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22 9:21:08
1麦朵
麦朵和孙彦艳同住山滨小区,又都是溪南一中高三的学生。虽然是走读生,小区离学校不算太远,一般去学校上晚自习,九点半下自习后她们总是结伴回家。
本来有五六个同学骑自行车同行,现在只剩下麦朵和孙彦艳两个人继续沿街道而行。这条偏僻的街道在白天是条林荫道,夜晚路灯被树叶掩映满地都是斑驳的阴影,除了偶尔有辆出租车无声地从她们旁边驰过,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我打算和小蓝绝交,她今天骂我的那句话太恶毒了。”只剩她们俩人时,孙彦艳才说些私密话。
“骂你什么了?”麦朵觉得挺有趣,她与孙彦艳的自行车保持平行。
“骂我以后生小孩没屁眼!”
麦朵哈哈大笑,她对学校里男男女女的事总是冷眼旁观,对争风吃醋更是嗤之以鼻。
“谁让你在渝远寒面前说她坏话了?”
“喂,她明知道我和渝远寒在谈恋爱,她还勾引他,竟然还有脸像个泼妇一样骂我!”
“你别说,我妈在妇产科还真接生过没屁眼的小孩呢,生下怪胎家属当然不要了,丢在产床上没人管,我妈很心疼,一有空就去看看,小孩的小脸憋得紫红……”
麦朵把一侧滑下来的背包带挎到肩膀上,忽然发现身边的孙彦艳和自行车都不见了,回头一看,她却扶着自行车站在一棵树的黑影下。
麦朵把一只脚撑在人行道上,一边等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怎么了,害怕啊?”麦朵笑着说。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觉得小蓝太可恶了。”孙彦艳若有所思地说。
离山滨小区还有一站路远,麦朵索性也下车推着走。虽然是四月末,但是炎热的夏天似乎已经提前到来了。麦朵的鬓角有些湿热,因为背包,出了汗的脊背和T恤粘连在一起非常不舒服。
“后来呢?”
“嗯?哦,”麦朵没想到孙彦艳对刚才的话题感兴趣,接着说,“后来小孩当然是死了。最可怕的是那个产妇,是从乡下送来的,有许多家属陪同看护。听说她是从云南那边拐卖来的妇女,一直被关着,因为难产才被送到医院里来。小孩一出生,产妇就从产床上爬起来跑了,你想啊,胎盘还在她两腿之间挂着呢!一推开产房的门看到走廊上全是等候的家属,情急之下,她就从窗子上跳下去了。妇产科可是在七楼啊,当场就摔死了。”
“太可怜了,这小孩肯定不是她愿意生的,生下怪胎只能怪买她的那家人没有积德。”
“这件事发生后,我妈值夜班经常听到一个婴儿特别的啼哭声忽远忽近,她去每个房间检查,那些已生产的婴儿在保育箱或在母亲的怀里都睡得很安静,但是总有个婴儿的哭声虽然纤弱却很揪心。那几天她每晚派两个护士都要找上好几遍,两个护士都快疯了,以为我妈故意整她们。最奇怪的是,我妈有天在医院上厕所,从门下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双血淋淋的赤脚走过去,地上还拖着一个圆圆的、粉红色的胎盘……”
“啊——,别说了!”孙彦艳挥着手制止她,连蹬两次都从脚踏上滑下来,最后骑上车向前冲去。
麦朵一边大笑,一边骑车追上她,说:”后面是我编的,我还以为你真不怕呢!”
就要追上孙彦艳的时候,麦朵突然看到地上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像要甩掉自行车一样,前轮一偏,自行车摔了出去,人已跌坐在地上了。
孙彦艳闻声回头看,然后绕一个圈骑回来把车停在旁边,惊恐地走到她身边,颤抖地说:“怎么啦?”
麦朵哭丧着脸,拿指头指指路灯的光影下一只被汽车碾死的黑猫,肠子暴露出来,活像毛茸茸的布袋里装着一捆红色电缆。
她们蹲在地上沉默了半晌,一种对紧张情绪的宣泄和对恐怖的嘲弄,对视一眼,几近神经质似的咯咯咯地笑不停,笑到无声无力轻轻推搡着对方。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闹完之后,站起来,拍去灰尘,重新骑上自行车,这时能看到小区门口警卫晃动的身影。
(续)
日期:2009-10-22 9:23:00
麦朵跟孙彦艳在小区里道别后,她把自行车锁在车棚里,抬头看五楼自家的窗户一片漆黑,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上自习时就收到妈妈的短信息,说医院有个“晚会”,她和爸爸要晚一点回来。”晚一点”是几点?她也不知道。
父母同在溪南第二人民医院工作,爸爸是外科主任医师,母亲是妇产科护士长。由于工作原因晚上经常不在家,但是父母同时不在家的情况还是比较少。
她乘电梯,当数字跳到5时她忽然有些紧张。因为有的病人家属来送礼一时又记不清门牌号,总是鬼鬼祟祟地站在昏暗的过道里,当你拿钥匙开门时,突然出现在你身边,向你打听某某医生的门牌号码,总是把你吓一跳,麦朵已经遇见好几回了。
电梯门挣扎一下,徐徐打开,它这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罢工一样,总是让人不信任。麦朵把钥匙攒在手里,伸头观察一下过道,确定没有人,迅速走到自家的门前,打开门,进去,关门,方才喘了一口气。
她打开灯,换上拖鞋,书包放在圆桌上,那上面有妈妈留给她的便条。内容和她发的短信息一样,不过,后面还有一行字:“冰箱里有汤,热后吃掉,一定!!!”
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妈妈对她下晚自习回来吃夜宵也认真对待起来,准备一些滋补的粥啊汤啊之类的,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这一回不知道又是什么?
她打开冰箱,捧出一个瓷碗,里面的汤呈淡黄色,飘浮着一颗红枣,有山药、黄豆,除此之外是卷起来的肉皮,像大肠一样。凑到鼻子下一闻,有股腥味。但她养成了习惯,这个时间自然是饿了,已经顾不了许多,她记得在韩国餐馆吃过牛肠汤,味道就很鲜美。
她打开电视,搜索到同学们正在讨论的台湾青春偶像剧,如果父母在家她是没有这个权利的。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临睡前她要这个房子里充满青春的声音。
微波炉发出“叮”地一声,她把那碗汤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先尝一小口,味道还不错。于是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汤,将碗里剩下的东西也吃个干净,就是那几块肉卷嚼在嘴里有些奇怪,似乎又不像大肠。
她靠在沙发里满足地看着电视,本来一个滑稽情节让她很想笑,却突然感到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心慌呢?
同时腹部有些膨胀,可能是吃撑了,浑身燥热,她甚至能感觉到汗从毛孔里分泌出来,一会儿T恤被涔涔汗水所湿透。
空气变得异常潮湿而腥臭,就像那天她帮爸爸给金鱼缸换水的那种气味。她想着要去洗个澡,可是身子就是没有动。
头脑一时变得特别清醒:
身下沙发里的弹簧铮铮有声。
饮水机上的水桶里“咚”地一声鼓起一个大气泡。
窗台边的盆栽植物凝结了水珠。
电在墙壁里流动。
唯有电视机的声音变得十分细小。
忽然打了一个饱隔,就像阴沟里的水泡,腐臭味使她弯腰干呕起来。当她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变成黑白两色,一开始她以为是隐形眼镜的毛病,用手揉一揉,电视还是黑白的,本来那些帅哥美女变成灰色的影子,像是信号不好,不断变形,扭曲。
她再看金鱼缸,像是一块黑色晶体,里面的金鱼如同一片片锡纸在游动。
她感到后脑勺一阵阵地发麻,有无数的针在刺。耳朵也出现了耳鸣,金鱼缸里的氧气泵像是植进了她大脑里一样,嗡嗡之声令她头晕目眩。
妈妈给我吃的什么啊?是不是食物中毒?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房子里有一种诡异的气息,这种气息甚至侵入了四周再熟悉不过的家具、电器和摆设当中,够成对自己的恶意窥望和若有若无的触摸,枝形吊灯越来越黯淡,四壁逐渐显露出简陋和苍凉。
这种气息无疑也侵入自己的体内,就像换了血一样,一种陌生的趋动在血管里蠕动,两种意识在作着撕裂,四肢不听使唤,可能会做出自己意想不到的举动。
麦朵一度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自己是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那种恐怖让她濒临崩溃。
突然,四周一片漆黑,十分阴凉,只有电视变成一个明亮的洞口,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说话,一种奇怪的方言,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忽远忽近。这时,洞口出现两张愚蠢而又野蛮的脸,男人的脸,向里窥视。
麦朵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瞪大双眼,像个癫痫病人一样颤抖、扭动,从沙发上掉下来,后背抵住玻璃茶几,使它在地毯上跳动着推移,茶几的槅档上一罐围棋子翻倒了,黑色棋子撒在红色花纹地毯上。
麦朵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手也是敲,脚也是踹,就像封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似的,拼命张开的嘴巴因为窒息而发出咯咯声。
虽然她的手脚疯狂地舞动,但是至少有一只手和一只脚没有碰到任何物体,却同样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而且指甲全部劈开。一根小脚趾嘎地折断,就那么奇特地横着。
经过一番痛苦地挣扎,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却保持着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大腿向两边张开,小腿曲起来,双手向上像是托举什么物体似的。面部极其狰狞,眼珠暴出,连隐形眼镜都滑脱了,粘在脸上,嘴巴大张,仿佛是因为窒息或是极度的惊恐而毙命。
(续)
日期:2009-10-22 9:24:00
2肖世海
“我有感觉了。”肖世海把马豆豆的脸从胯间轻轻捧起,气若游丝地说。
马豆豆嘴巴一片濡湿,也感觉到手里男人的物件越来越坚硬,一只手把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撩到耳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男人裸身躺在床上,她就那么跪在他两腿之间,白色护士服领口解得很底,浅绿色的胸罩被整个揭起,丰满的乳.房几乎是跳了出来,坚挺的乳尖扫过男人毛茸茸的大腿,她高高撅起的屁股浑圆而优美,像一件散发光泽的大理石雕塑艺术品。
“快……”肖世海的声音充满了渴求。
女人迅速调整姿势,带着孩子式的顽皮骑到男人身上,把男人的物件引进自己的身体,一种贯穿全身的舒畅使她发出”咿——喔”的快活声,闭上双眼,微微扬起头,双手着魔一样抚摸起自己的脖子,像在梦中情不自禁地要挽留住那不断上窜的快感。
肖世海几乎都不敢相信,他颤抖着双手搂住那个灼热的肉体,下身配合女人的扭动而温柔地迎送,就像他凭一己之力撼动了这个美丽的女人。
他确实做到了,想到这里,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自从那次出车司机小何撞伤马豆豆的丈夫,肖世海就认识了马豆豆,也许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美丽和率真,也许是对这个女人身世的同情,作为肇事者或作为副市长,他对伤者表现出更多的关心,前后几次去医院探望,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作护士的、又在护理丈夫的马豆豆。丈夫伤好后肖世海帮他解决了工作问题,不知不觉马豆豆就成了肖世海的情妇。
两人虽然交往了一年多,但是肖世海还没有真正占有过马豆豆,他深深慨叹官场上的那些吃吃喝喝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虽然在地位和权力上他一呼百应,但是在这位二八佳人面前却疲软无力。
但是,正是马豆豆的温柔多情和宽容理解才使他慢慢重整雄风。为此马豆豆想方设法,不惜扮演淫.荡的角色提高他的性趣,不惜用嘴来取悦他。而这些他朝夕相伴、相敬如宾的妻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肖世海在女人的身下对突如其来的局面仍然有些惶惑,不禁想到刚才喝了马豆豆用保温饭盒带来的汤。
“你给我吃的什么呀?”
“胎盘……”女人纤巧的腰肢快速摇摆,像抖动的绸缎子,轻轻哼道。
“胎盘?”
“在中药里叫”紫河车”,有温肾补精,益气养血的功效。”
“哪有这么快见效的?”
女人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伏下身来,用热乎乎的气息对着男人的耳畔发出嘘声,娇羞地说:”市长大人,你好厉害哟……”
“啊——”肖世海忽然浑身僵硬,身体微微弯曲,像要从女人身下挣脱起来。
“喔,这么快?”马豆豆有些泄气,嗔怪地说,抬头窥视男人的表情。
肖世海双眼怒睁,盯着马豆豆背后的什么东西,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他那满是胡渣、青色的嘴唇向下撇着,舌头抵着上颚,口中发出烟酒混合的味道。
“别闹了,讨厌!”马豆豆在他脸上轻轻掴了一下。但是笑容立刻僵在她脸上,她看到肖世海的头在枕头上使劲摩擦,本来纹丝不乱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双脚不停地踢打,席梦思发出咚咚的震动声,亚麻床单也皱了。
马豆豆首先想到可能是高血压或者是冠心病,虽然肖市长以前没有说过,但她认为这些上了年纪的高官都有类似的富贵病,在医院工作这种性猝死的例子也听到过。
意识到这点她像弹簧一样弹开,差点滚下席梦思。多年的护士素质使她保持冷静,虽然是妇产科护士但多少懂点急救措施。她翻遍了肖市长的口袋和皮包也没有找到降压药,或是化硝酸甘油片。她又回到床边想使病人保持平卧姿势,把头侧向一边,防止呕吐物进入气道,造成呼吸困难。
她也想到通知急救中心,不过那样一来,他们的奸情将要成为爆炸性的丑闻,她也许无所谓,但是对肖市长那可是致命的打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靠山,从此命运将会改变,不再作一个小小的护士,不再被人颐指气使,干一些又脏又累的活。不再整天面对大腹便便、娇里娇气的孕妇,不再照看啼啼哭哭、散发乳臭的婴儿。
但是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却歇斯底里地表现出恐惧和脆弱。他的诡怪行为让人联想到他的痛苦和无助。
事情比马豆豆想象的还要复杂,她无法使肖世海安静下来,面对他挥动的手脚她甚至都不能靠近,更别提为他穿上衣服了。他似乎对一种神秘的力量作着殊死抗挣,在马豆豆看来,他张开的大嘴仿佛是因为缺氧,而他又好象被原地困住一般,不能够站起来做更多的活动。
马豆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脚出血,皮肤绽开,听着骨头折断的声音,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使她手足无措、虚弱无力,跌坐在地毯上,咬着手指,轻轻啜泣。
这种状况她无法控制也不敢面对,她开始向门口爬去,当她的手触到门把手时,后面忽然出现一片死寂,她惊诧地回过头,看到黄铜装饰的高级双人床上,男人双手做着投降的姿势,双腿岔开,就像她千百次地看到孕妇生产的模样。
(续)
日期:2009-10-22 9:25:00
3竹英
竹英一直睡在姑妈的水果店里,水果店不是很大,后面有个狭小的隔间,一张小破床,这就是竹英的房间了。
就是这么小的空间里还塞满了一箱箱的水果,她每天晚上就这么跨过有黑斑的香蕉,瘀伤的梨,绕过危险的榴莲,凄惨地爬到自己的床上,在部分水果腐烂后的甜甜香味中一遍又一遍地作着奇怪的梦。
这些都没有关系,能拥有自己的房间是她从小的渴望。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性,发现这一点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是一个痛苦而又奇妙的经历。
妈妈在她出生之时就死了。啊,关于妈妈,这真是个陌生的称谓,她从没有大声念过这两个字,竟然像最淫秽的词一样让她脸红心慌,上学读课文时碰到这两个字她也是突然的沉默,同学们都认为她很古怪。
她和爸爸还有伯伯一起住,但是村里人总说她有两个爸爸。在没有人的时候,伯伯就让她喊他爸爸,她的小脸吓的白白的,不说话,大人总是莫名其妙,她完全看不懂。
在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时候,家里就充满了危险的气氛。在她记忆里家里每个房间都没有门,最多挂一块布帘子。上厕所或是洗澡时,爸爸和伯伯都会突然撞进来。
她懂得遮遮掩掩时,爸爸和伯伯的脸上就带着不屑的表情,但是那贪婪的眼神就像乌鸦的羽毛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从心里感到一阵哆嗦。
那时候,她就想,我要有自己的房间,哪怕很简陋,很黑暗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起来就好。
当她到市里读卫校成为住校生时,就像长年被锁在箱子里一朝被释放,感到特别的舒心。
不过,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依然逃避不了被监督、被窥视。她总是最后一个去淋浴,去上一楼最偏远一个厕所,躲在被子里换内衣。
她越害羞越是引起同宿舍人的注意,她们嘲笑她,捉弄她,把她摁在床上剥得一丝不挂。直到她爬到宿舍窗台外面坐着,那是六楼的窗台,她们才不敢惹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每个同学都疏远她。
只有同校的卢强是个例外,但那对她没有意义,她甚至没有怎么注意过他。
老师知道她有自杀倾向后就找到住在市里的姑妈。
这个姑妈竹英小时候和爸爸走访过几次,虽然那时候曾把姑妈例为可以当自己妈妈的人选,但是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其实像姑妈这样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大街上总是随处可见,经常从事一些低贱的小生意。
姑妈圆圆胖胖,皮肤黝黑,皱纹里好像都有灰尘,这跟她以前长年露天摆水果摊有关。过分的善解人意,就是说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连连点头微笑了,你心里明白,她根本没有听你说什么。其实她心里自有一套小市民的精细。
她那和善的面容瞬间就可以变得很严厉,因为愚昧而残忍,同时难掩一种深深的苦涩。姑妈是个多年的寡妇,有一个女儿也不在身边。
竹英收拾东西跟在姑妈的身后,就像跟在陌生人的身后一样。姑妈领她到水果店,后面有个阴暗的小隔间,把那些成堆的纸盒子开辟一条路通到一张小床上。这,就是竹英的房间了。姑妈的意思是让她晚上照看水果店,然而这样竹英已经很知足了。
竹英在这个小床上住到卫校毕业,现在在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实习,她有一个愿望,一定要争取留在二院当一个真正的护士,有了工资她就可以搬出去住,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和姑妈相处,每次喊姑妈,那个”妈”字叫得极轻,不过从姑妈身上她还是感觉不到妈妈是怎么一回事。倒是在妇产科实习这段时间以来她才体会到妈妈的辛苦、伟大和幸福。
尤其是几天前她护理一个早产婴儿,刚一接触他小小的身体瞬间就产生可怕的幻觉,四周突然变得阴暗,自己好象坠入了潮湿的洞穴中,胯间传来巨痛,一个球形的物体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崩裂。
她分明是在经历一个女人痛苦的生产过程,她真切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而且她听到了不同于自己的呻吟声,第一次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生下孩子……诅咒……诅咒……”
还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在洞口出现的两个男人的脸孔,正是爸爸和伯伯,虽然很年轻,但那就是他们。
当一个女人在生产的时候的可能会联想到母亲在生产自己时的情形。那为什么这个早产婴儿会让她提前有这种感受呢?而且以这种近似真实的幻觉?为什么是在洞穴里,而且洞穴之中充满了怨气?妈妈为什么带着那么大的仇恨生产一个婴儿?那个婴儿又可能就是我!这一切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不光是她,胡姐帮产妇引产时一接触到婴儿就像遭到电击一样跌坐在地上;马豆豆接过婴儿时同样产生了眩晕,虽然她们出于职业或考虑产妇的情绪拒绝说出来,但是站在一旁当助手的竹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竹英很想再体验一下这个恐怖的幻觉,希望从中得到更多的启示,了解从未见过一面的妈妈的情况,重温和妈妈合二为一的感受。可惜这对母婴第二天就出院了。
因为上班时很忙碌,下班又要帮姑妈干活,竹英渐渐地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
这天早晨她照样起得很早,她要赶在姑妈来之前把水果箱搬到门外的货架上摆好,然后打扫卫生。
她把一侧橱窗上的木板拆卸下来,靠在墙角因为没有斜度,当她转身时,几块木板相继倒下来,砸中她的头,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姑妈来时看她还没有收拾妥当,自然要骂她几句,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水果,看似盘点其实是看竹英昨晚有没有偷吃。
自从去年二院搬迁到这里,姑妈的水果生意就很好了,那些去医院探望病人的人总要在她这里买些水果篮。
竹英上班很近,走几步就到,不过因为今天早晨的事故还是迟到了,挨胡姐的训斥肯定是避免不了了。
胡姐是护士长,平时对下面的护士极为严厉,对她这个实习生更是挑三拣四、吹毛求疵。竹英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取得了心理平衡,虽然这种平衡她是迫不得已,但她似乎又无能为力。
她快步走进休息室,看到几个护士懒散地坐着吃早餐。可是早过了吃早餐的时间了啊,今天是怎么了?没有看到马豆豆。
因为竹英性格孤癖,又是实习生,总摆出一幅冷面孔,其他护士不怎么和她说话,除了马豆豆。
她从更衣间里换了护士服走出来,有些迷惘地坐在她们对面的长椅子上。
一个满脸青春痘的护士手里撕着油条,带着庆贺的口吻说:”不用紧张,胡姐今天不能来了,方姐代班……告诉你吧,胡姐的女儿麦朵死了。”
“哦。”竹英感到很震惊,胡姐的女儿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吧,虽然她经常考虑死的问题,但是死降临在年轻的生命上,她还是有些微微惊愕。如果豆豆在,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把更多情况告诉她。
“豆豆呢?”
她们面面相觑,嘴里发出哧笑,好像识破马豆豆叛徒身份一样,脸上都是一幅古怪的表情。
没有人回答竹英,她们之间讨论起来。
“看不出马豆豆是这种人?”
“我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了,新衣服一件一件的,你们猜她的皮包多少钱?好几千!”
“算她有本事,能找到这么大的靠山。”
“人长的漂亮嘛,结了婚还跟小姑娘一样。”
“切!我看是红颜祸水,一点不假!”
“找到一个靠山,不想靠山倒了,反而把自己给压在了下面。”
“你们说她会不会做牢啊?”
“说不准,肖市长是吃了她带去的胎盘汤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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