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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青春励志成长小说:梦想在远方
作者:
怀旧船长
日期:2006-6-24 19:43:00
楔 子
2006年春节,我应邀到老战友邢瀚家做客。老刑如今在中青报业集团某报任主编,而我早就改行做航海了。席间,老邢很兴奋地告诉我,他抓住了一个重大的选题。
老邢的眼里仍然跳跃着当年我们一起找选题的那种狂热,口中水花四溅。“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居然有人愿意做苦行僧,而且一去就是八年!你说怪不怪?”
苦行僧?我不解。
老邢抑脖吞下一口烈酒,将袖子挽了起来。“你还写东西吗?”他问。我知道他说的所谓“东西”就是“纯文学”。我说:“现在基本不写了。写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机关八股。”
老邢笑了:“我给你弄个选题,你可以练练手。”
我听着。
窗外的寒风刮得正猛。老邢激动了:“哥们,这个选题我‘养’了八年!八年哪!他终于要回北京了。这次,我一定为他好好操办,开一个盛大的新闻发布会,让他一夜成名!”
“你到底说的是谁啊?”我忍不住问。
“李思城。”他说。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什么的干活?”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昨晚打了一夜麻将,今天气色不佳,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老邢看在眼里,很鄙夷地说:“船老大,在你身上已经看到哪怕一微米的激情了!可悲啊,都是商业这鬼东西让人沉沦和麻木了。唉,惟有李思城这种稀有动物,才能让人热血一把。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就不告诉你了。”
“你倒是说说他是干嘛的?别绕弯子了行不行?”我说,“是不是又是一个在网上乱咬乱踢想急着出名的家伙?”
老邢哈哈大笑:“说你俗吧,你还真俗!这个李思城,是我的好友,不能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简单说吧,他用了八年的时间,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追寻心中的梦想,其间几次差点死掉……”
“原来是个独行侠啊。”我打断老邢,“这有什么新鲜的?这样的行者也不少,多数是游山玩水,写些无病呻吟的文字,有什么了不起?”
“这回你错了!”老邢神情突然变得肃穆,“他用了八年时间,是去搜集和整理快要消失在历史潮流中的民俗文化。前几天我们通过电话,他已写出了将近四百万字的文献资料,还有无数珍贵的图片和实物。实话告诉你,如果这些东西要拍卖,他就发大财了!”
我突然精神一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端起杯子敬了老邢一下。
老邢又一口干了,大声说:“三月底,李思城就会回到北京。到时候,我邀请你出席新闻发布会!”
二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和同事到位于北京秀水街的美国大使馆去见一位美国海岸警备队的专家Ashley-lin。因为我单位要进行大型船舶计算系统的改造,好不容易通过我们驻纽约的机构才联系到。据说这位专家在船舶计算系统方面非常精通。而我,既不懂英语,又对冷冰冰的计算机毫无感觉,因此找了两位在美国留过学的同事一道去。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位叫Ashley-lin的专家居然是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国美女。不好判断年龄,既有四十岁的成熟,又有二十岁的靓丽。当我的两位同事紧张地用英语向她问好时,她微微一笑,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三位好!我是四川人,还是说母语吧。我叫林如凤,以前在清华上过学。”
于是就这样同林如凤女士认识了。林女士此次回国的时间非常短,当天晚上就要飞回美国。我的上司交待得非常清楚,此次接触是想办法稳住对方,让对方基本接受合作柜架,任务就算完成了。没想到还遇到了老乡!事情比预想的顺利得多,林女士很爽快地同意了我们的要求,并说将来有可能辞职回国,希望更紧密合作云云。为表示友好,我提出让我的两位同事中的一位女士送她去机场。没想到林女士看了我一眼,说:“老乡,要送,就得劳您大驾。”
我当然乐意。
我在秀水街附近的温特莱酒店请林女士用晚餐。此地离机场仅30公里,时间完全来得及。我征求她的意见,是吃中餐还是西餐?她想都没想,对服务生说:“来份酸菜鱼吧,要地道的。”
服务生一愣,当即说酒店可以做酸菜鱼,但并不地道。林女士起身说了声抱歉,就往外走。我立即想到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有些破旧的川菜馆,便建议到那里去。林女士很高兴。
当热腾腾的酸菜鱼端上来时,林女士眼里放亮。“好几年没吃过了!”她居然的些激动,“这次回国太忙,最好的还是老家的酸菜鱼。”
我便小心地问起她的老家。她有些黯然。她说,父母先后去世了,回乡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我没敢问她是否在美国成家,便安慰了几句。
“你以前在部队呆过?”她将筷子停下,突然问。
“是的,在38军。”我很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当过兵。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她居然显露出一种害羞的神情,“他也当过兵……”
“他叫什么?”我问。
“李思城。”她的头压得更低了。
我一震。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老邢家喝酒时谈到过这个人。难道,这位林女士认识他?
“是不是那个去收集整理民俗文化的李思城?”我问。
“当”的一声,林女士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她眼里突然燃烧起一股烈焰。“船长,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很可能在路上。”我说,“我并不认识他,但我的一位朋友认识他。我的这位朋友是报社的主编,他说他要为这位李先生开新闻发布会。”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查不到你的音信……”林女士喃喃地说。也许,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向我歉意地一笑:“对不起。这位李先生是我的同乡,一起长大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网上寻找他的消息,可是根本查不到。”
“听我那位朋友说,李先生这几年一直潜心探访和研究,默默无闻地工作,因此可能查不到他的资料。”我说,“不过你别担心,很快,网上就会有关于他的消息。我的朋友说,这些年,他整理了几百万字的文献,吃了很多苦。我那位朋友准备为他开一个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他能够独立完成这么大的项目,也该功成名就了。”
“他不会开什么新闻发布会的。”林女士摇摇头,眼里滚出了泪珠,“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出名,而是他觉得生命应该处在这种状态……”
我隐约感觉出林女士与李思城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同乡”这么简单。但一个是国际海事专家,一个是深入山野挖掘民俗文化的行者,似乎扯不上关系。
但第一次见面,我不能问得太多。
首都机场依旧人潮如涌。我将林如凤女士的行李箱放在安检机上。林女士伸出小巧的手与我相握,微笑着说:“感谢你,船长先生。请放心,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有什么事情,请发邮件予我。天晚了,请回吧。”
我便转身离开。当我走到机场的自动门前时,林女士追了上来。
“船长,我还有一事相托。”她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红,“他……他回来时,你见到他,请告诉他,我……还是一个人……”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猛然间转过头,快步向登机口跑去。她柔长的黑发飘起,像深海里泛起的波纹。
三月已悄然过去。我掂记着李思城回京的事,便打电话给老邢:“老兄,你策划的那个关于李思城的新闻发布会开了吗?”
“别提了!”老邢长长地叹了口气,“李思城是回来了,但他不愿意按我的意思办。我安排记者去采访他,他都不见。唉,这个人,现在已几乎变成了野人,木讷得很哪!”
“我想见他。”我说。
“他不肯的。”老邢说,“他现在是我的宝,不能把他惹急了。”他狡猾的笑声掩饰不住地传了过来。
“他会见我的。”我说,“请转告他,说我有林如凤的消息。”
“谁?”老邢问。
“林如凤。留洋美国的一位女士。”我说,“你只要说出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好吧。”老邢挂了电话。
见到李思城是一个周末。在他租住的一套三居室的民房里。
李思城大约三十七八岁,中等偏上的个子,四肤很健壮,头发有些乱,脸上的胡子像杂草一样。老邢说得没错,他的表情十分木讷,只是两只眼睛很亮,是那种透彻的亮,如同山野里的泉眼。他伸过精糙的手握了我一下。我立即感到了那种铁钳似的力道。
“听说你是船长。”李思城盯着我,“经常跑美国吗?”
“我主要跑近海和东南亚一带。”不知为何,我竟不能与他对视,“而且,现在也很少出海了,做些无聊的行政工作。”
“那你怎么能见到林如凤?”他问。我发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焦灼。
“林如凤正与他们单位合作。”老邢插嘴。
“她到过北京?”李思城没理会老邢,继续问我。
我便将与林如凤见面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李思城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她又走了……”一声叹息从他宽阔的胸腔传出来,如泄洪后的残流。
“不过,她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我说。
“什么话?”他木讷的脸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栩栩如生了。
“我,还是一个人。”我说。
李思城呆了半晌,突然背过身去。老邢轻轻地拍了我一下。我们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在后来的几次交往中,我和李思城渐渐成了朋友。他让我参观了他带回来的一些奇异的物事,内容涵盖民居、造景、雕塑、碑刻、设施、工具、器械、器皿、服饰、玩具、美术品等,有实物,有图片,堆了半间屋子。他说,还有大部分寄存在老乡的家里,以后慢慢去取。而最让我吃惊的是他起草的文献,整整一麻袋,居然全部是手写的。
他对我说,这些东西要经过大约半年的整理,一部分献给博物馆,一部分供民俗研究机构研究。
我惊诧于他的淡定。我几次提出要为他写点东西,向大众介绍他的艰辛和追求。他说没什么好写的,该写的他都写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他终于同意写点关于他的成长历程的文字,但不涉及他的研究。
“这个没有市场,你要想好。”他居然笑了,“如果你愿意做,我可以以足够的啤酒作为回报。”
于是,在这个酷热的夏天,我几乎在每天下班后跑到李思城的住所,边喝啤酒,边听他讲关于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传奇,甚至有些平淡。但当我真正听进去后,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关于一个平民成长的故事。也许,它因为过于真实而缺少了戏剧效果,但我在这些平淡的故事里听到了铁刃出匣的啸鸣,听到了怒涛击峡的嘶吼。
现在,请允许我转述这个故事——
日期:2006-6-24 19:53:02
第一章山外有青山
山外有山。
层层叠叠的山。层层叠叠的森林。层层叠叠的梯田。层层叠叠的竹林。
所有的层层叠叠都为山而生。所有的山都为所有的层层叠叠而覆盖。
山是深山。居住在山里的人,有的人家祖祖辈辈都没能走出这层层叠叠的山。对他们而言,这些山就是世界,这些森林、梯田和竹林就是世界全部的风景。
这山里有甜得让人想哭的清泉,有清澈见底且如缎带一样柔美的河流,有大群大群如飞雪般纯洁的白鹤在金色的晚霞中翩然飘落在莽莽林梢,有青砖红瓦的房舍星罗棋布在逶迤起伏的山间,有色彩斑斓的鸭群在梯田里戏水。如果有风,那伏在山上的翠竹就会如绿色的海浪一样,从山上流到山下,又从山下涌向山顶。
这里,最高最险的山是“锁命崖”,最大最长的河流是“双河”,最甜最美的水是“清泉村”的水,工艺远近闻名的是“竹林村”的竹器。
双河静静地顺着锁命崖流向远方,据说它的源头在云南,是由两条比较大的溪流组成,横穿翠竹县境内,归入滚滚长江。锁命崖的腹地,弯弯的双河盘住了一片开阔的平地,它就是山里人物资交流的惟一场所——双河镇。
双河的东方是清泉村,山势陡峭,丛林莽莽;而隔河西面的竹林村,山势起伏,星星点点的房舍被青青翠竹掩映其中。
当然,双河镇还有别的村落,但绝没有清泉、竹林两村有名。
因为,清泉村有一位名叫李青山的猎手,竹林村有一位名叫林玖铭的老师。
在双河镇乃至翠竹县,人们可以不知道县长姓甚名谁,但绝没有理由不知道李青山和林玖铭。
李青山的枪,林玖铭的笔,都已被人们视为神物。
山里人坚信,没有人比李青山的枪法更好,也没有人比林玖铭的书法更绝。
日期:2006-6-24 19:59:20
第二章李大胆的死因
李青山山一样的身板,山一样的性格。他的枪是一支自制的火铳。细长乌黑的枪管,磨得光洁如玉的楠木枪柄,透射出一种让人恐惧的威慑力。这是他生命中具有拐杖力量的第二支枪。第一支枪,在1966年那个多雪的冬天同他的左臂以及一头凶猛的野猪一起爆炸。
他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猎手。他手中的枪曾经结束了32个土匪和难以数计的野兽的生命。
1950年,18岁的李青山才知道有一位名叫毛泽东的伟人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已经一周年。不过,他加入川南剿匪队伍已经有两年时间。
确切地讲,李青山不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是从云南昭通随父亲李文忠逃荒到清泉村的。那时李青山五岁,母亲刘氏死于疟疾。李文忠凭着身强力壮在清泉村乃至整个翠竹县最大的地主陈三太爷家当护院。陈三太爷的老巢在清泉村最高最险的锁命岭上,只有一条独路可以上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文忠的武器是一支百练精钢的标枪,长九尺,重七斤,蛇头状的枪尖下缠着如血的红绸。李文忠整日守在锁命岭的咽喉要道上,遇上不要命的劫匪或是盗贼,李文忠的标枪便毒蛇般钻入来人的心脏,然后抖动双臂,挑起死尸抛向山涧,如抛出去一条死狗。
所以,李文忠的外号与自己的名字正好相反,名叫“李大胆”。
李大胆不但让山里的匪人闻风丧胆,而且竟敢与陈三太爷的千金陈大小姐相有了私情。一个三十来岁、一顿能吃半升米的壮汉,除了有杀人的功能外还有其他功能。况且,陈大小姐绝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山里的匪人私下议论,如果陈大小姐能陪他们睡一觉,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甚至有的匪人打赌说自己有一次看见陈大小姐只穿一条裤叉在双河里洗澡,光那对白花花的奶子少说也有十几斤。有匪人指责说你要是瞅见,还不跳下河去了?那自称目击者的匪人叹了口气说,本来也想这么干,但岸上有一条如木头般站立的汉子,手里拿了一杆长九尺重七斤的标枪。
山里的匪人谁没听说过这杆标枪?但真正敢与这杆标枪接触过的匪人,都已永远躺在锁命岭下的山涧里喂老鹰了。
至于真有没有李大胆在双河守护陈大小姐洗澡的事,无从考证。但有一点,陈大小姐的肚子大了。陈三太爷的独生女儿有了野种。
在双河镇乃至整个翠竹县名头最响的陈三太爷,会不知道谁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而且,他的女儿就要嫁给世代书香的林家大公子林海山。林海山得知消息后再也没有到陈家来过,据说气得吐了血。
不久,林海山退了婚,出外求学;陈大小姐在陈三太爷的第三次耳括子后跳进了双河最深的回沱湾;陈三太爷的原配夫人、陈大小姐的亲娘马氏吊死在陈家大院右厢房的横梁上;紧接着,数年来相安无事的锁命岭陈家大院第一次被盗,三串明珠、一千两纹银不翼而飞。案发那天晚上,马夫陈二娃看见李大胆醉倒在马厩里,脸上残留着马尿。
平时一张弥勒脸的陈三太爷坐不住了。他找到正在咽喉要道上发呆的李大胆,说:“大胆,陪我喝碗酒。”李大胆二话没说,提了标枪跟着陈三太爷进了右厢房。
酒是土酒,陈三太爷自家的槽坊酿的,坛口上的老泥已乌黑。陈三太爷拍开泥封,酒花如浪般涌入一粗大海碗,浓烈的酒香呛得人鼻子发痒。
李大胆把标枪靠于桌上,看也没看,一口干了下去。如此有三。当第四碗喝至一半时,李大胆腹中绞痛,两眼发黑,手中的碗歪了一下。泼出的酒洇入地砖缝中,顿时有股青烟腾起。
陈三太爷很随意地提起这支曾经为他杀过无数匪人的标枪。那曾经沾满鲜血的红缨似被狂风吹动的火焰,毒蛇般的枪头毒蛇般钻进了李大胆的心脏。
陈三太爷终于绽出了弥勒佛一样的笑容。李大胆瞳孔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木木的。酒,仍然很稳地端在手中。他的手终于运动到了嘴边,嘴缓缓张开。他把剩下的半碗酒一滴不洒地倒进了咽喉。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陈三太爷使劲一拖枪柄,一股鲜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溅湿了陈三太爷灰色的长衫。那浓血结于灰衣上,如老崖上的青苔。
大粗海碗砸在地砖上,碎成片片。李大胆倒下去的时候,目光呆滞而平静。
日期:2006-6-24 20:09:08
第三章陈三太爷的麻烦
“陈二娃!”陈三太爷把血淋淋的标枪扔给站在屋檐下双腿正筛糠的马夫。“去后院把那小杂种杀了!”
陈二娃吃力地双手握紧标枪,仿佛这枪不是七斤而是七百斤。
后院是鸡舍。鸡舍旁边就是李大胆与李青山父子的“窝”。“窝”由几把干草和一床没有罩子的黑棉絮构成。陈二娃经常看见小家伙如一只病猫一样蜷在“窝”里。陈二娃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大咳一声,保证把小东西吓死在“窝”里。
“窝”还残留着一丝热气。但那“小病猫”已经不见了。充塞着鸡屎味的鸡舍里,血腥味呛得几只公鸡“扑楞楞”地乱飞,撞得竹蔑编成的墙壁摇晃起来。
“狗日的!”陈二娃骂了一句,捂着鼻子出了鸡舍。
天色渐晚。这时,鸡舍里的一个萝筐被掀动,露出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的脑袋来。那脑袋上粘了两块烟油似的鸡屎。他也来不及擦,如幽灵般消失在鸡舍外茫茫的暮色里。
十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并不算短,但对于宇宙来说,十年是一个非常小的计时单位。
然而,十年对于一个急于求子的老人来说,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时间段。
陈三太爷自马氏悬梁后,又娶了四房太太。可是四个花钱买来的女人没有一个争气的,别说儿子,连闺女也不生产。结果陈三太爷已累得皮包骨头,四位太太却一个个福态起来,仿佛陈三太爷的健康经过交流转移到了她们身上。白天,陈三太爷威严如虎;一到晚上,轮番侍候的太太们已经越来越不满意他了。
其实,陈三太爷一直在他花钱买来的太太们的怜悯和同情中活着。
试问,一点毛病都没有的四个女人,有什么理由怀不上孩子?
难道这真是她们的错?
陈三太爷的心冷了。
那么多的财产,谁来继承?
他壮年时,每当听到账房的驼背师爷马驼子报账时,看到马驼子灵巧的手指不断地拔动算盘珠且不断向前进位时,站在锁命岭俯瞰自己那层层叠叠的千亩良田时,看着衣衫褴褛的穷人驭着租子驴一样艰难地爬上锁命岭时,打开库房抚摸着光滑锃亮的纹银和几十支托人从重庆买回的长枪时,他陈三老板心头那分骄傲与满足,足以让他认为自己比翠竹县县太爷要牛气得多,要安逸得多,要幸福得多!
锁命岭绝对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任何人想打上锁命岭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那几十条枪和几十名经过训练的家丁,决不是吃素的。况且,李大胆凭一支标枪不放一颗子弹就把匪人解决了嘛!
陈三太爷什么都不怕。粮仓里的谷子有的已经发霉;地窖里的土酒已经没有地方可放;上好的绸缎穿三辈子都穿不完。全翠竹县真正的首富是他,他陈三太爷怕什么?
现在陈三太爷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四个女人的肚子上折腾而没折腾出结果来,他害怕了。
那么多的财产,谁来继承?
据可靠消息,京城已经换了皇帝。翠竹县县长已经好长时间没向他借银子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已经老了。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爬上锁命岭来杀他,但年龄可以杀他,有什么比年龄更为可怕?
陈三太爷常常感到有一股子冷气顺着脊梁爬到大脑神经里去,然后渗入骨髓里,把他的心凉透。
十月初四,马驼子马虾似的弓在右厢房里恭侯主子。右厢房后屋是四太太的卧室。这是陈三太爷抱希望最大的地方,也是流汗最多的房间。
今天,陈三太爷咳嗽了七八声才扶着门框走了出来。马驼子赶忙弓着背紧走几步,像一条狗一样伏在主人的身下,凭借脊椎的弯度撑住了主子人身子,然后慢慢地向屋中的太师椅挪动。等主子真正坐稳,驼子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说:“老爷,昨天我打听好了,天柱庙的普法大师有安胎灵药。前些年林海山在外面娶亲回来,也是不生育。后来请了普法大师去安胎,吃了安胎药,不到一年,便生了一个水汪汪的男娃娃,现在这男娃娃已经八岁,算过八字了,说最少也是个秀才。”
陈三太爷心里在痛。如果当初不是李大胆搞大了闺女的肚子,那这男娃娃就是自己的外孙,自己也用不着把这把老骨头扔在这几个废物的肚皮上。但一想林家已多年不与自己来往,心下有气,喘了几下,说:“莫管他。他林家就是出了皇帝又咋样?没情没义的东西!我陈老三没与他家结亲,还保全了财产;要是与他家结亲,鬼晓得搞多乱!”
驼子说:“是。但我知道,方圆几百里的人都说普法大师法高药灵,莲花村保长都快七十了,请他去安了胎,六月间新娶一年的三太太就为他生了个胖儿子。我翻过历书,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不如叫陈二娃准备滑杆,我们到天柱寺去瞧瞧。”
陈三太爷没有说话。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下山了。十年来他一共下过两次山,一次是受县长的邀请去赴宴;一次是在离锁命岭二里之遥的双河边迎娶他的心肝宝贝儿四姨太太,而且有二十名家丁荷枪在侧。他知道,世道很乱。惟有龟缩在锁命岭才是最安全的。天时地利人和,他至少占了两样。
锁命岭,锁紧了陈三太爷的命,也锁住了陈三太爷的自由。
日期:2006-6-24 20:22:54
第四章枪
十月初九,锁命岭下来了一顶滑杆,两名轿夫一前一后淌着热汗,气喘如牛地在惟一能通向锁命岭的小道上攀登。滑杆上是竹片撑起的一个篷,用花格子布遮了;两根磨得光溜溜的毛竹轿杆压得向下弯曲,简直嵌进了轿夫的肩窝。看得出轿中人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斤,那块厚厚的坐垫被挤出来好大一团,垂于轿下,颤颤地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马驼子紧跟在后面,差不多要吐白沫了。他的背部如一口铁锅,手脚并用地向石级上爬。远远看去,像一只大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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