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媳妇那些事第二部

作者: 纳兰若兰

  001
  李小诺说,她的青春,在她26岁那年戛然而止。
  2005年的春节,李小诺一家是在医院里过的。
  过年前两周发生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在发生车祸前的那个晚上,小诺与婆婆安淑吵了一架,小诺说婆婆的爱太自私,打着“爱”的幌子,要求儿子儿媳时时听长辈的话,与其说是爱孩子,不如更是爱自己。小诺还说,长辈的话难道一定要听从吗,长辈的话一定都对吗,长辈的意愿就必须要被尊重被执行吗?可若是一个不能与时俱进的长辈,怎么能要求别人处处顺从呢?小诺又说,长辈对晚辈说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是真的为晚辈好吗?若真的是为晚辈好,为什么不听听晚辈的想法呢?一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就那么有说服力吗?小诺更说,婆婆根本不是好妈妈,也不是好奶奶,那么强烈的控制欲,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她怎么也不可能把

  2岁的阳阳放心交给她这个奶奶……
  婆婆在愤怒之下,打了小诺一个耳光,让她滚,说她是个暖不了心的儿媳妇,婆婆一家对她的那么多的好,都感动不了她。
  小诺长那么大没被人甩过耳光。说滚就滚,才不稀罕你们呢。大冬天的深夜,小诺摔门出去,含着泪要回杭州
  自个的家。家琪,那个被称为新好男人的老公,那个夹在老妈和老婆中间当夹心饼干的男人,或许是身心疲惫,在开车回杭州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002
  车祸的结果,家琪因内伤不得不切除了一个脾,一个肾。
  小诺右腿骨折,3个月内都要支个拐杖。

  小诺失神地半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这段时间,她常这样,犹如魂不在身上,眼睛迷离,然后不知不觉的淌下眼泪。
  小诺妈给小诺喂燕窝羹。小诺不想吃。
  “妈,今天家琪好吗?”终于,小诺扭头,低声问。
  小诺妈赶紧说,还好还好。
  小诺与家琪在不同的病房。车祸后家琪的情况比小诺严重地多,那时,她害怕地要命,有一瞬间,她觉得家琪真的要死了……不过,当时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小诺实在不愿多去想。

  “小诺,妈同你说个事,你的腿动了手术后,医生说其实可以回家休养,眼下春节快到了,你是想回家休养呢,还是……”
  “家琪呢?”
  “家琪,家琪还需要在医院里观察……”
  “那就一起呆在医院里吧,我不想一个人回家,我怕。”
  “好的好的。”小诺妈赶紧说。

  小诺半躺着,望着窗外,窗外是阴沉的天,似乎要下雪。
  连天气都是这么让人绝望。
  “妈,我的后半辈子怎么办?”小诺突然说,然后爆出哭泣声。
  “小诺,会好的,你的腿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小诺妈拍着女儿的肩。
  “妈,我不是担心我的腿,我的腿会恢复的,但是,家琪……切掉了,脾没了,肾没了,切掉的,就不可能再恢复了……他只有一个肾了,万一再出点问题,那该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阳阳怎么办啊?”
  “小诺,别想得太多,先把身体养好。”小诺妈心疼地去擦女儿的眼泪。

  “妈,我好害怕啊,我不知道后半辈子怎么过……”
  “先别去想,好吧?”
  “你可以不想,我不能不想啊,家琪是我的老公,他出事了,最害怕的是我啊,他的后半生是我陪他过啊……若他残了的话……现在,我想都不敢想……”小诺越说越痛苦,随着眼泪阻不住地滚淌,整个身子都在颤栗。
  小诺妈抓住女儿的手,暗暗地叹气:唉,当初小诺婆婆不甩小诺耳光,小诺何至于会深夜出走,小诺不出走,家琪又怎么会出事?都是小诺婆婆,祸害呀……
  003
  家琪病房。

  因为在车祸中内脏破碎,家琪不得不被摘除脾和肾。前几天刚刚推出重症监护病房,现在,家琪正躺在病床上休息,身体看上去很虚弱。
  家琪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他有两天时间没说一句话。
  家琪爸担心地看着儿子:儿子
  30都不到,就永远地失去一个脾一个肾,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当初他曾问过医生,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一个肾给儿子,他说他已经老了,少一个肾没关系,但是,儿子还那么年轻啊!
  可医生说,儿子的另一侧肾完全正常,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有一个肾就完全能维持一个人的肾脏排泄和分泌功能,只是需特别小心保护剩余的一个肾,需定期检查尿常规和肾功能情况,加强营养,增强体质……医生话这么说,可是,家琪爸还是在洗手间里偷偷地大哭了一场。花甲岁数的老人,哭得鼻涕眼泪分不清,偷偷哭完后,还得强装笑颜对儿子说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家琪爸给儿子喂皮蛋瘦肉粥,儿子眼神迷茫,机械地吞食着稀饭。
  “爸,小诺好吗?”终于,家琪说话。
  “好的好的,她的手术很顺利,接下来休养休养就没事了。”
  “那就好。”家琪说完,把脸转向一侧,不想再吃东西。
  病房的门被推开,家琪妈带着刚炖好的鸡汤进来,把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问要不要喝点鸡汤,是老家亲戚特地带来的本鸡。

  家琪摇头。
  家琪妈说喝一小碗,现在营养要跟进。说着要去盛。
  家琪不想闻那味道,也不想父母在他面前晃,说,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静。
  家琪妈看了儿子一眼。家琪爸赶紧去拉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吧,买点东西,让家琪睡一觉,别影响他休息。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家琪用手捂住脸。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身体,家庭,事业……一转眼功夫全进入了低谷。有泪水从他的手指间滑落。
  004
  家琪爸妈去医院对面的那家超市。
  家琪爸搀着家琪妈,蹒跚地穿过医院大厅。儿子的车祸给两老人很大的打击,似乎一夜之间,他们的腰佝偻了好几分,头发也白了不少。
  医院大厅里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划账,买单,问询,热闹犹如集市,但不是个让人心情轻松愉快的集市,大多数人脸上都写满心事,昏暗而凝涩。
  该买些什么呢?矿泉水要买,卷纸用完了也要买,儿子躺在病床上无聊给他买个小小按摩器,再买两份报纸,可以念给他听……还要买什么呢?似乎不止这些啊。家琪爸在心中念叨,这些天脑子乱糟糟,记也记不住,真该写在小纸片上……哦,想起来了,还要买两双厚袜子,家琪刚完成那么大的手术,怕他身体弱,脚冷。
  快春节了,超市里到处是喜气洋洋购物的人,大多是一家人集体出动,女人偎着男人,大人扛着小孩,配着喜庆的音乐,还有挂地满堂红红火火的灯笼装饰,把家琪妈看得既眼红又伤感:人家都那么幸福,可我们为什么这么不顺?若不是小诺脾气犟,家琪会这样惨吗?这儿媳害人啊……

  一想到儿媳,家琪妈就一股气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住。昨天晚上睡觉前她对家琪爸说起她心中的怨气,家琪爸还说她不该把气转到小诺头上,要不是因为那时阳阳就睡在他们身旁,她真要同自己的老公理论理论:冤有头债有主,家琪的残病,不是因为小诺那还因为谁?
  回想起昨晚的事,家琪妈突然恼火起来,狠狠甩掉了一旁搀扶着她的老公的手,愤懑地说:为什么你们都维护李小诺,我就是不能原谅她!
  家琪爸叹口气:你这样的情绪,对家琪有好处吗?就是为家琪着想,你也该对小诺好点吧,现在家琪很依赖小诺的。
  家琪妈哼了一声,对自己丈夫继续没有好脸色。
  觉得自己身边都是些阴郁的脸,家琪,小诺,小诺妈,自己老婆……家琪爸感到无穷的苦闷和无助。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觉得生活真是累啊。可是,没办法,再累,生活也得继续。
  家琪爸在超市里的货架上看到了一种阳阳爱喝的酸奶,想起这段时间全家乱糟糟,阳阳也几乎照顾不上,很长时间都没给他买酸奶了,待会得给家里阿姨打个电话,让她记着买这种牌子的酸奶。
  阳阳,不知道阿姨一个人在家是不是能带得住阳阳。家琪爸似乎在自言自语。因为随着家琪小诺两人转到杭州医院,两老人连同孩子以及临时被请来帮忙的亲戚阿姨安营扎寨在杭州那套大房子里。幸好那房子没卖掉,还有个安身之地。白天两老人跑医院,阳阳只能托付给阿姨。
  005
  当家琪爸妈在超市里挑挑选选时,小诺坐在轮椅上,绷直着一条缠满绷带的腿,轻轻摇进家琪的病房。
  家琪。她轻声呼唤。
  家琪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望着对方伤残的身体,两人一时黯然无语。
  这场灾难究竟是谁引起是谁制造的呢?
  过了会儿,小诺想起什么似的从一个袋袋里掏出一叠打印着东西的
  A4纸,递给家琪看:老公,这是瑶瑶找出来的资料,关于切除脾肾病人的护理……你放心,家琪,全国各地的医生都说了,一个肾完全可以好好地生活,人生下来有两个肾,就是为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而预备着的……
  家琪望着她,没说话。
  “家琪,我心疼你,真的心疼你……你要恨,就恨我吧。”小诺吃力地弯下腰,去搂家琪的脖子,声音悲切,眼泪盈眶。

  过了好会儿,家琪伸出一只手,从小诺的背后揽过她:“小诺,我不怨你,也不怨我妈……一个是我老婆,一个是我老妈,没法怨。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就是命运吗?”
  “家琪,别那么想,没有一个人会一帆风顺的,我们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诺把她妈妈给她的劝搬到这里来。尽管她也觉得这种鼓励一点力量也没有。
  “但愿吧。”家琪回答。声音里没有丝毫热度。
  好起来?怎么可能好起来?切掉了,永远失去了,也就是终生性地少了一个脾一个肾,而他30还不到!这叫他怎么能够相信会好起来?
  “家琪……”小诺捏着一叠纸,仰起脸,似乎还想说什么。
  “别说,什么都别说,我们静一静。”家琪对小诺说。

  小诺温顺地把头靠在家琪胸口,闭上眼睛。眼泪又滑出来了。
  家琪爸妈推门进来时,看见小诺和家琪头碰头偎依着。
  家琪爸轻手轻脚地把买来的东西搁在床头柜上,家琪妈看到小诺,扭头就出门。
  006
  小诺望着窗外。连接几天都是阴阴细雨的天气,老天也不想给人好心情。
  怎么是那般的虚空感觉啊。毫无欲望了。脑袋里是片黑洞,或者空白。一天的时间被拉成很长。什么都不想做,可又发疯地想做些事情打发时间。很孤单,但是又不想有人在身边烦……
  有时候也会回忆起那个夜晚,想努力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拿一句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不然自己的腿就是白断了,家琪的脾和肾就是白摘了,她要搞清楚罪魁祸首是谁,可是,她真要靠近一点点那一晚的记忆边缘,她又痛得不得了……不能想,一想就会伤心地流泪。
  这段时间里小诺流的眼泪已经超出了以往
  26年的总和。小诺妈妈心疼地说:你再哭下去,眼睛要哭瞎的!
  小诺觉得眼睛是快瞎了,她现在看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她以为是洗脸没洗干净,叫妈妈拿干净毛巾仔细擦擦眼睛,再看依旧是朦胧的。小诺妈一听,吓得当天就带着小诺去看眼科,一查,眼压升高,视力下降,角膜发炎。医生给配了眼滴水,然后说要多休息。
  休息,休息有用吗?

  躺在病床上,给家琪发短信。现在他们两人是残病交加,惺惺相惜。
  “老公,今天去看了眼科医生,医生说要特别注意保护眼睛。”
  “你不要再出事了,老婆,我不想你再出事。”
  “我知道的。”
  “我还好,今天喝了鸡汤,待会叫爸给你送些过来。”

  “我不用,我妈给我熬了,在外面饭店熬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见我妈而已,我叫爸送来。”
  “你多想了。家琪,我心疼你,非常心疼你,你知道吗?”
  “我能感受到的。”
  “你另一个肾再出问题的话,我一定会把我的一个切给你。”

  “谢谢你,老婆。不过我不会出问题的。”
  “所以你不用怕,我是你的后备。”
  “我不怕,老婆。”
  “很想念你。”
  “我也是。”
  “从没这样想你过。”
  “因为我们从没这么无助过。”
  “要我来看你吗?”

  “不用了,你坐轮椅摇来摇去也不方便,万一再出点事,我会受不了的。现在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了。”
  “嗯。不出事的话多好。过年了呀。”
  “我们以后再补过年吧。”
  “好的。我们以后好好活。不要再出事。一直这样到老。”
  “好的。只要不出事就好了。”

  “嗯,现在,我们对生活的要求就是不出事。不出事多美好呀!”
  “老婆,你不要再哭了。”
  “好的。”
  “老婆你不要发短信了,眼睛要累了。”
  “好的。你多休息。抱抱你。”

  “也抱抱你。”
  ……
  007
  病房新搬来一位女病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也是摔伤腿的,也要手术,只是没小诺那般严重。
  小诺没心思过问别人的事情,没心思,没力气,没欲望。
  但是那病人生性热情,主动问及小诺情况,小诺出于礼貌简短回答。

  若不是两天后的春节,女病人的热心给了她感动,小诺都差点要烦厌起她。
  除夕了,家琪爸和小诺妈商量怎么过。其实没什么可选择的方案:小诺不想去大婚房同家琪爸妈过,家琪妈不想去夫妻小福利房同小诺母女过,这样的话虽然没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于是,春节就在病房过。
  当天上午,同病房的女病人就被家人带回家,小诺问,可不可以让她也住院着的老公在她病床上留宿一夜。女病人爽快地说,没问题啊。
  下午,家琪打完吊针后就来小诺的病房,再接下来,家琪爸妈从家里带了很多吃的东西来,还有一瓶酒,把两个小小的床头柜铺得满满的。小诺瞟了眼家琪妈,她穿了件普通的黑色大衣,神情憔悴,眼睛没光泽。小诺看着她,但她没正眼看小诺。估计心里并不情愿来,是家琪爸劝着她来的。
  小诺妈勉强笑着与家琪爸搭腔,说带了这么多东西啊。她说话时也没正眼看一眼家琪妈。两个女人,不,三个女人,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怨恨。
  阳阳也被带来了,他是第一次来医院,大大的眼睛四处打转,当看到妈妈时就欢笑地扑上前,说:妈妈,妈妈!

  小诺搂过阳阳,那一瞬间,又想哭。
  阳阳看到妈妈腿上的绷带,指一指,问:痛?
  小诺忍着泪说:不痛。
  孩子不知道忧伤为何物,与爸爸妈妈玩耍了一阵后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玩具:床头挂着的病历卡,然后在床上爬来爬去地玩。
  外面的鞭炮声陆续响起。家琪爸说:不管怎样,辞旧迎新,来,我们要忘记往事,为崭新的一年而干杯!
  几个人端着着一次性杯子碰了碰,纯粹是出于礼貌,眼神里毫无激情,嘴巴里也毫无响应。
  只有阳阳,乐此不疲地不停喊干杯,然后要一个个地碰过去。
  几个大人聊了聊一阵不咸不淡的天后,家琪爸小心地问起两个孩子出院后的打算和安排。

  其实这个问题小诺和小诺妈也商量过,只是还没商量出个最佳方案来。这是个有点棘手的问题,因为出院后两个大人还有小孩都还需要照顾,尤其是家琪,很虚弱,而照顾的人手,除了家琪爸妈外,其他就很少了。一来正月期间的保姆很难找,二来小诺妈还没退休。小诺的伤病恢复是很需要时间,行动不便的时间会长达数个月,小诺妈觉得请那么长时间假不现实。可是小诺又实在不愿意面对婆婆那让人说不出味道的脸来。她对妈妈说:我看着她那脸就有种发毛的感觉,其实我不是不敢抗争,我比她年轻,比她有能力,比她更适应社会,智商情商都不输于她,与她对抗,无论是文斗还是武斗,她都不是我的对手,但是,妈,我就是心里发毛,看着就不舒服。

  小诺妈明白女儿的心思,叹口气对女儿说,她会把继续请假并尽力请最长时间的假作为最后方案。
  此时,面对家琪爸主动提出的问题,小诺妈问
  :你的想法呢?
  小诺妈心眼不大,对家琪妈始终有怨气,所以她问家琪爸“你的想法”而不是“你们的想法”,以此来表示对家琪妈的不屑和压制。
  008

  家琪爸说:我和家琪妈商量了,你们看要不这样好不?出院后把两孩子都接到我们那大房子去,我们还有阿姨一起照顾小诺家琪和阳阳,你们看这样好吗?亲家,你放心,我们肯定会照顾好小诺的,老家阿姨烧的菜很好吃吃的。小诺爱干净,阿姨做的家务活也是很让人放心,绝不要小诺操半点心。
  老家阿姨是家琪妈的远房亲戚,40来岁,与老公离婚,儿子随老公去了南方,她一人闲在家里,很善良本分的一个人,这次特地请来帮忙的,
  小诺妈看了小诺一眼。小诺的眼神里有抗拒。
  小诺妈说:上一次,小诺生孩子,也是你们照顾的,也是说会把小诺当自己女儿一样好好照顾的,结果呢,小诺生生得了抑郁症,差一点要自杀……这叫我怎么放心?
  家琪爸有不快和尴尬的神情,解释到:上一次的事情,因为没注意到产妇心理上的压力,这种精神卫生方面的关照,确实是疏忽了。

  你看这次,小两口受到这样的打击,我担心,小诺的压力比上次更大,需要的安慰更多,而家琪又……反而家琪也需要小诺安慰。我总觉得不放心。小诺妈说。
  这时家琪妈说:其实,我们真是没亏待过小诺,买什么东西都挑最好的买,花的心思比花在自己身上还多……我们不是在儿媳头上舍不得花钱的公公婆婆。说句实话,你们小诺比较难侍候,这也是个事实。
  家琪爸赶紧用眼神阻止了家琪妈。
  小诺妈立即回应:你好侍候吗?
  场面有点冷。
  小诺和家琪都疲惫地靠在床上。
  家琪你的想法呢?小诺妈问。
  我没要求,只要别再出事就行了。

  小诺你呢?家琪爸问。
  我想妈妈照顾我,但我也需要与家琪阳阳在一起。我们一家不想分开。小诺把“一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矛盾出现了。
  家琪妈脸上露出很不愉快的神情。这儿媳就是不省心!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们一家不想分开”,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何家的儿媳妇?难道她不是何家的人?若不是来之前家琪爸多次提醒她不要多说话,她真要还击了。
  她紧盯着家琪爸。这个问题他们两人讨论过几次,也有几套备用方案,她等着老公把另一套方案说出来。

  家琪爸看着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说:要不小诺由小诺妈照顾,家琪和阳阳由我们照顾?等到家琪好一些了,再和阳阳回去照顾小诺?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小诺和小诺妈回小福利房,家琪和阳阳去大婚房,小两口一家人分成两部分各自过。
  小诺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家琪这时说:拜托别把我们分开,我还没死呢!
  009
  家琪,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她?是她害你成这样的!家琪妈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凄厉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小诺的断腿是不是家琪害的?小诺妈立即反击。
  两女人亲家在闹。
  终于开始了,终于撕下温情的面纱了。
  小诺看着她们,眼神空洞。这还是一个家吗?这就是家琪爸口口声声的“我们是一家人”?哈哈!
  看看吧,这就是几年来自己公公一贯奉行的“一家人”政策,现在,一家人破碎成什么样子?

  小诺觉得滑稽之极。若她能走,她真想轻飘飘地离开。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小诺的心开始游移。她觉得她的身体似乎走在悬崖的边缘,随时会一头栽倒向万丈深渊。
  家琪,若能换,妈妈会把所有健康换给你:我的心,我的血,我的脾,我的肾……只是,家琪啊,这换不来啊,妈妈心痛啊,你这是一辈子的伤害呀,不是像腿断了可以接回来的……妈妈心里疼你呀,你知不知道?
  安淑,不要再说了,你越说,只会让家琪越难受。家琪爸在一旁阻止,并试图把家琪妈推出病房。但家琪妈抗拒。
  别把我赶出去,你就让我说嘛,我憋着好长时间了,我心里难受……若小诺和家琪换一下,小诺妈,你肯定也会像我这样难受的,因为家琪是恢复不过来的,小诺还能恢复,对吧?都是母亲,都恨不得用自己加倍的苦换孩子们不苦,是不是啊……我是真的心痛啊,我是妈妈,我还得为家琪以后的生活而负责呀……

  大家现在的心情都不好,我明白,我也理解你亲家,但是我不能允许你把家琪受伤的责任推到我们小诺身上,小诺已经断了腿了,你不安慰,你还指责,你是长辈,你这样做,这像话吗……
  两女人又开始争吵。
  不争吵的人,在麻木。这一天,是辞旧迎新的除夕夜。
  010
  小诺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心里是说不出的郁闷。

  她的余光扫过家琪妈的脸,那是一张毫无笑意的脸,丝毫都不让人感到亲切。
  家琪妈很心痛,这小诺知道。这老人,唯一的儿子,在还未到
  30岁的时候,被永久地切除了脾和肾,因为一场车祸,而这车祸是由于维护老婆结果深夜离开自己父母回杭州。她,这老人,彻骨心痛啊。她从来没舍得碰过儿子一根小手指,但是,儿子养大了,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丢失了自己最珍贵的健康,且不可弥补。
  所以,小诺能感觉,婆婆看她时候都是冰冷的,或者敌意的。
  可家琪是家琪妈的宝贝,她埋怨她害他失去脾和肾,但同样道理,小诺也是小诺妈的宝贝,小诺妈也埋怨家琪害她断一条腿,可是,互生怨恨,有意义吗?
  前几天,小诺妈在照顾小诺时,言语里有对家琪妈的不满,那时小诺还阻止,说,妈,别说了,你再说,我对自己的家庭越来越没信心了。
  是啊,互相埋怨和憎恨的情绪,对家庭有好处吗?
  事实上,这几天,小诺常在想一个问题:家琪出事,究竟是家琪的父母更心痛,还是她这个妻子更心痛。

  出事后的那些天,小诺觉得自己已经被泪水淹没,她什么都不能想,人已被悲痛击倒,软软的,像滩泥,立不起来了。她甚至想到了逃,离家出走,逃到深山,逃到寺庙,无欲便无烦恼。她一直觉得,她不是家庭的主力,这家庭应该还会有更有力的力量能撑得住,而那力量,不是她。她没独立到能扛起一家重担的地步。她还小,还是娇娇女呢。

  但是,有一天,她听到了家琪妈的话,那话,像一记闷棍一样,让她感觉到了生活的真实面目……
  那是家琪否定了老妈的一个什么想法后,家琪妈当着他们的面,气恼地说:我不管你们了,我们老了,也管不了了,我们很快就会死的,以后你们的日子好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一时,小诺的脑子像被击了一枪,先是麻木,然后猛然意识到了:以前她一直想逃避的,其实根本没法逃避。
  婆婆的话固然是气话,但是气话里有着最不可改变的事实:谁陪着家琪过一辈子?谁陪伴,谁负责。
  小诺当时背上一阵冷汗:她得为家琪的以后负责任了!

  可是,以她的能力,她担负的起来吗?
  可是,就算她担负不起来,她还能有什么选择?离婚吗?
  扛起家庭重担,这对于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娇娇女,那是什么份量?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小诺几乎不敢想下去。
  而这绝不是问题的全部。
  另外的问题是——小诺在想:婆婆既然说了管不了,无论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去,可为什么一到分歧时候又还把个家琪死死抓住,逼着他们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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