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书——阴谋游戏

作者: 骄凰


日期:2008-12-23 14:14:21

  缘起
  悠然坐在窗前,窗外的彩鹊正载歌载舞。我手里把玩着一个五彩琉璃球,这小球流光溢彩,内力仿佛充满了液体,随着我手,不断变幻色彩。
  突然,庭院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我漠然地看过去,只见一对军兵正朝着这边疾步走来。唇角勾起冷笑,我站起身,将琉璃球放入一个锦盒,转身走入内室。
  待我从内室出来,官兵已经闯了进来。我的侍女徒劳地想要阻拦,却被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奉陛下旨意,灵妃蒙受圣恩却不思感恩,水性杨花,秽乱宫闱,应领五雷轰顶,灰飞烟灭之行,实不可赦。然帝后仁善,留其性命,只令撤尊位,剔仙骨,散法力,贬下凡尘,世世入贱籍,以示惩戒。”

  我站在廊柱旁,听着传令官陈述自己的罪状,心中竟然一片宁静。
  “娘娘冤枉!我家娘娘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娘娘你说话啊,你快去跟陛下说明白,陛下那么宠爱你,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侍女云柳和翎鹭扑上来,抓着我的裙摆啼哭,却被传令官一脚踢开了。
  “大胆奴婢,竟敢在此放肆!你们也不用着急,待你主子上路了,自然有你们两个的去处。”
  恶狠狠的一句话,吓得云柳忍不住瑟瑟发抖,嘴里不敢再说话,只是轻轻啜泣这,翎鹭却仍固执地伸出一只手,抓着我裙子的一脚,不肯放手。
  我看她们的样子,不由叹口气。

  这孩子,自我入宫就跟着我,那时候,谁不知灵妃受宠,是天帝陛下的心头肉?但凡灵妃手下的人,哪怕是个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都比别的宫里人气粗,象云柳这班贴身伺候我的侍女,更是各处巴结讨好的对象,俨然半个主子的模样,又几时受过这样的对待?他那是爱屋及乌,便是对我身边这些人,也都和颜悦色,真真哄得她们以为陛下是个宽厚仁德的君主了。

  可是,瞧瞧眼前,昔日的恩宠不再,对我尚且如此,谁又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摘下头上的紫金歩摇,又掳下手指上那枚灵玉戒指,想了想,将耳垂上的那对明珠也取下,一并塞到传令官手中:
  “这两个孩子不过是我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懂事,大人还请多担待些。以后替她们寻个好些的去处,打发了去吧。”
  令官接了我的贿赂,打眼一扫,自然也分得出好坏,顿时脸上多出几分笑意:
  “陛下的旨意虽已出来,但下官倒还愿称您一声娘娘。娘娘自管放心,这两位小姑姑,小官心里记着了,必定不委屈了她们。”

  我得了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言,点点头道声多谢,便迈步朝外走去。云柳和翎鹭哭着又要扑来,却被卫兵拦住,只能不住地哭着叫我。
  我径直走出去,连头都不回。两个傻瓜,到现在还期望他回来救我吗?
  被夺去尊位,自然也就不再享有轻车软轿,卫兵们押着我步行出宫。经过各个宫门时,那些朱漆的门便会迅速关闭,仿佛在驱赶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
  我站定脚步,抬头看向远处,金殿巍峨,祥云环绕,无处不彰显着天帝陛下的威风。还记得他圣眷正浓时,挽着我的手一同坐入麒麟拉动的步辇,指着那金殿说:
  “只要有你在身边,朕就觉得十分满足了。便是让朕用那金殿内的宝座换得与你厮守,也是心甘情愿!”

  如今,海誓山盟犹言在耳,金殿里端坐的那人,却已一手将我推入地狱。
  精巧的玉杯盛着加入了彼岸花的药水送到我面前,我冷笑一声一口饮尽。
  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如同一把钝刀子正一点一点凌迟我。散功剔骨,是仙家最恐惧的折磨,实实在在的生受。
  当日你怜惜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天界的仙气,硬是找齐天地间的灵物,将我一身凡胎换成了仙骨,如今又要费心剔去,心里可有后悔?
  血从口中溢出,我仍硬撑着不肯哀叫,模糊的视线中,那人一身明黄走近。药效尚未发挥到极致,我还能认得他。
  怎么?还不放心,想要亲眼看我被打入轮回是吗?

  我摇摇晃晃退到诛仙台的边缘,朝着他,想要再绽出一抹他最爱的妩媚笑容,却胸中一疼,喷出一口血:
  你若够狠,就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否则,只要我还剩下一丝魂魄,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毁你宝座,搅一个天翻地覆!

日期:2008-12-23 14:15:00

  第一卷 方生方死
  1. 薄命
  好疼……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却还能听见大夫人得意的冷笑声。她身边的丫鬟们为了讨好她更是把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辞藻都用在了我身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小家碧玉模样。
  “哼,不愧是青楼出身的婊子,人尽可夫!”
  “瞧她扭腰摆臀的骚样,真真是个浪货!”

  “真是个不要脸的下作娼妇,我要是她,被人光着身子这样弄,早咬舌自尽了!”
  “贱人,是不是好舒服?舒服得你都说不出话了?”
  没错,我是婊子,我骚浪,所以你家老爷才喜欢,巴巴地给我赎身娶回来做小。你们一个个端庄高贵,怎么也想得出这么狠毒的把戏?竟然趁着老爷出门的工夫,找来一群护院的恶汉轮暴我!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我想骂,想诅咒她们,张开嘴却只呕出一口血。
  身体的疼痛逐渐麻木,意识开始抽离,等我再次睁开眼,竟发觉自己站在众人面前,却没有一个人看我。他们都在看着地上,那里,还躺着另一个我,一个一身狼狈,体无完肤的我。

  我竟是死了吗?
  一个护院俯下身子,探出手放到我鼻下试了试,旋即收回手去,迅速站起来。
  “夫人,她没气了。”
  我见他离开,忙朝自己的身体扑过去,这样面对面地看自己,倒是头一回。脸倒是还能看,因为先前的挣扎,头发也散了,乱糟糟地,几缕青丝黏在脸上,狼狈得紧。眼睁得大大的,眼神却散了,嘴角还挂着血,映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凄厉。
  “死就死了吧,这就省心了。”
  大夫人瓮声瓮气地说,指头还不忘拨弄手里的佛珠。

  呸!面慈心黑的毒妇!
  我怒从心头起,回身朝她扑了过去。
  就是做鬼,我也要咬死你!
  身子从她胸前穿了过去,我错愕地回头,她安然无恙。
  不死心地又挥手打她,那手从她头上划来划去,照样是白忙一场。
  她身边的丫鬟朝我的身子啐了几口,我又扑过去,可仍是从她们身上穿过,跌坐在自己的尸身旁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从小家贫被卖入娼门,从此便成了贱命一条?被男人作践玩弄,连女人也可以践踏我,死了都不能报仇?这便是我的命吗?

  “怎么回事?我才几天不在家,你们就翻天了?都不去干活围在院子里干嘛?”
  老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刚才强暴我的那几个护院一阵慌乱,围观的下人们散开,我赤裸裸的身子就暴露在老爷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的声音象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鸭,肥胖的身子一抖一抖地滚了过来。
  “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着要再过两天呢。”

  大夫人不紧不慢地说,冷冰冰的眼神从我的身子上飘过,好像看一堆粪土。
  “我……我问你,这是怎么搞的?蝶舞怎么会……”
  老爷指着夫人的手指抖啊抖,刚才还很张狂的几个丫头都缩起了脖子。大夫人倒是没事儿人一样,淡淡地瞟了老爷一眼,轻轻甩了甩袖子。
  “不过是死了个下贱的娼儿,老爷至于这么动气吗?”
  “我……我……”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老爷跳脚。大夫人朝她身边的大丫鬟梅枝递了个眼色,那小妮子立刻心领神会,娇笑着上来扶住了老爷。
  “老爷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老爷哼了一声,倒没摔开她。大夫人接着又说:
  “梅枝是我房里的,也跟了我好些年了,平日里做事谨慎,人也端正。以后就让她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吧,这样我也安心些,总比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强。”
  梅枝手扶在老爷手臂上,侧过脸做出娇羞的样子,完全没了方才的凶悍。
  老爷的小眼睛在梅枝脸上打了个圈儿,怒气也就一点点地没了,又瞥一眼我那一塌糊涂的尸身,埋怨似的说:
  “你怎么把人弄死在家里了呢!多秽气!”
  “让人抬出去埋了就是了。”

  大夫人倒是早就想好了我的出路,丢下一句就转身走了,想必又回她那佛堂念经礼佛去了。
  梅枝朝着老爷抛了个媚眼儿,也跟着去了。
  老爷站在那儿瞅着她风骚地一扭一扭地走,直到人没影儿了,才扭过头,厌恶地看我一眼,忙不迭地朝下人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快,找张席子裹了送城西去!”
  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在沁芳楼捧了我两年,将我娶回来也有半年了,夫妻情分又何止一夜?一张草席就打发了我。
  看他急吼吼地朝内院走,我心里不甘,想要追上去,没跑几步就被拽住了。扭头一看,竟有一根链子从尸身的心口连到我的腰上,将我死死地拴住了。我用力拽那链子,想找出一个接口,却发现整根链子居然连个接缝都没有。

  两个男仆拉了平日里运泔水和夜香的那辆破板车过来,拿起车上放着的草席,扔在我的尸体旁,怕脏了自己的手似的,居然用脚去拨弄我的身子!
  我活着的时候,他这样的下等仆役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如今竟然也用脚糟蹋我。我气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他用脚踢着我的尸身滚到草席上,又绕到另一边把那一半用脚尖挑起来盖住,这才两人合力抬到板车上放置。
  我被链子牵着,逃也逃不开,万般不甘不愿,也不得不跟着上了板车,由他们推着从后门出去了。

日期:2008-12-23 14:21:00

  2. 离魂
  城西有个乱葬岗,通常都是些冻饿而死的乞丐会被扔到这儿来,没想到有一天我这沁芳楼的红牌蝶舞也会来。
  几只野狗原本正在那儿抢几根不知是谁身上的骨头,见有人来了,便一哄而散,却也不走远,眼巴巴地守在边上,分明是等着开饭。
  从城西同到这里的路是一段荒路,又是坡又是坎,坑坑洼洼的很是难走,那两个男仆推着板车觉得吃力,心里不平,嘴里也就不干不净起来。
  “妈的,好事轮不到我们,运死尸想起我们了。”
  “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这么给玩儿死了。哼,刚才看他们干得起劲儿,老子瞧着都硬了。”
  “硬了?正好啊,美人儿就在车上,你也干哪!”
  “现在这样儿?瞅着都反胃了!奶奶的,那帮老粗,真下的去手!”

  看着他们把我的身子卷在席子里,随便找了个浅坑往里一扔,转身便走,生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一阵风刮过,盖在我身上的破席子轻飘飘地滑到了一边。连它也嫌我脏不成?
  我跪在自己的尸首旁,徒劳地做着没有结果的事,一遍遍伸手,试图擦拭掉那些臭男人射在我脸上的浊液,却一次次扑空,手指从脸上穿过,我还是那么脏。
  那几只野狗见人走远了,便一个个伸头探脑地朝我的尸身凑了过来。我想赶,却没用,很快,有一只长着癞痢的癞皮狗先靠了上来,朝着我翘起后腿撒了泡尿。
  好恨!我好恨!就因为没投胎到好人家,我就注定了要被弄脏、被践踏吗?连狗都来欺负我!我不甘心,我不服!我要报仇!

  我仰天嘶吼,尸身仍大睁着的眼睛虽然无神,却能映出我的样子,两道血泪从眼角流出,狰狞地挂在白皙的脸上,凄厉又恐怖。
  “善恶终有报,你又何必执着?”
  谁?谁和我说话?
  恶狠狠地扭头看去,满目苍凉中,一个中年道士迎风而立,身上藏青色的道袍剌剌作响,一派仙风道骨的。
  “你能看到我?你想要抓我?”

  纵使再没见识,我也知道他是个法师,法师都是降妖捉鬼的。
  “贫道向来只降孽妖,只捉恶鬼。你是哪种?”
  那道士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见我不答,也不恼。
  “我从没害过人,也没起过害人的心,平生所想也就是找个良人嫁了,从此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却被人害了,死得这样惨,连口薄棺材都没有。”
  我指着自己狼狈的尸首给道士看。他虽然看起来和善,我心里却还是怕的,那府里的大夫人也是终日里吃斋念佛,在路上看到只蚂蚁都要绕开走,却是一手将我推上死路。
  “我看你两眼血泪,想必死得冤枉,心有不甘,我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呢。唉,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世上的事都是因果轮回的,他们造的业障,自有他们去偿还,你就放下吧。”
  那道士摇头叹息,转头却来劝我。
  放下?我如何能放下?我的尸身就在眼前,上面的伤痕历历在目,我的血都还没有凝结,他却要我放下?

  “不,我不放,我放不下!”
  我咬牙,用力地摇头,哪怕他要收了我,也要拼一回。
  “我没害过人,却被他们这样作践,他们害死我,却没事一样安享荣华富贵!我不甘心!我要报仇!”
  眼前浮起一片红雾,我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口烧起,烧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不是说有因果轮回吗?你不是说他们造的业障会由他们偿还吗?那就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他们怎么给我偿命!”

  我越说越气,只觉得身体里的火气直往外冲,身边居然也真的跟着挂起了小小的旋风,卷起地上的枯草落叶,在我周围盘旋。
  那道士见我动怒,脸色也变了,身形一晃,人就来到了近前,宽大的袍袖一扬,出手如电。我只觉得一道光在眼前闪过,接着一股凉气从额头注入,慢慢游走于四肢百骸,将体内几乎冲破身体的火压制住了,眼前的血雾也淡了下去。
  “真是个痴儿。”
  道士收回指着我的手,叹息着摇头。
  “要不是贫道及时压制,你就入了魔了,到时候,贫道想不收你都难啊。”

  我恢复了清醒,看看周围还没完全落地的树叶和那张已经被我弄起的风撕扯地更破烂的草席,身子一软,跪倒在道士面前。
  “道长,求你成全了我吧。我不甘心,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若真的成了魔,报了仇也好,被收了也罢,至少我不再煎熬。心里的不甘就像条蛇一样,时时刻刻啃噬我的心肝,那滋味太苦了。
  “荣华富贵转眼空,爱恨贪痴总成无。一切只不过镜花水月,你执着又有何用?罢了,既然让我遇见,总算是你我有缘,你若实在放不下,索性去看看吧,看看因果报应、世事轮回,兴许对你有好处。”
  道士的话让我顿生希望,怕他反悔,起身就想跑,却听得“哗啷“一声,这才想到了腰间那根莫名其妙的链子,于是复又跪下求他。
  “道长,我被这链子锁着,根本走不了啊。”

  “你果然是无辜枉死的。”
  道长的声音越发怜惜起来。
  “这链子叫索魂链,可锁住那些阳寿未尽却遭横死的魂魄,免得走失成了孤魂野鬼,再入不了轮回。我现在断了你的锁魂链,若想通了,七天内回来,自有鬼差来接你去地府,你可照样转世投胎,安享下一世的命数。”
  道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朝我额头上一甩,只听“喀吧”一声,系在腰间的那条链子便断掉了。
  我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腰心中欢喜,朝着道士磕下头去,耳边就听他说:
  “我虽放你回去,却不容你作恶,你只能看着,待善恶有报那一天,我自会去找你,助你重入轮回,只是那时,你怕是没机会投胎做人了。”

  只要能回去,我哪里管他什么轮回不轮回?若我的仇得报,灰飞烟灭我也甘愿了。这世上有太多的苦、太多不平,不来也罢。
  再抬头,那道士已不见了,果然是个高人。
  站起身,又看了我那残败的肉身一眼,我转身离去。

日期:2008-12-23 17:15:00

  3. 豪门
  薛府虽然不敢号称是城中首富,也称得上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再加上大夫人娘家的哥哥在临安做翰林学士,因此比那货真价实的首富任家还要风光上几分。三进三出的大院,青砖碧瓦,知府大人的宅子也没它气派,平日里看大门的门房都是梗着脖子的。
  薛老爷虽是生意人,却算不得精明强干,稳稳当当地守着一份家业,没有败落,也发扬光大不起来,仗着做官的舅老爷撑腰,他没本事把别人怎么样,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人的脾气就跟他做生意一样,软绵绵、温吞吞,没什么野心,也没太大的志气。
  大夫人书香门第的小姐出身,嫁到薛家二十年,半个娃儿也没生出来过,但有娘家势力的庇护,正室的位置一直稳稳的。平日里吃斋念佛,逢年过节还会做些布施,在这扬州里是出了名的慈悲。
  我站在薛府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冷冷地看着一身富丽堂皇的梅枝指使得她那些昔日的同僚姐妹、今时的下人丫鬟们如走马灯般团团转。

  “手脚利索些!仔细点儿、仔细点儿,那是大夫人进香用的,放那边!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离我远点儿,当心弄脏了我的衣裳……”
  我看着她狠狠一巴掌打开了不小心蹭了她一下的小丫头,假模假式地掸掸根本没有什么灰尘的衣袖,心里冷笑。
  这可真是小人得志乱叮狂,一朝得势,居然也端起了主子的架势来。
  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老爷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儿里,她在花园里见了我,笑得那叫一个甜,“二夫人”、“二夫人”叫得那叫一个亲,一阵微风吹过来,大点儿的树叶都吹不动,她忙不迭地用手扶我,嘴里念叨着:
  “哎呀,这么大的风,可别吹坏了二夫人娇贵的身子!”

  真真一副孝子贤孙的面孔。
  到我被大夫人整治的时候,骂我骂得最响亮的就是她,第一个朝我啐唾沫的也是她。
  正想着,就看到梅枝换了一副嘴脸,殷勤地朝着走来的大夫人和老爷迎了过去,满头的珠钗、步摇哗啦啦直响。
  大夫人还是一贯的素衣荆钗,一串佛珠终年不离手,一边慢慢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跟老爷说话。老爷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乖乖听着,他得罪不起有权有势的大舅子,纵使娶的老婆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把他另外买回来的鸡也啄死了,也得当菩萨供着。
  “夫人,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车也套好等在门口,这就可以走了。”

  梅枝美滋滋地凑过去,中气十足的嗓门把夫人的声音都挡住了。夫人停了口,瞄她一眼,没说话,自己走到那一堆东西跟前检视。
  “下人们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幸好我在这儿瞧着了,不然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完呢!可把我累坏了。”
  梅枝把手挽住老爷的膀子,撒娇似的蹭了两下,大夫人眼睛扫了一下过去,她犹自不觉得,老爷却急急地把胳膊抽了回去,三蹿两跳到了大夫人跟前。
  “行了,就这么着吧。我不在家,你们也都不要怠泄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谨守本分才是做人的根本。”
  大夫人雍容地朝下人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东西装到车上去,转头又训示了几句。
  下人们都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梅枝又晃了晃脖子:
  “夫人尽管放心去吧,家里我会看着的。”
  大夫人又瞄了她一眼,脸上倒看不出什么,但那眼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我却没有错过。

  梅枝啊,梅枝,你以为大夫人开口把你给老爷填了房,就真的飞上枝头成了主子了?在下人面前托大也就罢了,居然得意忘形地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收敛,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她当初容不下我,难道现在就能容得下你吗?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出了府门,我是鬼,就这点方便,穿墙而过,正看到大夫人上了车,淡淡地吩咐了梅枝一句“照顾好老爷”,就将车帘子放下了。
  老爷老老实实地站在大门口恭送夫人的车离开,直到走远了,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可算是走了。”
  梅枝嘻嘻一笑,立刻蛇一样缠了过去,手指头在老爷三层的下巴上刮刮:

  “她走了,我不是还在吗?”
  被她这么一闹,老爷又来了精神,包子一样的脸更是笑成了个花卷,一把揽住梅枝,朝内院走去:
  “没错,没错。宝贝儿,就咱们俩了……”
  这边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着进去了,落在后面的下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开去,当家主母不在,没谁会真的老老实实。
  “哼,想不到梅枝那娘儿们发起骚来也挺撩人的嘛。”
  当初对我施暴的几个护院中的一人用三角眼盯着梅枝扭动的腰肢,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干起来是不是也跟蝶舞那婊子似的那么带劲儿。”
  他污秽的言语立刻引来同伴们的笑声。
  我的怒火在那片下流的笑声中越烧越烈,在乱坟岗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眼前再次泛起猩红,仿佛烈火就要破体而出,将我撕得粉碎。
  也好,烧吧,把那几个禽兽烧死我也值得了。
  就在这时,眉心处忽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凉意沁入,竟让我的神智又清明了起来,耳边是那道士的声音:

  “不可妄动杀心!我给你下的净心咒只可救你三次,三次之后,贫道便再不能纵容了,定会来收你。切记,切记!”
  我心里一惊,暗道好险。再看那几个护院,一个个都不笑了,抱着膀子瞋目结舌地四下打量:
  “怪了,怎么凭地就起了阵怪风,还冷得紧。”
  “可不是,阴森森的。”
  “回屋去吧,到底是入秋了,寒气说来就来。”

  几个人说着话,也朝院子里晃悠悠地去了。
  我不敢再跟着他们,怕一时又控制不住自己,那道士果然厉害,不在跟前也能管着我。刚才已经发作了一次,还剩下两次,定要小心了。

日期:2008-12-24 9:16:00

  4. 报应
  以前活着的时候,终日里除了对镜梳妆,就是等着那男人来临幸,总觉得日子过得极慢。现在看着别人过日子,反而不觉得了,一转眼,四个春夏过去了。
  倒是真如那道长说的,善恶有报。当初对我施暴的那几个护院,先后出了事。
  最先死的是他们中带头的大胡子,他常光顾的一个粉头儿不知被谁过了一身的花柳病,自己还不知道,结果传到了他身上,没两个月就全身溃烂流脓,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那股恶臭,本人更是疼得终日哭号不止。薛家不是开善堂的,一扇门板将人抬了走,去处自然是当初处置我的那个乱坟岗。那人在一片荒草中呻吟了三天才断了气。
  时隔四年,这乱坟岗又添了不少无名的尸骨,我伴着那人的呻吟声四处游走,试着想找出自己的遗骸,可惜遍地的残骸断骨,看起来都差不多,散落四处,也分不清谁是谁。真应了诗文里说的,“自古红颜变白骨,怎见白骨生红颜”。

  死个把人不影响薛府里的热闹,老爷五十大寿,在府里的外院摆流水席。梅枝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去大院子里招呼客人,却撞上了大夫人,挨了顿训斥,说她太过张扬有失体面,实际上就是指桑骂槐地说她狗肉上不了台面。梅枝铁青着一张脸听着,等大夫人走开,便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生不出蛋的母鸡还这么狂!等我生了儿子,有你好瞧的!”
  梅枝的儿子还没生出来,护院却又死了一个。
  那是在一年半后,那人晚上跑出去吃酒,喝醉了在酒楼和人打了起来,一个不慎从楼上滚了下来,当场折了腰骨,从此下半身不能动弹。已经没用了的人薛府不会留,给了几十两银子让他弟弟把人抬走了。那人的弟弟也是个狼心狗肺的,拿着他哥哥的卖命钱吃喝嫖赌,开始还耐着性子将残废哥哥放在家里养着,不到一年,几十两银子用光了,亲哥哥也就被扫地出门做了乞丐。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早早就开始下大雪,纵然有大夫人施粥、施衣,扬州依旧每天早上都要清理出去几具乞丐的尸首,去处自然是城西。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晚上,我站在院子里,伸出手,看着雪花穿过手掌再飘落地面,耳畔是梅枝肆无忌惮地撒娇声。她如今笑起来的声音越发地尖锐刺耳了,隐隐带着盛气凌人的架势,对大夫人也没了过去的恭敬。稍远的地方,大夫人的佛堂里还亮着,偶尔能听到木鱼敲打的声音。
  剩下的三个估计是从前两个人的下场里看出了东家不仗义, 也都开始找出路。里面有两个是亲兄弟,在我死了的第七年,一齐辞了薛家去奇胜镖局做镖师。
  走镖的收入很高,但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俩运气不错,在奇胜干了四年,除了添些伤口,命倒都还在,弟弟更是嘴甜会迎逢,升做了镖头。
  人都是这样的,贫贱的时候可以相依为命,可一旦其中一个富贵了,另一个不管过去怎么要好,也免不了眼红。那个当哥哥的看到弟弟发达了自己却还是个小喽罗,心中不平,便开始处处作对。起初那弟弟还百般忍让,后来也不愿意了,找个由头将他哥哥踢出门去,兄弟俩从此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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