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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然灿烂-北美宵小教授流氓学官混世录
作者:
百草风茂
北美儒林外史
阳光依然灿烂
宵小教授流氓学官混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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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书中人物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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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讲述中国留学生毕业后在美国大学里的学术生涯中遭遇到的种种磨难:同事的妒忌,种族歧视,校园里学吏的横行霸道,教授招聘里的裙带关系,晋职过程中的胡作非为,等等。小说同时描述了来自台湾的老一代留学生和来自大陆的新一代留学生对待白种人的赤裸裸的种族歧视的不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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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借来箴言
Nothing makes a job more miserable than having a bad boss.
工作上最倒霉的事莫过于碰到一个坏上司。
---David Perlmutter,Professor,University of Kansas,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November 26,2007。
The truth is, most of us walk on eggshells until we become full professors.To quote one 45-year-old friend, newly promoted to that rank,"It"s great to finally be able to speak my mind at work."
真相就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做到正教授之前,都是如履薄冰。我们一个四十五岁刚刚升上正教授的朋友说道:“终于在工作的时候我能说出心里话了,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Wendy Williams & Stephen Ceci,Professors,Cornell University,《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May 10,2007。
We all know, or suspect, that tenure leads to senior faculty members" bullying or silencing junior members, or that tenured professors will try to keep out an applicant who will not make them look good, or make sure that she has to leave the department as soon as they can manage a departure, simply by voting to deny tenure.
我们都晓得,或者怀疑,要么终身教职让资格深的教授去欺凌或者压抑资格浅的教授,要么拿到终身教职的教授尽力把一个让他们显得难看的申请人挡在门外,或者保证他们在能一抓到逼她离开的机会的时候,她就必须离开系里,简单的方法就是投票拒绝给她终身教职。
---Stephen Trachtenberg, President,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October 24,2008。
[正文]
第一章 尔虞我诈
五月,严冬里沉寂独立的树木早已褪去了枯萎的皱皮,不约而同的换上绿色的华服,张开枝丫激情的互相拥抱,享受着璀璨阳光饱满雨露肆意纵情的洗礼。静静的榆木溪(Elm Creek)藏于这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
榆木溪是滨湖州(Lakeside)的一个小镇,世外桃源。绕着榆木溪的是巍峨耸立起起伏伏的公主山和秃鹰岭。整个景观从空中看如一个巨大的汝窑青瓷莲花式温碗。那平坦的碗底就是榆木溪。
初到榆木溪的人经常问叫榆木的溪到底在哪里。榆木溪名称的来历并不可考。榆木溪有许多小河,细溪,池塘,湖泊,大大小小,嵌在农田之间,藏于树林之中。但没有一条命了名的河流叫做榆木溪的。在水乡榆木溪,出名的落日湖是垂钓者的最爱。落日湖躲在一个树林里,有浅滩,有深水,紧靠着一块大大的草地,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夏天的傍晚,雷阵雨过后,河岸上鱼竿成排,收线甩饵此起彼伏。
韩渊在榆木溪工作快三年了。榆木溪实质上是一个大学城,滨湖大学榆木溪分校。在美国,象榆木溪这样的大学城颇有几个,出名的如康乃尔大学所在的纽约州的伊萨卡。韩渊是公共卫生学院应用统计系的一个助理教授。今天星期四,韩渊没有课要教,也没有给学生答疑的办公时间,就闷在家里写文章。现在有了VPN(virtual private network,虚拟专用网),只要能上网,就可以轻松的阅读电子版期刊,在哪里做研究都是一样的。
应用统计系有个杰出教授叫阿诺德˙费恩伯格(Arnold Fienberg)。阿诺德平时不大搭理助理教授,架子很大。今天他莫名其妙的突然打电话给韩渊,说有紧急的事情要一起商量,却在电话里连商量什么事情都不透露一下。
韩渊开着一辆乳白色的旧本田雅阁来到系里。这几天气温升得很快,韩渊发现车子的空调不太顶用,心里想,什么东西都是你要用的时候就坏,盘算着过几天得给车行送点生意。
韩渊把车停在公共卫生楼后的停车场,准备从后面的小门上楼。应用统计系在二楼。韩渊只要爬一层楼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能到自己的办公室。韩渊刚来榆木溪上班的时候,不晓得楼梯在哪里。有一天,韩渊在等电梯的时候被系主任倪乐寅看到了。倪乐寅说年轻人得爬一爬楼梯,否则容易四体不勤学问不灵,然后倪乐寅带着韩渊走到大楼拐角的楼梯口。五谷不分可以,学问不灵不行,从此韩渊就再没有碰过公共卫生楼电梯的按钮。刚来榆木溪上班的时候,不晓得楼梯在哪里。有一天,韩渊在等电梯的时候被系主任倪乐寅看到了。倪乐寅说年轻人得爬一爬楼梯,否则容易四体不勤学问不灵,然后倪乐寅带着韩渊走到大楼拐角的楼梯口。五谷不分可以,学问不灵不行,从此韩渊就再没有碰过公共卫生楼电梯的按钮。
[正文]
公共卫生楼后门外是一个吸烟区,正对着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草坪。草坪周围各种树木错落有致,唐棣,甜桦,月桂,泡泡树,光叶榉,鸡爪枫,应有尽有。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躺着衣单裳薄享受日光浴的女生。
与阿诺德约定的时间相比,韩渊早到了两个小时。韩渊计划先找倪乐寅聊一聊。虽然阿诺德守口如瓶,韩渊还是预估到阿诺德大概要谈什么。韩渊决定先找倪乐寅问问情况。
韩渊停好车子,从车子里钻出来,一抬起头,就看到倪乐寅正站在吸烟区,边吞云吐雾边欣赏风景。倪乐寅长得矮矮的,圆墩墩的,头上毫发全无,脖子特短。整个身体看起来就象两个保龄球瓶并排站着,一起支撑一个竖着的橄榄球,橄榄球上再叠着一个篮球。倪乐寅穿着黑皮鞋,黑西裤,白衬衫硬挺的领子和他光溜溜的头皮一起泛着油油的色泽。
倪乐寅貌不惊人,但比起韩渊来算是很有特色了。韩渊个儿不高,不胖不瘦。脸上说不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比如什么浓眉大眼,高鼻朗骨。也没有次品货挂在脸上,比如什么尖嘴猴腮,歪牙瘪枣。七窍算是各就各位,没有搞错各自的坐标。韩渊黑发平头,相貌平平,是混进人堆里转眼找不到的普通人。
据说韩渊这付长相是做特工的好材料。帅哥美女特工只能在电影电视里出现,给观众评头论足的。可惜韩渊“无他,唯书熟而”。让韩渊去监视盯梢什么可疑分子,他那慢腾腾的反应早就把目标丢掉了。在大学毕业的时候,韩渊有个同班同学去了安全机构,而韩渊失去了去这个惊险刺激行当的机会。就如鲍喜顺,拿了“世界自然生长第一高人吉尼斯世界纪录证书”,比姚明还高上几厘米,却打不了姚明的篮球一样。
倪乐寅总是穿的很正式。不管是春夏秋冬,一进办公室,都是正装在身,笑咍咍的,蛮象一个汽车推销员。韩渊跟倪乐寅不一样,不邋里邋遢,但属于那种很不修边幅的人。他经常穿着发皱的衬衫,宽松的西裤,旧运动鞋。哪怕厉惠嘉心血来潮的温柔一次要给他熨烫一下衬衫,韩渊也总是说不必了。厉惠嘉只好到购物中心给他搜索回来几件免皱的衬衫。每天韩渊从衣架上随机扯下一件衬衫,今天可能穿不皱的,明天可能穿发皱的。
韩渊也有挑剔的时候。牛仔裤韩渊就从来不穿,说什么所谓青春的标志就是替商家做活动广告牌(walking advertisement),没头没脑赶时髦的人应该读一读纳奥米˙克莱恩(Naomi Klein)的《拒绝名牌》。韩渊说完才发现自己费尽心机追到手的厉惠嘉成了没头没脑的典型。因为厉惠嘉忒喜欢穿牛仔裤,几乎从来不穿裙子。好在厉惠嘉早习惯了韩渊的口不择言,很少计较,不象有些女生抓住男友或丈夫的一个茬子就不松手,定要赚一个跪地讨饶或买包买鞋的允诺。
倪乐寅从景醉烟迷中醒来,扭过头,慢腾腾的问道:“忙吗?”
他期待的是韩渊答一声“不忙”,正好可以聊一聊。
倪乐寅常说的问候语是“你很忙吧!”在大学里混饭吃的助理教授要是闲得慌,那么离没有饭吃的日子就不远了。所以哪怕真的没有事做,而且准备另寻活路的时候,助理教授也得声称自己忙,否则就是不合群。
韩渊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忙,很忙。但我有事正要找你。想不到在这里遇着了。真是巧呀。”
倪乐寅转过身子,掐灭了烟头,把烟蒂插进一个圆垃圾筒顶上的沙子中。
倪乐寅笑了笑,字正腔圆的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倪乐寅喜欢国学,说话的时候引经据典是家常便饭。倪乐寅小时候认定自己是个作家的料,出名快,读者多。他没有料到晚年碰上了网络时代,作家成了最便宜的行业,人人把作家当成了第二职业。尤其是娱乐明星和政治人物,把自己的博客硬生生做成了在线吸钱吸票广告板,每个人还冠上一个网络作家的名号。倪乐寅想一想幸亏自己没有成为作家,否则开一个纯国学的博客不晓得吸引的人气称起来能有几钱重,哪里比得上明星。不管是男明星还是女明星,他们后面有富商巨贾的支持,自己赚的钱也多,博客贴满了在工作室里搔首弄姿的艺术照或者满世界游山玩水的风景图。哪怕他们的文字味同嚼蜡,不对,应该是白水瘀泥,无味,冗长,混乱,点击率还是涨得就象送神舟上天的长征火箭升空一样快。这年头是名气决定读者,而不是读者决定名气。
倪乐寅幼时家贫,但他在眷村(迁台的国民政府为大陆至台湾的党政官员,公务员,军人及其眷属兴建的群聚房舍)长大。得天独厚的环境把记忆力惊人的倪乐寅熏陶成了一个国学图书馆。主要是从大陆流亡到台湾去的学生教师很多。十几坪大的稻草顶竹泥墙的简易宿舍里钻出来的很可能是博学鸿儒,哪怕他衣衫褴褛。连窄窄的小巷子里挑个担子卖烧饼油条麻团的老伯也能出口成章。
韩渊小的时候一边读书,一边割草放羊。除了被他翻得稀烂的几本教科书之外,农村里连个纸片也见不到,除了读不懂放在墙角发霉的《毛泽东选集》。上中学的时候,韩渊读到了一些唐诗宋词,激动得囫囵吞枣的记住了那么几首。在写作文的时候,许多同学抓耳挠腮,韩渊就东塞一句诗,西塞一句词,本来只想凑够作文的字数要求,却意外的钓到了语文老师的不少夸赞,就更有兴趣钻了。
韩渊读了统计,看够了代表似然函数的字母“l”的时候,还能想象一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疲劳也就消了不少。韩渊不讨厌倪乐寅乐此不疲的引经据典,经常耐心的听一听这位“国学老年”的单口山寨版国学赏析。
听到倪乐寅的吟诵,韩渊想,应该用“想曹操,曹操在”,显然就是“说曹操,曹操到”的变种(variety),哪里需要辛弃疾的长句。变种成语,变种谚语,变种诗词,变种这,变种那,既丰富,又贴切。跟做统计研究似的,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做的都是变种问题,叫什么小量改进(epsilon improvement),大家全忙得不亦乐乎。
但韩渊今天没有那么多功夫,就没有搭倪乐寅的这个话头。
韩渊径直说道:“副院长肯尼斯˙怀特(Kenneth White)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你应该也收到一样的电子邮件了。肯说要跟我们讨论谁做系主任的问题。你系主任干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件事来?”
倪乐寅回答的很干脆,说道:“简单的说,官小,活多,人累。我忙了六年,也该歇一歇了。”
韩渊道:“听说基层的官累,偷不得一点懒,高层的官闲,找不到半星事。看来真是不假。你系主任当几年就不想干了。高层那是时刻想着升,升,升。”
倪乐寅笑道:“高层既可以事必躬亲,事事不假手他人,也可以做甩手掌柜,委托下属,自己从庶务当中脱身。是闲是忙,自由度很大。系主任这芝麻官就不一样了。鸡毛蒜皮,样样得操心。人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有人晓得,阎王好做,小鬼难为。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大学里,系主任就是小鬼。既要朝拜学校里层层级级的诸路神仙,又要照顾系里头的五王八侯,方方面面的事都得考虑。”
韩渊听倪乐寅的抱怨不是一次两次了。滨大榆木溪分校的系主任权力被院长征收了不少。系主任找人谈话开会,整理无穷无尽的材料,最后却做不了决定,把一切东西交给院长定夺。除了助理教授,系里的正教授也不一定买系主任的账,所以系主任比古时候的小媳妇还可怜,系里院里两头婆婆,都有气受。如果系主任是个软耳头根,跟大家都随随随,倒也没事。想做点事的系主任,如果有那么一点儿主见又手腕不灵的话,日子就不好过了。
韩渊说:“不容易呀。听说你上任之前,我们系里好长时间都招不到教授。你做了系主任,呕心沥血,才改变了这个局面。每一个教授招聘名额后面,不晓得你动了多少脑筋,跑了多少腿,自然很忙。现在日子好过那么一点点了,你却立马要离开。再说了,六年也不算长。我读博士的系里有个系主任做了十几年,把系的规模弄得很大。这样的系主任很难找,做多少年大家都喜欢。”
倪乐寅说:“正因为现在这个系走出低谷,上了轨道,我才考虑离开这个位子的。中国有句古话,叫‘急流勇退’。”
虽然彼特原理发表了快五十年了,它还在大行其道,人人热心往上爬,人人鄙视往下走。“急流勇退”意味着职业自杀。
韩渊说:“现代社会流行的是激流勇进,图的就是个惊险刺激。美国这所谓的民主社会,人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酒好更怕巷子深,皇帝女儿最愁嫁。”
倪乐寅说:“不要贬低古人的智慧。现代人太急功近利。就说这美国,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都只想演戏,也只会演戏。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台湾也学上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选举的时候,宣传车大街小巷钻来钻去,高音喇叭震耳欲聋,候选人声嘶力竭的喊什么‘我一表人材,我风度翩翩,我宅心仁厚,我才华横溢 ’,比演戏的还象演戏的。”
倪乐寅说的似乎有点道理,虽然带那么一点犬儒主义。他模仿台湾候选人的调子,韩渊很想笑。台湾的选举制度摧毁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文雅淡定。不管多么斯文的政客,到了选举季节,都成了水产市场的小贩,大声的吆喝不停。
韩渊希望倪乐寅能留任。这几年来倪乐寅对自己照顾的不错。台湾学了美国的选举制度,政客都当仁不让,争着出头。来自台湾在美国活了半辈子的倪乐寅还玩这一招以退为进,搞不好就弄假成真。要是换成苏吉尔(苏吉尔˙卡特里,Suchir Khatri)做系主任,不晓得会变出什么花样来折腾人。
韩渊说:“全球化造就了快餐型社会。人人成了陀螺,停不下来,智慧,没时间思考。谈到古人的智慧,我想起来中国还有句古话,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请不要介意我说你老,虽然这里的男女老少最忌讳‘老’字。女人恨不得把二十岁过上一辈子。她们的年龄是偷来的巨钻,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倪乐寅听得出韩渊话里的意思,当然不以“老”为杵。
倪乐寅说道:“中国人对‘老’看得很开,哪怕是‘死’都看得很开。庄子鼓盆而歌。民间也有‘红白喜事’一说。倒是对年轻人不大尊重,象故作文雅的‘口尚乳臭 ’,还有俗不啦叽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不怕你说我老,我做助理教授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但是你竟然把我跟奸雄曹操比。晓不晓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这句是曹操写的?”
韩渊主动引用一句,倪乐寅说出一大串来。韩渊惊觉好险,差一点被倪乐寅的问题憋住。心里想,好在自己对建安三曹还留那么一丁点儿印象。
韩渊说:“碰巧的是,我还真记得出处,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下面一句叫‘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本来不好意思说这一句,怕引起误会。‘烈士’一般意味着某个人牺牲了。碰到你这么博学多才的人,这么讲自然不算冒昧了。只是称曹操奸雄的是罗贯中。我认为曹操是英雄,比诸葛亮强多了。”
倪乐寅补充说:“《步出夏门行》有五章。你引用的是《龟虽寿》一章。不管奸雄还是英雄,我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写上几篇文章就知足了,就如颜回的箪食瓢饮。”
韩渊连忙点头称是,说道:“写文章那叫立言,儒家崇奉的三大不朽功勋之一,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孔圣人提出这旷世高标准,辛苦一辈子也不过如此而已,虽然据说孔圣人跟他老父亲一样威武雄壮。”
倪乐寅慢腾腾的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这句话不是孔圣人说的,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鲁国的叔孙豹说的。孔圣人那个时候大概还在potty training(便盆培训)。”
韩渊被倪乐寅的最后一个英文短语逗笑了。
韩渊说道:“惭愧呀,让你见笑了。做统计研究,我检索参考文献的本领不差,大概是算来算去统计的历史也就只百把年吧。这老祖宗的东西,上下五千年,浩瀚如海,我脑袋里装只是装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儿,而且没有时间去复习,锈得不堪入目。这记忆力更是每况愈下了。”
倪乐寅说:“现在的学者,坐下来想着申请报告要资金,站起来催着硕士博士写文章,闲下来泡杯咖啡茶叶提提神,数不出几个人还喜欢老祖宗的东西了。看上去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库存,就不要自责了。如果我无官一身轻,自己也要每天闭一会儿关,阅读古人的智慧。”
倪乐寅总结的不假,尤其是助理教授和副教授,更是如此。正教授倒是不全如此。每天先到实验室晃一晃,然后再到高尔夫球场晃一晃,这样的人也有不少。韩渊有些例外,他不喝咖啡不喝茶,只喝白开水,打盹的时候就放任自己打,否则再去提什么神,脑子没累着,腰酸背痛,两腿发麻,人累都累死了。
韩渊说:“说到做研究,现代条件是好了,但是也模式化了。每个教授都开个用自己名字命名的手工作坊,雇几个博士博士后做学徒。你与众不同。如果你真的退下来的话,我觉得你将来可以到大陆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卖一卖你的智慧了。”
倪乐寅说:“听说过《百家讲坛》。据说是一些烂教授勾结电视台,在老百姓面前故弄玄虚,然后大家名利双收。哪怕真的请我,我可能也没什么时间。”
韩渊认为倪乐寅也就至多《百家讲坛》那水平,离信口开河远一点,离精雕细刻也远一点。倪乐寅也瞧不起《百家讲坛》,韩渊有些吃惊,看来倪乐寅自视更高。
韩渊说:“我也只是听说。有些教授都成了明星。现在不晓得是做学问的在演戏,还是演戏的在做学问。言归正传。你不想做系主任,除了你自己嫌累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吗?否则象你这样热心的人,不会不喜欢担责任的。”
说来说去,倪乐寅都在绕圈子,韩渊相信可能苏吉尔和倪乐寅在争系主任,决定直接问一问倪乐寅。
倪乐寅说:“我不能象有些人总是官迷心窍,忘了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
倪乐寅没有明说,但所指明确,韩渊晓得苏吉尔急着上位,所以倪乐寅冒出了“官迷心窍”一词,表示对苏吉尔的蔑视。
韩渊说:“大学里的仕途好像是一条没有出口的单行道,一旦上去了,回不去也下不来,一路升到退休,再想做学问是难上加难了。既然如此,这些人如果不官迷心窍,岂不是闲都闲死了。”
韩渊这话是听一位朋友说的。这位朋友系里有个同事,官至教务长,下台之后就依赖年轻的同事拍马屁送文章,看上去依旧高产,实质上一窍不通。
倪乐寅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当过大官回头做学问,比蜀道还难!研究是细活,如运针刺绣。当官是粗活,如拉网捕鱼。官当的越大,干的活越粗。习惯了纲举目张的手哪里抓得住一根细细的绣花针。飞针走线更是谈不上了。做系主任是既拉网又绣花。做久了就恐怕只能拉网了,如果不算计着找个院长当当,然后一级一级往上升,就没法混下去了。这叫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废学。”
摸清了倪乐寅的意图,韩渊想到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韩渊说:“做学问单纯。但是你做系主任很专业。助理教授还指望你扶上马送一程。如果你这么撒手不管,星韵和我还真不适应。等我们上来了(指评上终身教职),能挑起更重的担子,你考虑休息也不迟。”
倪乐寅说:“在我手里,助理教授是不会受什么罪的。这几年我就想尽办法让你和星韵能多花时间做学问。学校里各项劳心费时的活动没有让你俩去负责。开头两年每年少教一门课。排课的时候尽量让你俩重复教过的课,节省备课的时间。你应该清楚,这个系太小,我这样做实在是绞尽脑汁。”
倪乐寅如此表功,再说这几年他确实这样做了,所以韩渊做研究的时间不少。韩渊发现自己得跟倪乐寅说一声感谢。
韩渊说:“我早就晓得自己幸运遇到能干的好心人了。所以这几年的日子象在温室里过似的,波澜不惊。我有个朋友也在大学里做助理教授,受的欺侮罄竹难书。什么活都得干,还没地方抱怨,都快忙得崩溃了。”
倪乐寅说:“我当年也没有你这样的福分。每学期教的课都不一样。几年下来,系里的课就全部教了一遍。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晚上十点钟之前从来没有回过家。”
倪乐寅很少提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大概是韩渊提到自己的朋友触动了倪乐寅的内心深处,所以一股埋怨之情在雪藏了三十多年之后还从记忆的深海里浮到倪乐寅的脸上。
韩渊说:“这么一对比,我们真正算是无比幸福的了。但是我听戴维(戴维˙普兰,David Pullan)说过,他做助理教授的时候,不晓得做教授还要写文章,以为把书教好了就行了,跟一个中学老师没有什么区别,工资也差不多。系主任,好像是玛丽的前任,跟妈妈似的,就警告他多花时间写文章。你的遭遇跟戴维的刚好相反。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人嘛!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当年你做助理教授的时候,系主任是谁呢?”
戴维不晓得写文章的典故让韩渊很吃惊。倪乐寅的典故跟戴维的刚好相反,韩渊也很吃惊。韩渊很好奇是谁这么恶整倪乐寅的,就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了。
倪乐寅脸上的怨气慢慢退去,又恢复了他那副招牌微笑,说道:“往事如烟如雾,有些事情哪里需要记得那么清楚。我多少年没有休假了。如果不做系主任,就休一年假,把手里几个拖了很久的问题解决掉。”
往事并不如烟,尤其是这种受人折腾的往事肯定会刻骨铭心。但是见倪乐寅有所顾忌,韩渊就知趣的不再追问。
折腾倪乐寅的人应该还在系里。现在系里比倪乐寅年长的有阿诺德˙费恩伯格,玛丽˙勃龙斯坦(Mary Blonstein)和戴维˙普兰。戴维是倪乐寅的前任系主任,排除了他恶整倪乐寅的可能,而且他说话很直率,不象一个算计人的混球。
年纪最长的玛丽是个犹太人,门下弟子肤色各异,四方八角都有,当中有伊斯兰教徒。有一个中国学生的硕士资格考试成绩很差,玛丽查清楚了这个学生的妻子有工作才当掉他,因为他不会有身份问题,否则她就要给他再拖上一年半载。玛丽对一个并不勤奋的外国学生都体贴入微,很难想象她会对倪乐寅痛下毒手。
韩渊经历过一次评审,系里只有阿诺德挑剔韩渊。尽管他的负面评语经过倪乐寅巧妙的包装变得无足轻重了,但阿诺德的吹毛求疵还是让韩渊不爽。最可能整倪乐寅的当然就是阿诺德了。
最后韩渊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苏吉尔和倪乐寅在争系主任,再顺便从倪乐寅嘴里掏出他对苏吉尔的评价。
韩渊问道:“万一你不做系主任了,那么谁接着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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