跪安了。我被他少有的毅然决然逗乐了,答应再考虑考虑。
  第二天下班刘皓约我吃饭,说他最好的哥们儿周末订婚,希望我也一起去露露面。我知道他的意思,带着我亮相,这男女朋友关系也算是基本确定下来了。刘皓催我好多回了,从同学聚会、同事聚餐到家庭聚赌无不邀我参与,却被我一概以他还没过考察期为由断然拒绝。其实说不出刘皓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见着他或者见不着他的时候都没那种悸动的感觉,平平淡淡,仿佛这段感情在玩味出爱情之前就将升华成为亲情。

  林其然隔一阵子就会打探我和刘皓进展到哪一步了,即使听见我没好气地说原地踏步,她也会胸有成竹地保证我最后一定是要嫁给刘皓的,然后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眼神说,婚姻就那么回事,我碰过了,也就不想了,你没碰过,一定得体会下。我说有你这么鼓励人的么,分明是用心险恶地教人恐婚。林其然是我大学以后最好的朋友,她是个乖小孩,大学时按照她妈的意思,拒绝了所有的狂蜂浪蝶,毕业后又按照她妈的意思,跟一个海归领了结婚证。领证不久,“海归”把好好的工作辞了,自己单干,偏偏流年不利惨淡经营,把其然工作这几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其然妈一咬牙一跺脚,说反正还没摆婚宴,索性不知不觉离了,就凭其然的条件,不怕找不到更好的。其然本来还有些优柔寡断,没想到“海归”一听要离,迫不及待地声明两处房产都是他婚前财产,其然心凉了半截,于是又一次听从了她妈的意思。离婚后,其然就越发地不爱回家,常常大晚上地拖我出去压马路,即使在家,也非得跟我煲完电话粥才肯去睡。

  刘皓把请柬递到我面前的时候,其然恰好又打电话来。这一天她已经来了三回电了。
  “喂。然。你来得正好。刘皓硬要我去他哥们的订婚宴,说不去今晚就耗在餐厅了。你倒评评理。”我扫了一眼还不算太庸俗的请柬封面,故意放大声音说给刘皓听。
  “小安,你早晚都是要见人的,去去也不妨。”林其然的声音细细软软,很好听。
  “噢。你也说不要去是吧。就是。刘皓,你听听,群众的眼睛多雪亮。”真不知道林其然是哪国的,我不得已这才颠覆了诚实纯良的本质。
  “小安,你听筒声那么大,其然的话我都听见了。”刘皓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好吧,不勉强你了。免得你鼻子变得跟匹诺曹那么长,就不好看了。”
  突然觉得刘皓的样子滑稽又可怜,于是我对其然说过一会儿打给她,放下手机打开请柬专注地看了看。
  ——谨订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假座某路某号某饭店为周炜先生、钟宜小姐举行订婚典礼。
  二、

  “看在你死党和我是本家,去吧。”我努努嘴,发音清楚、自然流畅地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答应了?耶!”刘皓眨眨眼睛,晃动了两下“V”字手势,三十出头的人,拗起天真的造型倒是不是输给少男少女。
  刘皓学了七年的通信工程,我怀疑他的脑细胞都是一溜儿笔直排开的,想东西丝毫不会转弯,从心智上看,完全不象大过我五岁的样子。林其然有时替刘皓担心,说他一老实人,怎么就摊上了我这么个一肚子坏水的主儿。只是掉转身林其然又会环着我的手臂一脸中肯地说我是个可以让人安心的女孩子,她喜欢这么粘着我。我不抵触同性间玩笑般的暧昧,但顶顶烦她给出诸如我是男人她就嫁我之类的假设,尤其是她不分场合地见人就说,搞得我心里坦荡荡表情戚戚然,仿佛自己有多不想嫁人有多勾引良家妇女似的。

  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刘皓直到目送我进家门的那刻嘴角都是向上俏的。他跟个小孩一样,容易被一些简单的快乐所满足,我想单就这一点看,我俩还是合适的。
  前脚进屋,后脚洪一峰的追杀电话也到了,催着我打开电脑收邮件,说把婚礼的时间地点发我邮箱了,还说这是他许诺替新娘同屋做一个月的司机后换来的劳动成果,要我千万珍惜。我核对了一下,内容和刘皓那张请柬果然一致,于是端了几回合架子,便不再逗他,答应说会选一件得体的礼物,然后把自己打扮得跟礼物一样得体地站到新娘面前送上祝福,至于千元大欧先不用汇,等他回国的时候连着我陪同犯傻的精神损失一起面酬好了。

  最后我质疑了一下洪一峰的情报,问他人到底是结婚还是订婚,洪一峰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结婚。我想也不排除对方为了让洪一峰死心故意把订婚说成结婚的可能,便也没有追问。
  宴席当天,洪一峰一早又打来电话,紧张兮兮地问礼物准备没,台词准备没,是不是确定能去等等,我真想打击他说就这婆妈样连我都看不上,不过还是善解人意地忍了。那头又问要不要先发张新娘的照片过来免得我到时认错人,我想我还不至于那么老年痴呆,于是说也不差这几小时,还是直接见活的吧。
  因为是星期六的关系,刘皓吃过午饭就来接我了,说先去看场电影,然后周炜让他四点必须到。洪一峰的事我没跟刘皓提过,也没必要提,好在拎包本来就大,就算装头乳猪做礼物,只要那猪不动不叫唤,估计他也发现不了。
  三、
  饭店是花园式的,进了门刘皓给周炜打手机,周炜让我们先去草坪,他马上就到。

  草坪上几个婚庆公司的人正在忙碌,一边是香槟、气球、礼炮弹甚至让我看不懂的花球。没听说过订个婚也那么繁琐,又草坪仪式又大摆酒席的。
  “折腾!”这词仿佛是冲口而出,其实我没有评头论足的习惯。刘皓皱皱眉,认为我一定是嫉妒了,所以要我放心,到时候他会给我一个更繁琐的。难得他脑筋急转弯,可惜不知道拐去了哪里,我没好气地要求他不了解女人就别不懂装懂。
  周炜很快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拍着刘皓的肩膀说可以啊,娇妻终于肯跟出来见人啦。我心想刘皓又没得巨人症,我这一米七的身高算哪门子娇妻。刘皓这才想起给我们互相介绍,我对着周炜点点头,说恭喜你。周炜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是婚礼而不是订婚礼,请柬上之所以那么写是怕一些未婚的朋友破费,以后万一他俩定居海外就没法还礼了。

  刘皓小宇宙爆发般地吼了声“那不行”,就没下文了。我想他大概脑筋又转不过来,正为怎么把一沓赤裸裸的钞票体面地送到新人手上而发愁。这时候一着白色礼服的疑似美女被若干随从围着,从远处的小洋楼里适时地钻了出来,周炜说了声“介绍你们认识”,就一溜烟冲着娇妻的方向跑去了。
  我和刘皓就这么立定在草坪上,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挪近,越来越清晰。“要不我现在去买红包?”我没来由地心慌起来,竟然掉转过身,问出这么一个出不了厅堂入不了厨房的问题。
  “傻瓜,过会儿有空我自己去,你负责观礼和吃喝就行了。”
  “刘皓!小安!”周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不得已又转回去,和新郎四目相对,然后是新娘。
  “这是刘皓,这是他女朋友,也姓周。”
  “周以安……”名字是刘皓补充的,我没继续听见他说了什么,我以为我会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对着新娘说你好我叫周以安恭喜你,可是还是不行。

  “以恩!”钟宜的声音越过刘皓,直直地迫了过来。我想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没听清刘皓对于那个陌生名字的介绍,以致于发错了读音。除了“以恩”自己。
  Ian,钟宜过去就是这么叫我的。
  四、
  你好我叫周以安恭喜你。
  这是我对钟宜说的第一句话。
  初三的最后一个星期,直升班的优等生都跑礼堂参加各类竞赛表彰会去了,剩我独自留在教室擦了黑板又擦窗。快收工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根据一般肥皂剧情节,这个女孩果然就是钟宜。我记得当时我叫了声“老师好”便不看老师只看钟宜了,然后听到班主任说钟宜是外省英语竞赛第一名,这回被我们学校高中免试录取了。于是我一脸崇敬地伸出手,顺便说出了本章开篇的这句话。结果证明整个造型完全就是拿热屁股去贴人冷脸——钟宜的手始终没有摆动的意思,一直到我尴尬地缩回手,她才淡淡了回了句“你好”。

  后来我问钟宜那时是不是嫌弃我手脏,钟宜说不是,就觉得我说“恭喜你”的时候特高高在上,如果改成“欢迎你”的话,她一定就欢喜地握回了。不过继续很肥皂剧的是,在这个不特别愉快的开局之后,我和钟宜成了高中的同班同学甚至最好的朋友,一直到高三分班,她加试物理,我加试化学,这才开始疏远,并且随着岁月的推进,逐渐形同陌路,逐渐音讯全无。

  Ian是钟宜私下给我起的名字,她说可惜是个男名,不然就可以拿去推广了。我说照这个读音沾边的规则,她就该叫Eve,然后我再破罐子破摔地换个男名叫Adam,我们这就该找叶子去了。
  现在我偶尔还会记起钟宜每次说我没个正经时笑得很好看的样子。我总是容易记住一些无意义的东西,所以当洪一峰絮叨他心目中的女神时,我仅需要拼凑些零星的片段,便肯定了这个人就是我的同学钟宜。
  不过我隐瞒了。我有权保持沉默,或者说我有权拒绝好奇的追问。当然人们隐瞒或者拒绝的时候,习惯上会强迫自己给一个更具体的说法,比如在拒绝洪一峰发送照片的要求后,我接受了“七年不足以改变一个人容貌”的理由。
  事实证明这理由也不算太牵强——不知道是不是化妆师偷懒,钟宜没被整成“假面新娘”,透过不算太浓的妆容,我仿佛又见到了她眉目清新的样子。
  对视了几秒,我终于想起要对她笑笑,祝她幸福,她也对我笑笑,说也祝你幸福。

  这一刻我感觉很不好,确切地说是低落。我从不认为时间是一剂良药,它可以让仇视者熄灭敌意,却也能让恩爱者褪去亲昵,尤其是那些久违的问候,在失去内心温度的支持后,显得如此有气无力。
  五、
  新人的档期很满,简单招呼完刘皓和我,就被婚礼督导喊去彩排了。当然即使他们无所事事地逗留在我面前,我大概也只是作为刘皓的附庸,一言不发地旁观热闹。或者我该想想怎么把礼物低调地送到新娘手里。
  草坪仪式的参加者基本是两家亲友,一般的同学、朋友只被邀请出席晚宴。这些人里我只见过钟宜爸爸——某次家长会后,他被钟宜挽着走出校门钻进一辆那个年代的豪华大奔,眼角是满满的宠爱和夹杂着的不舍。
  我读书的时候以为从外省来的就是弱势群体,不自觉地想给对方多点关注,等钟宜慢慢接受我的“接济”彼此熟络起来后,她问我为什么要对她好,我说为了学习雷锋为了慈善事业为了外地同学的健康成长。钟宜瞪我一眼,说我有本地优越妄想症,并且甩我一词:chauvinism。我查了查字典,觉得虽然还不至于上纲上线到沙文主义,倒也说明她对我第一印象差不是没有道理的。

  高二那年,学校新建一实验楼,消息灵通人士说楼是钟宜她爸的公司捐的资,我没有向钟宜求证,反正我又不讨她做老婆,她家有没有钱也不会关系到我是否跟着鸡犬升天。我对钟宜好,是因为我想对她好。我说我们是伟大的友谊,当然说这话时我还没看过王小波的书。钟宜拒绝承认我的“伟大论”,还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我就是个以貌取人的色狼,否则怎么没见我跟姿色一般的女孩做过朋友。

  我承认姿色是激起兴趣或者欲望的敲门砖,但能留存在记忆里的从来就不是一张脸孔或者一副身材,而是从累积体验中抽离出的一种感觉,推动你在这段关系中选择加速升温或者冷处理。假如那时有人问我钟宜好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好,但如果人追问我好在哪里,我大概就没词儿了。我一直把喜欢归结于心念一动,追究优点或者美德的喜欢一定不是单纯的喜欢。相反如果被问钟宜哪里不好,我却可以思考出内向、孤僻、清高、冷漠这样的同系列词汇,虽然我知道钟宜只是不小心在自信里掺杂了些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自卑,于是不敢对人好也不敢接受人的好。当然这一系列也算不得贬义词,只是在那个充满阳光的花季岁月里,类似的表情就显得不那么招人,尤其是女人的喜欢了。所以当我无视众议哭着喊着要和钟宜套近乎时,我想她对我是有所感激的。其实说穿了,交朋友就是一个从被吸引到主动勾引的过程,男的女的都一样,所以那时的我只是听任自己的欲念,甚至于完成一个潜意识里的挑战罢了。

  钟宜爸爸把钟宜交到新郎手上的表情,和他当年隔着大奔车窗挥手作别时一式一样。刘皓举着照相机,拍拍他们又拍拍我。我说你拍我干嘛。他说趁机看看你。我笑了笑,接过相机,透过放大的镜头看新人交换戒指,相拥接吻,然后我把相机还给刘皓,我怕自己忍不住会不停地拍,怕那些倾倒香槟、放飞气球的定格里留下的只有女主角一个人。

  整个过程,钟宜都很投入,配合典雅的微笑和深情的眼神,足够得到一个A级的评分。间或她也会看看在座的宾客,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我身上。我想她还在气我,不过这个论调马上就被否定了,因为耿耿于怀是念念不忘的同素异形体,而我显然没资格达到这个高度。于是我告诉自己她只是无视我了。
  六、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嘴再这么咧下去就快大一轮了。”刘皓又把相机对准了我。我想到洪一峰含笑说出“代我祝福她”时那副如厕的尊容,立马惊悚地挡住镜头,问,我有在笑么。
  “当然,都快比新娘灿烂了。”
  我问过洪一峰,如果时间地点允许,会不会参加女神的婚礼。洪一峰咬着牙哼了声“傻子才去”。我说那我也不去了,去是傻子。洪一峰急了,说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呐,我我我……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我那是嫉妒!

  “说实话,还是有些嫉妒吧?要不我们也赶紧让人嫉妒一回?”刘皓又摆出了自以为是的嘴脸,看着讨厌。是啊,是嫉妒,嫉妒周炜,行了吧。
  实话就是,别说嫉妒,连不舍得都没有。当年林其然出嫁那回,我倒确实在心里小小地不痛快了一下,大概也就是个物权被侵犯的问题,在这点上爱情友情亲情都是没差的。就像好乖一小孩无端被拿走个玩具 ,哭得再有碍观瞻再影响市容你也得由着人,人那是用私有财产换来的权利。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不舍得无关境界,只是交情不够,不是你的东西,谈什么舍。

  不过我还是有那么短短一瞬心律失常了。如果不能一起幸福那么便要分开幸福,这句在林其然离婚时赠予她的话,现在我打算自己消受。于是改换并且维持一个内敛的微笑,把头轻轻靠向刘皓,也不知道这姿势是在挣哪门子的光彩。
  下午的最后一个流程是放礼花弹。靠走道的来宾人手一支塑料管子,等新人经过时发力一拧,就会有五颜六色的飞花化身好彩头好兆头,从头到脚地降临一番。我闹新鲜把刘皓手上那支占为己有,打算以奋力一拧把洪一峰的祝福连带一会儿播撒出去,不想礼花弹不买账地哑了——确切地说是没拧动,于是漫天幸福就在我这儿青黄不接了。可惜双手都耗在了哑炮上,不然一定能遮住我那张丢不起的老脸。一直到新人退场我还在研究怎么把幸福喷出去,刘皓这才发现我的窘相,暖暖地握住我的手,顺势一转,彩屑们终于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复又飘散在风中,多少显得有些孤独。我看见周氏夫妇在一旁十指紧扣,不约而同地用一副“明天会更好”的表情望过来,便慌忙去找刘皓的眼睛——那不算太厚的镜片后面,据说是我的明天。

  跟着人群进了宴会楼,离开席还早。周炜招呼我们在大堂的沙发上坐坐,说一会儿等钟宜补完装过来他们就该迎宾了。我想了想这“一会儿”的长短,终于提着大拎包起身说你们聊,我出去透透空气。
  七、
  新郎新娘是公开展览品,不属于隐私保护的对象。因此我很容易向小洋楼前台打探到酒店赠房的具体位置,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门。开门的活儿由新娘亲力亲为,而不是想象中的化妆师或者其他什么人。她大约早就从猫眼里看穿了我,一脸的气定神闲。
  “有事吗?”一言既出,斯文扫地。我有些心不在焉,竟将如此雷人的疑问句作为了开场白。
  “噢。纯属调解气氛……能进来么?”

  “好。”她向后让了让,我迈入,顺手带上了门。
  “在化妆吗?美……没耽误吧?”忍住没把“美女”说出口,这个词言者轻浮受者烂大街,于我于她都是种辱没。
  “已经好了。化妆师下楼吃东西去了。”她客客气气,引我朝里走。
  一对一,听起来很好。我捏捏拎包的拉链,盘算着在礼物脱手前再表达些别的什么。比如 “好久不见你好么”或者“你没变我也一样”。虽然都是废话,但若配合以隐忍淡然的微笑,曾经沧海的效果就出来了。可惜这点自导自演的天赋尚未发挥,就被一正煲电话粥的“抹胸小礼服”扼杀在了摇篮——她的在场,让我半天没好意思张口叙旧。

  “这是yin qin,我的伴娘。”
  殷勤?阴晴?引擎?十八岁后钟宜从我的世界出走,把自己交由别人去认知,因此这些人连同着钟宜一起,处在我认知未达的空间里。生活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朝阳晚霞,健康向上,结识新欢,淘汰旧好,对着很多人笑,对着个别人哭,然后把每个人贴上标签,死党、哥们儿、朋友、同学,甚至于“嗨”或者“喂”,分门别类,各有用途,比如这位“殷勤”。也可能她变得八面玲珑、高朋满座,在我看来的空白一片,在旁人眼中却是色彩斑斓,比如这位“殷勤”。

  “殷勤”冲我点点头,继续自顾自煲她的粥。我想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较劲终究是件坍台的事,于是不再看她,转而取出替洪一峰代购的水晶胸针,递给钟宜,并轻声交待了由来。钟宜笑笑,说了谢谢。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如果洪一峰看到她的波澜不惊,定然会大失所望,他一定阴谋着要她激动,这样他便赢了,至少赢得了她的在意。

  钟宜收起胸针,给我倒了杯茶,然后我们面对面坐下,跟应聘一样,快速通报这几年简历,等我汇报到第一次跳槽时,“殷勤”就打好电话了。钟宜看看表,挽起“殷勤”的手臂,说我们走吧。我说好的,起身独自走在她们的前面,权当这声“我们”也包括了我。
  八、
  我用了901个字记录了这次对话的前后,故事因此变得拖沓。而事实上它只维持了不到三分钟,内容如户口调查般平淡乏味。我一直避免把成熟、理性这样的词汇和钟宜青春的脸庞联系在一起,但是她确实自小就那样,哪怕独独在我面前不一样。七年之后,事情仿佛回到原点,我想她一定遇见另一个让她不一样的人,所以才会剥夺了属于我的那份特殊权利。

  婚宴18点18分准时开始,来宾大多有些年纪且着装体面举止得当,偶尔有个别与钟宜年龄相仿的,也均着盛装出席。人员结构决定了整个婚礼的走向——盛大有余,热闹不足,就如同一场精心排演的歌剧,而不是兴之所至的R&B。作为刘皓的“家属”,我被安排在离“舞台”最近的主桌就餐,据说这是“童男童女”才有资格入座的地方,不过在这个以处女为耻辱的年代里,也只能以“未婚”作为考量标准了。我严重怀疑周炜的朋友群里风水不好,一眼望去,尽是跟刘皓一般大的非钻石王老五。钟宜仿佛没邀请多少朋友,只是在末排的一桌上,有两三张熟识的面孔,我回头了几眼,确定是高中的同班,毫不犹豫地没有过去打招呼。

  主桌采取的是分食制,每道菜被精致地分为十小盘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我低头见到自己的一只明虾或者一小块鳕鱼,觉得它们有种脱离组织的孤单。属于钟宜的盘子们满满当当挤在空缺的座位前——她忙着换装作秀,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一直到敬酒开始。
  果然是很没诚意及新意的葡萄汁,这一路敬过来就跟皇帝新衣似的,竟没人戳穿他们。等到我们这桌时,那班损友终于跳了出来,执意要重新倒酒,吓得周炜直讨饶说行行好兄弟酒量不行老婆酒精过敏。我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钟宜,觉得她就是个局外人,永远不去凑热闹,哪怕是自己的热闹。我想她大概没有空腹喝酒的本事,就对准桌上唯一没被分食的婚礼蛋糕,叉起一块,起身端到她面前,问饿不饿。她好像习惯性地做了个张嘴的动作,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找把干净的勺子朝她嘴里塞时,盘子已经被她接了过去,剩下我那对玉手呆滞地悬在半空。蛋糕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因为钟宜得以继续果汁,代价是新郎喝下双人份的酒。等最后转到我面前时,钟宜说周炜脸红了,便夺下他的第二杯,一口喝干。到此,新郎新娘也就该踌躇满志着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ps,据统计,以上婚宴部分又啰嗦了722个字。事实上,我也不喜欢六到八章的叙述方式,太慢太沉闷的初初重逢,不应该霸占这么多版面。不过我仍忍不住想要回忆那些有她的片段,在里面她同样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轻慢或游移。从这点而言,整个婚礼的存在甚至洪一峰的存在就变得有意义起来。下章开始,我会尽量恢复你们喜欢的明快节奏,尤其是那些喜闻乐见的情节,比如在洞房。

  九、
  我从洗手间回来时宴会厅里差不多只剩下服务员了,连伴郎伴娘也不知所踪。原本熊猫盼盼般站在门口欢送来宾的新郎新娘却移动到了饭桌前:钟宜吃几口菜,周炜红脸看她,刘皓打包剩下的蛋糕。数分钟后四人相约离席,唯独周炜摇摇晃晃没立起来,明显是有些醉了。于是局面就很妖异地变成了刘皓送周炜去洗手间呕吐,我陪钟宜及各式大包小包回酒店赠送的洞房。

  良辰吉时,天上掉下馅饼,可惜馅饼和我一路无语。开门、插电,白天的摆设和白天的表情,茶几上有我喝到一半的茶。钟宜靠到沙发上,双眼微闭,仿佛有些别扭。
  “怎么了?”“背上有些痒。”“转过来我看看。”吊带晚裙使观察不需要亲密接触,算是开眼了——传说中的酒精过敏原来不是撒泼胡闹或者呼吸不畅,而只是皮肤上起一些小红点。我不敢挠,就把手指轻轻按上去,她的背有些发烫又微微僵直。然后仿佛停顿很久,她竟用一句外星语跟我搭讪:“干嘛不放礼花?不想给祝福?”我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很快从惊悚变成了惊喜:人也不容易,装了这么久矜持这才晚节不保,说出了这种小孩子的赌气话。

  作为回馈,我说了“对不起”,不过不是为七年后没能跟女金刚般拧开塑料管,而是为七年前的疏离与冷漠。其实我和钟宜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地动山摇的决裂或者值得抱憾终身的误会,一切只是时间不动声色地作祟。每个人都会有些相似的经历,比如每变化一次生活环境,就会更替个别朋友,但你不会因此觉得可惜,反而更多地沉浸在结识新欢的趣味里。当然开始的时候你也会想要兼顾老友,但如果双方都没有积极主动的习惯或者所谓新欢更加积极主动的话,一般用不了多久那个总让你挂在嘴上的姓名就得更换主人了。

  高三分班后我有了个热情可爱的新同桌,由于该人物在本叙述中接近昙花一现,姑且偷工减料地称之为“小新”。小新的特长是讨人喜欢以及表达要求,比如一块儿回家一块儿复习功课一块儿吃饭。很明显第三点没法满足——一天里我就指望着午饭时间和钟宜说说话了,于是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三人一起。实践证明,如果你把“三点最稳定”的数学原理生搬硬套到生活里,你就惨了。感情永远是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包括友情。你可以在加入一个集合的同时组建另一个集合,但不要试图把两个集合揉捏在一起,不然当新集合里的元素成为奇数个时,总有一个人落单,这种做法就显得得不偿失了。尤其当小新某天以她的初恋且分手后仍藕断丝连的某男正在追求钟宜为理由,拒绝与钟宜打照面后,事情就从心照不宣的尴尬演变为了扑面而来的矛盾。我开始鬼迷心窍地跟着回避起了钟宜,到后来连打电话都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因为单单分享小新的不如意这一桩任务,已经让我在繁忙的课业之余精疲力竭。我以为友情也象放风筝,只要把线拽在手里,终能收放自如,不想风筝线也是讲保质期的,过了时间,它就断了。散伙饭当晚,钟宜抱着她的“新欢”哭了,我竟连给她递张纸巾的勇气也没有。那季炎夏过后,我和钟宜都考取了校名光鲜的大学,不同的是,钟宜的学校在外地,或许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小新则如愿投入一段新恋情,我又有了林其然这样的新朋友,当然我不敢再交其他更新的朋友,怕林其然给我扣上一个“喜新厌旧”的屎盆子。

  从小到大,我和不止一打的人交过至好的朋友然后退居一般关系甚至失去联络,但从来没有人如钟宜般让我懊恼,哪怕是那些一起憧憬彼此不嫁、同室而居的。我甚至想用“背叛”来形容我对这段关系的处理,虽然它不可能如背叛爱情般遭受千夫所指。反思半年之后,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不想给自己找一个少不经事的借口,只是言明悔过自新、请求宽大处理。但久盼未复,我觉得自尊有些受委屈,便不再联系。隔几年辗转才听说钟宜在大学呆了没几个月便去了德国。

  钟宜接受了我的道歉,并鼓励我好好练习臂力。我听见这些玩笑话,有种雨过天晴的释然,但不很确定。
  “送给你。”一晚上在给还是不给里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要废物利用。这是一个纯金的小猪挂件,过去我戴着钟宜说可爱,用她鲜有的喜欢的语气。于是大二暑假我去香港那回就寻了个一样的。钟宜的表情有些吃惊,这让我产生了些许阴暗的满足感,得寸进尺地要她戴起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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