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不流泪

作者: 水白水青


日期:2008-9-18 10:53:00

  写在长篇小说《一生不流泪》上网发表前
  我是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五日下乡的,在我所在的那个城市属第一批下乡知青。
  岁月悠悠,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初不谙世事的我,如今已步入花甲之年,早已雪满双鬓。
  四十年来,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无数磨难和酸楚,在人生的蜕变中早已伤痕累累。然而这一切似乎在我的记忆中渐行渐远,变的越来越模糊,惟有那段插队的岁月至今让我无法释怀。因为,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留在了那里,也把青春的梦想丢失在那里。
  在后来返城的知青中,如今不乏高官、巨商、将军和科学家,但与当初近千万知青相比,他们其实只是凤毛麟角,微乎其微。而绝大多数人至今仍生活在社会底层,几十年来他们默默无闻地过着平淡、拮据、艰辛、坎坷甚至惨烈的生活。

  然而,他们并没有向命运低头,他们依然怀揣着青春时的梦想,与贫穷、苦难,与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期盼着有朝一日改变自己的命运,过上仅仅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过上仅仅是无后顾之忧的生活……
  每每想起这一切,我便会泪流满面,并固执地认为是当初的上山下乡“毁了我们一代人”。这种念头一直以来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心结,成为我始终无法走出的“圈”。
  一次偶然与早已成人的儿子闲聊,谈到自己的心境,谈到那无法释然的情怀,竟不能自己潸然落泪。
  看着泪流满面的我,儿子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写下来,也许当你把这一切写出来后,你会发现自己已走出了那个‘圈’”。
  我接受了儿子的建议,静下心来,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于是便有了这篇小说。
  四十年前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对农村影响最为深刻的,是使一批批农村青年接触了外面的大千世界,从此也像城里青年一样有了自己的梦想。

  本书讲述的便是这样几位来自社会底层的城市和农村青年,在人生的舞台上,演绎着三十年缠绵悱恻的感情纠葛;演绎着凄迷悲凉的生死之恋;演绎着荡气回肠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演绎着昂扬激越,气贯长虹,永不向命运低头的寻梦大戏……
  当我在去年隆冬的夜晚落笔写下这部书稿的最后一个字时,似乎放下了压在肩上几十年的千斤重负,身心极度疲惫。
  在修改书稿的过程中,我时时被书中的人物感动,几度落泪。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浸在书中的情节中走不出来,仿佛与书中的人物重走了那段风雨交加的三十年。
  我恨那段岁月,我爱那段岁月。
  蓦然回首,我发现自己似乎在渐渐地走出那个“圈”……

  谨以此书献给四十年风雨同舟的兄弟姐妹及其后代。
  愿经历过的永远记住这段历史,未曾经历的了解这段历史。
  殷切期盼网友的宝贵意见。
  水白水青
  二00八年九月十八日


日期:2008-9-18 13:54:36

  一生不流 泪
  第一章
  1.
  乔天嶂在这儿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
  此刻那刚刚点亮的昏黄路灯把他瘦小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像一根豆芽菜。他正两眼死死地盯着红卫街派出所那扇小门。准备下乡的知青都在这里转户口,他也想下乡,可他小学还没毕业,到年底才满十三岁,按规定是不能下乡的。有人给他出主意到这里找知青,求人家带他下乡。两天来他求了十几个人,没一个人愿意,多数都是他话还没说完人家早没影了。正当他走投无路时,昨天晚上突然想明白了,常言道“男求男,不好办。”对呀,自己一直找的是男生,为啥不求求女生呢。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两位女生,可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

  晚秋的凉风将地面的落叶吹的轻轻滚动,发出窸窸簌簌的响声,乔天嶂的心不由得一阵紧似一阵。
  周滢和纪育珺刚走出派出所小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大姐姐,起初她们以为是叫别人,可看看周围没人,只有一个小男孩怯怯地站在她们面前。
  “大姐姐,我……我想求你们帮个忙。”小男孩轻声嗫嚅,两眼盯着她们。
  “帮忙!帮什么忙?”周滢和纪育珺相互看了一眼。
  “我想跟你们下乡。”小男孩不容她们插话,急忙说下去“我家没人了,父亲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母亲去年得了病,后来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前几天刚刚去世,”小男孩怕她们像其他人一样听不完就没人影了,一口气往下说“我已经没有……钱了,我到农村……什么活都能干……我……”

  “行了,别说了。”纪育珺打断小男孩的话。
  周滢一直没说话,她在静静地看着小男孩,尽管灯光暗淡,但周滢还是看清了小男孩的五官,白白净净的脸颊,浓浓的眉毛下一双,一双,这眼睛……
  “这样吧,小弟弟,”纪育珺瞥了一眼周滢“让我们商量商量明天再说,反正今天手续没办完,明天我们还来。”说着拉着周滢就要走。
  “明天几点?”小男孩紧走两步“我还在派出所门口等你们?”
  “十一点,对,十一点。”纪育珺略一思索说。

  走出胡同口,周滢才问起纪育珺刚才给小男孩说了什么。“怎么,你没听见我说什么?”纪育珺那细细的漂亮眉毛向上挑了挑“你想什么呢?”
  “育珺,你刚才看见小男孩那双眼睛了吗?”
  “废话,当然看见了。”
  “你看那双眼睛……”“小心!”纪育珺躲过迎面过来的车,拉着周滢飞快地穿过马路。
  当纪育珺告诉周滢她让小男孩明天再来时,周滢一脸狐疑。“也就是唐塞他一下,”纪育珺笑了笑“咱们明天九点钟来,办手续最多一个小时,等那小子来了,咱们早走了。”纪育珺不无得意。
  周滢很不赞成纪育珺这样做“与其骗人家,不如直接拒绝。”

  “我也想直接拒绝,可你没看那小子挺犟的,不骗他他会一直跟着咱的。”纪育珺挑了挑她那细长的漂亮眉毛“怎么,你……还有想法?”
  纪育珺想唐塞乔天嶂,可乔天嶂早晨八点就站在了派出所门口。昨天晚上他怕自己睡过头,特意上了闹钟,早晨闹钟一响,便急急忙忙爬起来,啃了几口干馒头就往派出所赶,赶到派出所人家刚上班,一问,差五分八点,昨天晚上把闹钟的时间定错了?哎!出门怎么也没看一眼时间。
  北方的十一月,秋高气爽,不到八点,金灿灿的阳光已将薄薄的晨雾驱散。纪育珺在楼下喊周滢时太阳正好照在她家的阳台前。周滢昨晚一觉睡到了早晨八点半,正在匆匆忙忙吃早饭。
  纪育珺和周滢是高中同学,六八级。周滢比纪育珺大半岁,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而纪育珺属于“落后分子”既不是团员,也不是培养对象,还时不时对要求入团的同学说几句风凉话,可偏偏她们俩关系铁的要死。用同学们的话说她俩是“互相欣赏对方的容貌”这次下乡别的同学都打破班级、年级,甚至学校界限自由组合,而她俩跟谁都不组合,对学校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让她俩在一起再艰苦的地方也愿意去。

  乔天嶂见到周滢和纪育珺时点了点头,纪育珺一脸茫然,悄声问周滢“这小子有先见之明?”
  手续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办完了,从这一刻起,她俩已经不属于这个城市,一张薄薄的纸片就将她们变成农民。正当纪育珺看着那张盖了红印的迁移证发呆时,周滢提醒她“等会你要注意看他那双眼睛。”
  阳光透过香槐树的缝隙照在乔天嶂的脸上,他眯缝着眼从裤兜里拿出一块黑纱“你们不相信看看这个,这是我妈去世时我戴的黑纱。”周滢没有看黑纱“你家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你母亲在什么单位工作?”“前进鞋帽厂。”乔天嶂依然眯缝着眼“是民办小厂。”
  纪育珺一直没说话,她想起周滢刚才说的话,所以一直盯着乔天嶂的眼睛看,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周滢拉着乔天嶂的胳膊“来,站这儿。”将乔天嶂拉到了树阴下。周滢瞥了一眼纪育珺,纪育珺知道她的用意。
  “两位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乔天嶂眼睛睁大了“到农村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们……你们就收留我吧。”就在一瞬间,纪育珺一下子明白了,对,就是这双眼睛,太像了。

  纪育珺说的这双眼睛是周滢的小弟弟淼淼的眼睛。
  周滢出生在一个普通干部家庭,父母在我国解放后刚刚组建的西北地区最大的航天发动机制造厂工作。父亲是一般技术人员,母亲搞行政工作。周滢出生那年刚刚解放,后来父母也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在那个年代是十分少见的,当然也是因为母亲再也没有怀孕。一家三口,两人工作,经济条件相当不错。谁知道过了八年后,母亲又意外地怀孕了,当年母亲三十八岁,父亲已年近五旬。当父亲听到护士给他报喜说是生了个儿子时,兴奋的手舞足蹈。

  小弟弟长的胖乎乎的,眼睛大大的,特别可爱。周滢一家四口都是大眼睛,可妈妈说小弟的眼睛最好看,是“看一眼让人无法忘记”的那种。小弟特别聪明,五岁的时候父亲教他下象棋,半年后,在父亲让出一车一马一炮后,小弟居然侥幸赢了父亲一盘。为此父亲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逢人便说周家后继有人了。小弟六岁半上学,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小弟像周滢的小尾巴,前后跟着她。那一段日子是她们家最幸福的时光。

  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前小弟突然莫名其妙地患了重感冒,发烧、咳嗽、不吃不喝,几天小脸就瘦了一圈。妈妈陪小弟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病情仍无好转,后来医生告诉母亲一个惊人的消息,小弟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将母亲击倒。
  小弟坚持了半年,那半年全家人节衣缩食,倾其所有,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给小弟看病,可小弟还是走了。其实小弟临去世的前一个月病情已经大为好转,按主治医生的话“很有希望”那一刻全家人特别高兴。母亲、父亲、周滢三人轮流照看小弟,纪育珺也时常去陪小弟。可有一天半夜小弟的病突然恶化了,当周滢将值班大夫叫来时小弟已奄奄一息,大夫采取了紧急措施,小弟一下子精神了,睁开了眼睛,周滢握着小弟瘦骨嶙嶙的手,小弟的大眼睛此刻是那样的清澈明亮,象漆一样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透过明亮眸子,周滢强烈地感受到了小弟那种对生的渴求,那种希冀,那种期盼。那种眼神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碎,那种眼神使周滢终生难以忘怀。

  小弟在天亮前走了。
  小弟的遽然离去,使得父亲母亲同时住进了医院,三个月后父亲去世。
  纪育珺深谙周滢脾气,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与其让周滢逼着自己同意,还不如主动表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乔天嶂“到农村去可不是一年两年,要呆一辈子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乔天嶂反应特快“想过,广播里一直这么说,我天天听广播。”他已经预感到两位姐姐的态度在松动……

日期:2008-9-18 18:21:14

  2.
  石门村大队队部在三小队崖头的一间平房里。
  山里冷的早,刚刚进入十一月,家家户户晚上就早早把炕烧的暖融融的。大队部的炕是彩娥娘给烧,因与大队部邻居而住,烧自己家的炕时顺手给大队部的炕塞一把柴就行了。就像没娘的孩子吃不饱,大队部的炕总是温不腾腾的。可今晚的炕热的人坐不住,只好蹲在炕上。今天是大队支书郑丰年亲自烧的,他晚上汤喝的早,没事早早来到大队部,使劲往炕里塞柴,也难怪,他从来就没有烧过炕,都是媳妇烧。炕热,加上一屋子人,人手一杆“枪”,浓浓烟雾把原本就不亮的小煤油灯熏的奄奄一息,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大队支书郑丰年使劲吸了两口烟,冲着三小队队长洪大贵问“姐夫你看行不?”
  “不行!”洪大贵“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步跨下炕“大青骡子不能往窑洞弄!”揉了揉发红的小眼睛,烟枪一指郑丰年“知青娃们非要住平房,住平房……为啥不把大队部腾出来让住?!”
  “那在哪儿开会!”郑丰年也提高了嗓门。
  “那就别开,球的!”
  郑丰年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一急脱口而出:“不行?就这么定,还由了你了!”“噗”一口将煤油灯吹灭“散会!”
  半个月前,公社召开“知青安置工作会”分配了各大队的安置人数,公社李书记特别强调,一定要做好这次知青安置工作,这是党中央的一项战略举措,是毛主席的英明决策,全国将有近千万的知青下乡插队。若哪个大队在安置工作上出问题,那就“掂量着”。

  石门大队分了四名知青,两男两女。郑丰年当天就把此事办妥,三小队还闲着几孔窑洞,叫人收拾收拾,别说四个人,再来四个都没问题。这几孔窑洞打的时间都不长,但郑丰年还是安排人重新垫了新土,窑洞内用细黄土粉刷了一遍,又让人在公社买回几张窗户纸换上,窑洞一下亮堂了。
  可昨天公社召开了紧急会议,县安置办曹干事除又一次强调了安置工作的重要性外,特别指出一点:安置知青必须要平房,省城里的娃们住不惯咱的窑洞。李书记也强调“哪怕现盖也得让知青们住平房,”而且“后天娃们就到。”
  李书记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他心里早有底,他知道在他所管辖的范围内,哪个大队没有几间平房,现盖,现盖能来的及吗。石门大队在公社算穷队,可三年前也专门请来砖瓦匠箍了砖窑,一连干了三个月,盖了六间大瓦房,大队队部一间,四个小队放集体粮各一间,另一间给了三小队“安置”两头大青骡子。其余几个小队有意见,可他们队没大青骡子呀,有,也给你盖一间大瓦房。

  大青骡子在山里是宝贝,不说别的,就每年的交售公粮,人背肩扛,一个青壮劳力,撑死背一百五十斤,翻两座山,虽说是浅山,上上下下单趟也有三十里路,到县城也累个半死,必须歇息两天后再背第二趟。可大青骡子一趟就五百斤,天天一趟,更不要说平常往山顶驮个粪、拉个柴什么的,一头大青骡子顶三头牛都不止。
  三小队的大青骡子是五年前洪大贵当队长时买的,那年粮食长的不错,加上又卖了几窑木炭,年底队里剩了点钱,大家都主张把钱分了过个好年,可洪大贵坚决不同意,非要买两匹骡子“有了骡子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大贵逢人便说。可大伙还是不同意,大贵牛脾气一上来,自作主张,独断专行,跑到青海,赶回了两匹大青骡子,十天后回来人瘦的剩一把骨头,大伙一看也就再没说什么。

  大青骡子的好处第二年就显出来了,往年交公粮一个青壮小伙最少得跑十趟,可有了大青骡子,最多跑一、两趟,其余时间赶着大青骡子两手空空,一路小曲。
  三年前大队请匠人盖瓦房,洪大贵提出给大青骡子盖一间大瓦房“住窑洞憋屈,没看大青骡子这两年不如头前了。”那时候是老支书当权,被大贵一天八趟前后跟着苦口婆心地作工作,烦了,没办法同意了。
  说来也怪,自从大青骡子住进大瓦房后,似乎真的精神了,毛更光了,皮更亮了,驮着四、五百斤的粮食,一路小跑,嗷嗷叫。洪大贵的话又一次应验了。
  现在郑丰年一句话,腾房,让大青骡子回窑洞,洪大贵当然不答应了。
  洪大贵的这种态度郑丰年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叫了一屋人准备给他做工作,郑丰年自己也准备了一套劝说方案,可没想事到临头他却沉不住气,大家一句话还没说,他就“噗”一口把灯吹灭,出了门就后悔。他想到了洪大贵不同意,可他没想到洪大贵那么狂,一口回绝不容商量不说,还指指点点。更让人气愤的是当着那么多人不给自己面子,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大队一把手。他知道洪大贵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是因为洪大贵是他姐夫,二是自己刚当书记时间不长,没什么资历,再说当初被公社任命为书记的时候,不少人就说三道四,尤其是洪大贵说自己“有球本事。”看那样子,他洪大贵如果是党员,这个书记应该他当。也难怪,自从当了三小队队长,办了几件像样的事情,脾气变得越来越大,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也不掂量掂量,安置知青这么大的事,你洪大贵能左右?哼!要不是看在姐的分上,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但是郑丰年还是准备找洪大贵谈谈,做做工作,毕竟人家是三小队队长,再说这件事也容不的拖延,得赶快定下来。
  吃完早饭,郑丰年正准备出门找洪大贵,洪大贵却自己找上门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同意将大青骡拉回窑洞饲养。郑丰年清楚,这绝不是“胳膊”和“大腿”的较量,以前他俩经常顶撞,哪一次洪大贵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服软。后来他才知道,是洪大贵的女儿大凤从中做了工作。
  不管怎么说,事情解决了就好。郑丰年将姐夫让进窑洞,特意拿出一包《海河》烟抽出一支,给洪大贵点上“姐夫,我看还得叫几个人把房子收拾收拾,那味道可大了。”
  “明天娃们就到?这时间也太紧了。”洪大贵两口就将《海河》抽了大半截。
  “明天晚上到,满打满算不到两天时间。”

  要说洪大贵,有时候你还真得服气,三十七、八岁正当年,别看人瘦,干起活来那个“狠”劲无人可比,有一年在麦场上扛桩子,二百斤的麦子,腰一弯,小腿一蹬,一声“起!”健步如飞。
  洪大贵从郑丰年家出来,当时就叫了三个小伙子,加上自己四个人,两个人挖,两个人装车带推车(独轮车)开始起圈。地面足足被挖了一尺,挖出的粪土堆在院里像座小山。又连夜提着小煤油灯从崖头挖新土,用背篓一篓一篓背回垫在屋地面,用砸土坯的青石将地面结结实实地夯了一遍,脚踩上去像踩在铁板上。后半夜又用队上晒粮食的席子给房子棚了顶,用土坯将两间大瓦房一分为三,两边大一点的住人,中间小一点的做灶房。等天亮后再叫几个人开两扇窗户,如果时间来的及再用细黄土粉一遍墙,等娃们家晚上来,绝不耽误住。

  鸡叫头遍,老饲养员已将两匹大青骡子喂的饱饱的,拉出窑洞撒欢。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饲料里都加了黑豆,今天大青骡驮知青的行李,来回十几个小时的山路,不加黑豆顶不住。
  武生爬在郑丰年的窑顶,扯着嗓子喊“小凤,小凤!”
  小凤是郑丰年的女儿,大名叫郑雨,十一岁。武生比小凤大三岁,是武天啸的儿子,昨天俩人商量好,今天要跟着队上一块去接知青。
  离小凤家不远的窑洞里,也早早亮起了灯,那是马寡妇在给儿子“老九”烧饭。按理说接知青这种好事全村人都选遍也轮不到“老九”,可偏偏洪大贵坚持要让“老九”去。大伙心知肚明,大贵这样做是为了讨好马寡妇,谁让俩人有一腿呢。可洪大贵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行李太多,‘老九’还可以当牲口使,也驮上几件。”
  “老九”是马寡妇儿子的绰号,今年十七,长的和他妈一样,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别看年龄不大,力气在石门村数一数二,有时蛮劲一上来,洪大贵都不是对手。可有一样不行,脑子有点问题,差成,差一成,便叫“老九”。小伙心肠好,谁家有重活叫一声准去,管一顿饭,真能当牲口使。对此,马寡妇十分不满。可今天不同,去接知青,这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干的事。

  天已朦艨亮,鸟儿啁啾鸣唱,远处传来的狗叫声把晨雾祆的小山村唤醒,蜿蜒泥泞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一拨一拨急匆匆地往崖头的大队部赶。郑丰年在自家的崖头上暗自思忖,昨天晚上已将接知青的人定了咋来了这么多人。
  是呀,接知青的人是定了,那才几个,而且还有“老九”,他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祖祖辈辈住在这小山村的人出山的机会很少,尤其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石门。如今的年轻人虽说县城经常去,可真正到过临丰市的人不多,何况今天是去接省城的学生娃,谁不愿意去凑个热闹,小小的石门哪辈子出过这热闹事。
  郑丰年急急忙忙赶到大队部一看,少说也有二十多人,有拿绳子的,有背背篓的,全是三小队的人。郑丰年根本不跟这些人搭腔,冲着武生一嗓子“叫你贵叔去!”
  洪大贵已经一天一夜没歇息了,正在和稀泥准备将屋里墙面粉一遍,听武生一说,扔下铁锹就走。
  见洪大贵来了,一群人冲着洪大贵乱嚷嚷,洪大贵手一挥“喊球呢!不去的人今天一人加十分工,去的人扣十分工,该干啥干啥去!”快刀斩乱麻,人群一下散了。

日期:2008-9-19 11:30:51

  3.
  西去的列车一声长鸣,钻进了山洞,蓦地,列车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被洞内的山风裹胁的车身摇摇晃晃挣扎着往前冲,那轻柔而有节奏的车轮声突然变的轰轰隆隆,像从每个人的心脏碾过。周滢心里默默的数着,这已经是第五个山洞了。当初在学校报名时,她知道是在西部山区,可没想到离西良市这么远,火车像着了魔似的一个劲的往西开。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她没让妈妈来送,一是太早,六点的火车,二是她知道妈妈肯定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哭哭啼啼的,跟赴刑场一样。自从小弟去世后妈妈变的犹如惊弓之鸟,时刻盯着她,稍咳嗽一两声,就要让她吃药,回来晚点,站在阳台一等两三个小时,几乎有点神经质了。这次下乡,自从报了名,妈妈就一夜一夜的失眠。那天她将乔天嶂的事告诉妈妈,那一瞬间妈妈的眼睛那么明亮,非要见见乔天嶂。第二天她把乔天嶂领回家,一进门,妈妈一下子扑上来,抱着人家就哭,弄的乔天嶂一头雾水。从那一天起,妈妈不让乔天嶂走,非要人家住在家里,妈妈将小弟的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给乔天嶂带上。乔天嶂也乖巧,一口一个大妈,如果再待下去,叫妈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火车早已开出了山洞,周滢瞥了一眼坐在身旁打盹的乔天嶂,今天早晨起的太早,她也有点困了。
  “周滢,想什么呢?”纪育珺推了一把周滢“别睡,快到了。”
  周滢把乔天嶂往自己身旁拉了拉“靠着我睡。”
  “我在想,你妈说的那个办法行不行,万一不行,天嶂怎么办?”
  周滢说的还是乔天嶂下乡的事。那天答应了乔天嶂后,她倆一直商量该怎么对生产队说,事先不打招呼,突然带来个小孩要插队,人家能接受吗。商量了两天无结果,周滢突然眼前一亮“问问你妈。”
  纪育珺的妈妈是医生,在市中心医院,是西良市晓有名气的妇产科专家。纪育珺对妈妈十分佩服,凡遇大事妈妈总有独特见解,那天纪育珺把乔天嶂的事告诉妈妈,以求妙方,妈妈听后沉思良久淡淡一笑“先不说。”

  “不说?”纪育珺一脸狐疑。
  “先不说,只说是周滢的表弟,跟着到农村玩,时间一长,生米做成熟饭,再把实情告诉他们。”母亲还特别提醒让乔天嶂把户口簿带上,以免人家误会他“来路不明”。
  “我妈的主意充其量只能算中上策。可咱们又没有别的办法,我看只好如此了,管他呢,不想了!”纪育珺望着窗外“到了到了,你看!”
  火车速度明显降下来,窗外视野一下子变的开阔了,远处依稀可见点点茅屋土房,淡淡的阳光下,偶尔漂过一两栋不太高的楼房,就要进入市区了。
  “同学们注意了,把自己的东西拿好,不要落在车上。”负责送同学下乡的张老师边往车门走边说“大伙的行李早就托运到了,不要着急,不要挤!”车厢的人“哗”的一下全站起来。
  周滢推了一把睡意正酣的天嶂“别睡了,别睡了,起来拿东西。”乔天嶂翻身而起,拎起大书包紧跟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门口挤。车门刚一打开,大伙就争先恐后地下车,乔天嶂拎着大书包迷迷噔噔,下车时竟一脚踩空,幸亏反映敏捷,双手一下抱住了前面一个人的腰,那人一个急转身扶住了乔天嶂,乔天嶂正要说谢谢却一下子楞住了,这个人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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