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红颜

作者: 田凤子

  1.
  二十一世纪初,一个积雪的城市。
  马路中间和朝阳处的雪已经融化了,背阴处的雪依然很厚。天晴着,风也小了许多。
  下午两点左右,一辆奥的轿车缓缓驶进一个门口站着警卫的大院子。警卫战士一看车牌号,叭地立正行了个军礼。由于是星期六,院子里的人很少。车后座上的人忽然发现,在院子的东北角,那个被白雪覆盖,四周围着冬青的花园里,梅花又开了。
  第一次走进这个大院时,他就发现了那片梅林。尽管比他记忆中的梅林小多了,却仍让他感到惊喜和感慨。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里种的是木质白色的绿梅,早在去年冬天就开了一园子青白色的花。现在已经挂了果了吧?怎么又开了红梅?还有紫梅?红梅象火,噼里叭啦燃烧着,似乎要把地上的雪都烤化了;紫梅则显得孤寂,落寞。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一首词: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炉。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当他默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只正在擦眼镜的手垂了下去,埋在他心底的那块最柔弱的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一丝伤感掠过他的心头。他揉了揉眼,戴上眼镜。再一看,原来是两个女子,各穿戴着红衣红帽、紫衣紫帽。红衣女子丰胸肥臀,体态袅娜,紫衣女子纤腰楚楚,柔弱清秀。待车走近定睛一看,他不禁惊呆了。
  这时,两个女子正站着说话。
  紫衣女子说:“一个年里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你忙啥哩啊?”
  红衣女子说:“忙啥哩?说了你又该笑我了,忙着给领导送礼哩。初四去赵主任家,初五去冯秘书长家,初六去廖局长家,初七去......”

  紫衣女子笑道:“我真替你累得慌,我就操不了这心。”
  “所以你就不能进步了。”
  紫衣女子脸上显出不屑的神情,说:“给你说吧丽云,我不送不能进步,你送那仨核桃两枣,不够展眼的,帽子也掉不到你头上。”
  丽云说:“那可不一定,我就不相信,我弄不了个主任当当。”
  紫衣女子冷冷一笑,似乎不愿再说。过了一会儿,又问:“潘磐哩?”

  丽云说:“他?别提了,天天是喝哩。嗳,青梅,你说,冯秘书长见我咋连一句话都没有哩?我跑了七八十里地去他家,没见着他,把东西搁那儿了。春节过后上班他见了我,就跟没那事一样。”
  青梅说:“我不是说了嘛?你送的礼人家看不到眼里。”
  丽云叹气道:“咱能给他送多重的礼?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蹦跳着跑过来。
  丽云叫道:“憾憾,过来,阿姨给你发压岁钱。”
  青梅连忙劝阻道:“丽云,就你事多!”

  憾憾把手背到身后,后退着,拿眼睛看着青梅。
  丽云朝青梅嗔道:“发话呀!”
  青梅本能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对男孩说:“拿着吧,谢谢阿姨。”
  憾憾接了,把钞票立起来举到眼前。
  丽云骂道:“鬼家伙,还会有假?”
  憾憾歪头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说:“谢谢姨姨。”

  青梅和丽云都笑了起来。
  丽云说:“你给我做的这套衣服,可让我增加了不少回头率,都说好看。”
  青梅回头朝大门望了望,焦躁地说:“还怪冷哩,丽云,催催他吧。”
  丽云掏出包里的手机拔了几下,说:“你咋回事?不是说‘马上’吗?这都‘驴上’了,咋还不见你的影儿?……还搁那儿灌哩?你那胃不能再喝了!你忘了医生是咋说的?……嗯,编吧,回家咱再说。”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担心,他那胃天天搁洒缸里都泡烂了!走吧,不等他了。”
  青梅说:“我就弄不明白,酒就那么好喝啊?”

  丽云说:“他也是借酒浇愁啊!工商局又准备改革了,听说这一次准备提拔一大批人。人家都是跑哩,他没门路,天天是跟酒较劲哩!”
  青梅和丽云带着憾憾向大门走去。就见一辆奥的轿车嘎然停在他们前面。司机走下车来,开了后面的车门,用手垫在车门上面。
  车里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夹着皮包,西装革履。此人中等身材,长方脸,鼻直颧高。眼镜后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水井一样,笼罩着一层雾。让人看不透里面到底有多深,又蕴藏着什么。此时那双眼睛正含着微笑着直视着前方,似乎在向所有的人致意,又象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种儒雅和老道,让人想起舞台上羽扇纶巾的军师。然而气度和派头却又与军师不同。司机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大口杯。一看便知,走在前面的是位级别不低的领导。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含笑招呼道:“青梅,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多年不见,你好啊?”习惯地伸出手去。那种和蔼可亲拿捏得极有分寸,就象用尺子量了一样。
  青梅一见那人,脑子里“嗡”地一声发生了短路,刹时间变成一片空白,木在那里。
  丽云甜甜地叫道:“唐市长好!”
  此人正进岫坪升格为地级市后的第八任市长唐韬。
  丽云悄悄地碰了碰青梅。

  青梅白着脸,机械地伸出手来,手心里汗津津的,冰凉冰凉的。
  唐韬很快注意到了憾憾,问道:“这是青梅的孩子吧?”
  丽云应了一声。
  唐韬的目光落在憾憾的脸上,问道:“小朋友,几岁了?”
  憾憾怯怯答道:“九岁。”
  唐韬笑道:“你看起来这么小,会有九岁?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吧?”

  “人家就是九岁嘛!”
  丽云在一旁说:“憾憾九岁零两个月了,十二月份的生日,就是太瘦了,看着小。”
  一丝不易查觉的东西从唐韬的眼睛里掠过,又问:“叫什么名字呀?”
  “张憾憾。”
  “罕罕,哪个罕啊?”

  “妈妈说,是遗憾的憾。”
  “遗憾,憾憾!”
  丽云拉了拉憾憾,说:“叫叔叔。”
  憾憾脆生生地叫了声:“叔叔好!”
  唐韬的眼睛里象是蒙着一层东西,弯下腰摸摸憾憾的头,说:  “好,好。”又问他们准备去哪儿。
  憾憾欢快地叫道:“看跳伞表演去!”这时唐韬的手机响了,  几个人站着等他接电话。

  “嗯,这就去……不用接。”唐韬放下手机,说:“是去体育场吧?我也正要出去,路过体育场,顺便捎你们一段。地上太滑。”向司机交待了几句。
  司机一路小跑上楼拿了什么东西,回来打开了车门。
  唐韬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车,又向憾憾招手“来,憾憾,跟叔叔坐前面。”
  丽云涨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唐市长。”拉着青梅上了车。
  几分钟后,汽车驰出大门,门口挂着许多牌子,中间只有一块,上面写着:“岫坪市人民政府”  
  唐韬让憾憾骑在他腿上,一路上跟他说个不停。丽云显得很兴奋,不时插几句。
  车到体育场,唐韬从包里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递给青梅,说:“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手机号和QQ号,有空联系。”又问青梅的电话。
  青梅说:“俺家没有电话。”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手机号......手机......噢,我的手机坏了。”

  丽云说:“唐市长,您有事找我吧,我跟您在一个办公楼上。我在五楼最东头。我可以转告青梅。俺俩可好了,从小玩大的。”说着飞快地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了,双手递给唐韬,“噢,我把青梅的手机号也写上了,她的手机老出毛病,您打不通她的电话就找我。”
  唐韬恍惚很久以前听到过一个女孩的名字,便说:“你是云......”
  “我叫丽云。唐市长知道我的名字?”丽云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
  下了车,丽云摸着发烧的脸庞数落青梅:“你今儿是咋回事呀?市长给你说话,你都爱理不理。还说瞎话。哎,哎,你咋把他给你的电话号码给扔了?”
  丽云从垃圾箱里捡起那片纸。“你这个人啊,真是......你的脸咋那么白啊?你不舒服吗?”
  “没事。”

  “我都忘了问了,你咋认识唐韬啊?”
  “谁是唐韬?”
  “就是唐市长啊。”
  “噢,连名字都改了!”青梅笑了两声,径直往前面走。
  体育场门前,人多得象赶会。丽云拉着憾憾,怕他被挤倒,又怕跟青梅挤散了。在后面喊着叫着,青梅象是没有听见。正在着急,听见憾憾连声叫喊。低头一看,见憾憾的棉鞋被挤掉一只。只得拾了,把他抱到人较少的地方,蹲在地上给他穿鞋。
  这时前边过来一个穿深颜色西装的男人。不防地上蹲着人,左腿擦在憾憾的鞋上,蹭了一裤腿的泥。
  丽云抬头向那人道歉。
  那人低头看见憾憾,朝他头上拍了一下,说:“嘿!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咋搁这儿哩?”
  憾憾看着那人笑了,叫道:“张伯伯。”
  丽云见他们认识,不由得打量了一下那人。只见他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微胖,秃顶,两鬓已经斑白。印堂发亮,满面红光。皮肤油润得象红楠木柜子上刷了一道清漆。丽云看他穿的西装象是法院的衣服,猜想他可能是青梅的同事,就问他可看见青梅。
  那人说:“搁前边哩。青梅今儿是咋啦?我跟她走碰头,喊她几声她才听见,还叫我王庭长。你说可笑不可笑?”

  潘磐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一块愁云又飘上心头。他使劲甩了甩头,象是在驱散什么东西。积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西装革履。高个子,身材笔直。戴着金丝边眼镜,月光和雪光的辉映下依稀可见其方方的国字脸,挺直的鼻梁。
  潘磐站在街上习惯地朝楼上望了望,看见他家的卧室里亮着灯,知道丽云在等他,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便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做贼一样。走了几步,象是想起了什么。把楼梯跺得咚咚直响,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丽云已经睡下了,耳朵却支着。听见潘磐脚步踉跄地进了门,以为他喝醉了酒,也就懒得理他了。
  潘磐洗漱完毕走进卧室,见丽云大瞪着眼看他,涎着脸凑过去。

  丽云把他推开,说:“去去,满嘴酒臭气。”丽云这时候心里有话憋得难受,急等着跟潘磐说,闹不明白他到底喝了多少酒,便试探着说:“你猜我今儿见着谁了?我见到唐市长了!”
  潘磐正在脱毛衣的手停在了空中,从领口里探出头来,看了看丽云,故作不在意地说:“我还以为你见到外星人了哩,天天在一个院子里办公,还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是不是,我还坐了他的车,就是他送俺去的体育场。”
  “噢?”
  “我还有一个大发现,你猜,唐市长跟谁认识?”

  “谁?”
  “青梅!你想不到吧?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我看,他们的关系还不一般哩!”
  潘磐心里一动,只穿着衬衣站在那里。
  俩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言语。
  丽云坐起来用拳头擂着潘磐,说:“我就知道你是装哩!”
  潘磐用手招架着,丽云把他拉进被窝。
  俩人闹了一阵,就都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丽云看潘磐老是在翻身,就把他扳过来,问道:“你是想......”

  潘磐点了点头,说:“这倒是一条路子。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帮忙。”
  “青梅那儿我跟她说。凭俺俩的关系,她不会不帮咱这个忙。”
  “那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
  “那要看为谁了。为她自己的事,她不愿求人。为咱的事,我想她不好意思推辞。”
  潘磐叹了一口气,说:“青梅这些年也不容易。汉杰也死八九年了吧?......哎,你不是给她介绍过对象吗?可也是,一个女的带个小孩,是不好找。”

  “不只是好找不好找的问题。”
  “汉杰确实不错,可惜了。全市文科状元能有几个?听说李老师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哩!开始都弄不明白,放着北大、人大他不报,偏要报考省内大学。谁知道他跟青梅黏糊上了。你不是说青梅搁咱班最小吗?嗬!还真是,早熟啊!”
  “你们男生知道个啥?青梅那时候根本就看不上张汉杰。”
  “可他俩最后不还是结了婚?”
  那天晚上,潘磐家的床板吱吱扭扭响了一夜。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过来,床头柜上那一摞子红色缎面的荣誉证书象一堆熊熊燃烧的火。

  2.
  周末的傍晚,青梅正准备做饭。用煤气得交2500元的开户费,她家用的还是煤火。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尾数是五个六的手机号。她就猜到是唐韬打来的。
  在见到唐韬的第二天,她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当时她正在洗衣服。
  “你好,我是唐韬。”
  “对不起,你打错了吧?我不认识谁叫唐韬。”青梅非常礼貌地说,然后就挂了。

  不一会,那个号码又打过来了。“你好青梅,我是唐为民。”
  “你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改了名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唐韬长叹了一声,说:“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想不到昨天会在那里碰见你。”
  她也有同感。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再次见面的情景,没想到会是在那种情况下。
  唐韬问她在忙啥,有没有空出来一下,“很想跟你聊聊。”
  青梅说:“真对不住,我正准备睡觉哩。”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洗衣机轰轰隆隆的声音他会不会听见?

  “这么早就睡了?现在才八点多一点。”
  “明天是星期一,学校升国旗,憾憾得早点上学哩。我五点多就得起来给他做饭。”
  “辛苦你了,那就改天吧。”唐韬的语气似乎带着无限的惆怅。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没有说谎,洗完衣服她就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想到这里,青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果然这次还是唐韬。“你好,我是唐为民。在忙啥哩?”
  “你好。”这次她为自己留了退路,“能忙啥?还不是老一套?”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真对不住,今天晚上......噢,我加班哩......是,我正搁单位哩。”青梅的语气充满了歉疚。“要不,我请个假?”
  “不用不用,没事,改天吧。”
  “对不起啊。”
  她长出了一口气。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丽云。
  “你咋回事呀,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噢!下午我上楼了,没带手机。回来看见你的电话,正想给你打过去,来了个当事人,跟她说了半天,又忘了。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了?过来吧,我做了憾憾爱吃的菜,冬冬也想跟憾憾玩哩。”
  “好!马上过去,我正发愁做啥饭哩。”其实她并不想去,她没有那闲钱礼尚往来,也没有那闲空。然而,丽云已经做了,不去她会生气的。
  这时厨房的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小脑袋来。那双黑亮清澈的眸子不满地瞪着她。
  青梅心里说不好,没想到隔墙还有一双小耳朵!忙说:“憾憾,想不想跟冬冬玩?”

  憾憾也不答,白着眼睛说:“妈妈刚才说瞎话!我都听见了。说吧,为啥说谎?”把她叫到客厅里,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正襟危坐审视着她,那神态,俨然就象老师。
  为啥说谎?青梅自己也说不清。是本能地想为自己的生活设置一道篱笆墙?
  “好孩子不能说谎。”话一出口,憾憾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改口道:“好大人不能说谎,说谎会长长鼻子。罚你关黑屋半个小时!”
  青梅忍住笑,走进卧室。站了一会,就有些心疼起时间了。心想,要是这会儿能看书该有多好!然而,她定的规矩,关黑屋是不许开灯的。看来这规矩真有点苛刻。大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一个九岁的孩子!偷眼从门缝里一看,只见憾憾坐在小板凳上,抱着猫,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挂钟。青梅心里又不忍起来,就在屋里叫道:“憾憾老师,我要报告。”

  憾憾走进来,板着脸说:“说吧。”
  “妈妈说谎,不诚实,不对,今后一定改正。”
  “嗯,态度还可以。老实交待,为啥说谎?”
  青梅转了转眼珠,说:“刚才打电话的是个打官司的人,他想请妈妈吃饭。妈妈要是去了,你咋办哩?”她知道憾憾最怕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再说了,妈妈要是吃了他的,就得替他说话,那样的话就会犯错误。所以,我就谎说加班,这样他就不再纠缠了。憾憾,你要记住,咱不要人家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吃人家的饭。”
  憾憾点了点头,学着青梅的口气,说:“好,改了还是好孩子,哦,还是好大人。”跑出去看了看表,又说:“还有二十分钟。”说罢就要关门。

  青梅拉住他,说:“憾憾,丽云阿姨让咱回她家玩哩,妈妈已经说了马上就到。去晚了,人家该说咱不守信用了。剩下的二十分钟先记着,回来妈妈再受罚,中不中?”
  憾憾也想早点和冬冬玩,点头说:“好,以后记住,不能再犯。再犯加倍惩罚。”
  几分钟后,青梅带着憾憾下了楼。
  这是一座大院子。从南到北依次排列了三栋家属楼。住着坪南区法院除了院长之外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青梅家住在最南边的一栋,是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后面两栋是法院自建的。
  院子里种了几棵树,花坛里种了一些花。大门在西南角,正对着地下车库。平平的房顶一人多高,上面赫然立着一个彩色的大风车。

  3.
  丽云家住工商局家属楼。临街,对面就是长长的河堤。
  青梅和憾憾站在一扇暗红色的防盗门前。这里家家都是这种门。她知道原来里面的装修也一样。可是潘磐怕单位使用的装修材料不环保,硬是把墙刮了,把地板砸了,就连门和厨柜也都换了。
  青梅刚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就叫着丽云的名字进了屋。
  首先映入她的眼帘的是墙上的一幅巨型彩照,镶在白色的镜框里。照片上的丽云穿着白色的婚纱,美若仙子。潘磐穿着白色的西装,英俊潇洒。他们中间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三四岁的女孩。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男扮女装的冬冬。照片使整个房间洋溢着一种温馨浪漫的气氛。
  照片的下面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矮矮的台面,象唱戏的舞台。上面放着电视机、音响。两侧各放着两个红釉的大花瓷瓶,是时下最为流行的能够显示主人档次和品味的艺术品。青梅知道那是一对钧瓷,是丽云花一千多块钱特意买来的。门口靠墙放着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两盘水果。沙发的右手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发财树。

  客厅里空无一人。青梅正在诧异,就听里屋传来丽云的叫声:
  “你出来不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是潘磐的声音。
  青梅隔着门帘朝卧室里一看,只见丽云系着一条漂亮的围裙,正倒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床底下。
  青梅用手捂着嘴笑着,进了冬冬的房间。冬冬正在打电脑游戏。憾憾在他身边看。

  “青梅来了。”丽云走过去,把一个糖盒递给憾憾,挑了一颗糖,说:“这种糖好吃。”
  青梅看她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就笑着问:“你这是……”
  丽云说:“我正打扫卫生哩。”
  过了一会儿,潘磐也走了来,微笑着跟青梅打招呼。
  潘磐穿着丽云织的那件灰色的鸡心领毛衣,打着领带,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

  青梅装着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衬衣不象是新的,领口上却没有一点污痕。下面是一条笔直挺阔的毛料筒裤,显得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青梅心里啧啧赞叹了几声,赶紧把目光移开,看着丽云说:  “看你天天把潘磐打扮的,光彩照人啊!”
  潘磐哼哼道:“嗯嗯,都是丽云的功劳。”
  青梅笑道:“也是潘磐底板好。潘磐确实气质可好。”
  三个人笑了一会儿,丽云把青梅让进客厅看电视,自己进了厨房。

  潘磐坐在沙发上,随手从桌下拿起一张报纸,把一条腿跷到另一条腿上,看起报来。
  青梅进卫生间洗手,见水池上、浴盆上,马桶上全被擦得光洁如新,不由得感叹,心想这得付出多少时间!
  厨房里也是一尘不染。青梅帮丽云做着饭,俩人边忙边聊。
  青梅问道:“这么多菜,还有谁呀?”
  “没有别人,就请你一个。”
  青梅笑道:“那我就受宠若惊了。”
  一个小时之后,俩人把菜端出来。
  潘磐放下手中的报纸,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

  青梅说:“我可不会喝,你自斟自酌吧。”
  丽云说:“来,咱喝饮料。”
  青梅说:“我喝白开水。”
  几个人坐下吃饭。青梅瞥见潘磐脚上那双锃亮的保暖皮鞋,想起丽云掂着那双鞋满大街找修鞋师傅的事,不由地说:“潘磐,你现在可是从奴隶到将军了啊!”
  丽云哼哼着说:“他当将军了,我可成了这个家的奴隶了。每天不到做好饭他不回来。回到家不是躺到沙发上看电视就是坐那儿研究报纸。我扒在地上擦地,他就缩着脚坐在那儿。连个袜子头也不洗。我出差几天,家里就给猪窝一样,水池里泡了一摞子锅,你不知道摞多高!”

  潘磐涎着脸说:“你是家里的领导嘛!领导同志就得起模范带头作用。你是一把手,冬冬是二把手,要是咱家有个猫就是第三把手,我搁这个家最没地位。”
  丽云不满道:“油瓶倒了你都不扶,你还想有地位啊?”
  潘磐说:“我也不是不干活啊!孩儿的学习不是我辅导的?要不他的学习会恁么好?上次开家长会老师还让我上台介绍经验,说我教育有方哩!晚上我就是两点钟睡觉,第二天不还是按时按点地爬起来送孩儿?我就是一夜不睡觉,也不能让俺孩儿站在教室外头。”想起那天早上他开着分局那辆老爷车送冬冬上学,车坏在路上冬冬迟到的事,潘磐现在还觉得对不起儿子。

  丽云笑着哼了一声,说:“孩儿都长到十二岁了,你不就付出这么多吗?”
  “我付出的多了!从小我就给他讲故事,带他出去打鸟,游泳,旅游,光每天给他洗屁股我就洗了十年。”
  青梅心里酸酸的,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恨恨的。
  憾憾和冬冬只顾玩,胡乱吃了一些又去打游戏了。
  4.

  青梅说:“菜吃不完了,做得也太多了!”
  丽云说:“本来想喊你上街吃火锅哩,潘磐不愿去。”
  潘磐说:“吃火锅?倒找钱我也不去。”
  丽云撇撇嘴,“倒找你钱?想去吧你!”
  青梅笑着说:“人家潘磐管那么多个体户,倒找钱也不稀罕啊!”

  潘磐说:“真哩,你们是不知道,现在火锅店用的都是地沟油。”
  青梅说:“那也是个别现象吧?要真是那样,会没人管?”
  潘磐瞪大了眼睛,说:“个别现象?都检查过了,除了那些大店,路边火锅店用的差不多都是地沟油。只要不吃死人,谁管哩?”
  “谁管?这不是你们工商局的事吗?”青梅说。
  “得管得了啊!那东西又不值钱,你就是查住了,也只能是没收,就地销毁。扣不住他的东西,就罚不了他的钱。”
  “照你这么说,罚不住钱也就没人管了?”
  潘磐强辩道:“谁说不管啦?前一番儿还上汉江路查。那天搁一家弄撑了,老板塞给我两张票。你说我还会吃他那地沟油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地一声,潘磐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一哆嗦,手里的酒洒了一桌。只见丽云凤眼圆睁,气休休瞪着潘磐。

  青梅赶忙放下筷子,拉住她,说:“哎?你咋平白无故打人啊?”
  “让他给你摆摆理!”
  青梅凑到潘磐跟前,带着戏谑的口吻笑着说:“又犯啥错误了?”
  潘磐挠挠头,现出委屈的样子,说:“天知道地知道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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