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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情色拉萨)
作者:
羽芊
第1章:两个女人两种心态
西藏是个盛产激情的地方,爱情的种子却很难发芽生长。
卓嘎
我看了一眼碗上的表,已经七点半了。这只表是上个月我满十八岁时,阿妈亲自给我带上的。这只表在阿妈的箱底压了很多年,却从来没见她带过。表壳过于大了些,表面还有很多细细的划痕,表带有些松,在我细细的手碗上可以转来转去,显然它不是一只女人带的表。
我还记得那天阿妈拿出来时,还特意用帮典细细的擦了擦。当时我就站在阿妈的身后,虽然看不见阿妈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阿妈的眼里肯定有泪。
我不知道这只表是怎么来我家的。这样一只表,明显不是我族之物。爸拉也有个看时间的表,在拉萨买的,没有表带,阿妈用羊毛捻成线编成小辫穿上,给阿爸挂在腰间。那是阿爸身上最值得炫耀的物件,家中每每有亲戚来,他总会从腰间解下,教他们怎么认识时间。小时候我一直都奇怪,阿爸那么喜欢表,阿妈干吗不把箱底的那只表送他呢。
现在,阿妈把这表给我了。突然的、豪无准备的情况下,阿妈就把它给我了。说是祝贺我满十八岁,正式从孩子变成一个女人!其实,我到底是什么出生的,阿爸阿妈都记不得了,在我的民族里,没有记录详细生日的习惯。大人都只是记得某个孩子大概是某个年份的某个季节出生的,阿妈说我今天十八岁,那就是十八岁了。
于是,从那天起,这只表跟那些塑料镯子、玻璃手链一起堆积在我细细的手碗上,从没摘下过,睡觉也戴着。早上,我不用再盯着山头太阳的高度,我只需看一眼手碗,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赶羊出圈了。旁晚,也不用再看谷底的阴影,只需抬一下手腕,就知道该不该喊牧羊狗赶羊回家。
就象今天,已经七点半,尽管太阳还是很高的,但我知道该往回走了,到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呢!今天是藏历元月十五,新年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我们的年就算过完了,日子仍将回到原来的轨道。昨晚听电视里说,今天还是汉人的元宵节,汉人要吃一种圆溜溜的东西,说是象征团圆什么的,也没搞明白。毕竟,汉人的生活离自己太遥远了,只怕今生永远不会有交汇的可能吧。
“顿珠”我冲山顶上喊了一声,一道黑色的细线便从某一块岩石上飞快跃下。那是我的牧羊狗,长得像小熊一样的家伙。顿珠的母亲是只野狗,在顿珠出生七天就得怪病死了,是我把五只小狗带回了家,天天挤羊奶喂它,最后仍然只有顿珠活了下来。
它从小跟我就形影不离,我走到那它跟到儿。阿妈说,因为顿珠第一次睁眼看到的就是我,所以把我当成了妈妈。平时,哥哥们上山放牧时,会带着家中其它三条牧羊狗,独有我,只带顿珠。因为一个顿珠,比其它三只狗还管用。重要的是,顿珠很听我的话,只要我一声招乎,它就会不管不顾地冲锋陷阵。我喜欢胆子大、不怕流血的狗。从我十五岁起,只要是我一个人上山,周围牧羊的男人们总会想方设法地把牛羊赶过来,夏天送我些新采的黄磨菇,冬天送我些野鸭肉等。我喜欢黄磨菇,用酥油炒一炒,比牦牛肉还鲜;我也喜欢吃野鸭肉,冬天用羊粪火炖一锅浓浓的汤,一天的寒冷也就消失殆尽了。但这并不代表着那些送我黄磨菇、送我野鸭肉的人就可以在我身乱摸,更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脱我的袍子。
每每遇到那些送我东西后想占点便宜的“阿哥”们,顿珠只需我一声招乎,便毫不迟疑地冲到我身边,脖毛咋起,血红的眼睛看着对方,那人就会自动去赶走他的牛羊。
我慢慢赶着畜群往回走。我家的牛羊数目在村里并不算多,十只牦牛、八十只羊,我也不需要天天放牧,有时是哥哥、有时是嫂子。只是近段时间,阿爸让我出来多一些,特别是家中有不认识的客人来时,阿爸总让哥哥们留下陪客,而让我上山。说实在的,我不喜欢放牧,山上太寂寞了,很多时候,都只能跟顿珠说话。
远远的,我看见山脚下的村子已有了饮烟。顿珠跑前跑后的,把离队的牛羊赶回群里。我扯开嗓子唱起一首歌:“太阳下去了,月亮爬起来。阿妈的织布机停了、阿爸的青稞酒香了。妹妹和她的牛羊,踩着白云回家了。”
我的歌声足以传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在那些角落里,总会有男人支起耳朵,抬起头找寻歌声的来源,这是嫂嫂告诉我的,她说那些男人只要一听见我唱歌,就会放下青稞酒杯。
到家时,跟以往任何一天一样,阿妈已停下了织布机,和阿爸坐在天井里喝酒。奇怪的是,两个哥哥今天也没捻羊毛,跟阿爸阿妈坐在一起喝酒,嫂子则站在一边给他添酒。以往的旁晚,都是阿爸喝酒、阿妈和哥哥们一起捻羊毛的啊!
哦,我还有个奶奶,一个天天念佛的老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按习惯,我放羊回来,奶奶都会在门口等我的,给我塞上一把奶渣。今天也没见着,奇怪!
我在家人的嘻笑声里,把鞭子挂在天井的柱子上,摘下头巾顺手搭在绳上。从家人不同寻常的开心来看,今天来的客人想必是久不走动的吧?不知又是那一家远亲来过!
我拍去袍子上的尘土,正想去找奶奶时。见阿妈和嫂子抱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绸缎衣物过来,要我试试,说是今天亲戚送来的,看合不合身。这些绸缎衣物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平时也只在小姐妹出嫁时才见过。我高兴坏了,脱掉身上笨重的袍子,一件件地穿在身上,毫无顾虑地笑着,转来转去让他们看。
最后一件大红的绸缎裙子我极喜欢。面料细细滑滑的贴在我的皮肤上,感觉非常舒服。阿妈拉帮我把发辫理了理,还把两串珍珠戴在我的脖子上,说这也是那亲戚送的,她从一个塑料袋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塞在我怀里,让我去房里找奶奶,说让奶奶看看我的新衣服。
转了一个圈,把阿爸的青稞酒端起来灌在自己肚里。开心啊,突然间自己有了这么多漂亮衣服,真是开心极了!
我飞快地旋进佛堂,奶奶肯定在那儿!果然,虔诚的奶奶就坐在佛前的垫子上,小窗中透进些许光线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几丝白发在光影里浮动着。奶奶嘴唇微动,却并没有声音传出,她手中的经筒缓慢地、不慌不忙地转着!
“奶奶!”我蹦过去,一下子俯在奶奶的背上,伸出手臂去给她看,“好看吧,今天亲戚送给我的新衣服!”
“卓嘎拉,下来,奶奶念经!”奶奶扯过我的身子,让我坐在她前面。“我的卓嘎长大了啊,真长大了啊!”她摸着我的脸,喃喃地念着,对我的新衣服却看也不看。
“奶奶,你说好不好看嘛?”难得有新衣服穿,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衣服,我渴望着能得到奶奶的赞美。于是扭着身子,把脸更近地贴到奶奶面前。
“漂亮,我的卓嘎拉是最漂亮的姑娘!”奶奶总算是看了我的新衣服,只是她在说这话时,突然间就哭了起来。
“奶奶,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哭了!”我忙不迭地抹去奶奶的泪。
“没什么没什么,奶奶是看到我的卓嘎拉突然长大了,高兴啊!”奶奶自己掏出手帕,自己抹了把脸,又恢复了那个慈详、和蔼却有些苍桑的样子。“出去吧,跟你的哥哥们喝酒去!奶奶还要念经!”
我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有些迟疑地离开佛堂,向已有些醉意的家人走去。
好好
终于到拉萨了,坐在阳台上,捧了一杯热热的咔啡,看天,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开始决定逃的时候,拉萨并不是首选的地方。想去成都,听说那是个最养女人的城市,然而却来了拉萨,临时决定的。只为老板的一句话:来吧,妹妹,这里有你想要的男人。
嘿嘿,我想要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总是让人心动不是?
老板以前没见过,在网上联系的,她说她开了一间大大的广告公司。她说这话时我想笑。一间大大的广告公司是什么样子?比我现在蹲的垮国公司还大?夸张了吧,在拉萨那个地方?然而,还是来了,为她高高的提成,也是想给自己重新找个安放的地方。
来了后有些后悔,明知条件不好,但不好到没有热水、没有马桶、住在如学生宿舍一般的破公寓里,还是很吃惊的。早知如此去成都好了。然而,看到那一张大大的床上铺着崭新碎花被单,干干净净的白墙壁,还算有所安慰。
就这么着吧,既来之则安之。
在街角的电话亭里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她正忙着,锅里煮着饺子呢你自己保重要常打电话回来便叫爸爸来接了电话。爸爸说丫头,别委屈自己不行了就回来吧。挂了电话出来,听见有鞭炮响起才明白,今天是元宵夜啊。
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我却孤孤单单走在异乡的街头,没来由的就流泪了。想起母亲的饺子,那薄皮馅多、咬一口满嘴流油的饺子啊,是我从小最喜爱的食物。当我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拉萨票已买好明天就走时,正在整理绣花被子的母亲直起了腰,把那些红的绿的花的嫁妆抱进柜子里,去街上买了很多药片给我装在背包里。一个人,拖着大大的旅行箱,站在长长的站台上,空无一人,没有拥抱没有吻别,寂寞但不忧伤。
给明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请另寻归处。便扔了手机卡。
一个人的天涯,难道就不能曼舞吗?
没有勇气面对他,这些年的挣扎,彼此都已经疲累。是的,他说会娶你的,好好我一定会娶你的。然而,那个娶我的日子却一直遥遥无期。他没准备好,我也没有。所以,我走了,继续下去的结果只能是让自己体无完肤。
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迅速穿过小巷,昏暗的路灯下,不时有两三个藏族男人吹着口哨走过。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不是都要伤感?反正我是这样。一个人的公寓里,冷冷清清除了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有生命的迹象。是不是要重新找个房子?找个有阳光的、温暖的地方。
工作是顺风顺水的,一周的工作,两天就可摆定。剩下的时间就窝在房里,什么都不干,捧着杯子发呆。看窗外不时有鸟掠过,单只的,叫声凄怆。然后,莫名的自己就哭了,心空荡荡的如这屋子一般,没着没落。
老板偶尔会叫着去吃饭,说一些奉承好听的话。如你实在太漂亮你的身材很好你的眼睛好大……笑笑就过了。从我十五岁起,这样的话天天听,年年听,早没了新意。
常会想起超,我的第一个男人,曾经想跟他一起来西藏、一起过完所有的日月。最后,却仍是想想罢了。自今,多少年过去了,超已开始模糊,自己反到一个人来了,天涯行走,单人只影。
第2章:迷茫夜色
卓嘎
昌都左贡县一个叫结巴的小村子,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是个盛产虫草的地方。记得小时候,有汉人拿大蒜来跟我们换虫草,一根虫草换一瓣大蒜。那时候挖虫草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童年的一种游戏,孩子都喜欢吃烤熟的大蒜,那种辣辣的,有些刺鼻的味道,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大人们是不干这活的,太累又不赚钱。当然,如果哪家吃的断顿了,大人才会上山去,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挖一袋子虫草回来交给孩子拿去河边洗洗干净,用极少的油炒一炒,就是一盘香喷喷的菜了,吃了这种菜,精神特别好。
不知什么原因,近几年,虫草突然变成了无价之宝,一根虫草少则二十来元,多则五六十元钱,我们便再也没吃过那略带肉味的“菜”,主要是舍不得吃啊。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村子周围的山头上,到处都是弯腰寻找虫草的人,村人们用虫草换麾托车、拖拉机,有的家庭还盖起高楼大院。
上山挖虫草是我很愿意干的活。同村的姑娘小伙子们会互想约好,带着帐蓬和糌粑等生活用品,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没有家人的唠叨和催促,日子便变得特别明快。
萨珍是我最要好的小姐妹,她十四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父母就让她在村子东头的尼姑寺出家了。我还记得她出家那天跟我说:“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嫁人,不用象其它女人那样服侍几个男人,一辈子干不完的活!”萨珍披上浆红色的袈裟,剃光了头发,显得特别漂亮。从小我就喜欢浆红色,总认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是属于神圣、高贵的佛祖的颜色。那晚,我要阿妈让我也出家,却被阿爸臭骂了一顿。
萨珍家里人为她在寺庙里修了个小房间,从此,她不再跟家人挤在厨房里睡了。当然,出家的萨珍,除了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等念经的日子,平时还是要下山来帮家里干活。但她的生活跟我们同村的女孩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她不再上山放牧,活干少了家人也不再责怪她。
今年,萨珍就跟我一起上山了。我们俩搭了一个帐蓬,中间架了牛粪炉,两边铺上卡垫,仍然显得宽敞。
挖虫草是件很累人的活。虫草很小,冒出地面的草头跟枯枝、干草差不多,得爬在地上仔细辩认。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眼睛涩涩的很难受。这两年虫草越来越少,有时一天下来,也找不到几根。
“你看看,他们越来越近了。这么多人在这个山坡上,再多的虫草也早没了!”萨珍直起腰,用头巾抹了一把汗,拿着挖虫草的小铲子指了指周围的男人们
“我有什么办法?这些家伙,就象发情的驴一样,赶都赶不走!”我也站了起来。这腰酸痛酸痛的,使劲地捶了两下。上山前阿妈不让我穿氆氇,非让我穿了一件亲戚送的丝质蓝花裙子,还亲自把我头发洗了,我的头发又密又长,阿妈给抹了酥油,辫成一条条的小辫,还在发辫上缀上绿松石。经阿妈这么一打扮啊,我自己都觉得漂亮多了,难怪我一上山,认识不认识的男人都呆呆盯着我看。
“都怪你长得太漂亮了!”萨珍采了一把野杜鹃朝我扔过来。“简直就跟我家那匹小母马一样,走到那儿,那些公马就跟到那儿!”
“你才象小母马!一匹没有头发的小母马!”我伸手抓住她扔过来的花,胡乱插在衣襟上,咯各笑着。只有在私底下,萨珍才能这么跟我说话。有人时,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好像不板着脸就不像尼姑似的。
“你阿妈最近好奇怪,一天到晚打扮你。弄得跟个妖精差不多!你该不会要嫁人了吧?”萨珍一脸坏笑地盯着我,“你本来就够妖的啊,这么一打扮,还让不让那些男人活了?”她又指了指远处那些傻傻的呆看我们的男人。
“谁知道那些男人是不是看跟你来的?我斜了她一眼,捉侠地说。“至少,某个出家的扎巴就不是来看我的!萨珍,你可是尼姑哦!尼姑是不能动凡心的!”
“我叫你胡说。看我不打死你!”萨珍飞红了脸,恶狠狠地朝我扑过来。
“尼姑要杀生了啊,萨珍阿尼要打死我了啊!”我大叫着,往山上跑去,辫子在身后飞扬着。我笑着、跑着,把一把把的杜鹃花向后撒去。笑声是肆无忌惮的,高亢而尖利,回荡在山谷的各个角落。
我俩就这么在山坡上你追我赶的玩了起来。不提防前面突然出现三个男人。他们是邻村的,每年只在采虫草时才能见到,其中那个高个子男人去年还挨了我一记石头呢。
“卓嘎,快过来,萨珍快撵上来了!”那家伙不长记心,伸手就向我怀中抓来。
我的小铲想都不想就砍了下去。没经我同意想在我身上乱摸,做梦去吧。那家伙立马缩了回去,转着圈的甩受伤的手。
我得意地瞄了他一眼,更大声地笑了开去。
晚上,村子一个老人上山给我带了酥油和炒碗豆,说是奶奶托他带来的。自从那天我有新衣服后,近一年来家里亲戚不断的情形突然中断了,再不见有陌生人上门。阿爸阿妈和哥哥们比平时忙碌了些,跟我也变得格外亲近。阿爸喝酒时,不再要嫂子盛,而是点名要我陪在一边,不时还让我喝一杯。要知道,在我们族里,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们除了放牧外,很少会干家务活,男人是一家之长,是家中至高无上的主角。女人是不能跟男人一起喝酒的,否则,这家的男人就会被认为“没有脊梁”,会让其它男人瞧不起。但是,爸拉突然间让我跟她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真让我有些不适应。哥哥们最近也变得亲切起来,早上不再等着我起床挤奶,而是早早就安排嫂子干了,也不再规定我每天要织多少氆氇,打多少酥油,一切都随我高兴。两个哥哥还轮流去拉萨,买些新碗、新水瓶、新被子等物。
阿妈最近忙着织“溜”,一种我们用来做被子和袋子等的土布,仓房已经织了好几捆,阿妈仍然不停地织着。有时我劝她歇一歇。她每次都是抬头看我一眼,说“卓嘎自己歇歇吧,阿妈不累!”然后埋头仍然不停地推动织布机。
奶奶平时就不愿说话,近来话更少了。其实在家里,奶奶跟我最亲近的。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只有奶奶,称呼任何人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拉”,以示尊重。听村中老人们说,奶奶过去是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后来家族没落了,才嫁给了我爷爷。奶奶什么都懂,那些经书上的字,村教学点的老师都不认识,奶奶却可以一字不漏地念下去。奶奶还会画画,我们家柜子上、门框上的装饰画都是她画的。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也需要人干活,阿爸阿妈就只让两个哥哥上学,把我留在家里。我不愿意,天天跟阿妈闹。奶奶不忍心了,自己教我学藏文。
我现在能写得一手让萨珍师傅都羡慕的藏文书法,全是奶奶教的。
以往到采虫草的季节,我们都是全家出动,今年阿爸却只让我和二哥上山了,说是家中有很多活要干,阿妈、大哥和嫂子就全留在了家里。
不知为什么,每次我想到家里,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这段时间家人给我太多的宠爱和迁就了,我怕这种快乐有一天会突然消失掉!
好好
常常在午夜里醒来,却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房间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空。
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偶尔去一趟公司,看大家都在忙着,独自己无事可干。中午吃饭时,人家闲聊似的问起我的年龄,当告诉人家我28,还没结婚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相当于机关单位的副处长主持工作时,人家哈哈大笑,问怎么会是副处而不是正处呢?我说我是女人不是处女但没生过孩子相当于副处。于是人家更是哈哈大笑,说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孩子呢?
这样的话却不好回答了。是啊?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孩子呢?如果我一个人可以结婚可以生孩子的话,早结二三十遍生二三十个孩子了。但凡在我这年龄的女子,是不是都有了一个家一个温润如玉的孩子一个和煦温暖的老公,晚上睡在一个有力的胳臂上,中间夹着那个叫着妈妈的宝贝儿,从此就安了心安了身,守着那个家那个男人一生一世。
我却是没有的。
想起明,那个被我霸了很多年的男人。我们曾经只是朋友,如哥们一样搂着对方的肩在街上逛。他跟我的女朋友上床我跟他的哥们斯混。彼此看着一场场的恋爱一场场的失败,年岁渐长忧伤也渐长。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从某个男人的屋里搬出来时,明开车来接我,一起走过那长长的、暗暗的绿荫道时,他突然抱住我说好好,让我照顾你吧让我疼你吧,别再流泪别再流浪了。
于是跟明牵了手,一起出席朋友的聚会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他也给我送花也给我买衣服买化妆品,在晨曦未明时疯逛地做爱。朋友家人一片欢欣鼓舞,以为我从此定了性定了情从此一生平安。
直到有一天,女朋友说她还爱着明,怀着他的孩子问我能不能让了她。拿去拿去。大方地如此说,心竟没有一点痛的感觉。
明说好好,我不会再跟她一起你放心吧我只要你。
我却是不想要你了。这么说,那晚没再让他碰自己。明开始努力地做家务努力地讨好我家人,陪母亲做饭陪父亲下棋,给侄儿们买衣服买玩具……
然而我却是日渐忧伤。我总是这样,太过具体的幸福让我害怕,觉得那不真实那不切实际,从熟悉中寻找陌生在陌生中寻找熟悉,具体化的生活里我找不到自己,只能把自己剥离出来一个人独自舔着伤口。
明是感觉到的,从他看我的眼神能感到他的担心。他越发疯狂的索取我的身体,每一次都说好好等等吧,我们会准备好会结婚的,说着说着无力的爬在我身上,看着他的眼睛里是我的绝望我的眼睛里有他的忧伤。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激情的做爱,如完成任务一般。
索然无味,一切都那么苍白。
当你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时,还能干其它的吗?我是不能了,如一具形尸走肉般,没有灵魂在城市里飘荡。
要想让这具肉体继续活着,就得给它找个理由,于是我来了拉萨。
我前生是不是干尽坏事,今生才能遭此劫难。每一个白天都光鲜亮丽每一个夜晚却伤感惆怅。没人会信一个人的我是这样一副面孔。仿佛被下了魔咒似的,有人时美丽如天使,无人时是被人虐待的灰姑娘。
初到拉萨,我并没满城逛,没有兴趣。单纯的两点一线,慢慢的清理伤口。
常在午夜醒来看天,满天的星斗仿佛伸手可及却又遥远得用光年计算。如我的爱情,看在眼前,走走却越来越远。
第3章:情色之分
卓嘎
挖虫草很费眼睛,光线稍稍暗一点,就无法看清虫草的草头了。我和萨珍回到宿营地时,周围的帐篷都升起了饮烟,酥油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
今天的收入少实在少得可怜,我挖到八根虫草,萨珍挖到六根。这要是在过去,是很不可思异的。小时候我们不仅用虫草换大蒜,还用虫草换水果糖、跟当地的解放军换五角星和糖瓷缸等等。那时候放羊间隙就可随地挖到了很多,怎么才十来年,虫草就变得如此稀少、如此珍贵了呢?
我拨弄着面前这几根虫草,把泥土小心翼翼地弄干净,让它现出金黄色的虫身来。来时阿爸说过,今年采下虫草后,会给我买一个珍珠做的巴珠,就是我们头顶上戴的。在我的小姐妹里,大部份都有巴珠,只是全是塑料做的。奶奶不让阿爸给我买假首饰,说什么“宁缺勿滥”。其实我是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饰物,管它真的假的,只要漂亮就行。
奶奶,我最尊敬的亲人,她跟我周围的老人总是不一样。她那么谦和有礼,懂得也比其它人多。我把面前的八根虫草再一次拿了起来,一一排在手掌上。以前听奶奶说过,虫草在夏天是虫,冬天是草,所以我们叫它“雅杂滚布”。奶奶有本书,说是他的父亲当年从印度带回来的,上面介绍了很多自然知识。小时候每遇奶奶高兴,她都会拿出来,抱我在怀,讲上面的故事。记得她说虫草时,就说是虫子感染了一种病菌,身体慢慢僵硬,遇到合适的土壤和水,就会从头顶上长出一根像草一样的角来。人吃了这种东西,不容易生病。
世间万物的相铺相成就是如此奇妙,谁曾想一只得了“癌症”的小虫子几年间就变成了人类治病延年的“神药”!
“卓嘎拉,你在笑什么?”萨珍抱了一堆牛烘饼进来,准备烧茶。
“这得了病的虫子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我笑着说。
“长生不老?可能吗?小时候我们俩放羊时,没事就拔它吃着玩,没少吃吧?我们也会长生不老变神仙?”
“可是,那些汉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它?”我把虫草一根根的摆回到毯子上,发现它们长得还真是有些怪异,胖胖的虫子头顶长角,搞怪。
“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萨珍点燃了炉子,刹时,帐篷里弥漫起了一股干牛粪的味道。
“我觉得啊,因为他们想挣很多钱,太劳累,把身体用坏了,就想用药来修补。虫草离他们生活的地方太远了,他们不了解,以为它就是神药了。岂不知在我们这儿,牛羊啃掉的虫草也不少呢!也没见那头牛长生不老啊!”
“你总有那么多歪理!”萨珍白了我一眼,“还不去河边洗洗,茶快好了!”
我拿着肥皂和毛巾走出了帐篷。天早已暗了下来,月光洒满大地。白天喧闹不止的营地宁静极了。
在我们帐篷两边,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烟头一亮一灭的。我知道那是些追鱼的猫,只要有腥味,他们总是不会跑的。
此时的我,肚子有些饿了,洗完后我得赶紧往肚子里填糌粑,懒得理他们。我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用来打石头的乌尔朵,它不仅是放羊的工具,也是保护自己的工具。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哪个男孩子不知道我的乌尔朵指那打那儿。如不是怕我的石头,他们早跟发情的野牦牛一样扑上来了。
我蹲在河边,往脸上浇着水。六月,奶奶说在汉人生活的地方已经热得要穿很短的衣服,在我们这儿,河水却还冰凉刺骨。离开家已经半个月了,不知阿爸阿妈都在干什么。二哥已带回去两次虫草了,不知大哥卖了没有?阿爸也真是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就靠挖虫草挣点钱,怎么倒不让大哥嫂子上山了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右边的卵石发出细细的响声,不知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想来偷袭我。我从衣襟上摸出小石子,正准备解下乌儿朵时,一个声音传来:“卓嘎,是我!”
“仁钦,你干什么?”仁钦是下村的,也是唯一没挨过我石头的阿哥。他父亲是乡上的干部,县上有人来时就住在他家,那些客人每次来都给他带画画书。他父亲不准仁钦把画书借给其它人,但仁软会偷偷借给我。
“这个给你!”他塞给我一个方型的纸包住的东西。
“是什么?”
“香皂,我用两根虫草从回族人那里换的。他们说用这种洗脸,脸会变得白白的。”
仁钦说的回族人我知道,他们就蹲在县城的街道边,戴着白帽子,拿着小秤,专门收购虫草的。在我们这儿,虫草商有两帮人,一帮是青海、甘孜的藏族,一帮是内地来的回族,他们两帮人还经常打架。
“哦,很香,比肥皂好闻!”我打开纸包,一块白白的东西躺在手上,发出淡淡的香味。
“你试试!像肥皂一样用的!”仁钦蹲在我身边,拿过香皂,用水打湿后,在我脸上抹了起来。
“滑滑的,像酥油一样滑!”我说,自己用手在脸上搓着。然后用毛巾擦去泡泡,再用河水洗了一遍,脸上感觉软软的很舒服,准备再来一遍时,仁钦抓住了我的手。
“已经干净上。卓嘎,你真漂亮!”他冷不防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仁软今晚没穿藏装,穿了一身汉人的西服和一双白球鞋,头发还抹了酥油,服服帖帖的。“你今晚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钻哪个阿佳的帐篷啊!”
“我除了钻你的帐篷外,其它的帐篷请我都不去!”他的双手往我衣襟里伸来。
“算了吧。哪个小伙子在这样的季节只钻一个女人的帐篷?”我拨开他的手,拉紧了衣袍。
“真的真的,向三宝发誓,我绝对没钻过其它女人的帐篷!”仁钦有些急了,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在我们这儿,孩子成年后,父母是不会干涉我们跟谁来往的。仁钦是我比较喜欢的男孩子,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放羊、一起拾牛粪。在他去县上读初中的日子,每周都会回来偷偷找我,或是给我几块水果糖,或是给我一本画画书!
“卓嘎,我跟两个弟弟商量过了。我们想娶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爸呢,你爸同意吗?你现在还不是家长呢!”
在我们这儿,父亲是一家之长,孩子的婚姻都是家长说了算。女孩子到临嫁前头一天,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男孩虽然知道自己订亲,但女方是谁,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才见到对方的真面目。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听到父亲两字,仁钦立马蔫了。他沉默了一会,又抬起了头。“我和弟弟去跟父亲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能干活,我父亲不会不答应的!父亲也希望我们三兄弟只娶一个老婆,我们一起娶你!。”仁钦的两个弟弟我都认识,长得高高大大的,是干活的好手。如果他父亲能同意到也不错,总比让我突然嫁给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强。
我们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的,婚姻形式也是多样化,像一妻一夫、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兄死弟继、弟死哥继、姐死妹续或妹死姐续等等,各地之间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根椐本地的实际情况演变而来,适合本乡本土。在这些婚姻里,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奶奶说,过去,我们这儿特别贫穷,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盗贼横行。而一个家庭中,有男人才有安全。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而兄弟共妻使得财产集中,劳动力又得到合理分配。如家中有三个男人,妻子在家中操持家务,老大管理家中一切,决定家族的发展。老二外出打工,为家庭增加直接的现金收入,又带回外界的信息。老三可以上山放牧,农忙时节又能回家帮忙。而这样家庭,既不易受外人欺负,又可以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在我们周围,所有家庭都是按照这样的规律组成的。
萨珍在帐篷边扯着嗓子叫我回去,说是茶好了。我仍用纸包好香皂,小心揣在怀里。“你去跟你父亲说吧!”
“晚上我去找你!”仁钦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你不怕他们揍你!”我站了起来,突然间便笑了开来。不知为什么,我特别爱笑,常常没来由就“咯咯”笑个不停!”等会儿我要去找二哥,让他把虫草带回去!”我说完这话,就回了!
萨珍已经打好了酥油茶。我匆匆吃了一碗糌粑,拿上这两天的虫草出去了。
二哥的帐篷在最东头。还没到帐篷边,就听里面一阵喧哗。我知道男人们又在玩“骰子”赌虫草。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一种游戏。闲时几个男人在一起,带上各自的青稞酒,扔“骰子”比大小,有什么赌什么。
我站在帐篷边,实在不想掀开那道门帘。想像得出里边的男人们肯定醉兮兮的,见到我,说不准哪双魔爪就会抓过来。
“扎西,你又输了。拿一根来!”里面传出一个带着明显酒意的声音,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
“给你,算什么嘛。我还赢这么多呢!”
“喂,扎西,上次跟你说的事,到底跟你爸说了没有?”另一个声音也醉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没有。卓嘎已经订亲了,你别想这事,没希望了!”二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帐篷外,让我猛然怔住了!
我订亲了,我订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一点没察觉。突然间,父亲的笑脸、阿妈忙碌的双手、奶奶的泪眼,还有那些新衣服、新首饰、新被子,一一浮了上来!什么亲戚送给我的,骗人,全是骗人的,那是订亲的礼物,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给不认识的男人!
“卓嘎订亲了?”里面传出几个高亢的声音,想必跟我一样吃惊!
“小声点。卓嘎还不知道!我父亲上个月决定的,对方在山那边,听说老大还是个高中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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