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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与安娜
作者:
六六
王贵与安娜 1(1)
安娜是个骨子里十足的小资。即便她穿着短两寸的衣服,即便吃着榨菜炒青菜,她也会把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她会给妹妹扎冲天辫子,并且穿上妈妈仅剩的一件水红色高档旗袍,然后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她看的书都是不合时宜的,都是被时代批判的,什么《红与黑》啊,《牛氓》啊,《哈姆雷特》啊,还有《安娜?卡列尼娜》。她常常哀叹自己和小说中的安娜同病相怜,对安娜最后依然决然奔向火车的壮烈心怀而唏嘘不已。她觉得这样的死法很动人,就是一头撞向火车也不妥协。
她这么想自然有她的故事。她自己也是在高中的时候遇到了自己的初恋刘波。刘波跟安娜是同班同学,也是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小资。刘波的父亲以前是蒋光头的贴身医生,留德回来的。只因陈果夫看上了他漂亮的母亲,就狠毒地将他和他的父亲扔在了大陆,带着他母亲就溜了。于是,安娜和刘波这两个同命人在一起擦出了倍儿亮的火花。他甚至教安娜德语,相约大学毕业后一起到德国的哥廷根大学去读博士。可惜的是,十年浩劫把两人原本读博士的时间都拿去种地放牛了。
在安娜皱着眉头用手团这牛粪、烘干了当过冬柴禾的时候,刘波正在山间的水田里噼里啪啦使劲儿把蚂蟥拍出小腿肚子。安娜回城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以前憎恨的省城竟然这样可爱——和乡下的煤油灯比起来,这里的电灯像个小太阳。她早已忘记了大上海的霓虹灯是什么样的了。
每每回想起这一切,她都很感慨。特别是现在,在她工作累了的时候。
安娜工作所在的是一个皮革工厂,女工挺多的。这一天,安娜正在干活儿,被一个快步跑来的小女生从后面使劲拍打了一下。安娜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小女孩一边拉着安娜,一边给她比划起来。
安娜被叫到了人事科长的办公室。
其实,在安娜进厂当学徒没几天,厂里的人事科长就很有私心地将自己的表侄子介绍给她,原因是安娜在一群刚从乡下出来的老姑娘里出类拔萃,皮肤雪白,说话儒糯,相貌嗲得像周璇。
见了领导,安娜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的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周科长倒是兴致所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自己侄子的模样,一看就是有吹嘘的成分在。
也不知道周科长说到了什么,安娜的眼睛突然一亮,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于是,年轻的安娜与年轻的王贵的第一次见面就顺利地发生在逍遥津公园里。
安娜以不可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半天才放出一句话:“你就是王贵?”
王贵的鼻尖也冒汗了,略显窘迫地说:“呃……是。”
安娜继续问:“你是大学老师?”
王贵继续答:“呃……对。”
“你学英国文学的?”
“嗯,没错。”
“你……你是周科长的侄子?你们俩一点都不像啊!”安娜失望的表情袒露无疑。
“表侄,他是我妈的小表弟。嘿嘿,这话以前我婶子也说过,她说我们俩看着像弟兄。”
安娜又仔细地看了一下王贵,心里想,你婶子肯定没好意思说谁是兄谁是弟。
安娜又问:“你到底多大?”
王贵说:“我属狗。”
“四六年的狗还是三四年的狗?”安娜忍不住再次确认。
王贵更加尴尬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迟疑了一会儿,他跟犯了蓄意欺骗罪似的,懦懦地甩出一句:“四六年的。”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并排在公园里的大路上走着,一边互相应答了十几个回合。他们拉开了相当长的距离。确切地说,是安娜故意拉开的平行距离。王贵有几次试图靠近,都被安娜果决地甩在身后。
王贵于是试图寻找一些话题来打破沉闷:“呃……我听我叔说,你爱好文艺,是厂里文艺宣传队的骨干?”
安娜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厂里女职工少,是女同志都得参加,不然凑不齐一出样板戏。”
王贵又没词了,他看得出,安娜并不太想搭茬。
安娜一直想进大学,没进成。出于对大学的渴望,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大学里学什么?”
王贵马上回答:“英国文学,莎士比亚。”
安娜的眼里一下子迸射出崇拜的目光:“莎士比亚?那你一定对戏剧很有研究!”
一谈到戏剧,王贵顿时激动兴奋起来。他赶紧点头:“嗯,我从小就喜欢看戏。以前乡下有演出,我们那一帮子娃娃都追几十里地,场场不落。你不知道,只要一有演出,农村里就跟过节一样,那个挤哟!光见人脑袋了。我们个子小,跟泥鳅一样,一钻就钻进后台了,能看到演员换衣服……”
王贵与安娜 1(2)
安娜感觉不可思议:“你们那里也能看到样板戏?京剧?”
王贵一愣,说:“不啊!”
“那……越剧?”
“不啊!”
“不会是昆剧吧?”
“河南梆子。梆子戏,你听过没有?”王贵揭晓了答案。
安娜迟疑地摇了摇头。
王贵立刻兴奋起来:“我给你学一段啊!这一段,是梆子戏里最精彩的一段,《秦雪梅吊孝》。讲的是宰相的女儿坚决要求嫁给落魄书生,并在家长反对的情况下一头碰死的故事。我唱一段,你听着啊!”
王贵拉开架势正要唱,突然张开的嘴巴又收回去了。“我唱细声的时候,就是秦雪梅,花旦;我唱粗声的时候,就是相国夫人,老旦。”
王贵说完,就很投入地开始清唱。刚开始还压低了嗓门,边走边唱。越往后越入形,连台步都走上了,声音也放开了。声情并茂,带着悲怆的感觉,全然没看见旁边安娜尴尬的脸和四下张望的困窘神态。她觉得脸都丢尽了, 但出于礼貌,她想打断又不敢,几次欲言又止。
王贵又说:“这一段啊,说的是……”
王贵还想继续往下学,安娜趁机果断地说:“王老师,其实……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我家的成分不好,我父亲家是大地主,我母亲家是大资本家,我自己下放了六年,没进过大学,觉悟低,水平差……我觉得吧,咱俩不合适,我会拖累你的。”
安娜像开机关枪一样,迅速把话说完,然后舒了口气,站着不动了。她打算在王贵反应过来之前告辞。
王贵从唱戏的兴头上突然被拽到了现实里。面对着安娜那张清高的脸说这番话的时候,王贵的脸色涨得跟猪肝一样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过了好久,他低声地说:“我……我……我叔叔都告诉过我,我不在意的。”
安娜说:“我在意。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我起初就不想来的,但我推却不过周科长,他都给我说了好几次了,所以……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亲自向你把情况说明。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见。”安娜微微一低头,转身就要走。
王贵傻傻地站在后面,半天才追过去,喊道:“哎……哎……我送送你吧!”
安娜的身影已经远去。
周科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次相亲安排会是这个结局。
周科长家的院子很小,他正撅着屁股打扫阳台边搭建的鸡笼,顺便在里面掏掏,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鸡蛋。旁边站着穿着破旧中山装的王贵,手里抓着一把稻谷,咕咕地叫着远处的芦花鸡。
周科长站起身,看了一眼王贵,说:“你都几个月了,还穿这么厚的衣裳。没人照顾看来是不行。这次你要抓紧点,别老叫我表姐操心了。”
王贵憨厚地笑着:“嘿嘿,我就这一身衣裳,上次相亲的褂子,不还是你借我的吗?”
婶子从旁边伸练过来说:“你看看你脚上的袜子,都成丝瓜了!工作这么久了,怎么连双像样的袜子都没有啊!要我看,你叔的这件衬衫,你就拿出穿,好歹见人姑娘,要体面点,别叫人看不上。”
王贵笑了笑,说:“工资都寄回家了,家里兄弟姊妹多,都指着这钱过活。”
周科长又端了盆饭去喂大狼狗,还拿了根棍子搅拌。他继续问王贵:“见了安娜,感觉怎么样啊?这姑娘还是很上进的,虽然年纪大了点。”
王贵答:“叔,我……我不太想谈。”
周科长有点意外,眉头一挑:“你弄啥呢?人家怎么不如你意了?要模样有模样,还是高中生。”
“我觉得她……太骄傲。她都不正眼瞧我,搞得我挺难受的。”
周科长一听就笑了,他拍拍王贵的肩膀:“那叫矜持。人家大姑娘,第一次见面就跟八百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你敢要吗?我当时在那么多学员里一眼相中安娜,就是看上了她的稳重。这样的女同志,往家里一放,多放心啊!人长得也俊,又下过放,吃过苦,跟农民在一起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一定不会嫌弃咱家穷的。我看她不错。”
到了开饭时间,王贵依然在听从周科长两口子的教诲。
几盘腌菜,摆在擦得很干净的桌子上。
王贵和周科长在门背后的脸盘架子旁一同洗着手。一块肥皂角在两人手里传来传去。
王贵接过周科长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手,又接着说:“对了,小安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她觉得我们俩不合适。我猜,人家这就是算拒绝我了吧。”
王贵与安娜 1(3)
婶子把一大盆面条端了上来,顺口就说:“快吃快吃,凉了就不香了。我说王贵啊,你也太实诚了点吧,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那得处了以后才知道。两个人刚见一次面,怎么就断定不合适呢?一见面就合适,那叫一见钟情。”
周科长把一头蒜放在手里揉搓着说:“女同志都抹不开面子。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不定夺乐意呢!你这条件,她哪儿找啊!大学生,党员,三代贫农,这马上又要被借到广交会当翻译,以后还有机会出国。她拒绝你,是以退为进,怕你瞧不上她。你要在面前多表现表现你的长处,要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大胆追,该拉手就拉手!”
蒜皮儿随着周科长的一口仙气在空中雪花般飞舞,婶子赶忙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在桌子上面抵挡着。
王贵端起碗又说:“可……人家都没提再见面的事儿,我怎么追啊?”
周科长想了半天:“我想办法。”
安娜气鼓鼓地回到家,把身上背的小塑料包往地上一摔,气鼓鼓地说:“什么人啊,都往我这儿推!我又不收烂白菜!”
安娜妈正坐在大方桌边剥毛豆,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问一句:“见了?”
安娜坐在床边生闷气,一句话也不吭。
安娜妈继续说:“不满意就不谈,生什么气啊!谈朋友谈朋友,谈成了就是夫妻,谈不成还是朋友嘛!他怎么你了,让你这生气?”
安娜说:“一个学英国文学的,连莎士比亚戏剧和河南地方戏都分不清楚!整个土得掉渣!你都没看他那种举止,黑煤炭,缩脖子,一紧张就搓衣角,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借来的,明显大一号。我简直没办法跟他多待一分钟!我最不能忍受的气质就是土!”
安娜妈抬头问:“谁是莎士比亚啊?”
安娜被妈妈噎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跟你也没共同语言,不跟你说了。”
安娜妈说:“从你这句话里我就能听出来,你很难找到跟你有共同语言的人,很多人都不知道莎士比亚啊!现在的问题不是你能不能忍受他,而是他能不能忍受你。你看你的脾气,再看看你那年纪。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五个孩子都装在肚子里了。有人要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安娜妈说话永远不紧不慢,唠自己的女儿,就像八卦邻居闺女似的。
“妈!”安娜恼怒地喝止住母亲。
心情不爽的安娜可能没猜到,她和王贵的相亲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天,安娜穿着工装站在周科长桌边。周科长热情地招呼她:“小安,坐,坐!”边说着,边起身给安娜倒茶。
安娜略微拘谨:“周科长,有什么事吗?我正当班呢!”
周科长说:“哦,是这样啊。八一男篮和省男篮下个星期六有一场友谊赛,我这里有两张票,一张我给了王贵,这张留给你,你们一起去看吧!”
安娜犹豫了半天,很勉强地挤出一句话:“下周六晚上……我的夜班。”
周科长很爽快地回答:“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让你们组长跟小崔换过了,你只管去!”
安娜依旧在想办法推脱:“可周科长……我对篮球不赶兴趣……我一点都看不懂。”
周科长依然笑呵呵地回答:“正在因为看不懂才要学习嘛!工会主席刚跟我商量过,想让你们文艺宣传队和篮球队一起排个跟体育有关的节目,国庆节的时候表演。你可是文艺骨干啊!一点不懂篮球怎么行?就这么定了啊,票你拿着。我这就要开会去,再见。”
安娜攥着票,像攥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于是,她下班回家后,又是气鼓鼓的。一转手,她把票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
安娜妈正拿着被子在院子里拍。见到安娜又是一脸不悦,便问:“又怎么了?整天没个笑脸。我养了你,倒像欠你的。”
“周科长硬塞给我一张票,让我陪他侄子去看什么篮球比赛。”
“好事情啊!你反正闲着,为啥不去?”
“我对那人没好感,不想去。”
“过来帮我收被子。”妈妈使唤安娜。俩人一人抱一床棉花被子进房间,铺大床上。“把被面拿来,顶针在盒子里。”
两个人坐在床边,一人缝一边的被子。
安娜妈接着说:“你为啥讨厌那个人?就因为人家黑人家土,人家是乡下人?”
安娜并不答话,算是默认了。
安娜妈说:“你心里想什么,我做妈的全知道。刘波倒是不土,是个小白脸,还是城里人。可你不要忘了,他爸爸是蒋介石的医生,他妈妈跟着陈果夫私奔到台湾去了,还有,他本人都在乡下跟大队书记的女人搞七捻三了。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人啊!”
王贵与安娜 1(4)
安娜脸都红了,不过还在硬撑着:“妈,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看上过刘波了?我跟他就同学关系。”
安娜妈马上反驳:“算了吧,还同学关系,当我看不出来啊?一个拉小提琴,一个唱歌,在一起唧唧咕咕都不知道说的哪国话。哪个同学好到一盒月饼都捂到长毛了还不舍的吃,非得给你送回来?”
安娜不再辩解。
安娜妈依然苦口婆心地开导:“找丈夫是要找靠山,不是为了找个弹琴唱歌说闲话的。从这方面讲,我觉得这个王贵比刘波靠得住。何况你还没交往呢,怎么就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喜欢他呢?不过这个周科长也是,小青年谈对象,哪有刚认识去看篮球比赛的?这男同志做媒啊,真是不灵光,要看也是去看电影嘛!”
安娜还是有点抗拒:“无论看什么我都不会去的,我绝对不可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么可能长久?”
安娜妈来了精神:“哟,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能当白米饭吃吗?我和你爸爸从出生到结婚,就见过三次面,到现在不也过了一辈子了?我看挺好。爱情可以在生活中培养嘛。”
安娜继续跟妈妈交涉:“你们连个,门当户对,一个大地主,一个大资本家,要荣一起荣,要打倒一起被打倒,这样的结合当然会产生爱情。我们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
安娜妈赶紧更正:“我跟你阿爸结合,那叫家族责任,哪有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你要我选爱情,我就去找那个唱沪剧的小生了。人哪能顺着自己的意思呢?要现实一点。要我看,你和这个王贵倒真的般配。他大学生,你高中生;他有才,你有貌;他从乡下考学到城里,你从乡下上调回城;他大男,你大女……”
两个人正说着,安娜的弟弟满头大汗地抱着个破篮球跑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票,迅速就扑了上去。“哎呀,八一队啊!家里怎么会有这个票啊?太难搞了,哪儿来的?”
安娜妈说:“你姐姐的对象送的,你别瞎闹。”
安娜心思一动:“你喜欢我就让给你,你去看吧。”
弟弟欢呼雀跃:“姐姐真是太伟大了!”
妈妈跟着后面喊道:“放下,放下!”小儿子已经拿着票旋风一般跑掉了。
没办法了,安娜妈也只好妥协:“也好,我就让老七去看看这个土得叫人生厌的大学生,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娜赶紧转换话题:“哎呀,妈,你看看你缝的被子,钉角有大有小,不好看啊!”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拆。
安娜妈说:“缝个被子,要什么好看?被面被里不掉不就行了?我已经很好了,想我来这里以前,家里的佣人都是十几二十个的,我哪里干过这个活儿啊!”
“剥削阶级。”安娜逗趣说道。
“我现在改造好了,我也是劳动人民。”安娜妈赶紧自豪地加了一句。
夜深人静了,安娜妈和弟弟都睡下了。安娜钻在被子里靠着枕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索性起来披上衣服,点亮了一盏小台灯。然后她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点心盒,轻声轻脚地打开,拿出了一摞厚厚的信,随意打开了一封。
是刘波写给她的。特写信纸在台灯下展开,字迹很漂亮。
安娜,近来好吗?我现在坐在小站的灯下给你写信。月色皎洁,如那夜你我在梧桐树下奔跑。前日里随班上的人进了一趟省城,不想路上遇到了大雨。所幸附近有座小破庙,于是就急匆匆进去避雨。本来以为白雨就三阵,可那天的雨太大太猛,居然下到了天黑……
安娜轻轻吻了一下信纸。
王贵怀着激动的心情在体育场门口等待安娜,球赛快开始了,心情逐渐由激动变得焦急,因为安娜还是迟迟未到。
没办法,不能再等了,比赛快开始了。王贵想,先进去再说吧,万一她早就到了呢。于是,他拿着票往座位里挤。进去之后他发现,安娜的位子上赫然坐着个小年轻。王贵坐下后,很久都不能集中看比赛,几次想张嘴,都被旁边的小年前热情的鼓掌声打断。
比赛终于结束了。王贵顺着人群挤了出来,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王贵。王贵回头一看,正是刚才一直在身边坐着的那个小年轻。
老七问他:“你好,你是王老师吧?”
王贵赶紧回答:“哎,是我,你是?”
老七回答:“我是安娜的弟弟。”
王贵与安娜 1(5)
王贵热情地伸出手:“你好你好!”
两个人寒暄了一番。
安娜的妈跟着老七的屁股后头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老七活:“我觉得很好,很老实,看上去很好欺负,非常适合我姐。”
“你怎么看出来这个人老实的?”
“散场后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说不用了,他还是跟到大院门口。他不怎么爱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句。”
“我叫你问的,你都问了吗?”
“问了,家里几口人,他排行老几,父母在不在什么的。”
“他怎么讲的?”
“他说家里有###头十个孩子吧,反正跟我家差不多。他是老大,父母都在,还下田。”
“农村的老大,能培养到上大学,这对父母不容易啊!还是有眼光的。”安娜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贵来到周科长家里,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周科长一边修剪葡萄架上的枝桠,一边听王贵诉苦。
“叔,我真的不想谈了,她看不起我。”
“她又怎么了?”
“她没来,也没通知我一声,害我等到球都快开赛了才进场。”
“她……没去?位子就这么空着了?”
“没有,她弟弟去了。我后来才知道的。我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琢磨不透。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跟你看法正相反啊。我觉得这是好事,她内心已经接受你了,现在请家人帮她相看相看。姑娘家拿不定主意,请小舅子把把关。当年你婶子也是用这个方法试探我的。”
婶子把晒自里晒的萝卜干往家一筛一筛地收。王贵跟着后面抱筛,婶子也配合着说:“那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娘的。我娘让我弟弟替她去看看。哎,她弟弟都问你什么了啊?”
“问了,问家庭情况。兄弟姐妹爸爸妈妈,基本上祖宗八代都问了。”
“这就对喽,我娘当时也是叫我弟弟这样问你叔的,不然我怎么好意思问?对吧?”婶子转头向叔叔求证。
周科长赶紧应答:“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你听我和你婶的没错。”
王贵突然就信心满满,非常兴奋和感激地望了望叔叔。“那我下面该怎么办?怎么跟她接上头?”
周科长叹了口气:“你都二十七的大人了,怎么谈个恋爱还叫我们那么费劲?我干脆替你把媳妇送到你房里得了。你不能什么都叫人家替你办,你自己想,主动去找她,不要老在中间夹着我。”
王贵的脸顿时通红。
他突然想,何不让宿舍里的那哥几个帮忙出出主意呢?
于是,他回到了宿舍,叫停了正在打扫卫生的舍友。
他的意思一表达,几个年纪相当的年轻老师便围着爬在窗户上使劲擦玻璃的王贵开始出谋划策。
“你请她到宿舍来打牌,下放知青都会打牌,大家一哄就热闹了。”一个矮个子老师第一个出的主意。
旁边一位姓宋的老师赶紧打住:“不好不好,太低级,要高雅点的。”
又有一个老师说:“约她逛街,女孩子没几个不爱逛街的。”
“不行不行,我没钱。”王贵自己主动就放弃了。
“又不花钱,又想高雅……”大家开始托着脑袋想了起来。
宋老师说:“有了!你请她周六去校礼堂系看《卖花姑娘》吧,又不花钱,又高雅。票子很难搞的,一个系没几张。”
王贵立刻拍板:“好,就这么办!”
他迅速来到了学校办公室,找到了系党支部书记。
“书记,这个周末……那个《卖花姑娘》……我想要两张电影票。”
“两张票?为什么?”
王贵半天张不开嘴。
“哦……谈对象了吧,哈哈,好事啊!”书记明白了。
“不是,其实就是……处朋友。”
“没问题,给你两张。大龄青年,我们一定要照顾。我这张票就让给你了。小伙子,好好谈!我等着吃你的喜糖啦!”
“谢谢书记。”王贵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第二天下班后,王贵站在安娜单位门口等她下班。
这时,安娜和一帮学员从车间里走了出来,王贵走上前去,冲着安娜憨厚地笑着。
安娜看到了王贵,大吃一惊,紧走几步把他拉到一边,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王贵笑着说:“我给你送一张电影票,星期六的,就是后天。在校礼堂,《卖花姑娘》。”
周围的学员们都知趣地躲开了,笑嘻嘻地回头看着王贵,在不远处交头议论着。
安娜看了看四周,有点生气:“周六我没空,加夜班。”
王贵与安娜 1(6)
“胡说,你下午五点就下班了。”旁边有人偷听着插嘴。
王贵赶紧说:“那电影……是七点的,我五点来接你。”说完,他把票往安娜手里一塞就赶紧狼狈逃跑了。跑了没几步,又回头招招手:“后天见!”
小学员们拉着安娜的胳膊追问:“哈哈,安娜大姐,你对象吧?”
安娜觉得特别丢人:“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认识人家给你送什么电影票啊?还《卖花姑娘》……”小姐妹们促狭地眨着眼。
周六晚上,王贵领着安娜坐在大学食堂的方桌边吃饭。他们面前各放了一个搪瓷盆,王贵递了一双筷子给安娜。安娜拿起筷子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王贵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筷子缠起一根面,夸张地拉开架势抖了抖,一头扎在面条末端,从下往上,快乐地呼啦吸了一大口,腮帮子顿时丰满无比。
安娜看呆了。
王贵又把吃面的绝技表演了一番,声音很大很响。
安娜的脸又挂不住了,四下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们,用脚踢了一下王贵:“慢点吃。”
王贵嘴里塞着面,头都没回地回答:“慢了就凉了,凉了就不香了。”说着,他又一头栽进面盆里,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汤。
安娜花容失色,满脸不悦。
王贵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半斤面。抬头时,鼻尖都冒汗了,脸上泛着满足的红光。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巴四周,把粘在搪瓷盆边上的一根葱花也捞出来吃了,这才想起身边的安娜。
安娜的盆里,面条丝毫没动。
王贵非常痛心:“你怎么不吃啊?都凉了。”
安娜冷冰冰地说:“我吃不下,不饿。”
王贵没读懂安娜的脸色,只看着面条,关切地问:“那这面怎么办?要不我替你吃了吧?”
安娜又把脸转向窗外,一言不发。
王贵的手都伸到盆边了,看安娜的神色不对,又想往回缩。但他舍不得面,最终放弃了抵抗,果决地端到面前,一扫而光。
这下王贵彻底撑着了,叔叔大一号的衬衣都不显得那么大了。他近乎于抽大烟般的幸福表情显示出他对这顿饱面很满意。他拍了拍肚子,看看前面食堂的挂钟。
王贵说:“差不多到点了,咱们走吧?”
安娜站起来说:“我突然感觉不舒服,不想看了,先回去了。”
王贵关切的眼神还没送到,背后传来同事们的招呼:“小王,这是你对象吧?我们刚听黄书记说来着。”
几个小伙子明显是来堵人的,他们盯着安娜津津有味地看着。安娜浑身不自在,像长了毛的刺猬。
有个小伙子问:“哎,王老师,你不介绍一下啊,这位是……”
王贵不好意思地笑了,挠了挠头皮:“她是安娜。”
宋老师哈哈大笑:“安娜?安娜?卡列尼娜?原来是你演的啊!快走吧快走吧!”大家开始起哄,拥着王贵与安娜往外教楼走去。
电影总算是看完了。回到家,安娜趴在被子上就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哭卖花姑娘的命运还是哭自己。安娜妈坐在凉床上给外孙女扇扇子,看安娜哭得伤心,便问:“好好的,怎么看完电影就哭了啊?”
“妈,你不要劝了,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他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你都没看到他吃饭的那副馋相!见饭不要命!面条吃的动静比轰炸机还大,吃饭的速度比龙卷风还快!跟这种吃相的人在一起生活,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安娜妈这时有点犹豫了:“是哦,吃相就是教养,跟女朋友在一起都这么不顾形象,可见这孩子从小都没吃饱过。你真不打算谈了啊?”妈妈试探地问安娜。
安娜果断地擦了一把眼泪,狠狠点了点头。
“要是不谈,我看也好聚好散,毕竟人家的叔叔是管你的直接领导。我们如果没有礼貌,把人家得罪了,不给你转正怎么办?”
安娜一听,愣了。这点她倒是没考虑到:“那怎么办?”
安娜妈说:“这样,这个礼拜天,我出面请他来吃顿饭。拒绝的话我来讲。我做家长的不同意,责任就我来担好了。”
“那你什么理由呢?”
“这你就别管了,我当妈的自有分寸。”
第二天,安娜来到了工会办公室,犹犹豫豫地转悠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拿起了电话。
“喂,您好,麻烦您帮我找一下王贵王老师。”
电话是那位帮王贵出主意的宋老师接听的。“你等一下啊,他在上课……不,刚下课,我这就给你叫去!你等等啊……”
王贵与安娜 1(7)
宋老师拿出了赛跑冲刺的速度,在楼梯和走廊里狂奔。
他一口气跑到了王贵正在上课的教室,气喘吁吁地冲了进去:“王贵……快……电话!”
王贵很吃惊:“电话?谁啊?”
宋老师又喘了口气:“安娜……卡列尼娜!”
于是,王贵停下了手边的课,他也拿出了赛跑冲刺的速度,在楼梯和走廊里狂奔。
他也是一口气跑到了办公室,兴奋地抓起电话:“喂,安娜吗?”
就这样,像是一场接力赛,他们总算是把饭局定下来。接下来,该王贵好好犯难了,因为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去见安娜的妈妈。
宋老师一边摆弄他的破收音机,一边问:“王贵,你这来来回回跟驴拉磨一样,都一晚上了,有什么事情啊?”
王贵这才说:“明天我要见丈母娘,人生第一次啊,不知道怎么办。”
听到这个,宿舍里躺着看书的、坐着擦鞋的都凑了过来。大家好像都跟自己要去相亲似的,非常激动。
“哎哟,这可是人生大事,得打扮打扮!”有人建议。
“王贵,来,试试我这新皮鞋,看能不能塞进去?”有人贡献出手里正擦的皮鞋。王贵被推着坐在床边,硬是让同事给塞上了鞋。
王贵说:“好像有点大。”
“大不怕,就怕穿小鞋。”大家还在跟王贵说笑。
“来,王贵,我替你把头发梳梳。我这有发蜡,明天你出门的时候把发蜡打上!”另一个老师也很热情。
宋老师说:“王贵,这件衣服不行,太大了,不合身。你等着,我记得隔壁小张上礼拜刚买了件的确良衬衣,我替你借去。”
不一会儿,屋子里堆了不少人,都对王贵品头论足。王贵穿着新衣服新鞋有点不自在。
宋老师又建议:“王贵,你得买点礼,不能空手上门。”
王贵赶紧回复:“还没影的事儿呢,不用吧?”
宋老师说:“听我的没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都这年纪了,不能再等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下本钱嘛。”
王贵动心了:“那我送啥啊?”
大家又开始献爱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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