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尽处-十个北美华人故事

作者: 鲁拉


日期:2009-10-4 7:40:00

  第一个故事
  在我所要写的这个故事发生之前,春华是北美大陆八百万华人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早晨九点上班,傍晚五点下班,工作地点就在唐人街“天下为公”的牌匾对面。这样的牌匾在美国和加拿大不论哪个城市的唐人街都有一个,形式统一得惊人。
  她是个护士,老板是个自己出来单干的医生,姓张,也是华人,并靠着华人这个头衔在唐人街租下铺面,专门做华人的生意。头几年老板还来坐坐诊,看点头疼眼热的小病,但这样的经营模式很快被老板自己推翻了,因为他意识到会到这里开看病的华人大部分都没有保险,来这里就是图个便宜,而且除非是病到实在撑不住,不然打死也不愿揣上钱包跨进诊所一步。既薄利又不能多销,这就决定了必须要变革。于是他不厌其烦地数次申请填了几百张表格,终于被移民局批准成为这个城市绿卡体检的指定医师之一。每个想要获得绿卡的人都必须去移民局指定的医师那里体检并获得健康证明,有保险没保险,再贵也得去。而他作为这座城市乃至城市周边几十里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指定医生,理所应当就垄断了这块地皮上华人绿卡体检的生意。体检一次两百五十块美金,每半小时接待一个病人,中午也不间断,一天就是四千美金,一个月八万。还需要看什么病呢,只是这个就足够他养足一家老小并在城郊最贵的富人区买下一大栋城堡一样的别墅了。

  而春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老板看上并聘请进来的。她相貌平平,英文也不怎么好,但人老实,可靠,而且异常耐心,太适合对付问题不断纠缠不休的来这里体检的各色中年和老年妇女们了。体检这件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抽个血,打几个移民局规定要打的防疫针,做个肺结核皮试,然后在统一的表格上盖章签字,日复一日就是这几件事情,就算再笨的人也会了。于是除了偶尔来探班,老板越来越放心把生意都交给了她。

  春华出国的时候并没想到将来自己每天的工作都将在唐人街牌匾对面、两间加起来不到十五平米的房间里完成。那时候她是满怀治病救人的理想的,想去美国学习先进的护理知识,然后能在那里巨大而有条不紊的先进医院里面忙碌救人。那时候还没有《格蕾医生》之类的医院系美剧,如果有,它们就是春华理想的写照。就是怀着这样的理想和对自己所处环境这样那样的不满,她毅然从自己工作了八年的医院辞职,历尽艰辛辗转关系,终于通过特殊人才引进来到美国。来到美国她才发现自己的理想和这里庞大繁杂的医疗系统相比是多么微渺。且不说语言障碍让她在工作中频频出错和同事也屡生龃龉,也不说移民局对于外国人种种严苛而铁面无情的规矩和限制,单只是她每天都必须目睹的诸如垂死病人苦等几个月仍等不到住院床号、或者保险公司明知病人急需却仍故意不批准经费以致延误治疗、或者医院因为病人失去保险付不起账单而强行停药、或者病人只是看个发烧也要预约等上一个月这样不合理的制度,这些都让她越来越感到心寒。原来美国远非净土,而美国的医院也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是治病救人的乐土。

  就在这个时候张医生找上了她并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没有多想就接受了。张医生给的钱一点也不比大医院少,而且没有急诊,不用夜班,也不存在时不时撵人出门这样的重任。理想有多重要?当它无处实现,它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于是在三十五岁那年她再次跳槽,来到这个唐人街牌匾对面的两居室开始了她每天填表抽血打针收钱的生涯。

  春夏秋冬,季节非常轻易地就几经变更,而她也在表格和血样间渐渐奔四了。奔四的春华做起事情来越来越得心应手,应付难缠的客人也更加气定神闲。她在城郊一个不错的中产阶级区花三十万美金买下一户公寓,两室两厅,窗明几净。自从买了房子,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满足于朝九晚五每个月有高额固定薪水的生活,上班的时候打开电脑放些高山流水的背景音乐,一天很快就过去,然后就是自由自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时间。她给自己报了成人夜校,学完烹饪学摄影,学完摄影学跳舞,还参加了几个当地的华人社团,到了周末就结伴去爬山,划船,野炊,逛博物馆,找各种饭馆吃饭。

  年届不惑的春华认为,自己的人生就将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有房有车有高薪和各种医疗及养老保险,连绿卡也有了,多少人背井离乡来到美国想要得到的东西,她都得到了。还缺什么呢?实在不缺什么了。
  如果不是母亲每次都在电话里反复提醒,春华从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巅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争取。偏偏母亲不满足,觉得她不仅缺少东西,而且缺少得简直太多了。
  那些东西用两个字概括,就是一个词:丈夫。
  “眼界不要太高,随便看着差不多就好了,现在这把年纪了,都得让别人挑咱们,由不得自己嫌东嫌西……”母亲的台词每次都一样,差别不过是一些句子的前后顺序。
  春华从不顶嘴。张医生没看错人,她脾气好,而且好到了一种程度,能让和她抱怨的人怨着怨着就不好意思再怨下去。对待母亲也是这样。她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在需要应答的地方应声,在需要沉默的地方沉默,不辩解,不反驳,不拒绝。
  但母亲的唠叨和客人的纠缠不同,前者毕竟关及自身。于是每次挂下电话春华都会不由自主出一会神。
  她不是不想结婚。读卫校那会儿,在中国医院里做护士那会儿,甚至到了美国以后,都有过相处的对象。但她的人生好像一辆不断变道的火车,总是在快要水到渠成的当口忽然换了地方,说走就走。等到终于安定下来,知道自己再也不想挪地方了,却已经奔四了,社团圈子里的男人们不是结了婚就是离了婚并和年轻的女人再次结了婚。

  等到自己买下房子,在签协议的那一刹她忽然看清楚了。既然是一个人过,那就把自己当家吧。自己和自己作伴,左脑当男右脑当女,寂寞的时候去健身,因为身体不仅是革命的本钱更是养老的本钱。
  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她愈来愈泰然自若,时间就这样又走了几年。在深秋的某个午夜,春华一个人在熟睡中迈入四十。
  故事就发生在四十岁的春华身上。在故事发生并在网上流传开来以后,我和我的同事有幸采访上了她。她的相貌比我们预期的更为平常,态度非常谦和,无论我提出的问题怎样尖锐都保持着微笑的神情。直到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采访结束,她都是微笑的。
  事情还要追溯到春华四十岁生日的第二天。

日期:2009-10-06 11:21:04

  那天早上九点刚开门,就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办绿卡体检。人很高大,一口东北话,声音非常洪亮。
  这是春华第一次见到吴彬。说实话,当时她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笼统地觉得他很年轻,气血方刚毛手毛脚的样子。
  对春华来说,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都是年轻的。在这点上她相当保守,一点不像已经来美十年的人。她的理论是,男人的思想发育本来就比女人迟缓,如果还给少发育几年,不就更落后了么。
  而其实,年不年轻是一个非常相对而模糊的概念。那年吴彬三十二,来美国也有十年了,读完了研究生,工作也已经干了七八年,终于捱完了绿卡排期。任何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兜里揣着几百块美金就只身来到这个国度闯荡的人,都有自己足一写一本书的故事,吴彬也不例外。春华觉得他年少愣头青,其实他已经是一个离过婚, 还有一个小孩的人了。结婚和离婚的过程都没有什么拖泥带水:本科毕业,出国的时候为了把恋人带来美国,匆匆就去结了婚办了F2,等到老婆过来了,生下孩子就跟着老外跑了,法院把孩子判给了老婆,认为她和她那白人丈夫更有经济能力给孩子好环境。

  这样的故事在北美大陆实在太多了,多得不值得和人多说。于是吴彬就把它放在心里,就算放烂了也放在心里。
  揣着自己的故事,这些年他也谈过不少恋爱。所谓恋爱,不过是母亲发动七大婆八大姑的力量进行未婚姑娘大搜索,将一张张照片从大洋彼岸源源不断往吴彬的电脑里运送,看得上眼的就MSN几句,看不上的就当用来锻炼审美承受力。那些从照片发展上MSN的女孩里不乏国色天香者,而且一个个非常年轻,许多都是本科刚毕业。
  年轻不是坏事,但青春太逼人,不免就让人有点质疑她的动机。这些鲜艳如向日葵的姑娘们,在吴彬回国的时候用来陪陪喝咖啡或者吃顿饭倒是不错,但要把这其中的谁搬到美国来,吴彬就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想当年自己老婆也是貌美如花带出去走哪都有面子,结果太有面子了,一不留神就被戴了帽子。
  吴彬知道自己终究是需要再找个老婆的,但究竟要找怎样的老婆,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凭一两张照片一两通越洋电话建立起来的纽带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得除了意淫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可供回忆。身边那些刚大学毕业进实验室来帮忙的小姑娘倒不少,思想也挺单纯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但老夫少妻的模式并不适合自己,小女孩什么都没玩够,而自己已经不想再折腾。至于那些属于自己年龄阶层的女人呢,觉得适合做老婆的都已经做了别人的老婆,剩下的那些觉得不适合做老婆的偏偏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结婚,于是连情人也做不了。

  于是吴彬就这么搁置了下来。一搁就是两三年,在这期间别说恋爱,连七大婆八大姑搜罗来的照片都懒得看一下。不过他并不急。不就是结婚么,该有的总会有的,宁缺毋滥,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和天下所有做好了长久单身准备的人一样,他也买了房子。城市边角地铁末站附近,一室一厅小户型,足够一个人吃喝拉撒。房间里最宝贝的财产就是他那台自己组装然后不断更新各种部件的电脑,这台机器掌控了他所有的娱乐活动包括一切生理需要的解决。

  就在这个当口他等来了自己期待了几年的绿卡名额。终于可以递交转换身份的表格了,附带的条件就是重新检查一次身体。万里长征终于走到最后几步,那天他的心情很好。什么结婚不结婚之类的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在那个深秋清冷却明媚的早晨,他大踏步走进了春华的办公室。

日期:2009-10-08 06:02:20

  常规体检,毫无障碍就轻松完成。春华收了钱,给吴彬开了一张单据让他两天后再来一趟,如果肺结核皮试没有意外就可以拿体检报告走人了。
  在这两天里吴彬张罗着向公司要在职证明,向银行要存款证明,向镇政府要离婚证明,向地球对面的爸妈要出生证明,这里证明那里证明,觉得好像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证明了。在四处要证明的过程中,吴彬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原来自己从出生,到大学,到出国,到工作,到结婚离婚,生活的主题和终点都紧紧围绕着一件事,那就是拿到美国绿卡。连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也不例外,连那一刻也是要证明了然后送交给移民局的。

  而离婚就更不例外了,前老婆就是冲着绿卡去的。签字的时候还哭得稀里哗啦,好像错的那个反倒是他,但人却走得毫不含糊,顺便把财产也毫不含糊地卷去大半。
  终于,我也要有绿卡了,他想。突然有种扬眉吐气,浑身通畅的感觉。终于不用再看老板眼色不敢轻举妄动。终于不用再看姑娘眼色觉得自己没固定身份低人一等。去前老婆那里看儿子的时候也终于可以让她好好后悔一顿,当年就那么没耐心等不住嫁了个浑身长毛腋下终年发臭的半老头。
  这边吴彬怀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激动心情四处拉证明,那边春华却经历了她转投绿卡体检事业以后的第一次失眠。失眠的原因很简单:她接到了老板张医生的一通电话。
  电话不长,只有几分钟,这几分钟却让春华的脑子轰地炸了。
  “血检结果出来了……那个叫吴彬的有点问题。”张医生说。
  “什么问题?”

  张医生压低了声音说:“他的HIV测试是阳性。”
  “什么?”春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做这一行久了,隔三差五就会碰上个有肝炎或者肺结核什么的。但HIV?开玩笑吧?
  “你让他到别的地方再去做次检查,越快越好,这种事情不能拖。”张医生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希望是假阳。”
  放下电话,春华有很久回不过神来,直到下一个客人进来了在眼前坐下,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生意。短短几个防疫针却打得七零八落,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她的眼前全是吴彬那张充满年轻男人气息的脸庞。这样壮实的一个人,竟然可能是……
  更让她发愁的是如何把这样残忍的消息告诉他。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千万不能等他来拿报告了才告诉他。办公室里会有其他客人不说,当面给个晴天霹雳,无论如何都不忍心。
  但愿是假阳,她对自己说。对,和他说的时候要强调让他再去检测一次,看是不是假阳。

  尽管专业知识告诉她,假阳的比例实在太低了。所谓再次检测,对于绝大部分HIV携带者来说,不过是再次给雷劈一次。
  在两天即将过去的那个夜晚,春华终于逼迫自己拎起了电话,照着吴彬填写的联系单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转入留言箱,不知道为什么春华觉得大松一口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安,怕他明天直接就来了该怎么办。于是她留言让吴彬务必给她回拨,多晚都行,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
  春华给吴彬拨电话的时候吴彬正在饭店里和儿子吃饭。自己快要拿到绿卡了,他第一个通知了父母,第二个想通知的就是儿子。儿子才五岁,并不了解绿卡意味着什么,一边听吴彬说一边咿咿呀呀管自己玩刀叉。儿子啊,你快快长大吧,吴彬在心里说,你长大了就可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可惜儿子不能在一夜长大,吴彬望着他那双巴眨巴眨什么也没听懂的大眼睛,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情绪了,上次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在刚离婚的时候,几次回家都忘了家里已经没人等着他了,然后打开门的时候才意识到房间是空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人也不在了。

  原来人逢喜事却找不到一个在乎的人分享,这喜事也是可以让人感到悲凉的。
  就在吴彬黯然出神的时候春华来了电话。他下班赶着接儿子,没顾得上把手机从震动调成有声,于是电话在皮包里寂寞地震动着。
  吃完了饭,吴彬还想和儿子再呆一会儿,前老婆已经出现在了饭馆门口。这种时候她总是非常准时,简直可恨。吴彬只得结了账,牵着儿子的手向门口走去。儿子又长高了,小手举起来已经可以让吴彬不用弯腰就牵上。手心肉嘟嘟的,在吴彬的大手里冒着热气,把吴彬的大手也给弄热了。
  走到前老婆跟前,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要交接。吴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说那句自己等了几年想说的关于绿卡的话,结果却什么也没说。把儿子热乎乎的小手紧紧捏了捏,然后交了过去。
  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眼眶一热。难道是儿子小手的温度把自己的眼睛也给弄热了么,他想。这样想的时候他的眼眶更热了。为了阻止它进一步热下去,他掏出手机讪讪地看。一看就看到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串陌生号码,还有一个留言。他赶紧拨通自己的留言箱听留言,一听是关于绿卡体检的,立马就给春华拨了过去。
  吴彬给春华拨电话的时候春华正在洗澡。来美国十年,她说的是中国话,吃的是中国饭,穿的是中国的衣服,连朋友都交的是中国人,唯独无论冬夏每天都必须洗澡,这一点不再是中国式的了。她喜欢洗澡,并不仅仅因为想把一天接触到的灰尘细菌都洗干净,还因为洗澡的时候适合思考。她喜欢把脸仰起来迎着哗哗而下的热水,这让她觉得好像心里的尘垢都随着那热水被哗哗冲走了。

  今天她洗了长了些,因为要想的东西太多了。吴彬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触动了她,让她转而想到自己,以及那些和吴彬和自己一样,出身卑微并一步步靠自己攀爬,独自在异乡生活着的人们。我们这些人,她想,是经历了风浪,却又经历不起风浪的。我们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遇到真正重大的问题,比如生死,我们却连一个可以拎着包裹去投奔的地方都没有。

  在进淋浴房前春华把手机也带进了浴室,就放在淋浴房前的洗手池台板上,并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一边洗澡一边思考,一边侧耳倾听那手机有没有响起来。春华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关心是不是超过了一个护士对一个客人的关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告诉吴彬真相并尽可能开导他,如果他需要的话。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春华几乎是跳着冲出了淋浴房,来不及关水,就让它在那哗哗流着。她浑身赤裸着,从头到脚淌着水,胡乱擦了把手就按了接听,一边往听筒里喊“喂?”一边扯了条浴巾三下两下草草擦了头发和身体。
  “我是吴彬……”吴彬想称呼春华却发觉自己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叫她“张医生手下的那个护士”吧?
  “对,我知道,”春华说,“你胳膊上的皮试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愣。怎么突然扯到皮试上去了?这两天反复琢磨着要在电话里说的开场白呢?

  “呃,有点小红圈……”吴彬也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赶忙又说,“不过没大事,明天我来给你检验。”
  “噢,没事就好,”春华说,“没事就好。”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吴彬有点摸不着头脑。
  “嗯,你的血检结果出来了……”春华说。她不知道该怎样继续,想好的词全忘了。
  “有什么问题吗?”吴彬警觉起来。
  “我们希望你尽快去别的地方再做一次测试,”春华说。

  “啊?”吴彬不明白,“为什么?”
  一定得说了……春华想。一定得说了。这两天来一直担心的场面,一定得发生了。
  “你的HIV检测是阳性。”春华说。
  这句话一出了口,她倒突然平静了。毕竟是不惑之年的人,必须得说的东西一说出口,就像突然看穿了似的镇静了。
  电话那边是沉默。过了一会,吴彬才开口:“什么是HIV阳性?”

  春华这才意识到吴彬连血检结果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得解释:“就是……携带HIV的意思。”
  这下吴彬明白了。他虽然不懂什么是阳性阴性,但HIV携带者是什么意思,这个他明白。国内不时有出轰动一时的新闻吗,一个女大学生睡了一个黑人结果成了携带者。自己那会儿还和一群哥们在网上讨论过这件事。
  没想到,这下要轮到自己被讨论了。
  他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下就炸了。

日期:2009-10-09 06:40:34

  吴彬的老家在吉林一个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下雪的村庄,村里别的没有,就是人多,娃娃生了一堆又一堆。越是穷越是生,越是生越是穷,直到县里管计生和扶贫的干部们都冷了心不再往村子里走了,总算生明白了的大人们才意识到生娃容易养娃难。但已经生出来的娃又不能再塞回肚子里去,于是只能一群群求见过世面回村探亲的老乡带到外面去。天南海北,哪里有工打有饭吃就去哪里。

  在这样的村庄挨了十几年饿耐了十几年寒然后考上县里的高中,再考上城里的大学,最后飞向美国的吴彬,人生格言只有一条,那就是打死也不回去地里刨食了。有了这样一条简单却牢固的信仰,他在人生路上很少有过什么迷茫。无论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是非黑即白:能让他离村庄更远的那条路一定是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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