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Ⅱ

作者: 肖锚


第1章

  铁路在沈阳城北的柳条湖划了一道弧线。寂静的夜色下,河本末守的心就象那天上的弯月一般黯淡消沉。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八百米外的北大营,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河本桑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帝国军人。”何本身边的松冈军曹心中赞叹道,“无论在什么时候,他总是保持着镇静!”
  面色凝重地河本末守没有注意到部下对他的崇拜目光。他谨慎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晚间十点十九分。“东北军会不会迅速做出反应?”河本反复考虑着这个问题,“这里毕竟有一个支那旅呀!”想到这里,他却有了一种想要哭的感觉:“帝国把这千斤重担压到我这个小小的中尉身上了……”
  “河本中尉!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松冈军曹提醒他。
  “再等一等!”河本低声说道,回头瞧了瞧隐藏在高粱地里的今田大尉和几具身穿中国军服的尸体。

  “河本中尉!大队部和特务机关的板垣大佐恐怕要着急了!”松冈军曹将起爆器递给他。
  “支那人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吧?”河本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有!他们刚刚发了饷儿,还完全沉浸在和女人‘火拼’的美梦里。”
  “好!”河本微微点点头。“今夜!就让我们为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尽忠吧!”说罢,他颤抖着双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下了起爆器……
  “轰……”
  南满铁路柳条湖东段不足一米的一节铁轨,在巨响中随着碎石和枕木碎屑扭成了一团……

  此时的时间是1931年9月18日晚10时20分
  “糟糕!”松冈军曹皱皱眉头,“效果不太理想,怎么才炸毁了这么一点点……”回身望去:在今田大尉的指挥下,半蹲着的士兵,从腰间拔出了刺刀轻轻套在了“三八”式步枪上……
  “么西莫……西,大队部吗?我是河本!向您报告一个严重事件:支那军人炸毁了南满铁路,目前我方该如何行动,请您指示!”
  “马上通知奉天特务机关的板垣大佐!就说支那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哈依!”河本放下电话,立刻摇通了奉天特务机关的电话……“板垣大佐吗?支那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知道了!”电话中的板垣显得很兴奋,“好!努力吧!帝国的勇士们!”
  “哈依!”撂下电话的河本大声喊道,“今野一等兵!”
  “哈依!”
  “你马上通知文官屯的川岛中队长,就说北大营的支那兵炸毁铁路,我们正在战斗!”
  “哈依!”

  “帝国的勇士们!前进!”今田大尉跳出了高粱地,从腰间拔出了指挥刀,向着北大营用力劈去.....
  “啥事儿?咋地了?”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中国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挤进了院子,有的人仅仅穿了一条军用裤衩。
  “柳条湖出事了!八成是小日本又闹妖蛾子!”一位排长喊着,双手还紧紧提着没系皮带的裤子。
  “操他妈个小日本!昨天搞演习今天又放炮,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妈个X的!老子迟早要钻他娘的日本娘们被窝去闹腾闹腾!”连长郑东贵拎着驳壳枪跳脚骂道。
  “连长!小鬼子太欺负人了,咱们再不教训教训他狗日的,那咱还算是什么爷们?穿开裆裤得了!”士兵们吵吵嚷嚷,边喊边骂。
  “把家伙都给老子扛上!奶奶地!小日本再敢他妈吱毛,阉了他个舅子的!”郑东贵火大了,掰开了手枪机头。

  整座北大营全乱套了,七旅的弟兄全部集中在校场,拎着从武器库取出的武器,吵吵嚷嚷要跟小日本干上一架。
  “你们要干什么?”中校团长朱芝荣跳上检阅台喊道,“都想干什么?要造反哪?”
  “团长!”郑东贵喊道,“情况不对啊!你听听这外头的声音,八成是小日本要吱毛!”
  “滚回你的狗窝去!妈个巴子的!小日本再怎么吱毛难道他还敢胡来?你一个小小连长瞎咋唬什么?扰乱军心当心老子毙了你!”
  “团长!真的不太对头啊!你听听刚才那爆炸声,离咱们才多远哪?这明显是冲咱们来的!”
  “妈了个巴子的少废话!”朱芝荣不耐烦地摆摆手,“刚才王旅长来电话说了,这只不过是一场小误会,叫咱们都别大惊小怪的,该睡觉就睡觉去!还拿着枪干什么?都给我放回库里去!”

  “团长!”郑东贵不干了。
  “郑东贵!是不是就你小子废话最多?你把枪给我放下!听见没有?”
  郑东贵赶紧把枪扔在了地上......
  “这就对了!”朱芝荣点点头又道,“军人嘛!那必须要服从命令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小日本再怎么吱毛,那也不过就是蹦跶几下嘛!他闹累了自然也就消停了,我就不信他还能闹一宿?”
  趁朱芝荣不注意,郑东贵又偷偷拾起了枪塞进了裤裆......“宝贝呀!你可千万别走火,我可是没关保险哪......”郑东贵心里念叨着.....

  校场又变得空旷起来......
  河本中尉拎着指挥刀站在离北大营四百米的地方没有动,呆呆地望着北大营那摇曳不止的电灯,有些犹豫不决。没人嘲笑他,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别人能够冲在最前面......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在期盼着建功立业的同时,也希望着最好能通过“石头、剪刀、布”来决定率先打头阵的人......
  “妈地!我怎么总觉得这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头枕着手枪的郑东贵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把命交给别人终究不是什么他妈好办法。”
  “轰......轰......”北大营在炮弹的爆炸声中迅速被浓烟包裹起来......
  郑东贵被气浪翻卷着,从炕上抛到了地下......尘土灰烟夹杂着砖头瓦块,砸了他一身......
  “妈个巴子的!小日本动手啦!”郑东贵大叫着从碎石快中爬出来,“弟兄们!咱们跟他狗日的干了!”他拎起枪就向外冲去.....

  “弟兄们!咦.....”躲避着四处横飞的弹片,郑东贵回头看看跟出来的六名弟兄,“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连长!”一个班长喊道,“你放心!能喘气的全在这里!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好样的!拿上家伙,跟我往外冲!”
  “是!”
  “前进!”川岛中队长举起了指挥刀,“让支那人知道什么才是勇士吧!”

  “天皇陛下万岁!”关东军川岛中队的日本士兵率先向北大营发起了进攻......
  “河本君!你上蹿下跳在干什么?”川岛瞧着这位喊得比谁都凶,却又跳得比谁都高的河本末守问道。
  “报告川岛中队长!支那人已经被我吓破了胆!”河本义正严词地回答道。
  “巴嘎!”川岛气得反手轮了他一记大嘴巴,“支那人是打倒的,不是被你这副样子吓倒的!你马上率领你的部队,给我冲锋!”
  “哈依!”河本马上调整了心态,“嗷嗷”嚎叫着,从北大营的前门冲到了后门......

  “这才是帝国的勇士!”川岛赞许道,“这才是可以彻底征服支那的帝国勇士!”
  今田大尉率领的日本兵已经杀红了眼睛。刚刚入睡的中国士兵,被破门而入的日本兵用刺刀和枪托疯狂地捅着,砸着......每一具尸体被刺了几十、几百下之后,关东军的士兵象受了惊的兔子,举着步枪在原地跳着,嚎叫着……惨叫和血花飞溅的声音充斥着整座北大营。
  “弟兄们!咱们和小日本拼啦!”残存的中国军人终于清楚地知道忍耐是一种什么后果了。顾不得穿上衣服,想要砸开紧闭的武器库大门,取出了摆放整齐,行序有秩的武器......
  “小鬼子真他妈凶残......”事后有人回忆道,“他们就连躲在粪坑里没穿衣服的兵都不放过......那一刀刀捅的,连粪带血的......”
  “去他妈的!”郑东贵马上驳斥了这种言论,“当兵的不穿衣服就够他妈丢人的了!大敌当前居然还躲进了粪坑!操他奶奶的,中国人的脸全被他们给丢尽了!”他拍着胸脯说道,“你瞧瞧咱们六连的兵!那个个都是个爷们,那天晚上......”

  郑东贵的那天晚上用书面语言来表达应该是这样:
  郑东贵率领七八个兄弟冲出了倒塌的围墙之后,便一头钻进了高粱地。还没等他匀口气,一颗拖着呼啸音的子弹便削断了他耳边的高粱秸......
  郑东贵向弟兄们作出个“噤声”的手势,雪亮的三角眼敏锐地向四周巡视......一个头戴钢盔的日本兵慌慌张张地溜进了高粱地,一边跑还一边向身后不断地瞧......郑东贵没有动,他想看看这小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家辉居然边跑边解裤子。没过多久,一阵“稀里哗啦”断断续续地流水声清晰地传来......

  “妈的!原来是新兵蛋子。”郑东贵想道,“一听枪响就他妈地尿裤子......”到了嘴边的肥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跑掉,他冷笑一声,从靴筒里拔出了匕首......
  “达雷?”(日语:是谁)日本兵猛然回过头。
  “噗......”雪亮的军刀从他日式钢盔的帽沿下齐柄没入......郑东贵轻轻捂住这个倒霉家伙的嘴......“孙子!听话,别叫......”郑东贵趴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规劝,,,,,,手腕一用力,这把被骨茬崩飞了刃口的匕首,拖着血箭从小日本的左眼被生生拔出......
  郑东贵感觉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血在沸腾,身上有着说不出的舒适,一股温热从胸腔涌到了头顶,仿佛这股热气马上就要蹿出头顶的百汇穴......“杀小日本的感觉真他妈舒服,就像是在寒冬腊月洗了温泉吃了快热乎乎地年火烧......”他闭着眼睛,体会这种百年不遇,可遇不可求的神仙境界。一位兄弟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连长!快瞧瞧你的下半身......”

  “下半身咋地啦?”郑东贵低头一瞧:小日本蚯蚓般的小家伙还在一股子一股子地向他的大腿淋着热气腾腾的尿......
  “你个鳖犊子!翘辫子也没忘记糟蹋人!”郑东贵破口大骂。
  “连长!咱们快走吧!再晚就出不去啦!”
  “妈了个巴子的!你瞧瞧这乱的,还能上哪?”郑东贵对奉天的时局感到了绝望。
  “咱们找少帅去!我寻思别的兄弟也会去找少帅。只要少帅在,咱们东北军就能有打回来的那一天!”
  “嗨!”郑东贵重重叹了口气,“好端端的土地就这么白白扔给了别人,我他妈真不甘心!”一拍大腿,郑东贵向北大营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操地小日本!只要老子不死,这辈子咱就号上了!老子到要看看,咱们干到最后到底谁是爹!”
  郑东贵这辈子,第一次杀小鬼子是在高粱地里。巧合的是,他最后一次砍掉小日本的脑袋也是在一块高粱地。
  北大营的上空被火光和浓烟笼罩着。从睡梦中被惊醒的老百姓纷纷走出了家门......

  “北大营这是咋地啦?”有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小日本进攻咱们东北军啦!”
  “进攻东北军?那不是要打仗吗?”
  “谁说不是呢?兵荒马乱的,带上你家大妞赶紧逃吧!腿脚快的,兴许还能赶上南站最后一班去关里的票车!”
  “日本人和东北军打仗咱们为啥非要逃?谁来坐龙椅咱们就给谁纳粮不就完了?”
  “你爱跑不跑!我可告诉你,小鬼子正满大街找花姑娘呢!就你家大妞那水灵样,八成是躲不过去。反正你自己寻思吧!”

  “哎哎!你等等!嗨......”瞧着满大街没头苍蝇一般乱蹿的老百姓,这位要“纳粮”的老兄再也站不住了,他转身向屋里喊道:“大妞她娘!赶紧带上面口袋!跑反啦!咱们闯关里啦!”
  沈阳站......
  “少帅吗?我是王以哲啊!”北大营七旅旅长王以哲捧着铁路值班室的电话向远在北平的张学良哭诉:“少帅啊!七旅完了!沈阳城完啦!”
  “鼎方!(王以哲字鼎方)你别急,慢慢说。”刚刚从戏院匆匆返回的张学良,头上也见了汗。
  “少帅呀!我对不起你啊!我把沈阳给丢了......”王以哲已是泣不成声。
  “鼎方!你别说了,你马上来北平,马上过来......”张学良说到这里,手里的电话在不知不觉中摔到了紫檀木的办公桌上......
  “喂喂?少帅!少帅!”王以哲大声呼叫着。
  三个人从满脸涕泪的王以哲身边走过......
  从马路湾方向走来的这三个人,一位身穿蓝布大褂双目炯炯有神的汉子被一个络腮胡子体态魁梧的同伴搀扶着,十六七岁的少年紧随其后,一边走看一边看着从墙上撕下来的布告,他嘴里“呲”了一声随手就擤了鼻涕......
  “大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络腮胡子问道。
  “是小日本悬赏捉拿东北据毒联合会的阎宝航。狗日的!五千大洋啊!”被称作“大胆”的少年“呵呵”笑道,“阎宝航烧了狗日的几百万大洋的烟土,这些狗日的急了眼,说是要抓他点天灯。闹了半天,狗日的也就这点能耐。”

  “大胆!”络腮胡子叫道,“你身手好,遇上这个阎宝航可别忘记照顾照顾他,敢和日本人对着干的那就是个老爷们!”
  “大胆!”蓝布大褂的汉子说道,“你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忘记这国仇家恨!”
  “张大哥!你放心吧!”大胆说道,“小鬼子遇上了我,那就算他狗日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你就瞧好吧!”
  “大胆!”络腮胡子说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除了嘴硬就没别的,这么多年我也没见着你宰过一个小鬼子,做人不能光说不练啊!”
  “那是没到时候!”陈大胆扬扬手中的布告说道,“等我参了军,你看看小鬼子还能不能抠抠搜搜只掏这五千大洋。”

  “大胆!你要记住你在狱中和我说的话:当兵!不能只对得起这身军装!”蓝布大褂的汉子说道,“以后怎么走,该走哪一条路就要靠你自己决定了。对了!有时间你要好好看看书,只会轮拳头打仗那还是救不了中国。”
  “张大哥你放心吧!一到了北平我就想办法去念书。狗日的小鬼子......咦?张大哥!听你这语气好像是不打算和我一块走啦?”
  “是啊!”张大哥笑了笑,“我送你上了火车就走。”
  “你要上哪?”陈大胆急了,“咱们刚刚被‘三江’从大狱里救出来,你的伤还没好呢!不行!丢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大胆!‘三江’!”张大哥笑了笑,“我已经决定留下了。国难当头,我们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土地是我们自己的,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来保卫。我相信,只要有一个中国人肯站出来,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一起站起来!”

  “张大哥......”陈大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望着车站那潮水般的人群,他伤感地说道:“和你在一起蹲了一年大狱,你教给了我许多道理,也使我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情。谢谢你!可是你要走,我这心里有点舍不得......”
  “大胆!”张大哥笑道,“英雄不问出身低。虽说你从小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可是我相信你仍然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情耿直的汉子。如果有一天你能有一番作为,我希望你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张大哥握住大胆的手,用力摇了摇。“时间不早了,你快上车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张大哥......”
  “大胆啊!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三江一撇嘴,“你负案在身,几个绺子的大掌柜还在满大街找你。先出去避避风头,风头一过你再回来,又不是见不着面瞎吱弄个啥?(瞎搅和的意思)”
  “三江!”陈大胆吩咐道,“咱们绺子(土匪窝的意思)散了!以后可就靠你去保护张大哥!你小子记住:张大哥将来要是少根头发,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行!我明白。”三江冲他一摆手,“咱是一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我三江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
  “少喝点酒!”大胆叫道。
  “成!”

  “少看点蹦蹦(东北二人转)!”
  “行!”
  “不许逛窑子!”
  “没问题!”
  “不许抠门!”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那好!你身上还有没有毛票,再借我点!”陈大胆向三江伸出了手......
  “真有你的......”三江指了指大胆咆哮道,“连自家兄弟你都敢下套!”
  “我这儿还有点.”张大哥从袜筒里摸出块大洋递给了大胆。
  “不不......”陈大胆没敢去接,而是把目光投向来来往往慌乱成一团的逃难旅客.....

  “大胆!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八抢八不抢’!逃难的你也敢打主意?”
  “哎呀!知道啦!”陈大胆不耐烦地说道,“我只是看看情况,又没说要‘砸窑’(黑话,指打劫)!你急歪个什么?”
  “拿着吧!”张大哥把银元放在大胆的手中,“堂堂正正地做人比什么都强!”
  “是......”大胆也没客气,将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看了一眼三江,心中暗道:“有你小子陪着张大哥,我自然就放心了......呵呵!张大哥这辈子都不会愁钱了。”
  “快走吧!”张大哥在他的背上一拍,努力使自己笑了笑......
  陈大胆依依不舍地向进站口走去,边走还不时回头望了望向他招手的张大哥......突然,他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张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张贯一!”张大哥喊道,“大胆!再见!”
  “再见!”
  开往北平方向的最后一班列车已经严重超载了。车门、过道两旁全是逃难的难民,就连车顶也是人满为患。大包小裹压得坐在厕所旁边水箱上的陈大胆快要被过气去。他斜着脑袋,透过满是油污的玻璃窗向月台上看去——想不看都不行,他整张脸被牢牢地挤在了玻璃窗上......就在这时,月台上一位老人“扑通”一声跪下,指着身边一位孕妇和她领着的孩子喊道:“同胞们呀!她跟我非亲非故,她就是日本鬼子要点天灯的阎宝航家属,求求你们了......”

  话音未落,只见从门口和车窗纷纷丢出了许多行李,大家一齐喊道:“快点!快把人拉上来!”
  老人推着孕妇和孩子,在众人的帮拥下,这才勉强将人送上了火车......
  “你们让开点!”陈大胆使出了全身力气为孕妇“挤压”出了一条通道,扶着孕妇坐在了水箱上......
  “谢谢你小兄弟!”孕妇轻轻坐下后向大胆表示谢意。
  “不用客气!”大胆笑道,“我不过是照我兄弟的话去做!”
  “你兄弟的话?”
  “是啊!敢和日本人对着干的那就是个爷们!”大胆钦佩道。
  “小兄弟是哪里人?”

  “老家是山东的,民国七年被我爹领着闯了关东......”陈大胆没好意思说后半句“进了绺子”。
  “小兄弟贵姓?”
  “姓陈!因为生在山东沂水,所以我爹就给我起了个小名叫‘沂生’。”
  “那您官名是......”
  “陈卅!”

  火车传来了一声长鸣,在“嗤嗤”不断的蒸汽声中,飘着白烟,缓缓驶出了沈阳南站......
  这一天,是公元1931年的9月18日......

第2章

  五月末的北平渐渐进入了暑期,街上的车夫已经打起了赤膊。行人没有了往日的悠闲,神色匆匆,边走还边看着手中新发行的《大公报》。
  时局变幻莫测,远在山海关外的辽东大地,在日本人的主持下成立了所谓的“满洲国”,大清王朝那位被妃子遗弃了的宣统皇帝,摇身一变成了“满洲国”的“执政”。 如今的国人想要踏上这块原本属于中国的领土还要申请“特别许可”。
  “这叫什么事儿啊?”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声音,“就是大清国那会子也没菘到这种程度啊?这民国到底行不行啊?”
  “哎!老兄,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往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便会有“热心人”出来提醒。
  街面上的行人如此,燕京大学的校园内更加气氛热烈。这些莘莘学子们早就按耐不住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怒火,纷纷串联、结社、演讲。下午,校园内的“铁血社”关于“还我山河”的集会刚刚结束,学校的另一个学生组织“光复社”就请来了几位原东北大学流亡的学生进行声泪俱下的演说,说到逃亡时的凄惨,闻者无不动容涕零。

  于慧冷静地听着台上东北学生的发言,心情却糟糕得一塌糊涂。陈卅这个人她总共见了四次面说过三次话。
  第一次见面是在他被校务领着走进燕京大学的时候。他仅仅是从她身边经过,二人谁都没有瞧见对方。当时陈卅盯着燕京大学的校牌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奶奶地,老子也算是进过大学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天桥,当时陈卅看见她穿着燕京大学的校服,就主动上来搭话:“你是燕大的?”
  “是啊?”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于慧觉得好笑,她心想:“你既然知道我是燕大的,在哪儿见过还有什么稀奇吗?”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前她吃过午饭之后,正想丢掉食盒中剩下的馒头和摊黄菜,却发现陈卅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的食盒,看得她有些心跳还有些恼怒。
  “你吃吧!”于慧将食盒递给了陈卅,“吃吧!还热呼着呢......别凉了......”于慧以为他一定是没钱吃饭饿的。
  陈卅打量着于慧,没说话。
  “你看什么?”于慧恼怒他的无礼。

  “你很象我认识的一个人......”陈卅指着自己的脑后说道,“如果你把辫子解开,在脑后梳一根马尾巴就更像她了......你们俩都很漂亮。”
  “无聊!”于慧生气了,出身名门望族的她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侮辱,她坚信这个一身车夫打扮的陈卅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他乡下的土丫头。她懒得和这种登徒子废话,挟起书包转身就走。走出了很远,陈卅那浑厚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真的!你真的很象她!”
  第三次见面是在早晨,她和自己的同班同学,英俊潇洒的韩柏刚刚贴完了这期板报,陈卅就一声不吭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干嘛?吓我一跳!”于慧又气又怒。
  “我有话想跟你说!”陈卅鼓足了勇气说道,“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

  “那你就说呗!”于慧对这个方脸厚嘴唇的陈卅感觉到好笑。
  陈卅咬了咬牙,最后把心一横大声说道:“你嫁给我吧!”说着,他闭上了精光四射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预想中的一巴掌......
  于慧夹着图画纸愣立当场。意外之中又觉得一丝恼怒:“天下居然还有这等厚脸皮的人物......”她对这个陈卅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条评语。就在于慧想着该怎么回答陈卅的时候,她身边的韩柏却按耐不住,怒气冲冲地骂道:“流氓!你简直就是流氓!”
  陈卅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你简直和日本鬼子一样,无耻......”韩柏骤然变了脸色,陈卅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捏在了他的咽喉......文弱书生如何经受得起这一手,登时韩柏的脸色就如猪肝一样红肿,浑身酸软无力不说,就连喘上一喘的力气都要消失......
  “放手!放手!你要干什么?”于慧用力捶打着陈卅的后背。纹丝不动的陈卅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怎么骂我都可以,可要是把我说成那狗日的小日本,妈个X的,看我捏不捏死你个狗日的!”

  “你放手!你要干什么?”于慧只感觉手腕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几乎哭将出来。
  陈卅放开了手掌,韩柏捂着脖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都别看了!别看了!没事!没事!”于慧赶紧驱散围观的同学,慌慌张张地将陈卅拉到了一边,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娶你!”
  “你多大啦?开什么玩笑?”

  “我今年十九,没别的,就是想娶了你做婆娘。”
  “你......”于慧哭笑不得,她狠狠盯着陈卅问道:“你觉得你这个请求合适吗?”
  “有啥合不合适?娶老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看中你,你就嫁给我有啥不合适?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就是要给我陈卅做老婆的!”
  “你无耻!”于慧被他气哭了。
  “哭啥?”陈卅回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气得面色铁青的韩柏,又道:“你喜欢这小子是不是?他不行!这是什么年头?那是拳头加馒头的年头。拳头硬才能吃饱饭。你就像他......”他一指面如青壳的韩柏:“小白脸,只会耍笔杆子那怎么行?就凭他咋咋唬唬地还想赶走小鬼子?门都没有!”

  “别说啦!”于慧大声喊道,“你赶紧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好!”陈卅拍拍胸脯说道,“这事咱就算定下来了,将来总有一天我会牵着高头大马来娶你!”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又说道,“不管你嫁给了谁!”
  “土匪!臭流氓!”于慧恨不得把这一屋子的桌椅板凳统统砸在他的脸上。
  陈卅走出了教室,却被一位身材矮小,头戴高度近视镜的文弱书生给拦住。
  “大胆!怎么样啦?”他问道。

  “还能咋样?”陈卅咧嘴一笑。
  “你看看,我说不行吧?你偏去。你瞧瞧这闹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求爱!”眼镜的嘴不停地埋怨。
  “你懂个啥?”陈卅一撇嘴,“漂亮女人那都是给咱这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国家的人准备的。咱这是先期投入你懂不懂?你放心!经过这么一闹腾,恐怕这丫头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咱了!”
  “你还挺有自信!呵呵!‘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国家’这话说得很溜,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看蹦蹦看的,呵呵!你们这些城里人,恐怕现在就是想看也看不着了,妈个X的,整个东北都叫小日本给占了去......”
  “大胆!你刚才的举动太唐突。唐突你懂吗?唐突就是指你太冒失了。于慧可是咱燕大的校花,目标大风险也大。你把她惹急了,她家里人要是出面那可就有得你受的,她家老头可是南京政府的座上宾啊!”
  “怕个鸟!”陈卅一瞪眼睛,“谁怕谁还不一定呢!他蒋委员长怕小鬼子,小鬼子马上就会怕我。你算算到底是蒋委员长怕我还是我怕他?奶奶地......”
  “行行!”眼镜叹了口气道,“不过你这么一闹腾,我看你们八成是没戏了。信不信?不信咱们两个打赌!”

  “呼......”大胆吐出了一口浊气,深有感触地说道,“这心事呀!就不能憋在心里。我不说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她?说出来我就消停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同不同意那是她的事情,说不说那可就是我的事情了。”
  “我徐文远算是彻底服了你!”眼镜一挑大拇指,“追女人居然还有这种追法,你可真牛!”
  “那咋地?”陈卅瞪着眼睛向天发誓:“我就是没遇到我生命中的另一位,否则......哼哼!我还不一定就要她呢!”
  “大胆!你就是这么讨老婆?噢!表面上拉着一个,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哪个女人肯嫁你那才出了鬼了......”徐文远低头想了想,突然赞叹道,“别说!你有时说话还挺有水平的......”
  于慧被陈卅搅得心烦意乱。更加令她心烦的是:“陈卅风波”并没有就此打住,这件事情就像坐上了出膛的子弹,一上午的时间就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吃不着葡萄硬说葡萄酸的无聊之人,据说还要为此写什么剧本,他们坚信这部剧本一定会成为继莎士比亚之后,又一部歌颂爱情的“伟大力作”。

  于慧快要气疯了......
  令人心烦的陈卅并没有就此打住,他蹲在校园的一角,一边倾听着东北流亡学生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嘴里“呲”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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