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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让我来写你的墓志铭
作者:
孔二狗
日期:2008-7-29 23:56:00
谨以此文献给今天还在过生日的三儿,祝三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再感谢下三儿,没有三儿,本文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动笔。
引子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二狗曾经和三儿聊天.
“三儿,忙什么呢?”二狗问
“没忙,在看讣告呢.”
“看谁的讣告呢?”
“很多人的,我看的是讣告的集合.”
“你还有这爱好?”
“恩,我在英国每天从报纸上看讣告的信息,在欧美有讣告论坛,讣告大会等等。“
“网络上的有没,我也看看”
“这是纽约时报的,这是泰晤士报的。”三儿发给了二狗两个网址。
二狗只简单的看了几条,就被其讣告的朴实与厚重所打动。
“三儿,你为什么喜欢看讣告?”
“我觉得报纸上的讣告表现了西方人对普通人生命的尊重及对逝者灵魂的慰籍,并表现出来了对生命的热爱,当然,有些讣告也不失幽默。”
对,三儿说的对。毕竟在中国不是每个人去世以后都有机会都有机会登上CCTV-1每天晚上七点的那档节目,让播音员以无比凝重的口吻说:伟大的XXXXXXX家,伟大的XXXXXXX家,伟大的XXXXXX者,XXX,于公元XXXX年XX月XX日,因病医治无效在XX逝世,享年XXX岁。XXX同志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
人生短短好似白驹过隙,在浩瀚的宇宙中仅是沧海一粟,抑或,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伟大的人可以在历史上留下印迹,而作为普通人的历史又应该让谁来书写?那烟花般的生命瞬间又有谁能记录?百年以后其人其事又有谁能够记起?
难道只有我们上学时历史课上所学到的东西才能算历史?难道只有王侯将相间的倾轧、宫廷内的勾心斗角、大漠边关的血腥厮杀才可以称作历史?
二狗从那些所谓的历史中并未发现普通人、老百姓的生活,二狗认为那些所谓的历史中缺少活生生的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慑人心魄的力量,二狗觉得那些所谓的历史只是重大事件的记录载体和一些常人难以复制的“伟人”的传记,而已。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传奇,每个人都是一部历史,不是吗?
去年,二狗回东北老家上坟,漂泊在外多年的二狗已经太多年没有回老家上坟了。
那时去年一个普通的东北冬日的下午,气温约零下三十度,太阳虽然在西山上挂着,但远远看去只是一个红色的小圆盘,无一丝暖意。寒风吹起地上的积雪,呛入走在上坟路上的二狗和大哥的眼中,生疼。二狗和大哥在一望无际且荒无人烟的旷野中,步行一里,徒手翻过了两道山洪冲刷而成的沟壑,手上扎满了蒺藜,鞋里灌满了黄土,衣服上沾满了雪泥。
“奶奶的坟,到了。”二狗的大哥呼着白色的哈气说。
奶奶去世后,这是二狗第一次回乡下老家上坟,二狗定睛的看了看墓碑,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爷爷、爷爷的前妻、奶奶。
“爷爷奶奶,过年了,给你送钱来了,现在家里生活都挺好的,放心吧。爷爷奶奶拣钱了,爷爷奶奶出来拣钱了……”跪在地上的二狗的大哥边用烧火棍拨弄着燃烧的纸钱边说。
跪在地上的二狗也学着大哥的样子轻声说:过年了,爷爷奶奶拣钱啊……
在烧纸时二狗又看了看墓碑上奶奶的名字和下面的那行字:“王XX,1923-2004”,寥寥几字。
“哪个老百姓的墓碑不是这样的呢?全是这样的。”二狗想。
纸烧的差不多了,大哥跪直,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跪在旁边的二狗也同样磕了三个头。
二狗和大哥站起,拍了拍膝盖和裤管上的土,举目四顾,都没说话。
奶奶的墓地周围的枯草多数很高,在寒风中软弱无力的摇摆着,有些枯草被吹过去的纸钱点着了,发出了“滋滋”的燃烧声音。黑污的残雪盖住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不是很高的枯草,凌利的寒风已卷不起那些残雪。
很安静,天阴沉沉的,远处的山上,雪是纯白的。
看着那半人高的黄土堆和黄土堆上压着的那块坟头纸,二狗的眼睛忽然有点酸:这下面,就是我的奶奶吗?
“……走吧!二狗!”大哥转身走了。
原路返回,步行一里后上了大哥停在路边的车。大哥开着车,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在回城的路上,二狗想:奶奶的音容笑貌仍留在在我和大哥心中,这孤零零的坟茔和墓碑上那几句简单的介绍在我们眼中就好似千言万语。但,几十年后,二狗的儿子再来为二狗的奶奶上坟时,眼中看到的和心中想到的恐怕都只是那无际的旷野中的天地间的一座孤坟而已。几百年后,这座坟墓或许会被洪水淹没、或许崛起了一幢幢高楼、或许成了肥沃的良田、或许……
总之,没人会记得二狗的奶奶,那个坚强而又倔强的东北普通老太太。
究竟怎么样,才可以不朽?究竟什么人,才有权力不朽?能不能有一张方式,能让一个普通人不朽?
那时,二狗就想写点东西了。
今天起,二狗就用业余时间用最朴实的语言,记录二狗奶奶的一生。为奶奶写一份几十万字的墓志铭,也记录一段东北普通人过去80余年的历史。
文中故事的来源有三。一、奶奶亲口所述。二、亲友转述。三、二狗亲历。
本文特别长,而且更新慢。
日期:2009-02-02 16:32:57
一、尊严
1927年,中国,这片饱经沧桑的古老土地正因内战再次满目疮痍。
但,山海关外东北的一个村子却格外的宁静。战火没有烧到这里,这里依然山清水秀,依然男耕女织,人的生活也一如往昔宁静安详。
几年后,日本人占领了东北,这里的人也没见过日本鬼子。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村子民风彪悍日本人不敢来,而是因为,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偏僻了,日本鬼子都觉得没来的必要来,这里别说汽车,就连马车赶着都费事。
它四面环山,边上还有一条小溪——只能叫做小溪,实在没法称之为小河。
这村子用现在的说法得称之为“自然村”,中国的行政区划有省、市、县、乡、村,一般人都认为村是咱中国行政区划的最小的单位,其实还真不是,村是大队,大队下通常还辖几个自然村为小队。这个村子,就是小队。
就在100年前,这村子还是原始森林,但在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逐渐放开了山海关,大量的山东河北破产农民涌入,就给它硬生生的开垦成了耕地。几千年历史的中华农耕文明,终于播种在了这片曾经的“蛮荒之地”。
二狗的这个故事开始时,这个村子连50年的历史都没有。
这个拥有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难得的安宁的村子,在1927年夏日的某一天,却不再安宁。
打破这宁静的主要人物之一,就是二狗奶奶的爸爸。
二狗奶奶家来自河北,到二狗奶奶这一代,是第三代。和当时众多流入东北的破产农民相比,二狗奶奶的家世多少好一些,但也仅仅是多少好一些,因为,二狗奶奶的爷爷和爸爸,都认识几个字,虽然说读书很费事,但是起码能认识3、400个字,这在农村,绝对得算是文化人。
二狗的奶奶的爸爸叫王俭,据说不但认识几百个字,而且还懂《薛刚反唐》、《说岳》、《隋唐英雄传》等通俗小说,这在八十年前的农村,很了不得。在二狗奶奶的描述中,王俭是条高高瘦瘦满身肌肉疙瘩的精壮汉子,他也是王家唯一的儿子。
在1927年夏天,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二狗奶奶的姐姐和二狗奶奶,就是缺个儿子,但是,此时,他的老婆又怀孕了,他正热切期盼着能有个儿子传宗接代。
但,就在这年,二狗奶奶那闯出了山海关的爷爷去世,按他的遗嘱,就葬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
二狗奶奶家不算是什么大地主,但是也有百余亩薄田,年年从关内来给他们耪青的农民也有一些,到了1927年,已经有两家从关内来耪青的农民就定居在了二狗奶奶家所在的村庄,这两家人专门为二狗奶奶家耪青。
这个村子有地的农民有三家,其它的都是耪青的。二狗奶奶家只是其中的一家,而且是最小的一家。这个村子最大的地主是胡家,不但地有几百亩,是二狗奶奶家的几倍,而且家中有亲戚在做官,势力远非二狗奶奶家所能及。
矛盾就发生在二狗奶奶家和胡家之间。
王俭是个孝子,父亲去世之前就找了风水先生选墓地,结果这风水先生选的这块风水宝地在胡家的地上。在父亲去世之前,王俭就去找胡家说过很多次,当时胡家曾一口答应。
通常情况下农村处理这样的事很简单:换地。
也就是说:拿出王家的一块地,去换胡家的地上的那块墓地。都是在一个村子里,互相给个方便,人之常情。
但是王俭的爸爸去世前后,胡家忽然改口说不愿意换这地了,这风水宝地要留给自己家当墓地。当然了,这是胡家的说法。按二狗奶奶的说法就是:胡家故意想找茬跟她家作对,胡家就是希望闹出纠纷来,最后赶走她家,占了她家的地。
这块墓地是王俭爸爸生前十分喜欢的,王俭一心想把爸爸安葬在这墓地上。
苦苦哀求胡家,不答应。
花重金买这块地,还是不答应。
王俭恨胡家背信弃义,在他爸爸去世的第三天,披麻戴孝的王俭和胡家的矛盾终于升级成了一场群殴。
胡家的三个儿子群殴王俭一个。
爸爸还没下葬,血气方刚的王俭又被打得躺在了炕上再也起不来,一躺就是两个月。
最后,家人草草安葬了老爷子,又得照顾躺在炕上起不来的王俭。
据二狗奶奶说:王俭在炕上养伤时,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年,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的王俭刚刚27岁。
爸爸去世了,用东北农村的话说,王俭该“支门过日子”了。
两个多月后,王俭终于下坑了,终于能走了,但还是没开口说话。
能下地的当天下午,喝了点粥的王俭挣扎着去了爸爸的墓前。据说,他趴在自己爸爸的墓前,哭了,痛哭,直到天黑。
天黑后,王俭回了家。进了家门,点起了家中的那盏煤油灯。
在那个知了窸窸窣窣的叫的夏天,在那个绿豆粒大小的煤油灯旁,已经沉默了两个多月的王俭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但开口说话了,而且,还说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的决定。
“妈,我要报仇!”王俭说。
“……恩……”妈妈怕王俭惹事,没多说什么。
“我想去当兵!”
“当兵?!?”在那个年代,选择去当兵,实在是件玩命儿的事。
“恩,去奉天,当兵。”
“咱家不缺那点军饷,就你一个儿子,你去当兵干啥?”
“我当兵是为了报仇。”
“报仇?”
“等我在外面建功立业,回来一定要为咱家报仇!”
王俭倔强的很,选择去当兵是他在炕上两个月做出的决定。这个没什么文化的朴实的中国传统农民,把没能把父亲安葬在其喜欢的墓地上视为不孝至极。此仇不报,不为人子。
他渴望复仇的方式在很多人眼中又难以理解,他不是选择伤好以后再去找胡家血拼一把,也不是想偷着去一把火烧了胡家的房子,更不是去趁胡家人不注意把胡家的孙子扔水井里。
而是,去当兵,功成名就之后,报仇!
带着一个营的大头兵,回到自己那个四面环山的村子里,连保长都从百里之外赶来迎接,就列队站在胡家的那个场院里,好好的羞辱胡家、教训胡家。
报仇的方式千种万种,但上面所说那样这才是王俭理想的报仇方式。
他的报仇,绝对不是简单的伤害胡家,他是要找回王家的尊严,找回自己男人的尊严!
二狗认为他的想法十分符合中国农民传统的价值观: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恩怨分明、光明正大、酣畅淋漓。
王俭读书中举肯定是不成了,所以他只有选择去当兵。乱世中,拿自己的性命,去博功名,最后报仇。
中国流传的历史故事中,赞美并认同这样的做法,而且,成功的例子不胜枚举。
就在王俭离家前的十几年前,几千里外的湖南湘潭还有一位身材欣长的年轻人“男儿立志出相关,学不成名誓不还。”走出了家门,而且,那个年轻人,最后改变了中国。
“你走了,家里怎么办?”妈妈哭了。
“家里有媳妇,有耪青的。”
“你媳妇都怀孕了啊!肚子都那么大了,你要我们怎么办?你是这家里唯一的爷们儿啊。”
“我要报仇。”
“非要去当兵?”
“恩!”
“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走。”
妈妈了解自己的儿子,不再说话,把头埋进被子里,流泪不止。
听完王俭“明天就走”这句话后,王俭的媳妇儿,一个老实敦厚的农村妇女,腆着肚子,一句话都没说。走到了屋外,生火,拉风匣。
二狗奶奶回忆说:她那时蹲在她妈妈旁边看着她妈妈生火做饭,整个晚上,她的妈妈一直在默默的落泪,但落泪时,一声都没哭出来,因为妈妈一声都没哭出来,所以当时的她以为是灶火膛里燃烧着秫秸熏到了妈妈的眼睛。
王俭的媳妇儿,在给王俭蒸玉米饼子,去奉天,路很远,需要干粮。
男人决定的事儿,她纵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提反对意见,也得支持,全力支持。这就是中国三从四德的文化传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家庭的体现。
那天晚上,二狗奶奶听到了她爸爸和妈妈的对话。
“都说我怀的是儿子,我肚子上有个小坑,老人都说这样肯定是儿子。”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再看儿子。”
“儿子叫什么名字?”
“等我回来,再取。”
“你啥时候回来?”
“……很快。”
“啥时候呢?”
“……很快。”
当晚,王俭媳妇一夜没睡,给王俭准备行李。
第二天,天一亮,王俭拖着略瘸的腿,上路了。
媳妇儿和两个女儿送到村口。
“早点回来。”王俭媳妇儿不奢望王俭能功成名就后为家报仇,她只想王俭能平平安安。
“恩,等我回来。”王俭捏了捏女儿的脸。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等我回来,带好吃的给你们和弟弟。”
望着自己腆着大肚子的媳妇和两个尚未懂事的孩子,王俭一狠心,一扭头,快步走了。是否曾落泪,没人知道。
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那个穿着黑布裤子、白布对襟褂子的背影,也成了二狗奶奶记忆中,爸爸唯一的样子。
据村里人说,当王俭出了村,到了村东边那埋葬着他爸爸的坟墓前,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快步上路的。
一个月后,奉军那长长的花名册中,多了“王俭”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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