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人大主任

作者: 周碧华


第一章:寂寞来袭

  若干年后,刘国才终于明白,滑腻,冷,那蛇和女人的皮肤竟如此相同!站在窗前,他禁不住抱紧了胳膊。
  窗外是夕阳照射下的现代化城市,54岁的他已经谢顶,他用双手将稀疏的头发向后捋的时候,突然想起环卫女工打扫街道上落叶的情景。
  现在的刘国才已是市人大主任,刚刚就任10天,从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提拔到这个位置,算是市主要领导之一了。然而,刘国才依然感觉到了这两个位置的微妙区别。虽是权力机关,但他明白,自己的仕途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于是,他听到了一种声音,是寂寞的声音,寂寞还有声响么?
  办公室里只有那架大挂钟发出的“嘀哒”声,这声音更让刘国才主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静,这清静让他有些局促不安。站在窗前,望着自己主管城建工作大变样的城市,得意之后,却又有些惆怅。他知道,他从一个乡下伢子奋斗到正厅级,车到码头船到岸了。“国才国才,国之奇才也”,15岁时,村里算命的瞎子曾这样说过。仕途有仕途的游戏规则,还能奇到哪儿去呢?

  刘国才眺望着那些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屋顶,夕阳给它们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后,就像一幅油画了。城市的黄昏如此美丽,人呢?
  “咚,咚,咚咚”,传来了一声轻,又一声轻,再连续两下稍重的敲门声。其实门是虚掩着的,站在窗前许久了的刘国才知道是谁来了,他转过身,果见生活秘书兼司机廖秋声的头从门锁上方稍高一点的地方探进来,然后是整个身子。
  “嗬,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刘国才用手指点了点小廖。
  “当然嘛,谁叫我是您的生活秘书呢?”小廖一脸的笑,腰朝前哈着。
  刘国才朝小廖背上用力一拍:“给你说过多次,把腰挺直点,说不定哪天还要当领导的。”
  “这是职业特征嘛,天天开车,人蜷曲在那么个小空间里,自然就成了这个样,再说,当领导我做梦都没想过哩,当个秘书,不是您的关照,祖坟葬在韶山都是枉然呀。怎么样,先到目萍湖边散散步吧,稍迟一点吃晚饭。”廖秋声用探询的口气说,依然哈着腰。其实,他与刘国才的身高一样,都是一米七三,他这一哈腰,刘国才与他说话时便呈居高临下之势了。

  刘国才足足盯了廖秋声5秒钟,奇了,这小子怎么知道我今天不开心呢?他不得不佩服廖秋声的脑瓜子灵活,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便点了点头。
  小车朝城外开去。
  目萍湖像女人美丽的眼,在南陵城外眨巴着。只有10几分钟的车程,碧波荡漾的目萍湖就在眼前了。小车一停稳,廖秋声便迅速下车,绕过车头,伫立在刘国才那边的车门前,一手拉开车门,一手垫在车顶,等到刘国才移步车外,便捧着一只硕大的茶杯,跟在刘国才身后偏左或偏右大约一米的地方。
  这是早春,还有些凉意,风从湖面爬上岸,摇动垂柳,再吹拂在刘国才的脸上,一下午的郁闷仿佛一下吹走了许多。黄昏时的雾气早早地笼罩下来,目萍湖已看不到对岸了,朦朦胧胧的。
  “小廖,我们今天探讨下一些人生的话题吧。”刘国才的脸稍稍朝左后方偏了一下。

  “哪敢探讨,我聆听您的教诲就是了。”廖秋声捧着茶杯,哈着腰说。
  “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小廖,你说当官是长久的吗?”
  廖秋声一下怔住了,嘴里嗫嚅着没有说。
  “当官不长久,你不好说是不?那我问你,世上有什么事比当官更长久呢?”
  “文化,是文化吧,书上说,只有文化才是永恒的。”

  “对,只有文化才是永恒的!”刘国才长吁一口气,望着暮霭下的湖面,不再说话。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些,廖秋声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谭木匠”木梳递上去……

第二章:丑男思春(1)

  市人大主任刘国才在他气派的办公室里产生惆怅的时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书法家老木正狂吐着烟圈。
  这是市群艺馆的一间储藏室,###个平方,老木参加工作以来,就一直蜷缩在这里。外人来访,只要推门,一定会倒退几步——房间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墨汁的气味、宣纸的气味、脏衣物的气味、香烟的气味,一齐包围上来。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访,老木在群艺馆办的中小学生书法培训班授课,每天几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就呆在这里研习书法了。硕大的书法桌是一块大木板搭成的,占了房间一半的空间,桌下便是他开的地铺。墙上挂满了作品,墙角、桌上堆满了书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印章到处都是,一只旧瓷缸里,插着一只破了皮的手机。

  老木长得太丑了!从后面看,一头披肩长发配上他瘦削的身子,倒像个苗条的女人。而脸相就太不敢恭维了,额头上留有小时候跌在火塘里烧出的疤痕,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大的那只还是三角眼。鼻孔朝天翻着,嘴似猿人的,黑黄的牙齿露在外面……后来有人分析说,老木之所以成为书法家,就是因为长得丑,只能闭门不出埋头研习书法。

  老木现在吐着烟圈,望着墙上的温碧霞,从眼睛,到嘴唇,再看胸口,他那眼光就像一只舌头,贪婪地舔着。可怜的老木!三十五六岁的人了,女人没沾过边,他只能在墙上挤一点空间贴张温碧霞,让温碧霞陪他度过一个个寂寞的日子。
  去年冬天,广东一位青年书法家来访,这位仁兄初次见到老木,不是谈论书法,而是对这座城市大发感慨:老木呀老木,生活在这座城市你真是幸福呀,下火车后,我见沿街一溜儿都是洗脚店、按摩所,可以想象,这里的人很会生活,怎么样,等会请我体验下这座城市的风情行不?
  老木知道满街都是这类休闲场所,但自己从没尝试过,客人提出了要求,他只好答应。吃饭时,客人只点了几个小菜,老木顾面子,要再点一两个上档次的,客人拦住了,说:吃得简单点,玩得复杂一点。老木不明白,客人怪笑着说,吃要简单,你看那些当官的吃得太好了反而对身体不利,我们把省下的钱,等会用来快乐不是很好吗?

  老木终于听明白了。
  他们草草地吃了饭,进了一家叫“满堂香”的按摩店,刚才沿街选择,两人几乎同时选择了这家,原来,那店名的书法颇见功力。一脸脂粉的老板娘早笑嘻嘻迎上来,递上槟榔,问:两位老板是按摩还是洗澡?
  还有洗澡?老木叫了起来,老板娘对他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我舟车劳顿,我就洗澡吧。”客人兀自就往里间走去了。
  “我就、就按摩吧。”老木说。他本不想做,节约点钱,但又怕朋友小瞧他。
  “老板稍等,小姐都在做事忙不过来。”老板娘递上一杯纯净水,为他点上烟。
  老木自知貌丑,坐在大厅里很不自在,便端上茶往楼上巡视。只见深深的走廊两侧,排列着40来间按摩房,偶尔从里面传出女孩的撒娇声:好坏哟——大哥,你弄疼了我……

  老木就觉得在窥探别人的隐私,正欲往大厅走去,老板娘上来了:“老板,让你久等了,为了补偿,特安排这里最漂亮的098号为你服务。”
  老木的眼睛早就直了,老板娘身边正站着一个20来岁的女孩,袅袅婷婷,笑盈盈地望着他。

第二章:丑男思春(2)

  那女孩很优雅地做出手势,头一偏:请。老木就木木地跟着她走进了包房。
  进得包房,老木直挺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包房里是柔和的灯光,放着软绵绵的音乐,老木感到这氛围就让人想入非非的。小姐开始动作了,先是捉住他的双脚摇了几下,接着就从小腿滑向了大腿,老木的心快要跳出来。小姐用两只大拇指按住老木的大腿根,又来回摩挲,老木的玩意儿很不听话地站了起来,当小姐的手指慢慢逼近那里时,老木突然按捺不住了,来自身体内部的液体激情喷射,老木赶紧翻身趴下,心里直骂自己真不争气。小姐问怎么了,老木摆了摆手:“我不习惯,去倒杯茶来吧。”幸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厚,老木坐起检查自己的裤子,没有透出湿,就放心了。

  小姐端来茶,诡谲地说:“你这人很正常。”老木问小姐怎么这样说。
  小姐回答:“你有生理反应很正常,你不对我动手动脚也很正常,看得出,你不是一般的男人,是从事艺术的吧。”小姐这么一说,老木就感觉遇到了知音,于是闲聊起来。
  原来这女孩叫黄鹂,为了供哥哥上大学,初中毕业就辍学了,读书时还是班长哩。“我爱好写作,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习作?”黄鹂突然说道。
  老木虽不懂写文章,为了多些共同语言,也只好答应。
  黄鹂拿来的文章让老木睁大了眼睛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按摩女,文章的题目是《当我们爱着时》,黄鹂写道:

  “大地因为雨露与阳光的爱,才显出勃勃生机;季节因为花与叶的爱,才显出绚烂色彩;世界因人与人之间的爱,才充满生动的内容。
  爱如旗帜飘满天空,如流水遍野浪漫,我们默默地爱着别人也被别人默默地爱着。
  “我是怎样地爱你/诉不尽万语千言/我爱你是那样高深和广远……当我们感受爱时,它是一张纷乱错杂的网;当我们决定爱时,它是一支带血的响箭;当我们沉醉于爱时,它是一枚温馨的太阳……”
  老实说,老木写不出这么美的文章,老木除了连声叫好外,说不出任何评语,他不禁感叹嘘唏,天底下该有多少生活在底层的聪慧女子被埋没了哟!临分手时,老木记下了黄鹂的手机号码。
  这以后,老木魂不守舍地老往“满堂香”跑,每次去,总要黄鹂亲自按摩,哪怕等上一两个小时。有一天,老木壮着胆子问:“黄鹂,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吗?”他本想说“摸”,话出口时又换成了“握”。老木本以为黄鹂会拒绝,没想到,黄鹂马上把手伸了过来,老木就握住了黄鹂那蛋清一般滑腻的手。但老木又像被火烫了似的松开了,他想,要是黄鹂拒绝,这双手该是多么地珍贵呀,而黄鹂不假思索地伸出来,说明不知多少男人摸过这双手,这双手也就像器物一样而不是一双玉手了。

  老木每天都给黄鹂打电话,想约她出来吃吃夜宵什么的,而黄鹂总是说自己太忙脱不开身。老木只好隔三岔五地去按摩,而那点可怜的工资,老木还得攒起来买房子哩。每次按摩过后付账时,老木心疼不已。老木只好深夜里跑到“满堂香”门前,躲在树影下看下班的黄鹂到夜食摊上买东西吃。可怜的老木站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每当看到黄鹂后,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老木发现自己爱上黄鹂了。

  几个月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老木气得关了手机,哼,一个书法家还不如一个按摩女!老木望着墙上的温碧霞愤愤不平地诉说。这天,他还是忍不住打开关了两天的手机,听听黄鹂的声音也行呵!没想到刚开机,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第三章:平民哲学(1)

  刘国才在目萍湖边的感叹在廖秋声心中泛起了涟漪,他知道,刘国才虽然升了正厅,但基本上可以定型为在人大退休了,升为市人大主任的风声刚刚传出,宴请他的人不断,着实热闹了好些天。到人大正式就任后,刘国才的宴请就明显减少了,这种落差,廖秋声当然能感受得到。那天很晚了,刘国才提议就在农家山庄吃点农家菜,两人小酌了一番,廖秋声边喝边说些新搜集到的黄色段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静地吃过一顿饭,刘国才倒是觉得这顿饭吃得很轻松。

  “小廖呀,以后我们要常来农家山庄吃饭,这真是另一种味道。”刘国才上车前打着饱嗝说。
  “那是那是,农家菜绿色食品嘛,平时吃的那些容易患高血脂、高血压,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哩。”廖秋声护着车门,连声附和。
  送走刘国才,廖秋声把车开到了父母家,每当心中有什么结解不开时,他就要去听听老父的意见,在他心中,老父是个平民哲学家。
  廖秋声的父亲廖佑德只读过3个月的书,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80年代末,他就没有离开过行署而今的市政府大院。每天清晨,大院里响起唰唰的扫地声,廖佑德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先从哪里扫起,再到哪里收尾,从来没有乱过顺序。专员或是市长们住的那栋楼,按理只需他扫到楼下就行,但廖佑德硬是几十年如一日,在他们没起床之前,就把家家的门口扫得干干净净。

  廖佑德退休时,小儿子廖秋声顶班进了市政府,成了车队一名司机。正式上班那天,廖佑德把儿子叫到面前,很庄严地对儿子进行岗前培训:
  “秋声啦,全市有多少会开车的,但又有多少人能到市政府开车呢?你的今天,是老子千万次地扫呀扫,扫出来的!这个大院里,不知换了多少届人物了,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升,有的倒,为父的总结出一条,当官虽然风光,但有危险,只有吃技术饭才长久,别看我扫地,也算一门实实在在的工作。所以你上班后,第一,要认认真真开车,开稳车;第二,不该你说的你千万别说;第三,对这院子里的任何人,哪怕是门卫,你都要十分热情,要知道,院子里的蚂蚁都比院外的大!”

  廖秋声很虔诚地聆听着老父的教诲,父亲虽然读书不多,但经历过一些事后,秋声对他充满了崇敬。
  小时候,秋声一家住在车库改装的房子里,有天,他气呼呼地问父亲:“我们家为什么不能住单元楼?”廖佑德正满头大汗地扫院子,那姿势在人们看来好有韵律感,实在是一种美,起初别人夸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是挖苦,后来反复看了八个样板戏后,就觉得自己的扫地动作与演员的动作一样,也是有套路的。他正陶醉在套路中时,儿子这么一问,打乱了他的节奏,他停下来小声告诉儿子:“单元楼是当官的住的。”小秋声又扑闪着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当官?”廖佑德摸了下儿子的头,叹口气:“当官的人都是很有本事的人,不是谁想当就当得到的。”自此,秋声的心灵深处就产生了对官的极度敬畏与崇拜,在院子里和伙伴们玩骑马作战的游戏时,他总是自觉地趴下去当马,乐此不疲地驮着那些官员的儿子们玩乐。

  那天,老父对他进行的岗前培训他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在车队里,廖秋声分配的工作是开小巴车,每当他看到车队的大部分司机开着锃亮的小轿车进进出出时,廖秋声的喉结总是上下滚动,眼睛发直。开小巴相对清闲,廖秋声一遍一遍地擦洗着车子,就像老父当年打扫机关大院一样,有时还将停在边上的小车也擦洗干净,偶尔得到的一包两包烟,他也笑嘻嘻地孝敬给队长了。年终,车队评先进个人,两个指标,评选的结果一个是队长,一个就是廖秋声,廖秋声红着脸推辞了好久,队长就说,当仁不让,当仁不让。


第三章:平民哲学(2)

  来年夏天,副市长刘国才要换司机,队长就推荐了廖秋声。廖秋声终于与他自小就崇拜的市领导有了零距离接触,刘副市长就坐在我右边20多个厘米远的地方哩,廖秋声常常陶醉在这样的境地里。第一次随刘副市长赴宴,走进包厢,简直是金碧辉煌哩,连汤匙、筷子的托架都是镀金的。廖秋声有些心慌,用手指着心窝,悄悄问童秘书在哪里吃饭。童秘书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一起吃呀。廖秋声面对满桌好多叫不出名的菜,真不知道怎么吃,他悄悄观察着别人,看见别人怎么吃他才敢下筷子。这顿饭下来,廖秋声内衣都湿透了。

  只要是刘副市长在办事,廖秋声就去洗车,别的司机都是到洗车店洗,然后报销,廖秋声则亲自洗,连轮胎都洗得黑黑的。每逢开大会,别的司机聚在一起玩小牌,廖秋声则坐在会场的角落里听领导发言,他用无限神往的目光望着台上坐着的领导,心想,正如老爸所说,他们都是有能力的人呀,吃饭时谈笑风生,好幽默的,在台上一坐几小时纹丝不动,要是个挑夫上台坐一会,保证浑身痒坐不住了。

  机关里就慢慢传开了,连市长有次召开政府常务会议都强调:我们办事都像刘副市长的司机一样认真的话……车队队长有天就特地找到廖秋声,只说了一句话: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廖秋声眼睛眨巴了好久,不明白队长的意思,便去问老父。廖佑德看着儿子,说:“做事不可太积极,太积极了对同事会造成压力;也不可太消极,太消极了会让领导看不起。”廖秋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此后,他就只擦洗车身了,留着轮胎隔很久才擦一次。
  刘国才听了市长对自己司机的表扬,很是开心,他甚至这样分析,连司机都这么工作认真,完全可以推论是受了我刘国才的耳濡目染嘛。于是提议给廖秋声享受副科级待遇。
  廖秋声正式填表的那天,父子俩晚上对饮了很久,廖佑德的眼眶有些湿润,他频频给儿子倒酒:“秋声呀,我廖家祖祖辈辈就出了你这么个副科级,真给老子撑了脸哩。”
  “那还不是听了您的教诲,您扫烂过的扫帚加起来的长度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哩。”廖秋声脸放红光,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不过你给老子记住,你只是享受副科级待遇,你还是个开车的。”廖佑德那双手在空中转了转,做了个开车的姿势。

  这句话像瓢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廖秋声的心底里又涌起无限的自卑感,仔细琢磨老父的话,他似乎懂得,给他这样个待遇,就如同将面包屑扬了点给他,是领导高兴时的一种施舍,他这个开车的是永远得不到整个面包的。
  有天夜里,廖秋声突然接到了刘副市长的电话,要他马上去一趟。廖秋声从来没到过市领导家,心里不由得忐忑不安,一路上做了几十种猜测。但不管怎么说,能上领导家是件幸福的事。
  廖秋声按门铃的手都有些发抖,开门的是保姆,接下来才弄明白是刘副市长的夫人,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廖秋声心中,市领导的夫人一定气质不凡,哪像刘副市长的夫人穿着这么朴实呢?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刘副市长家陈设很简单,与车队队长家无法相比。
  刘副市长的夫人端上茶后,就像听话的学生一样坐到一边了。刘副市长用很欣赏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司机说:“小廖呀,你的工作是没讲的,好好干,不一定一辈子只开车嘛。”

第三章:平民哲学(3)

  “嘻嘻,刘市长,我就只想给您开一辈子车,除了开车我还能干什么呢?”廖秋声欠了欠身子。
  “人要有志向,英雄不问出处嘛。今天叫你来是请你办点私事,你知道,我们每次出去,一些单位或个人总要送些烟酒,又不好拒绝,放在储藏室久了也不太好,让阿姨给你片储藏室的钥匙,以后你直接把烟酒放那儿,隔一段时间就处理一次,钱交给阿姨就是。”刘副市长切入了正题。
  原来是这样,廖秋声心里松了许多,并涌起一阵快意,刘副市长把这事交给他办而不是交给童秘书,说明是信任他的。当晚,廖秋声趁着夜色,把车开到了刘副市长家的储藏室前,门一打开,一股浓浓的酒香味扑鼻而来。灯光下,廖秋声像看到了烟酒专卖店,名烟名酒堆满了屋,廖秋声突然明白了,市政府围墙外难怪有十几家“礼品回收店”!

  廖秋声是分几次处理完这批烟酒的,而且是在不同的礼品回收店。一条极品“芙蓉王”收价是每条28元,店主卖给酒店是每条33元,每条净赚50元。酒店再卖给食客是每条38元,每条也是净赚50元。廖秋声就想,真是生财有道哟。可是,有两条极品“芙蓉王”店主就是不收,店主用手提提,再敲敲,又用秤称,说是假烟,坚决不收。
  廖秋声纳闷不已,怎么处理这两条烟呢?他只好找老父拿主意。廖佑德从没抽过这么好的烟,听说是假的甚为可惜,想了想就对儿子说:“这种牌子的假烟都比老子抽的要好,你就算孝敬老爸了,让老子过过抽名牌假烟的瘾,你还是照原价补给刘副市长。”说着就急不可耐地拆开来,眼前的景象让父子俩目瞪口呆,哪是烟呀,是一扎扎百元大钞,再拆开另一条假烟,也是藏的钱!数一数,整整10万元。

  廖秋声的手都在发抖,他赶紧把钱用袋子装好要送到刘副市长家,廖佑德骂了一声:“蠢家伙,你那是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你想想,刘副市长知道你掌握了这个秘密后,要么是更相信你,要么是不放心你,那你就危险了。”
  “那怎么办呢?”廖秋声急了。
  还是廖佑德沉得住气,对儿子吩咐道:“你先把这笔钱用他爱人的名字存起来,把存折保管好,等到刘副市长退休后,安全到站了,你再还给他。”廖秋声对自己的老父又增添了一份崇敬感,高呀,实在是高,老爸。
  刘国才提升市人大主任时,把廖秋声也带过去了,并把秋声提升为正科级生活秘书。秋声身兼两职,对刘国才感激得只差叫爸。刘国才在目萍湖边的感叹,让他隐隐感觉出这位老领导心中有些忧郁,身为生活秘书,他不能为领导分忧,总觉得是种失职,所以,关键时刻又来找老爸讨教讨教。
  廖佑德70多岁的人了,红光满面,比那些退休了的市领导身子硬朗得多,他听了儿子的叙述,抿一口酒,说:“刘主任是个人才啦,他看得远,他看到自己只能当一届,他现在就看到了退下后的日子,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不比别的市领导,那些领导退下来后病痛也就来了,衰老得很快,而刘主任不会,他会早早地安排好。”
  廖秋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为他出力呢?”
  廖佑德又抿一口酒:“平时说一百句也许是废话,关键时候说一句就管用,你是生活秘书,你要急领导之所急呀。”
  廖秋声彻底明白了。

第四章:奇思妙想

  于是,廖秋声决定请中学同学、书法家老木出出主意。
  刘国才这天参加人大常委会议,廖秋声正好闲着,就约了老木在“香茗”茶楼碰面。
  廖秋声和老木读高中时,自卑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老木丑得全校闻名,下课了基本不出教室门;而廖秋声呢,父亲是扫地的,他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班主任安排座位时,谁都不愿和老木坐,廖秋声就举起了手,老木向他投来了绝对发自内心的感激的目光。而本来自卑的廖秋声,在老木身上多少找到了一些自信。
  上课时,廖秋声和老木很少听讲,老木乐此不疲地雕刻印章,廖秋声简直是怀着崇敬的心情,看老木怎样在萝卜或泥块上雕出很好看的印章,心想,别看老木丑,手却巧得很。有次下课时,廖秋声很真诚地对老木说:“你有这门手艺,一定会找到很漂亮的女人结婚,比班上的女同学都漂亮。”老木露出一脸苦笑,廖秋声就想,老木真的丑,笑比哭还难看。

  高中毕业后,廖秋声待业了好几年,等到老父退了才顶班。老木则因自学成才进了市群艺馆,书法日益精进,在南陵市小有名气。廖秋声结婚时给老木发了请帖,老木却没参加,从邮局寄了礼金,自此,两人很久没有来往。刘副市长升任市人大主任前,带领建设局的人到市群艺馆现场办公,准备改造上个世纪50年代的危房。廖秋声这才遇到老木,记下了老木的电话号码。

  廖秋声在茶楼里等了好一会,老木才像贼一样溜进来。
  茶楼小姐捧着茶谱上前:“两位老板喝点什么?”
  廖秋声手指向老木:“由他点。”
  老木翻了翻茶谱,犹豫了好一阵,就说点人参乌龙吧。
  小姐又问:“是18元的,还是28元的,还是48元的?”
  廖秋声手一摆:“两人都点48元的。”

  老木听了觉得心疼,不就是一杯水嘛,可以做一次按摩哩,他的眼前立即又浮现出黄鹂那姣美的面容。
  人参乌龙茶刚刚升腾起袅袅香气,老木先开口了:“怎么,政府官员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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