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身边的女秘书

作者: 蓝海琼珍

  因为故事绕不过丁海霞,所以我决定从她讲起。
  丁海霞今年三十八岁,一米六五的个头,单从她靓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和翻着白领的一身淡雅的银灰色西服套装看,这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子。但一个女子外貌的可爱还不能完全体现一个人的价值,问题的关键是,她是一把省长公与乘的小姨子。伟人讲:“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此说来,丁海霞的身价就非同一般了。

  丁海霞的丈夫任味辛是蓝海市社会科学院的骨干学者,经常出国交流和讲学。半年前,因为乘坐从法国回来的飞机途中失事,葬身大海。于是与丈夫琴瑟和谐的丁海霞蓦然间变成了一个逝去者的遗孀。“遗孀”这个称谓绝不是吉祥的代名词,那份茫然的失落和锥心的凄苦,外人很难体味,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尤其丁海霞没有孩子,在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睡在机关里,根本就不想回那个空落落的家。那种“遗孀”特有的悲苦和凄惶时时攫着她的心。她供职的单位是蓝海市教委,她是个普教处的处长。机关里的人们与她说话都变得轻声轻语,生怕惹她烦恼。这时,省长公与乘对省政府办公厅秘书长马齿苋很贴心地说:“你去蓝海了解一下丁海霞,如果表现还可以的话,就调省城来吧。不过,对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一定要严格保密,对谁都不能说!”

  秘书长马齿苋今年五十岁,胸有城府,成熟老到,是个很善于揣摩领导意图的干部,他急忙驱车来到蓝海。一个教委机关的处长,又是个女同志,表现能差到哪里去?马齿苋心里明镜似的,公与乘其实就是想把丁海霞调上来,说看看表现,只是不得不说而已。因为要调一个人没有不看表现的。马齿苋找到蓝海市教委主任了解丁海霞,谁知,教委主任一个劲夸奖丁海霞,说她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天都塌了,放在一般人身上,只怕早已哭出病来了,而丁海霞只是落了一阵眼泪,默默地配合北京方面的有关领导辨认了遗体,告别了遗体,在北京住了两天,然后就抱回了骨灰盒,又和教委机关一个要好的女同事一起,乘船将任味辛的骨灰撒在苍茫的蓝海里——因为任味辛生前有遗愿,他说,他三天两头出差坐飞机,说不定哪天就那个了,如果那个了,就把骨灰撒在大海里,他爱海。蓝海市是个临海城市,做这件事自然很方便。此后,丁海霞一天也没休息,立即上班了,但她蓦然间变得面容苍白憔悴,窈窕的身段越加显得单薄。

  而马齿苋一见丁海霞,却突然眼前一亮:真漂亮,也真有气质!皮肤白净细嫩自不必说,那柳叶眉,那丹凤眼,那通直挺拔的鼻梁,那红润潮湿的嘴唇,尤其那微皱的眉头间凝结的淡淡的愁苦与凄惶,让这个靓丽女子别有风韵,那是一般靓丽女人所根本不具备,也难以具备的一种风韵!马齿苋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孱孱弱弱的浣纱女病西施,想起了艾艾怨怨的出塞女王昭君。中国历史上的两大美女的容貌特征差不多都集中到了丁海霞的脸上。马齿苋一拍脑门,什么都别说了,立马办手续!因为他突然悟出了没法说出口的一个道理:这么让人爱怜的女子,自己初次见面尚且完全被迷倒,那公与乘如果早已爱上自己的小姨子不是太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与这样的女子面对面的时候,会让人突然矮了半截,会让人突然感到自己被照亮了,会闪开目光不敢注视。马齿苋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他见了丁海霞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他与丁海霞只是寒暄了几句,就亮出了他的底牌:“海霞啊,你的表现很出色,教委机关对你的口碑很好,现在省城正需要人,所以,我们准备把你调到省政府机关工作,已经与你们领导交换了意见,你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丁海霞愣愣地看着马齿苋,想不清楚省政府怎么会看上自己。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姐夫公与乘的意图。于是她拒绝说:“我在蓝海工作挺好的,领导重视我,大家喜欢我,我不想离开这里。”之所以她要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姐夫公与乘比同事更喜欢她。公与乘外出开会或出国访问,不论买回什么东西,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金银首饰,全是两份,给姐姐一份,给丁海霞一份,而且没偏没向,两份绝对一样。而且,公与乘曾经直言不讳地告诉过她:“海霞,我喜欢你甚至超过了你的姐姐。”这就很危险。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与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这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呢?丁海霞心里明镜似的,她怕自己走近了公与乘会毁掉他来之不易的一切。一个干部能够熬到正省级,意味着什么?别人她不知道,从公与乘的身上,意味着的就是殚精竭虑、抛家舍业、小心谨慎、心无旁骛。但姐夫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要把自己调到身边,这件事让她不可理解。难道是他忙昏了头,忘记了什么叫“众口铄金”和“人言可畏”吗?“举贤不避亲”自然有其道理,但丁海霞感觉自己并不是多么出类拔萃、比常人高出一截的人才,如果说,大家对自己评价还不错的话,那只能说,自己做的比较本分。所以对公与乘把自己调到他的身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但马齿苋言之凿凿地告诉她:“甭推辞了,一切以工作需要为重,你收拾东西,我去办手续,然后咱们一起走。”
  尽管有女同事的帮助,丁海霞还是用了两个小时才收拾完办公室里的东西。因为,自从她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在中学教了两年书以后,她被调到市教委,从一般干部做起,一干就干了十四年,终于熬成了中层,做了处长。屋里积累了她这么多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了,主要是书籍和资料。她已经读完了在职研究生,正准备考博。她对自己的仕途没有太高的企求,因为她不想活得太累。她在填写履历表的时候,在“直系亲属”一栏她从来不填姐夫公与乘。单位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姐夫是省城的高官。这样,她就提得不快,而求她办事的人自然也没有,这让她很消停,也很受用。而省政府秘书长突然来找她的顶头上司教委主任,也让教委主任吓了一跳——安分守己的丁海霞什么时候与省政府的领导有了瓜葛呢?是马齿苋提到了那次空难,于是让教委主任一下子就释然了。别说丁海霞被省里盯上,就是被北京盯上,也毫不奇怪,因为空难确实让丁海霞凸显了优秀的品质。

  丁海霞来到省政府办公厅一处做副处长。属于平调。蓝海市的处长、局长,是比省城低半格的。她的办公室在一楼,而她的住所被安顿在省政府办公大楼的顶层五楼,五楼是单身宿舍,住着新进来的大学生,如果一辈子不结婚,就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没人轰。
  上班的第一天,她被公与乘叫到他的办公室。走在暄腾的红地毯上,她心潮起伏,打算见面数落姐夫几句,劝他找机会对自己另行安排。来到公与乘办公室,哇!她几乎叫出声来。在她的潜意识里,省长的办公室自然会很宽大很上档次,而终于得见的时候,还是让她小吃一惊:办公室的外间简直就是小会议室兼阅览室。有窗的那面墙下是一组沙发椅,有长有短,中间摆着茶几,茶几上是一副一米见方的茶海,想必公与乘抽冷子还来来茶道。而对面的墙壁,是一拉溜八个书橱。想一想,八个书橱能装多少书?而一个省长整日里焦头烂额日理万机,有多少看书时间?而书橱上面的墙上挂着一溜伟人和科学家的大照片。这都不算稀奇。走进里间,情况就不一样了,房间要小了一半,迎门是一张绛红色类似老板台那样的大办公桌,后面是一张黑色羊皮靠背椅,左手边是两个高高的文件柜,右手边是一张小办公桌,桌上摆着电脑。在这两张办公桌的后面,立着一张竹篾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单人床,丁海霞看到了单人床的上方挂着公与乘与姐姐在二十年前照的结婚照。她想笑,她窥见了一个省级干部的私密之处。但她立即忍住了,没笑。因为她不敢保证,这一切是不是公与乘在作秀?

  公与乘今年四十八岁,比丁海霞大十岁,比姐姐大五岁。已经略胖的长圆脸泛着红光,基本秃顶,慈眉善目的很像大耳垂肩的弥勒佛。他笑容可掬地坐在羊皮靠椅上,看着慢慢腾腾走进来的丁海霞,示意她坐在斜对面的小沙发上。丁海霞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家风民主,因此,多年以来她对公与乘都是直呼其名,基本不喊姐夫,更不称职务。所以,此时见面她就照例什么都不喊。公与乘皱了皱眉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调省里来吗?”丁海霞低垂着好看的眼睛道:“我又没钻进你的肚子,谁知道你肠子里是什么弯弯绕!不过我提醒你,我顶多在这干一年,回头你要给我重新安排!”公与乘呵呵笑了起来:“一年就一年,不过,这一年你必须好好干,不能丢我的面子,回头对你重新安排的时候我也好说话。”丁海霞道:“这我能做到。”公与乘道:“你在一处做副处长,但只是在一处挂个名,你要跟着我跑工作,也就是说,你是我的秘书。”

  丁海霞有些愠怒地扬了一下眉毛。让她伺候他?她影影绰绰地知道,给领导做秘书那是贴心甚至“贴身”的活儿,怎么不征求自己的意见硬是安排自己做秘书呢?但她是个有涵养的女子,她没有发作。因为,凭她对公与乘的了解,知道他不是贪官,没做过出格的事,就算喜欢自己,除了可以天天看着自己,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事吗?而且,说到底不就是一年吗?怎么将就不了?这时,公与乘就继续说话了:“你不给我倒杯水吗?这可是作为秘书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干的事!”丁海霞斜睨了公与乘一眼,公与乘就那么微微哂笑地看着她。

  丁海霞有些愠怒地扬了一下眉毛。让她伺候他?她影影绰绰地知道,给领导做秘书那是贴心甚至“贴身”的活儿,怎么不征求自己的意见硬是安排自己做秘书呢?但她是个有涵养的女子,她没有发作。因为,凭她对公与乘的了解,知道他不是贪官,没做过出格的事,就算喜欢自己,除了可以天天看着自己,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事吗?而且,说到底不就是一年吗?怎么将就不了?这时,公与乘就继续说话了:“你不给我倒杯水吗?这可是作为秘书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干的事!”丁海霞斜睨了公与乘一眼,公与乘就那么微微哂笑地看着她。丁海霞走过去,在他的办公桌上寻找喝水杯,她突然抓起一个紫檀镇纸,朝公与乘肩膀“啪”就来了一下。公与乘吓了一跳,大喊:“喂,你干什么?”丁海霞也不理他,这才扔下镇纸把保温杯抓起来,拧开盖子,环顾左右寻摸暖壶。当她看到小沙发对面的墙根整齐地摆着两个不锈钢暖壶,就走过去,抓起一个,沉甸甸地,里面有水,便走回来给公与乘倒水。

  公与乘睃视着丁海霞,看着她将开水缓缓倒入杯中,突然开口道:“秘书同志,你怎么不问问我喝什么水?是喝茶水还是喝白开水?是喝矿泉水还是喝可乐?”丁海霞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当个破省长就穷得瑟!这么大人了,你难道喝可乐?”公与乘道:“破省长?你当个试试?当省长就不能喝可乐?谁规定的?今天我还就喝可乐!”丁海霞拉长了脸道:“行啊,你就折腾你小姨子吧!我给你下楼买可乐去!”说完,撂下暖壶就往外走。公与乘道:“在机关里别提什么小姨子不小姨子,你就是丁海霞同志,明白吗?”他见丁海霞头也不回仍旧往外走,急忙喊住她说:“喂喂,这屋里有可乐,你往哪儿走?”丁海霞不得已便返回身来,拧着眉头在屋里寻找,可是根本找不到,最后竟在文件柜后面,挨着墙角的地方发现一个玻璃门的冰箱,因为藏在文件柜后面,一般人看不到。她走过去,拉开玻璃门,见里面既有可乐、雪碧,也有矿泉水、啤酒、干红,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洋酒。

  办公室里怎么能藏着这些东西呢?她非常反感,但还是拿出了一听可乐。她关好玻璃门以后便“啪”一声打开了易拉罐,然后“嘭”一声蹲在公与乘面前的桌子上。黑褐色的可乐立即翻着泡沫涌了出来。公与乘急忙用纸巾擦拭,于是正色道:“怎么,你就这样为领导服务?”丁海霞道:“怎么了,不行?如果你让我给你开洋酒,没准我就连瓶子一块给你扔到外面去,你信不信?”公与乘道:“丁海霞同志,你不要这样,我现在正儿八经地告诉你,领导班子的成员在我这屋里,特别焦虑或特别兴奋的时候,大家就喝一点什么。但你不要瞎猜,别的领导屋里没有这些东西,我这屋是个特例。”丁海霞道:“你搞这种特例有意义吗?是不是有拉拉扯扯搞哥们义气之嫌?”公与乘道:“别扯那么远,还说眼前吧——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弄到这儿来吗?”丁海霞道:“别打哑谜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哪有心思跟你兜这圈子?”

  公与乘没急着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拿过一个一次性纸杯,拿起那个易拉罐倒进一点可乐涮了涮,再倒进墙根的痰盂里,然后就给丁海霞倒了一杯可乐,然后递过来。丁海霞接过纸杯不假思索就呷了一口,感觉很爽,但她突然明白公与乘要可乐其实是给她喝,却原来是她自己“伺候”自己,这个狡黠的公与乘!她顿时倒了胃口,把纸杯撂在桌子上说:“我不喝,你以后别拿这个讨我的好儿!我现在已经知道常喝碳酸饮料不好,伤牙伤胃还导致钙质流失。”公与乘便哈哈大笑起来,说:“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你们家,你逼着我去买可乐你忘了?”丁海霞道:“那时你是个循规蹈矩的小男生,现在是声名显赫的省领导,而且张口闭口就把喜欢谁不喜欢随意说出来,你想想你还是原来的你吗?”公与乘蓦然间便严肃起来,说:“咱别说没用的了。实不相瞒,我把你调到身边,是让你帮我把蓝海高架桥的事处理好。这件事牵涉我的身家性命,弄不好就身败名裂,所以我要用自己最信得过的人来了解和操作这件事。谁最让我信得过呢?你在二十年来的所有表现都让我确信,你是最让我信得过的人。我为什么曾经说‘喜欢你超过你的姐姐’呢?是因为在‘贪’与‘不贪’问题上,你和她有天壤之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省政府机关和蓝海市机关的人,我基本都熟悉,目前还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真有这么严重?”丁海霞问。“没错!”公与乘道。说完,他就从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丁海霞。丁海霞接过来,打开夹子,见里面是两份文件,一份是《蓝海市下半年工作计划》,另一份是《蓝海市关于拆除高架桥的请示报告》。她草草看了下内容,合上夹子说:“蓝海高架桥才修了刚十来年,为什么要拆?我先看看,然后谈谈我的意见,可以吗?”公与乘道:“正该如此!”这时,丁海霞口袋里的手机彩铃叫了起来,是央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公与乘又一次哈哈大笑,说:“快接电话吧,这个阶段你的电话少不了。”丁海霞道:“去你的,别瞎想!”便接听。谁知,却是蓝海市教委的主任和那个女同事来了,说就在省政府大门外面,武警不让进,因为他们急着赶路,忘记带工作证和介绍信了。丁海霞说了声,“我去了啊!”就急匆匆走出公与乘的办公室,她想跑,但想起这儿不是蓝海教委而是省政府,便忍住了。她先把文件夹放在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急忙来到外面大门前接应教委主任。

  丁海霞领着两个人来到机关一楼她自己的办公室,教委主任随手把门掩上了。丁海霞请他们落座,给他们沏茶,女同事便抢着说话,道:“你走的时候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害得我们赶紧跑了来。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哪能说分开就分开呢?”说着就掏纸巾抹眼泪。教委主任忙说:“好在是往领导机关走,如果去个不怎么样的单位,大家更是担心惦记了!”两个人的话让丁海霞心里滚过一波热浪。可能因为丈夫任味辛的去世,让同事们对她另眼相看了,其实她最不喜欢这样,不显山不露水才好,于是她说:“大家的热心真让我感动,现在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你们尽管放心,我没问题的。”

  此时教委主任就把手包的拉锁拉开了,取出一个信兜,薄薄的,递给丁海霞道:“这是咱《教育通讯报》给的,面额是一个数。”丁海霞知道里面是一万块钱的银行卡,急忙说:“不行不行,咱《教育通讯报》也没什么广告,一下子挤出这么多钱来,我于心不忍!”她把两手背到身后,不接。她知道,教委主任是兼着这家小报的社长的。但你有权力归有权力,还要看实际能力不是?教委主任呵呵一笑,就猫腰把信兜塞进办公桌的抽屉缝里。丁海霞急忙叫起来:“主任,这不行,不行啊!”教委主任根本不听,却从手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兜,仍旧是薄薄的,这次他干脆直接就塞进抽屉缝里了,说:“咱机关从干部到工勤总共五十七个人,这个卡里面就是一万一千四。大家听说给你捐钱,没一个打喯儿的!”

  丁海霞简直哭笑不得,忙说:“主任你如此兴师动众大可不必,我又不是困难户,只是调动一下工作就让大家如此破费,让我于心何忍啊?”教委主任道:“这不是大家的一份儿心吗?一个人拿出二百块钱还困难吗?你如果随便揽一个广告给咱报社,那是多少钱?区区这点钱算什么?你现在在省里,给蓝海市的随便一个企业打电话,谁敢不买账?——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不想给你添麻烦,你现在初来乍到,哪儿哪儿都不熟不是?以后有得是机会,只要你不忘了我们这些穷弟兄穷姐妹就行了!”教委主任虽然把话说得婉转,丁海霞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感觉这个账是欠上了,这个虱子棉袄是披上了,推都推不掉。不过,他们大老远的跑来终归还有情分在里面,就说:“恭敬不如从命,两个卡暂存我这里,几时你们需要了,就告我一声,我再给你们送回去。”教委主任道:“海霞,你这是打我的脸啊!事情哪有这么办的?”丁海霞道:“现在是吃饭时间,我请你们在机关吃顿便餐吧!”教委主任道:“吃,吃,正好尝尝省政府机关的饭菜哩!”

  丁海霞带上门,就领他们走到院子里的另一座二层小楼,这是机关食堂。一进一楼大厅,立即闻到了炒菜的香味,他们抬眼往墙壁上挂的菜谱牌子上看,教委主任突然就惊叫起来:“哇塞!还是大机关啊,这么便宜!”丁海霞去窗口排队,教委主任跟在后面与女同事不停地嘟哝:“瞧哇,一盅炖人参鸡汤才两块五,茄汁明虾一盘才三块,清蒸鲈鱼才一块五,各种炒时蔬才五毛钱,鸡大腿一只也五毛,三丝汤面(粉)才二块!而且二十四小时对机关干部服务,天,羡慕死我了,就冲省政府机关食堂这菜谱,海霞来这里绝对来对了!我要是在这工作,就冲这饭菜,调我去哪儿我都不去!如果家里有保姆也赶紧辞退了,就天天吃食堂!先不要说有什么菜,就是这个方便,连家里有保姆都不可能方便到这种程度——同志,二十四小时小时对机关干部服务——光这一条,哪个机关做得到?当然,光方便还不行,菜难以下咽也不行,可是你看看这些菜名就让你咽吐沫:人参鸡汤、茄汁明虾、清蒸鲈鱼……菜价只是饭店的十分之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就得扔!”

  丁海霞买了三个托盘的饭菜,每个托盘都是两荤两素,一汤一饭,分别递给教委主任和女同事。在锃亮的不锈钢托盘里,雪白的米饭和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炒菜顿时让人胃口大开。教委主任兴奋地搓着两手,连丁海霞都感觉强烈的食欲在勾着她。但她不敢猛吃,猛吃的话用不了三个月就变成小胖墩了。而教委主任三下五除二就风扫残云将托盘吃个干净。丁海霞见此急忙起身要给他再买一份,教委主任按住她的胳膊道:“不吃了,不吃了,留点肚子我品这鸡汤。”便低下头吸溜吸溜地喝汤,边喝还边啧啧地咂么滋味。

  这时,秘书长马齿苋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坐在丁海霞身边,说:“公省长给你的文件你要抓紧看,下班以前咱俩先碰碰心气儿。”丁海霞道:“有这么急吗?”马齿苋道:“十万火急!”丁海霞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马齿苋道:“你们处长项未来刚刚接到一封写给公省长的告状信,我已经看了,有理有据,言之凿凿,揭露蓝海市拆高架桥是个阴谋,如果让那些人阴谋得逞,将给公省长好看。我没敢把告状信给公省长,否则得把他气死!”说完马齿苋就端着托盘离开了。一直低头装作喝汤的教委主任此时抬起头来,鼓起眼睛道:“海霞,咱蓝海的高架桥运行好好的为什么要拆?”丁海霞道:“我哪知道!”女同事道:“天,你来省里不才两天,难道已经介入这些乱七八糟的矛盾了?”丁海霞道:“是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两眼一抹黑啊。可是,我不想介入,又怎么逃脱得了?”教委主任道:“海霞,不行你就回来吧,你的位置我给你留一年,在这一年里,你随时可以回来!”丁海霞又有些感动了,她咬住嘴唇使劲地点头。如果工作不适应的话,她还真得回去。

  但眼下公与乘的重托她又不能不当回事。自从公与乘进入丁家以来的二十年间,丁海霞眼看着他从一个小干部兢兢业业地一步步熬到省领导的职位,虽然每次见面她总是免不了揶揄他几句——小姨子和姐夫么,说话随便自不必说,偶尔还会给他来一巴掌,但平心而论她还是挺尊重他,而且也是有几分喜欢的。但那种喜欢只是一种对为了实现目标肯于付出艰苦劳动的人的一种喜欢。而对于那个光彩夺目的辉煌的结果,她却并不在意。她对他也没有爱屋及乌的感觉,因为她不爱自己的姐姐。她与姐姐天生犯相,从小就打,她们姐俩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志趣与理想乃至为人处事,几乎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她对公与乘不仅没有爱屋及乌的感觉,还有几分迁怒。只是由于公与乘干得格外辛苦,又对她关爱有加,才让她对他取了容忍和屈就的态度,否则,她是断然不会来省政府的,即使这里的机关食堂办得再好,她也不会到来的。送走蓝海教委的老同事以后,丁海霞就回到办公室快速看起文件来。可是,她在文件的从容不迫的行文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杀机和陷阱。

  关于蓝海市下半年工作的请示报告,文件里是这么说的:今年下半年是全面推进蓝海市开发开放的重要时段,按照省委、省政府的要求和部署,在大力推进蓝海市开发开放上要取得新的突破。我们要突出工作重点,抓好事关全局的产业功能区、重大工业项目和交通项目建设。蓝海高新区建设,要加强与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联合开发的力度,完成起步区2.6平方公里和综合配套区1平方公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加快推进与科技部共建“国家生物医药国际创新园”。临海港区年内要形成区陆域面积16平方公里,临海保税港要完成北港池集装箱码头三期工程,建成6个10万吨级泊位,确保首期4平方公里保税港区年底前封关运作。要进一步加快“两港两路”建设步伐,蓝海港25万吨级深水航道二期工程年底建成,使航道水深达到-19.5米,具备接卸所有进入蓝海湾船舶的条件。蓝海国际机场改扩建工程确保年底竣工,蓝海至省城的城际铁路客运专线年内要完成轨道工程,蓝海至省城的高速公路二线主线达到通车条件,尽快启动蓝海新区港城分离交通网络等基础设施项目。加快推进大乙烯、蓝海电厂等工业大项目建设。要加强生态环境建设,进一步完善规划,树立更高标准,把蓝海高新区作为蓝海生态城市建设的重点和标志区,为此要在综合配套改革试验方面取得新突破,进一步深化金融创新,建设金融改革试验区。要进一步促进区域经济合作,努力提高为区域经济服务的功能和水平……丁海霞突然悟出:蓝海市在大干快上,尤其在交通问题上动作大举措多,水路,陆路,天空,气势恢宏,豪气干云,拆除市内区区一座高架桥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甚或根本不值一提了!

  再看那份关于拆除高架桥的请示,里面是这么说的:该桥是我省首座城市公路高架桥,也是我省首条高等级公路上的特大型桥梁,1997年投入使用,全长2750米,桥面宽超过16米,桥下净高8米。蓝海市的这座高架桥为XXX国道高等级公路的重要配套工程,该桥从蓝海市解放南路消防大楼起,分别跨越新华路、车辆厂铁路专用线和海港路,至解放中路解放桥南头止,全长2.9公里,双向四车道,交通流量为每天三千至四千辆,设计时速100公里/小时。该桥建成后,为带动蓝海市经济发展,拉动区域经济立下汗马功劳。但随着与之毗邻的省际高速公路通车,解放路高架桥作用已经不大,高架桥的重要功能已被替代。特别是近年蓝海城区中环大道开通后,解放路高架桥几乎成了中心城区道路。由于此桥从蓝海市闹市区解放广场跨过,随着城市发展,高架桥已造成交通拥堵,构成安全隐患,且影响周边商业环境的改善。经市委、市政府慎重研究,蓝海市最后决定拆除这座曾为蓝海乃至我省经济发展作出贡献的公路高架桥。结尾说,请省政府批示。

  丁海霞对前一个文件难置可否,虽然她在蓝海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凡是不涉及教育工作的她基本不去思考,因为思考也没用。思考就意味着发表议论。对谁发议论?对同事?对教委主任?你也不是两会代表,即使说得再怎么有道理,在别人听起来都无异于发牢骚。一个机关干部乱发牢骚显然是不成熟的表现,甚至是神经不正常的表现。她听说了蓝海港湾要扩建深水港,蓝海机场要扩建为国际机场,知道也就知道了,偶尔有人提起,她只是表态说不错,顶多来一句:“海港和空港齐头并进啊。”仅此而已。但现在她身居省政府秘书的要职,就不能不想了,海港、空港、城际铁路、蓝海至省城的高速公路,这些改扩建工程是不是按照省政府要求办的?其间需要注意哪些问题?而拆桥这事,是她来到省政府以后刚刚听说的,但一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她立即在头脑里画了一个问号:一向聪明的蓝海人是怎么了?是不是聪明过头了?此时看到请示报告,方知蓝海人要对高架桥动刀非空穴来风,而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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