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看守所和监狱的人们

作者: 721109161

  上个世纪的1983年,自上到下发动了一场“严打”刑事犯罪的运动。那场运动是建国以来一直到迄今为止运动规模不论从批捕人数还是批准死刑人数都是最多的一次。那时和运动沾上点边的人的感觉是大难临头,人人自危。事情经过了这麽多年那时的种种情景有事还会在头脑里清晰地浮现。我把那时记忆整理一下,呈现给大家。欢迎大家拍砖。

  运动才开始我们那一片头一个抓起来的就是我,天明不过宿就让在逮捕证上签名,然后给送到了看守所。自打进看守所的那一刻起,我立刻就感觉到这次运动的严重了。就像是社会上操儿八蛋的人的全给抓起来了似的,就连平时调皮捣蛋,发个噶、使个坏的小伙子也给网进来了。看守所里是一片肃杀景象,每个号里都有好几个、十好几个趟着镣戴着铐的死刑犯和就快判死刑的人。每当放茅时,镣铐拖地发出来瘆人的声响能连着响几个小时。每隔几天就有公判大会召开,每次都有几十名死刑犯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我认识的社会上的人大部分都抓进来了。严厉的程度绝对是超我的想象。我以前认识的有个叫张建威的,这次也被抓了进来。当法庭宣判他十五年徒刑时,他顺口说了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这也就是句场面话,没成想立刻撤销原判决,几天后新的判决出来了,加进了意图打击报复的内容,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一下,人们立刻清醒了,明白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专政,不是闹着玩的,结结实实的是小命没了。没有人敢在私下里胡说八道或者开开玩笑什么的了,从此以后,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是当年运动时人们的普遍感觉。

  号子里大炕上人挤人人挨着人,人根本不能平躺,只能侧身睡。晚上如果有人小解,想再躺回原地睡觉简直不可能。号长又踢又踹地好一番折腾才能让这个人插进去。人们倒是能睡的着,因为管理者白天用高度的紧张使每一个人犯的心里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到了规定的睡觉时间自然是躺下就疲倦地睡着了。这也是管理者的聪明才智的杰出体现。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除了号长和几个“站脚”的人以外,其他人的洗漱是没有必要的。整理内务后就被要求像军人那样肩背挺直地坐着,不敢稍动。稍有违反马上就被号长和他的手下拽出来跪到门后面一顿痛揍,或是被罚身子弯成九十度头扎在撒尿的茅缸里,双臂还得向后向上像飞翔的小鸟一样。尿臊味熏人欲呕。
  早饭时间到时,会有劳动号送来。永远都是一碗照得见人的棒子面粥和一个看上去不小,团起来有乒乓球般大小的窝头。午饭是白萝卜或者是大白菜切吧切吧放在开水立煮,最后加上把盐了事的菜汤,外加能捏成比乒乓球还小的馒头。这里你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晚饭和早饭是同样的。如果你才进来不久,面对这样的饭菜肯定无法下咽,因为你肚子里还有油水。别急,一个星期后保证你总会觉得别人碗里的饭菜比你的多。我见到过有着硕大体型的汉子饿得请求蹲下一会儿,压迫一下自己的胃好减轻一点饥饿的痛苦。后来他得到了人人羡慕的清洗饭桶的活计,这样他就可以把根本就稀的剩不下什么的涮桶水灌进他可怜的大胃里。后来他在里面居然胖了,我还惊诧他是个另类,讨教于他,他惨然一笑,捋起衣袖,用手一按自己的手臂,粗壮的手臂上立时显现一个坑------他是浮肿。

  关押在看守所里的人一天里被允许放茅两次。第一次是早饭前后(因为挨着号放,号太多就吃和放混着了),第二次是晚饭后。人们排成队列报数后按号依次去出恭。你在外面的生理习惯在这里被改变了,如同你的人和你的思想。你会按管理者的要求一点一点被改变,不管你内心情愿或者不情愿。
  放茅回来后才进来的人就被检查背诵监规了。规定的时间里背不过的,就被加以刑法。松脱的小块床板成了打人的工具,挨打的人被命令脱下裤子弯腰撅起屁股挨揍,而且还警告挨打的人要是吃打不过哼出声来,板子要重新打过。挨过了打,可以延缓半天时间。如果晚上还背不过,板子继续伺候。背监规之外,还得教给你一些这里的规矩。比如当被干事叫到姓名时,你得在第一时间反应,大声喊“到!”然后不加思索地快步跑到干事面前迅速做出下蹲和把双手背到身后的动作。经过许多次的训练后,即便是狗也做不出比这里的人更快的动作来了。接着新人还要有一个科目是提审时如何向负责看守的武警战士打报告。当有负责你案子的干警提你时,看守所的干事会打开你号的门放你去提审,还要你套上一件印有醒目标志的号衣。穿好号衣后你得在离头上武警战士一定的距离向他打报告:报告班长,XX号XX人提审。如果记不住程序和嫌你声音小,他会让你报告下去而不让你出去。有的等着你回来后还冲到号子里狠揍你一顿。提审完后回来时还得要重复一遍那套程序。

  负责你案子的jingcha深知看守所的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他们会在提审你时通过察言观色获知你已被摧垮到什么程度,然后巧妙地加以利用,达到他想要的一切-------能多重就多重的处置他面前的这个猎物!
  晚点名是看守所的一景。值班的干事们拿着花名册来检视他统治下的人犯。他们威严地叫出一个个名字,被叫到的人像弹簧一样地弹起,大声地回答:“到!”,然后以同样的速度恢复到比军人还标准的坐姿上。整个看守所除正点名的号以外,回荡着其他号所有人犯诵读监规的雄壮嘹亮的声音,蔚为壮观,经久不息。
  等这一切结束后,管理者退出,他们的代理人--------号长和他的手下打手开始登场,新的一轮人犯间强者凌虐弱者的行动来了。有的时候不是你有没有犯错的问题,而是单单的拷打和施虐,表现他们的存在和发泄他们被扭曲和压抑的邪恶。这所大房间正处在蛮荒时代!
  进到号里还不到十分钟我就给砸上脚镣戴上了背铐。
  一进号门,我就把胳肢窝里夹着的行李放在了最靠近我的床铺上。这一举动立刻引来了五六双凶恶目光的注视。接着这五六个人缓缓地起身,向我这个方向围拢过来。我用眼梭巡整个房间,希望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遍寻不着。妈的,进来那么多社会上的人,这个号里他妈怎么一个也不认识。我决定再努把力,这帮人不会连先“攀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吧。“我叫王国际,桥西的,大家别忙动手!”我仍在做着不动手打架的努力。去他妈的,我索性把心一横,决定不惜一战保卫自己的地位和名声。要知道,这个时候要是骨头一软,你这个人就万劫不复了。一帮盲流子也可以在你的头上拉屎。

  这五六个号里“站脚”的已离我很近了, “这儿有谁知道王国际这个傻逼!”那离我最近的那个黑胖子开口骂着。我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今天就是拼着被他们打死也得打得这个不知好歹的黑胖子爬起不来炕。我暗自盘算着怎么收拾他。决定拿他开刀原因在于他是打手的头,把他收拾了其他的打手就会不知所措,我才能免于被一帮盲流子痛揍一顿。

  以流氓罪判了我十四年刑期,直到许多年以后我还一直认为是什么人给我开的一个玩笑。但当时我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判决给打懵了,直到随后出现了好多批次大规模的枪决和更多更离奇的判决,才让我多少有些明白这不是玩笑,而是真真正正残酷的现实。这是一场自上而下发动的席卷全国的运动。它有别于我们这代人不能切身体会的政治运动,而是针对刑事犯罪开展的一场规模空前的镇压运动。当时的原则是可抓可不抓的------抓!可判可不判的------判!可杀可不杀的-----杀!必须完成的抓人捕人的任务分解落实到了局、分局、派出所的每一个人公安干警身上,对抓人、捕人有人数的要求。公、检、法、司四大部门联合在看守所召开了针对在押人员的坦白、检举、揭发大会。大会上四大部门的领导明白无误地告诉在押人犯:谁上诉加谁的刑!为了体现这一决定的分量,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当场就对上诉的人犯宣读了加重了刑期的重新判决。这一举动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看守所里的已经判决了的马上就安生了,没有人再嚷嚷着上诉了。法律为运动缩短了的上诉期一到,人们立刻乖乖地被押送到监狱服刑。腾出的房间立刻被新来的人塞满。我从被抓到送到现在的这座监狱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导致我以流氓罪被判十四年的我的仇人、对头和英却逃过了“演打”。他在堵我家门时被我抡了一镐把子后没几天就被劳教所的人抓回去了。但他却因祸得福,躲过了大逮捕。因为逃跑延教了三个月。这回他倒狡猾狡猾地,没有再逃跑。可就在他刚要解教时,牵涉到他的另一桩伤害案犯了,他前脚出劳教所后脚直接给送进进看守所。和我比起来他运气好多了,进去时,已经是运动末期了,对案件的判决也恢复理性了,结果判了他三年有期徒刑。

  他在距离我们这个城市二百多公里的一所监狱服刑,没有多长时间就纠结起了一伙人,开始和当地服刑的一伙犯人打架,结果是挑头的他被关进了素有 “狱中之狱”之称的小号。在小号里,戴在身上的戒具镣不断地摩擦擦伤了他的小腿,伤后又感染了。伤口溃烂化脓,这种情况下内管队的队长叫两个犯人跟着他去监狱医院看看伤口,这一去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事,给他换来了两年的加刑。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通向监狱医院的路上走着来来往往的队长和犯人,人们借助屋檐躲避着天空掉下的雨水。和英戴着脚镣蹒跚地走着,脚镣被他用布条拴住后一头绑在要带上,这样一可以不用拖在泥水里,二来可以减轻镣子摩擦带给他痛苦。他在铐住他腿的镣圈上缠了不少布条,即便这样,每迈一步也让他痛楚难耐。恰在这时,在窄窄的过道里,和大队的教导员走了个碰头。他前面的犯人碰到队长,纷纷闪避。因为按照狱规,当碰到管理人员时,犯人要在三步以外主动给队长让路。教导员停下脚步,一脸森然地看向对面的和英。

  和英被自己的脚伤弄得可能心情坏到了极点,看到教导员这种神情,几乎就是让他对自己的罪犯身份再来一次认定。和英血往上涌,要不是手上的铐子和脚上的脚镣,他一定会扑上去。他冲着对面的教导员大骂:“我操你m!你不就是一条狗吗,在这儿人五人六的,到他m另外一个地方我打死你!”
  要是在运动中,可以万分肯定他就从这个世界消失连。结果是他被加刑两年,加刑后就转狱了,转到了本市附近的那座监狱,就是我服刑的的那座监狱。这和他就要在监狱里再度碰面了。
  这些事是监狱里的队长告诉我的。我的仇人吗,什么事我都得打听清楚喽。对吗?
  事后我见到过李恕权无数次,每次都互相开着玩笑,他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有着不易觉察的探寻的光,他要确认我是否知道他曾经暗中给我使过“拌子”,我相信我掩饰的很好,他眼中的探究的光渐渐地散去了。
  从这以后,我让老蒙古和于立国两人不错眼珠地盯着李恕权。把他从库房里拿什么东西,拿了多少,拿给什麽人,或是什么人来拿的,什么时间都给我记下来。我要大大的功夫耐耐的心地来积累李恕权偷摸倒换的资料,我不怕等,监狱里有的是时间。等到积攒的数字庞大到让谁看了都不能忽视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时候,让和李恕权关系再铁的队长们也无法替他讲话。

  光阴荏苒,一年以后,大队和中队的干部开始调整。很多和李恕权关系很好的队长下的下,调动的调动,他在狱里的影响力大大地减弱了。而我在积委会里也逐渐站稳了脚跟,队长们也比较倚重我了。而李恕权偷摸倒换的资料也积攒了厚厚的一本,时机成熟了。我生怕在中队举报会被树大根深的李恕权利用和中队长们的关系把事情摆平,那样一来我们再纠缠下去岂不是和本队的队长们结怨,那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徒然地惹火烧身,达不到整治李恕权的目的还把我们三个搭进去。于是我让老蒙古和于立国两人拿上我们用一年的时间积累的材料到大队去告。

  老蒙古别看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真有点“光棍”的样子,义无反顾地赤膊上阵。于立国打从看守所就和我在一起,对我是言听计从。李恕权倒了霉,我们都能出一口恶气,何况是李恕权下去,即便我当不上主任,但以我现在在队里的地位,他两人以后在队里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材料递到大队后,大队长和教导员立刻派专人一件件的核实举报的内容。当然了,我们三人还没有傻到在材料里放上涉及到队长们的内容,单单使和犯人们倒换东西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结果和我们预料的一样:李恕权的积委会主任职务被撤,已经报上去的减去余刑的报告撤了回来。他还得在监狱里踏踏实实地服完他的刑期。他完蛋了!

  自觉没脸在这个队呆下去的李恕权调到了老弱病残队当了一名坐班。我想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怎么就栽在了一个他眼里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身上。是这个藏污纳垢的所在教会了我用狡诈来对付阴险,用不择手段来打击你的敌人,不给他再次翻身的机会。在这里我完成了一次蜕变,是监狱帮助我完成了,从两年前那个青涩的不良青年向一个既阴险狡诈又凶恶残忍的“老油条”的转变。

  我当上了中队犯人的积委会副主任,但整个中队的犯人都听我的,那个正主任说话不好使。我想的是在我前面安排个人,如果有什么事,还可以替我“扛雷”。要是有好事,对不起,他得靠边站。不管哪里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我安排老蒙古去管库,但动用库里的东西得通过我。我得吸取李恕权的教训。于立国也进了积委会,成了我的左右手。队长们现在对我的意见当然是很重视了。

  外面世界的变化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监狱里来,搅动着大墙内人们的心。有人靠批发服装发了财,某人来往于广东靠走私香烟如何发达了等等,里面刑期短的人纷纷开始规划起自己出狱后的发财事业。就是监狱也受到外面搞活经济的影响,以前监狱里没有断过活,现在有的中队一年有半年犯人们没有活干。犯人们乐得逍遥快活,管理人员们成天着急上火,忙着跑业务,求爷爷告奶奶地想揽点外加工活。创收成了监狱工作的重中之重,连接见队在接见室那也专门辟出房间,又从犯人们中间找出有炒菜手艺的厨师,面对家属接见的餐厅就算是开张了。只要犯人和家属同意,可以花钱叫几个菜(绝对不供应酒),边吃边聊。

  几个月前,监狱分来了一批新犯人。新犯人中有一个过去在本市的著名大酒店做过厨师的,那手艺,绝不是一般厨师能比得上的了。他马上就被接见队给要走了,派他在餐厅里做厨师。你还别说,自打他来到餐厅,一般情况下,就连监狱里的干部们都不到外面吃去了,改在接见室餐厅吃喝,由这个星级酒店的前任厨师拿出真工夫来让大家一快朵颐。

  此人入狱前,在做厨师的同时还兼作溜门撬锁入宅行窃的勾当。他有一手开锁的绝艺,一根铁丝,让他开遍市面上的所有门锁。凭着这手绝活,本市、北京、天津、山东等地他天南海北地偷,屡屡得手。在一处专门租来的两室一厅单元房里,满满当当地装满了还没有销赃出去赃物。结果他在北京作案时失手了,被主人发现通知派出所给堵在了屋里。在派出所问案时,他瞅了个空子,捅开了铐着他的铐子,溜之大吉。但他在北京的临时落脚地却留下了线索,北京警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工作单位是去不了了,他算是负案在逃的人了,索性让入宅由副业升成主业,继续盗窃生涯。又一个不小心,在本市的一次失手给抓到番明路派出所。他用假名字假身份应付着,准备找机会跑,结果机会还真让他逮到了,铐子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捅开了,人也溜出派出所,撒开了丫子跑。派出所随后就发现跑了人,在后面玩命地追。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被抓了回去。一核对协查通报,派出所的人乐了。派出所人说你不是不能跑吗,找来了一个排子车,把他弄成一个大字两手两脚四个铐子分别铐在两个车把和两个车脚上,吃饭也找人喂他,拉屎撒尿三四个人跟着。完后接着“大”。他跟我讲,那段时间他遭大罪了,还捋起袖子让我看他被铐子勒出的印痕,虽然隔了好几个月,伤痕还在。

  他被判了十年徒刑,以他几万的盗窃数额放到几年前,早够枪毙八回了,过去两万就属于数额巨大,就要枪毙的。看来外面的形势真的宽松了不少啊。
  厨师不仅手艺好,在外面还有几个朋友混得不错,其中有一个是服装公司的主管,负责公司服装订单的发放。监狱的服装加工中队因为没有活干,已经停了好几个月了,这个队的队长们在外面跑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揽到活,一个个垂头丧气,好不沮丧。这个当口,厨师联系了他的朋友,这个朋友还真给面,一个大订单够中队两百号人干半年的,利润吗,象这种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没有比监狱更适合的了。高兴坏了的狱方、大队、中队领导们决定:只要合同一签,立刻就给厨师报立功(可以以此为减刑的依据)。

  到了签合同的日子,服装公司的人准时到了。狱里生产科、业务科、大队、中队的头头脑脑们也来了。合同顺利地签了。各方都满意,可谓是皆大欢喜。之后就是由监狱方面招待服装公司的一干人员。厨师的朋友提议酒宴就在接见室餐厅里举行,由他的朋友拿出看家的手艺做几道菜出来招待大家。厨师使出浑身的本领,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宾主都兴高采烈,这顿饭吃的是好不舒畅,厨师忙完了手中的活也从后面出来敬大家酒。一顿饭吃了四个小时,主客都很尽兴,一个个醉眼迷蒙。到来宾要告辞时,理应出来送行的厨师找不到了。随同厨师消失的还有给加工中队的二十万现金的预付款。

  什么都是真的,瞒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厨师和他的朋友说有队长向他索贿,要一身连同内衣领带的西服,让他的朋友在签合同时一齐带到这里,尺码都讲得清清楚楚,那是厨师自己的的尺码。当这边酒酣耳热时,旁边的房间里厨师不慌不忙地换好衣服,扎起领带,拎着装有二十万现金的密码箱,一跨步就到了二道门外,走过没有设岗的第一道门,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人流里。

  在监狱里我知道的逃狱里印象最深的就两次,一次是狼崽子和小二的闯狱,一次就是这次厨师的逃狱。闯狱让我觉得鲁莽和悲壮,结局又是那么的凄惨。这一次厨子的逃狱,计划的天衣无缝和其人的大胆和机智都令人拍案叫绝。以监狱为舞台上演的真实的逃狱故事,前面的一出无疑是悲剧,后面的则是喜剧。
  我讲的这些如果可能你能在有关部门的档案中发现他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他们不够生动、不足以吸引你,那是我讲的有问题。真实发生过的这些故事的情节要生动的多。
  在我入狱五周年的那天,我经历了我人生中最大的惊喜------我自由了!提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不早不晚,突然宣布了我的刑期由十四年改判为五年。以流氓罪判我十四年刑期的时侯,我就以为是政府给我开的一个玩笑,经过了整整五年的囚徒生活让我意识到这不是什么人给我开的玩笑的时候,我突然就又自由了。我只能相信冥冥之中的命运在左右着我的一切。

  由于自由来得太突然,让我觉得不那么真实,直到同时接到改判的跃辉来找我,而且允许我马上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我才相信做梦才可以梦到的自由现在就可以实现了。如果周围没有那么多的人,我很想大哭一场。
  像是一切都被阳光照耀着,显得那么光彩夺目,我浑身上下连毛孔都散放着喜悦。再见了,这关押我,让我与家人不能团圆的高墙大狱,岗楼、铁网,它就象个吃人的巨兽,吞我在它的肚子里五年的时光,耗着我的青春,吸食着我的血肉,让我年轻的心有了苍老的核。
  我们一案的改判就是我们的家人也不知道,我和跃辉已经等不及通知家里送衣服了,好在狱里还保存着五年前我们从看守所转过来时身上穿的衣服。一试,又瘦又小,艰苦的监狱生活倒让我长高了,也强壮了许多。凑合穿吧,就是让我光着屁股出去我也毫不犹豫地立码行动绝不迟延。我把所有的东西除被褥外都留给了朋友,被褥我提溜出狱门后找了个僻静角落一把火给烧了,我用这个仪式来告别这让我憎厌的监狱,告诉这个巨兽,我不会再回来了!

  和跃辉一起上了回家的中巴,我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受控制的泪水这时才夺眶而出。结束了,我苦难的监狱生活,五年地狱般的失去自由的日子。窗外这个既新鲜又熟悉的城市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这个城市曾经剥夺了我很多的东西,我暗暗地发誓,要百倍地夺回来!
  从狱里出来的第一个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觉。我忍不住地想,我真的回来了吗?不再去了吗?五年来第一次夜晚没有灯光照着,黑暗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向我挤压过来,恍恍惚惚中睡了过去。梦里梦到天亮我就得回到监狱里去,一下子吓醒了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在以后的两年时间里,有时还会做到这样的梦,无一不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没有了以往同案的人刑期有长有短,不大可能出现几人同时回来的情况,这次的改判让我们兄弟四人同时回到了社会上。独自被分到外地监狱的文文瘦骨凌凌的,身子虚弱极了,还不时地咳嗽,他在那座监狱里分配搬运水泥,几年下来,他的肺有了问题。我们三人都心疼不已。皮皮转狱后这两年倒是更加强壮了。劫难过后,我们兄弟四人身上都有了显著的变化,但是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却更加深厚了,这一阵子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第二天,跃辉和皮皮就叫上我和文文上了街。干起了五年前的老本行-------偷钱包。还说要把这五年来到损失补回来。此外,还从大狱里学来了另一项搞钱手段-------拎包。这几年市里的批发市场快速发展,有三大市场跻身全国前十大市场之列,来上货的商贩天天把几个市场挤得是水泄不通,上货就要带大笔的现金,盯住了他们,只要他稍不留神,他那装钱的包就不再是他的了。这种收入,一笔是一笔,收获与偷钱包这类勾当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妈担心我再出去惹事,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只要我哪天晚上不回家来,就下的犯心脏病,所以我轻易不在外面过夜。有事我都会提前说好,免的爸妈担心。我妈总是悄悄在我衣袋里放上几十块钱,怕我一个大小伙子抠唆寒酸,让人瞧不起,又怕我再想什么歪招,惹出什么事来。我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好意思手心朝上想爹妈要钱。她哪里知道,我们四人已经在外面做那些勾当了,收获倒还不错,我们所有的收入一律是四人平分,我怕拿回家去我妈看见担心害怕。我的那份放在文文那里,由他替我收着,

  除了天天出去偷以外,我也想干点别的。听别人说有本市的人从福建的石狮往回带国外产的电子打火机,然后转手卖给本地批发市场专批此类东西的摊位,由他们再批发出去。由于又是走私品,又是危险品,路上查得厉害,要是查到就没收,风险会很大,我想,这不正好适合我们干吗,我们四人有的是胆量,这种事又出不了什么大圈。这件事还没有最后敲定,在大街上却碰到了李恕权。

  李恕权在我之前就刑满释放了,这天也不知道来市里干什么,骑个自行车在市里最繁华的中山街上走,被我一眼看到了,我飞奔过去,一把拽住他车的后车架,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回头看到是我时笑了,大声地打着招呼:“兄弟,你回来了,什么时间回来的?”转而一想不对,他知道我的刑期,离我回来刑期还早着哪。
  我板着脸逗他:“我从那儿跑出来了,想杀俩人!”
  “兄弟,你开什么玩笑。”李恕权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话的真假,一时间脸上皮笑肉不笑,又疑惑又怕,僵在那里。
  “操你妈!开玩笑,我他妈给你开得着吗,我回来就是专门找你的,你他妈当我面一套,转脸就害我。”说着我劈头盖脸,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嘴巴,李恕权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自行车,嘴里还分辨着:“我没有啊,你准是听人挑唆了,你可冤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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