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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局
作者:
余无益
日期:2008-12-6 10:35:10
第一部 布局
第一章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掀起情人旅馆客房的绒布帘一角,从一楼的窗户看出去,外面黑隅隅的街道上行人很少,隔很长时间才会偶尔有辆汽车飞驰而过。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抬头望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这是以前会面从未有过的。
难道出了意外?
晚了一刻钟!他们曾经约定过每次见面的长度不超过一小时,而今晚已经白白损失了一刻钟!而下一次见面起码要等一个月以后了。
她撩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暗暗警告自己:作为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战士,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保持镇定才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墙上大镜面里的女人,低垂的长发遮住了脸部侧面的大部分,黑框眼镜下的双颊被粉底扑得雪白,深红色高领毛衣厚厚包裹着纤长的身躯。见鬼!她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这种例行的乔装改扮一定让登记台的女服务员把她当成了暗娼。
如果能以本来面目见他就好了!
可是他反复强调过不行,她最怕惹他生气。他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是他选中了这家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情人旅馆作为“接头”地点。他们在这里会过四面,目前还没暴露。之前他们去的约会地点是咖啡馆、酒吧、电影院之类的公共场所,但他说那里环境嘈杂,不利于交流信息。其实,他完全可以通过因特网把要说的话直接发进她的邮箱。
她不禁微微一笑,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承认需要见面的真正原因呢?这个秘密已经蕴藏了两年,它牢牢占据着她的意识深处,常常突如其来地在她胸腔中疯狂膨胀,似乎要把那颗鲜活的心撕成碎片才罢休。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谨慎而顺利,生活在他们身边的人毫无察觉。她认为造成这种状况更多是出于性格因素而非其他计划性的考虑,因为隐瞒本身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虽然同时有可能带来某种异样的刺激。
但是八个月前情势陡转,逼迫着他们放弃私自见面的权利。他们很清楚如果约会被人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们还是毅然用前途和生命作了赌注。
“每个月见一次,每次一小时。”这是他定下的规矩,也许他确信这个见面频度可以保证两人的安全。她从来都没对此表示怀疑,只要一到他身边,她原来那些经训练强化的的刚硬素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条件的服从——她至今仍为自己身上发生的这种巨大变化感到吃惊。
可是,他知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上个月的?她就像一辆千疮百孔不堪重负的破车,期待着在一小时中能往油箱里灌上再坚持一个月的汽油。
他知不知道这短短一小时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会像一架高度灵敏的监视仪,准确捕捉着他的每个表情、每种声音、每下触摸,然后刻录在记忆磁盘里,以便在之后的七百多个小时里随时复现。
他知不知道此时钟面上黑色时针不易察觉的移动对她来说是种怎样的煎熬?她的心正随着它分分秒秒的无情推移一点点沉入无边无际的恐怖想像中。
今晚,他已经迟到了整整半小时!
她相信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比上面涂抹的粉妆更加吓人。
阿夏,我恨你!
屋外隐隐传来小汽车的声音,她再次掀开窗帘急切向外张望,甚至没发觉自己手指的轻微颤抖。
夜色中,一辆出租车正缓缓驶离旅馆大门。
他到了!
她转身向门口跑去,但瞬间又克制住了拉开房门的冲动——“记住,敲门暗号是两长三短,否则不要随意开门。”他严肃地告诫过她——即使他迟了半个小时,她也不想因为细节处理失当而惹他不高兴,她更不愿意余下的宝贵时间在互相责难中度过。她努力驱走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怨怼,说服自己要像往常那样让他第一眼就收获一个妻子式的温婉笑容。
走廊的绒毛地毯上似乎传来均匀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这边靠近……是结实男子特有的沉重步伐。
一定是他!
她莫名奇妙地紧张起来,甚至无缘无故地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房门前停住。
为什么不敲门?难道今晚他就打算这样隔着门和她“接头”?
她压抑住砰砰作响的心跳,想竖起耳朵听听门外那人的呼吸……难道刚才是她的错觉?难道外面根本就没人?难道今晚他真的不会来了?
近在咫尺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敲门声在一片死寂的夜晚似乎格外刺耳:两长三短,又重复了一遍,两长三短。
真的是他!
她打开保险锁猛地拉开门,走道里的幽暗灯光令她一下子不太适应,两秒钟后她略感意外地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正是他。
他今晚的样子怪怪的,虽然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风衣风帽,但黝黑的脸上却布满了大颗的汗珠,胸腔不停起伏地喘着粗气,一贯锐利的双眼此时像面对陌生人般空洞茫然。
出于隐蔽原则,她没有伸手拉他,只轻轻做了个示意进屋的手势。这样万一走廊上有人经过也不会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人。
他径直走进房里,动作机械而沉重,才走了几步就侧身靠在墙上。
她反手锁上门,见他这副样子不由一阵心疼,低声嗔怪起来:“你跑马拉松来的啊?怎么搞成得这么狼狈?”原先的满肚子怨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打到车……从鬼王坡一直……走到了这里……对不起……我迟了……”他说话声含含糊糊,显得艰难而陌生,像发自从另一个人的喉咙。
她这时才借着白炽灯观察出他脸色非同寻常的惨白——鬼王坡到这里有一公里远呢——一股不祥的预感闪电般掠过心头。“出什么事了?”她颤声说。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身体似乎有些颤抖。
“你是不是病了?”她担心地问,正要伸手摸他的额头,却发现他主动向她靠了过来,不,那是被惯性推动的机械运动。他全身的重量一下子转嫁到了她身上。
“阿夏!”她抱着软绵绵的他一阵眩晕,坐倒在印花地毯上。
他风衣背后的那摊殷红像朵绽开的杜鹃花,令她一阵惊心动魄,那是被大口径子弹穿透肉体的结果——他居然带着这致命的枪伤走了整整一公里来这儿!
“阿夏,你……你别怕!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泪眼朦胧中,她说话结巴起来,伸手正往口袋里摸索手机,却被他冰凉的大手轻轻攥住了。
“阿夏!”她绝望地收起手臂抱紧他,他的生命力似乎正随着时钟走过的一秒一秒飞快流失着。
“……在鬼王……坡……伏……伏击我……”他努力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氧气,一米八五的魁梧身躯在她怀里抖个不停。
“谁?是谁干的?”她嘶声喊道,刹那间粉白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雷……神!”吐完这两个字,他像完成了最后使命般安静下来。
屋子里恢复了先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单调地滴嗒行走着。
泪水风干后,脂粉表面残留着两道浅浅的印痕。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搂着他,像古寺中的神祉塑像 一样沉默而庄严,仿佛自原始洪荒就开始了这样的端坐,并将穿过浩瀚渊深的时光隧道一直坐到地老天荒。
日期:2008-12-7 17:35:00
第二章
齐克忍住恶心注视着海滩上并排摆放的尸体,每一具都湿淋淋的散发着浓烈的腐臭。虽然死者的面目已经被海水浸泡得变了形,从相貌还是可以大致判断出他们的生命休止符都出现在中年之前。
兜里的诺基亚手机嗡嗡振动起来,齐克迅速把它打开贴到耳边,细细的传音孔里正传出严厉逼人的问话:“齐队,情况如何?”
“报告局长,目前打捞到八具,二十多名刑警和救生队正继续沿海岸线搜索着,不知道是否还会发现其他浮尸。”
“说说经过。”对方的语速一点没有放慢。
“今天凌晨五点十分,本地渔民钟阿保打电话报案说,他在金沙角地区捕渔时意外捞到一具女尸。五点二十五分,我和刑警队赶到事发地点初步检查了被发现的尸体。五点四十分,我们与海岸救生队的同志会合,分乘四辆摩托艇对该水域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大范围紧急搜救,结果又先后发现并打捞到六具尸体。二十分钟前,在南部礁群区刚发现了第八具退潮后被卡住岩石中的男尸。”
“对尸体初步勘验的结果呢?”齐克几乎能从无线电波里感受到局长此刻的郁闷,毕竟是八条人命。
“死者六男二女,年龄估摸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从尸体的腐败程度可以大致断定死亡时间全在一周以上。另外,除了体表有若干轻度擦伤外,这些尸体都没有严重伤痕,看来溺毙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死因结论要等法医的验尸报告。”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说:“有一点值得注意,从八个死者的衣着打扮看,他们像分属不同社会圈子,也许根本就互不相识……”
“你这个推理脱离证据太远。”局长粗暴地打断说,沉默了两秒钟,他又问道:“对不起,请你继续!”
看来对方还是决定容忍这种开放式讨论了。齐克松了口气,边整理思路边汇报说:“我已经询问过气象部门,这两天正好洋流北回,海水涨潮很凶,可能是潮水把这些尸体从内海带回陆地的。您是否记得上周三傍晚曾有股强劲的热带风暴在T市南岸登陆?”
“你是说海难事故?”局长的思维齿轮转得并不慢,“可这就奇怪了,今天是周四,为什么在过去八天中市局从没接到任何关于人员失踪或船只失事的报案呢?除非……”
局长的语气突然恢复了居高临下的果决:“既然如此,回分局后立刻把附有死者照片的协查通知传真到各邻市的兄弟单位。”
“是!”齐克心照不宣地暗自一笑。
黄昏时分,捷程汽车修配站还停着七八辆各种牌子的待修汽车。陆平从一辆黑色马自达跑车的前盖下钻出身子,瞥了眼坐在大纸箱上抽烟的大块头刘勇。
“我猜发动机和变速器的润滑油都用干了,而且……发动机的水套脏得能掏出蛆了,对吧?”大刘扔掉了烟头,幸灾乐祸地笑道。见陆平没支声,他拍了拍工装裤从箱子上跳下来:“我靠,你小子真是个工作狂!知道你今天修了多少辆吗?照这样下去,三天内冯老板不把我炒了我是你孙子。”
陆平没被逗笑,他放下油腻的扳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大前门”,用一次性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又一次打量起周围来。
头顶上面积有限的塑料顶棚已经被南国的劲风撕开了一大片,阳光懒懒地泻在场地一侧静静堆放的货箱和油桶上,这些或高或矮的家伙排在一起,像一列屏息立正的杂牌军士兵。这就是他的新工作环境,捷程汽车修配公司。
捷程是S市数百家小型汽车修配站之一,由于规模小地段偏,业务量完全无法和市内的大型连锁汽配公司相比,仅靠不足两百平方的半露天场地和一个油味浓重的肮脏车间吸收近段的散客。
大刘抬手看了看大金表,咂嘴说:“哥们儿,老板不是去零部件批发点进货了吗?干吗还这么玩命?再过半小时就下班了!”
陆平仍然没答话,叼着香烟弯腰抱起了一摞从汽车上卸下的废电池,转身往后院的简易仓库走去。
“原来是头闷骡子。”刘勇望着他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
等陆平码齐最后一盒电池,身上的工作服已经被汗浸湿了。平顶结构和闭塞狭小的通风条件使仓库的夏季室温常常达到40度。
他在工装前摆上抹了一下沾满油渍的手,刚打算再掏支烟,前头就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声音沉闷短促,结尾像被堵回了喉咙。
像目睹阳光灿烂的晴空意外闪过一道张牙舞爪的霹雳,陆平的中枢神经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虽然嗓音可能会因为恐惧或痛楚而走样,他还是立即分辨出那是大刘。
陆平深吸了口气,踮起脚尖轻轻步入车间,里面和刚才一样寂静无人。他往左右扫视了一眼,然后迅速钻进了车间正中的巨大操作台底下,那里空间的高度正可容纳采取蹲姿的成人。他猫着腰缓缓移至朝大门的那一侧,垂直的合金台面为他的体型提供了足够宽大的掩护,而从机台结合部的缝隙间正可以清晰观察门外的情况。
修车场中央站着四个陌生的黑衣男人,大刘双臂被其中两个左右架着,看来除哀号外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才过了短短几分钟,陆平已经几乎认不出他血肉模糊的样子了。
实施拷打的是站在大刘前方的平头大汉。他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刻着恐怖的刺青图案。此刻,他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不时向大刘说着什么。
另外一个扎着长发的瘦小男人抱起双臂在不远处旁观,他的目光令人联想起菲律宾吕宋岛热带雨林中捕杀猎物的眼镜王蛇。
大刘有气无力地反复摇着头,一低头粘粘的血丝从鼻孔一直垂到地面上。平头的耐心底线像一下子被突破了,他猛地飞起一腿结结实实踢在大刘的裆部。大刘闷哼了一声,四肢丝瓜藤般软软耷拉下来。
旁观的长发人厌倦地挥了挥手,大刘立刻被黑衣人们放倒在地。长发人蹲到蜷缩着不住抽搐的大刘身边,缓缓朝上空举起右手。这是只嶙峋见骨的瘦手,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夕阳余晖下仿佛泛动着金属般的光泽。
长发人嘴角掠过一丝狞笑,左手撩起刘勇的衣衫,高举着的右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插入他的脊骨之间。
又一声惨叫!这撕心裂肺的呐喊恍若临终的哀告刺激着耳鼓!可能由于肾上腺素的冲动作用,陆平感到全身都紧绷起来。
似乎为了使对方的脊柱脱位,长发人右手又往里深深插了一下,然后猛地往外一扯,大刘像稀泥般彻底瘫软了。
长发人满意地在大刘的工作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站起身傲然环顾。他的三个手下俯视着地上的肉泥冷笑起来。
首领从腰间枪套里拔出一柄银色长管手枪,从容地举枪向场侧的那排油桶瞄准。
“砰!砰!砰!”随着连续的巨大轰隆声,一阵热浪火山爆发般扑面而来,酷烈炙烤着汽配站里外的每寸空间。
四个黑衣人远去的身影在燃烧的空气中渐渐模糊扭曲,陆平的视野很快就被狰狞飞舞的火焰完全占据了。
日期:2008-12-7 17:36:00
当晚六时三十分,捷程公司对面的单车道马路上传来一阵警报声。穿过浓烟未散的火事现场和忙碌嘈杂的人群,陆平看见二十米外的大门口歇下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车里坐着两个人,穿过前排的车窗可以隐约看出开车的是个穿制服的女警。她朝现场注视了一眼就熄灭警灯,跟另一名同伴开门下车。
女警个子高度几乎与身边的男同伴齐平,一丝不苟地穿戴着深色警帽和夏季执勤服,左右肩章上各挂着两颗四角星花,在灯火映照下熠熠闪光。
她看起来像二十出头的年纪,但顾盼之间眼神带着职业性的犀利,应该有四五年以上的警龄,虽然容貌身材不算出众,但皮肤白皙细致,尤其头发往后盘着的样子秀气而英挺。
她全身上下最抢风头的要数腰间枪套里鼓鼓插着的那柄警枪。行家从露出套外的灰色软胶枪柄就能判断出那是常用的九毫米转轮枪,当然也可以由此断定她的刑警身份。
和她并排走来的是个穿警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他沉着脸眉宇间透出一股冷峻之气。
他们低头钻过警方布置的黄色封锁线,跟正在拍照取证的两名便衣同事交谈起来,女警说话时还朝陆平的方向频频注视着。
大刘的尸体早已被运尸车送走了,拍摄完火事镜头的记者们陆续离去,消防队员也开始收拾器械从现场撤走,场地上多少显得有些萧条。陆平低下了头,用脚踩碾着刚丢到地上的小半截烟头。
“你好!”他抬起头,年轻女警正笔挺地站在他面前跟他打招呼,她身边是那个国字脸。
她例行公事似的出示了一下警员证,郑重地问:“你就是报案人陆平?”
“嗯。”陆平简短地答道。
“刚才是小顾给你做了笔录?”
“那个穿黑色T恤的小伙子。”——他是刚才和他们交谈的一名便衣。
“陆先生,请介绍一下你的身份。”
“我是捷程公司的员工,负责汽车维修保养,同时兼一些内勤工作。”
“陆先生,你说案发时你正在后面仓库里搬货,是真的吗?”女警的语气毫不掩饰对这一巧合的质疑。
“是真的!”陆平肯定地回答,“这事发生得很快,前后还不到十分钟。”
“你说在仓库里首先听到的是油桶爆炸声?”
“是的。”
“然后你就直接跑到了前面?”
“是的。”
“可以再跟我们重复一遍你当时在这里见到的情景吗?”女警孩子似的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满意他过于简短的回答。
“我看到整个修理外场变成了一片火海……当然,还有横在地上的刘勇。”
“然后呢?”
“然后我就退回了车间里打手机报警。”陆平向她摊了摊手,似乎怪她多此一问。
“你当时甚至没想过走上前观察一下刘勇的状况么?也许他还有救,毕竟他是你的同事!”她又一次发起了攻击。
“根本不可能,当时的火势不容我走过去,这一点您可以向他们确认。”陆平指了指正整装登车的消防员们。
“你也确定没看到其他人在场吗?”她并没有轻易退却,用放慢的语速强调着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没有。”陆平断然摇了摇头。
她突然沉默下来,双眸静静审视望着他,似乎试图X光般看透他证词的可信程度。陆平坦然迎接了她的目光……持久的眼神交锋中,她几乎不易察觉地退缩了一下。
幸好国字脸忽然插了话:“你报案时声称这里发生了杀人纵火案,是吗?”
陆平点了点头。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他追问道。
“只是根据第一反应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让我表达得更准确一些:你凭什么断定刘勇已经死了,既然你根本没有机会上前查看?”国字脸不依不饶的架式比他的搭档更甚。
“我想任何人看见他血肉模糊一动不动的样子都会这么认为。”陆平淡淡地答道。
国字脸有些悻悻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陆先生,你要明白作为本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兼报案人,你的证词将对案件侦破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因此,我们要求你明天早晨八点来市局刑侦处重新作一次正式笔录。”
“警方的命令岂敢不从。”陆平平静地从女警手里接过一张抄着市局地址的小条子。
日期:2008-12-9 16:47:00
第三章
用唇彩细细勾勒完一遍,爱妮莎停下来注视着镜子:雪白的GAP纯棉T恤,深色酷肯牛仔裤,蓬松的长发被爱马仕丝巾轻束着,夸张的施华洛世奇大耳环招摇地晃动,还有敷在俏脸上的生动彩妆,这模样说十六岁都会有人信!
挎上崭新的圣罗兰手袋,爱妮莎回头朝镜子里的娇小女人做了一个满意的OK手势,拉着拖箱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门外候机大厅里的旅客们肤色各异,大多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座机场位于S市郊区,呈扇形分为南北两区,爱妮莎所处的南区国际部分上下三层,配有数十个登机栈桥,乘客往来转机,常常得得靠机场巴士接送。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穿透三楼的玻璃天棚直射下来。爱妮莎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跟着刚下飞机的旅客朝出口方向缓缓走去。
走道拐角有家机场书店,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橱窗上贴的几张畅销书海报上。大部分海报的颜色都被美编设计得充满视觉刺激,只有角落里一张浅蓝色的差强人意。
《解码之王》——爱妮莎瞥到这个书名不禁笑了。自从出了丹布朗,成百上千的通俗写手似乎都钟爱起“密码”来。这幅海报的宣传语嘶声力竭地吆喝说:“与生俱来的解码天才,机变狡诈的刑侦克星;一段鲜为人知的犯罪史……《达芬奇密码》的中国式再现;解密文学的新里程碑……作者:李守诚”。
一个人迎面和爱妮莎撞了个满怀。“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说。
爱妮莎皱了皱眉,见对方是个衣着朴素、斜挎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似乎带着一脸歉意。她勉强地回以一笑说:“It’s OK!”
陌生男人看来并不打算让开,换了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贴近她说:“小姐,有美元吗?”
“What?”爱妮莎迷惑地望着面前的陌生人。
陌生人似乎意识到她可能是香蕉人,放慢语速连比带划着说:“Miss,你US 元的有?我们……可以……换!”
“换……人民币?”爱妮莎若有所悟,用生硬的中文反问。
陌生人连连点头:“Yes!yes!人民币!你有多少我可以换多少!你打算换多少?换……多……少?”
爱妮莎转了转眼珠,用英文答道:“3000!”
陌生人居然听懂了,喜形于色地说:“是三千吗?你是说三千人民币还是……US 元?”
“US dollar,3000!”爱妮莎大声说。
“嘘!”陌生人连忙作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我们到外面去。”说着连拉带拽地把爱妮莎带到了机场出口。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戴起墨镜的爱妮莎仍然不适应地以手遮额,嘴里用英文絮絮叨叨抱怨着。
陌生男人一口气把她带到机场不远处的加油站背墙,见左右无人,一脸诚恳地说:“Miss,你放心,我是好人!我97年从棉纺厂下岗时老婆刚瘫在床上,没办法才干了这行,不图别的,只为挣口饭吃。还有我儿子现在就在US读书,每个月打我一回国际长途,他读书成绩很 棒,就是缺钱,所以我也得换US元……”
这番冗长表白效果并不理想,爱妮莎连连摊手说:“Sorry,我……不明白……我们……在这里……换?”说着低头去拉圣罗兰手袋的拉链。
看见爱妮莎手腕上戴的银色浪琴女表,男人咽了口口水。他摆了摆手,诡秘地指指转角的厕所,示意爱妮莎跟他进去。
爱妮莎懵懂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之色,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我……去那里……干……什么?”
加油站紧贴机场公路,不时可以听见往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男人见她还在踌躇,不耐烦地催促说:“快点进去吧,宝贝儿,没事的……Come in……里面很安全。”似乎为了帮爱妮莎下定决心,他咬牙打开公文包的搭扣,在短短一秒内向爱妮莎迅速展示了一下皮包内部——厚厚的几叠红色人民币大钞!
“Oh My god!”爱妮莎似乎吃了一惊,举手做了个俏皮的投降姿势,跟随男人走进公厕。
这个典型的中国公厕才建了几年,还没肮脏到令爱妮莎恶心的地步。外面是座男女共用的洗手池,墙上铺着泛黄的劣质瓷砖,斑驳丑陋的进水管裸露在外,对面的狭小空间则被一扇薄墙隔成男女两个厕间。
站在洗手池边的爱妮莎摘下墨镜,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不时低头检查拉杆箱底部是否沾染了秽物。
男人进来后倒显得自在多了。确认两边厕间都没人后,他用中文报了个交换价格。见对面的傻妞没反应,他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的纸笔,把那个数字写在纸上递过去。
爱妮莎看明白后连连摆手,夺过水笔学着男人的样子也在纸上标了个新比价。
男人瞟了一眼,学着电影里老外的样子遗憾地摊摊手,表示自己无法接受。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数字修改了一下……
两分钟后,两人终于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达成了一致。
男人兴奋地伸出手:“成交了!”
爱妮莎用力握了一下他干瘦的手指,又做了个OK的手势。
陌生男人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叠百元大钞麻利地数起来。爱妮莎也有样学样从自己的手袋里取出一个粉红色信封,一丝不苟地点起里面的美金,但数钱的动作远不及男人熟练。
男人百忙中用眼角瞥了一下她手里的绿色钞票——上面清一色印着富兰克林的头像——笑嘻嘻地说:“你们US人喜欢刷卡,一定不习惯数钱。”
等爱妮莎慢手慢脚数完三十张百元大钞,男人已经把厚厚一摞人民币攥在手里等她了。他们互相眨眨眼交换了彼此手中的现金,开始第二轮点数。这回男人只花了几秒钟,凭眼力和手感他可以断定这些美金绝非伪币。
“Damn!”爱妮莎忍不住嘀咕起来,两百多张钱点得她手忙脚乱。
陌生男人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咧嘴笑道:“我的天!你们这些US人真笨!要我帮忙……”
公厕门口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警大步冲进来,举枪朝他们喝道:“不许动!警察!”
爱妮莎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纸币差点掉到脏兮兮的地面上。
陌生男人瞪大眼张了张嘴没出声。
年轻男警长着一张娃娃脸,板起来的样子却很凶。他从后腰摸出一副铮亮的手铐,把男人一只手熟练地铐上贴墙的水管,又没收了他的公文包和美钞。他松了口气似的把手枪放回枪套,取出证件向两人晃了晃,对男人开始了冷冰冰的讯问。
“姓名?”
“……”
“问你名字呢!”
“王友顺!”男人低着头回答。
“本地人吗?”
男人沮丧地摇摇头。
“那就是外地流窜来的喽?”
“……”
“老油子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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