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果儿 一部属于80后的史诗

作者: 红旗下的果儿


日期:2009-12-4 17:39:00

  《红旗下的果儿》是否是一部80后的史诗,也许仁者见仁,然而站在今天,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第一个涌上心头瞬间往往是那些因当初我们的稚嫩与冲动而导致的尴尬,甚至是伤痛或疮疤。石一枫无疑是用伤疤为我们铸造了一面可以看到过去的镜子,而如今,我们却仍徘徊在此处,伸手去触及那些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日子。
  在此,经作者同意,引用此文与君共勉,那段被我们称之为“青春”的岁月。
  (刚才标错了转载,本贴是《红旗下的果儿》的网络首发,改回原创重新发次,望版主见谅)
  ------------------下为正文-------------------------------
  引子

  陈星坐在四川境内的一条路边。这大概是一条国道,编号却早忘了:也许是108,也许是212。说实话,如果不是午饭在嘴里留下了浓郁的麻辣味道,他连自己身在四川都忘了。路边山清水秀,路上尘土飞扬;他背靠山清水秀,面对尘土飞扬。
  慢慢抽着一支“都宝”香烟,陈星麻木地数着几米之外隆隆滚过的车轮。在这种国道上滚动的,大都是“红岩”或者“斯泰尔”重型卡车的加宽加大轮胎: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当然也有农用三轮车的轮胎,又小又旧、时常亏气。因为长期这样坐在路边,陈星恍惚觉得轮胎也像人的脸,是有表情的。有的乐观积极,有的不堪重负。但不论表情如何,轮胎组成的长流只能带给人一种联想,那就是历史的车轮滚滚他妈的向前。

  他这个用脚走遍千山万水的人,也注定要被轮胎们碾过吗?
  就在这个阳光透过尘土落在脸上的下午,陈星不知不觉又开始了回忆。他的回忆也总是从某一天的下午开始。但当时究竟是阴是晴,是安静是喧哗,他却又忘了。他和张红旗的缘分就是从那样一个模糊的下午开始的。
  那时他年方十七。
  事情还要从他第一次被抓进派出所说起。

日期:2009-12-04 17:39:44

  1,派出所
  那天下午,陈星和小北从N中学的正门踱出来,到中关村的小胡同里去吃一碗“板儿面”。“板儿面”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又硬又宽的面条。面里没有两丝儿肉,但脏乎乎的、味道很浓,面汤像是从泔水桶里熬出来的。
  “板儿面”还让他们想起了“板儿带”,那是一种老式人造革武装带。作为军人和退伍军人的后代,陈星和小北对那东西很熟——小时候惹了祸,都要被父亲用板儿带“啪啪”地抽。如果祸惹得太大,则用黄铜的皮带头来抽。那样的话,声音也就不是“啪啪”的了。
  很快吃完“板儿面”,他们便蹲在小饭馆的门口抽烟。抽的是两块五一包的“都宝”。那时候,他们都穿着一件油脂麻花的军大衣,脚上蹬着一双裂了口的军用皮靴。这是北京西北部痞子学生的标准服装,因此饭馆老板很紧张地盯着他们。
  “不用看着我们。我们给钱,给钱!”小北对老板说。

  老板操着安徽普通话说:“那你们现在给。”
  陈星把手伸进军大衣里摸了摸,小北也同样摸了摸。摸了一会儿,他们说:“我们想再喝碗汤。”
  老板赌气地把两碗面汤顿在他们面前,这倒让他们不好意思了。他们垂下头,开始抽第二支“都宝”香烟。每人面前一个粗瓷大碗,好像拴在门口的两条绿色大狼狗。
  盯着逐渐结出油壳儿的面汤,小北问陈星:“古力怎么还没来?你说丫是不是涮咱们呢?”
  陈星说:“反正丫给我带话儿,说有事儿找咱俩帮忙。”
  太阳开始西下,脏乱差的小胡同被染上了一层唯美的橘黄色。大团阴影转瞬即逝地移动,不远处的一滩污水被照得熠熠生辉。两个痞子学生的眉毛、嘴唇上的绒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

  就这么又蹲了半个小时。小北不停地抱怨:“都快把我屎蹲出来啦!”小饭馆的老板也在一旁抱怨:“面钱还没给呢——没有就直说。”
  在一片抱怨声中,陈星却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城中村的第一盏灯光亮起来,那个叫古力的大痞才出现了。和那年头的所有大痞一样,古力歪戴着镶金星的混纺学生帽,骑着一台卸了后座的锰钢自行车。他也不下车,一条腿杵在墙上,就像一只正在撒尿的大狼狗。三只大狼狗在一堆破烂之间共商大事。
  古力扔给他们一人一根“希尔顿”:“来多会儿了?”
  小北站起来,顿着发麻的脚:“没多会儿,古哥。”
  陈星也站起来:“找我们有事儿?”

  古力说:“跟我弄点儿钱去。”
  小北的声音有点发软:“怎么弄?”
  古力说:“到那儿就知道了。”
  红旗下的果儿小北又说:“到底上哪儿啊?用骑车么?”
  古力一瞪眼:“操你丫!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小北侧脸瞥了瞥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地眨眨眼。古力开始蹬车,他们只好跟上去。这时饭馆老板追上来:“给钱,给钱。”

  古力轻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瞧你们丫那点出息!”
  他们两个一直是很怕古力的。那时候他们刚上高中,作为表现不好的男生,时刻感受到来自整条大街的暴力威胁。和痞子打架、被痞子打、被人当成痞子找上门来打,这种事儿隔三差五不断。而众所周知,古力是“打出名堂”来的大痞。有一天他在N中学门口蹲着,陈星和小北多看了他两眼,立刻被他叫过去,一人给一大嘴巴:“叫你们丫照眼儿!”陈星扔了书包就要拼命,却见古力掏出一把菜刀,顶在小北脖子上。

  陈星一愣,古力笑嘻嘻地说:“乖乖地把值钱东西掏出来吧!”他们只好掏裤兜,交给古力一百多块钱、一个随身听、一块手表。
  不过,小痞子是流氓恶棍,大痞子却是仁义之师。拿完东西,古力却拍拍陈星的肩膀说:“小哥们儿够火的,咱们是朋友啦!以后有事儿找我。”
  这以后,古力就经常蹲在学校门口等他们,有时让他们请吃饭,有时让他们买烟。而他们与别的坏孩子有了冲突,古力也真帮忙。用痞子的话说,这叫“罩着他们”。
  碴架的时候,古力连家伙都不掏,大大咧咧地走到对方面前,当众跳起了脱衣舞。他一边脱,一边问那些孩子:“见过皮皮虾玩球儿么?”
  那些孩子正在含糊,古力已经脱光了上衣摆造型。我的妈呀!他的身上有好大、好清晰的一片纹身,说皮皮虾玩球儿那是谦虚,实则是一幅二龙戏珠组图。露出真龙,古力再从裤裆里掏出一把菜刀,苍啷一响,两根不知什么毛发随风飘落,真个削铁如泥。

  古力欣赏着菜刀说:“这玩意儿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一般的高中生们哪儿见过这阵势啊,顿时落荒而逃。

日期:2009-12-04 17:41:00

  但恰恰因为被“罩”着,陈星和小北便更加受制于古力。古力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他们得屁颠屁颠跟着,给大哥推自行车;古力要“堵”哪个孩子,他们得从中关村跟踪到展览馆,再回去报信儿;有一年元旦,古力倒腾了一批贺年卡,砸手里了,他们还得从学校揪出十来个低年级学生,挨个抽嘴巴:“你妈×买不买温馨的祝福?”
  最苦的差事要算陪古力在公共厕所拉屎,古力蹲着,他俩一左一右站着,听大哥讲从前的故事:如何如何打遍四城,如何如何被抓进海炮儿(海淀炮局,即海淀公安局),如何如何把“一杆儿犯”的脑袋按到茅坑里冲水。拉完屎,还得由小北来拉水箱绳儿,大哥只冲人不冲屎。
  古力心满意足提着裤子说:“身边没个人说话,我使不上劲儿。”
  钱就更甭说了,只要古力缺钱,他们俩的参考书、运动鞋、一个月的午餐都可以泡汤。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吃不起学校的食堂,只能到脏乱差的城中村吃板儿面。有时候实在没钱,他们只好吃完面摔碗就跑。跑出半条街,小北才拍着大腿说:“反正也是个跑,刚才干嘛不要碗肉炒饼呢?”
  而这天下午,古力骑着自行车,后面俩人跟着,威风得好像一个汉奸带着两个地保。陈星和小北的嘴里呼呼往外冒白烟,军用皮靴跺得地“咵咵”响,脚生疼。跑了二十多分钟,好歹来到一所中学门口。花家村二中,普通学校,不像他们上的N中学,是市重点。可是上了市重点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混成现在这个德性。
  古力再次停车,脚蹬墙。他经常一整天跨在车上不下来,指使陈星和小北完成各种任务。拿破仑得势的时候也就这派头。

  “就这儿。”古力指指人头攒动的校门口说。
  “在这儿干嘛?打哪孩子?”小北说。
  古力挥挥手,示意他们蹲下:“我观望观望,那孩子一出来我叫你们。”
  陈星和小北只好重新变成两条军犬,白烟缭绕地蹲在自行车轮两侧。从校门里出来的学生看见他们,大都心怀畏惧,低眉侧目地迅速溜走。过了十来分钟,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瞻前顾后地推车出来,朝古力他们瞥了一眼,便赶紧跨上车,贴墙跟逃窜。
  “就这孩子。”古力蹬车跟了上去。
  他们并不敢在大街上动手,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寻找机会。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那孩子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观望。其实如果他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走,是有机会安全回家的,只不过后面的三个痞子把他吓昏了头,没骑多远,他竟然朝一条小胡同拐了进去。这就是自取灭亡了。
  古力立刻招呼一声:“你们从这边堵,我从那边包抄。”

  他说完,疯狂蹬车,锰钢车嘎嘎响,一转眼没影了。陈星他们只好也撒腿狂跑,跟着那孩子进了胡同。
  那孩子钻进胡同就后悔了,向原路折回来,却正看见两件军大衣晃晃悠悠地迎上来。他情急之下捏闸拧把,掉头再往反方向骑,还没蹬出几米,古力已经从胡同那头抄了上来。
  两车即将相撞,古力才从座上蹦下来,把车甩到一边,随后一个助跑,腾空,飞腿,当胸一脚,把那孩子踹到地上。
  陈星和小北跑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捂着胸口,只剩下咳嗽的份儿了。古力弯着腰,很有耐心地抽着他的嘴巴:“钱呢?钱呢?”
  小北说:“大哥,就他?”

  “是啊!”古力头也不抬地说:“早就看出他们家有钱了,管他借两千花花,没想到小丫的还挺鸡贼,躲了我好几天,没人堵还真追不上。”
  古力又给那孩子两个嘴巴:“我希望你做一个守信用的人。”
  那孩子哭哭啼啼的:“大哥我真想拿钱来着,可是没拿着,我爸妈比我还鸡贼。”
  古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对陈星说:“你接着抽,我歇会儿。”
  陈星弯下腰去,正想接手,可看了看那孩子的脸却又站起来,对古力说:“古哥,跟你说点事儿。”
  “干嘛?”古力说。
  陈星把古力拽到一旁去。小北一边看着那孩子,一边听他们俩嘀嘀咕咕地说话。声音小,也听不清楚,只看到两个烟头使劲闪一下,再使劲闪一下。
  两分钟以后,古力暴躁地一甩手:“操你丫!少来劲啊!”
  他怒气冲天地撇下陈星,又朝那孩子走过来。小北正在纳闷,却忽然见到陈星弯腰捡了一块儿什么东西,也跟了上来。他的举动吓得小北几乎要窒息了,可还没叫出来,已经听到“啪”、“唉哟”、“我操”……扑通,古力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啦!
  陈星把半块砖头往地上一扔,冷冷地打量着古力。古力到底是大痞,比一般人扛打,脑袋上挨了一砖头还能爬起来,手伸到怀里,要掏菜刀。
  陈星看了小北一眼。小北想,反正也这么着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跑过去,照着古力的膝关节就是一脚。古力“咵嚓”一声又跪下了,正好被陈星抡圆了腿,以凌空抽射的姿势迎面一脚。
  古力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北脚下,小北连看都不敢看,他只想说一句话:“这下麻烦大了。”
  可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呢!他们忽然听到胡同尽头一阵乱响,被古力踢倒的小孩已经不知何时跑了出去,一边狂奔一边狂吼:“警察叔叔!救救我呀!”

  天已经黑洞洞的了,陈星和小北在路上没命地跑,他们穿过一条胡同,又拐进一条胡同。我的天啊!中关村的高楼大厦后面原来是一个胡同组成的迷宫——什么时候才能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呢?只要到了大街上,混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就算安全了。
  他们的军用破皮靴跺得“咵咵”响,身后传来更加声势浩大的追赶声。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撞翻了一辆卖水果的三轮车,踢倒了一口卖熟食的铝锅。猪耳朵、猪肘子和猪尾巴的香味飘满了城中村。警察就算循着小商小贩的叫骂声,也能轻松地确定他们的方向。
  跑了不知多久,小北忽然扯住陈星。他指指地上说:“你看,你看。”
  陈星一看,前方黑咕隆咚地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古力。他和小北像两只没头苍蝇,在迷宫里兜了一圈,又跑回了案发地点。

日期:2009-12-04 17:42:45

  小北气急败坏地骂:“操,操!”
  地上的古力看见他们俩,也骂:“操,操!”看样子,他还想拼命。于是陈星又冲过去,一脚蹬在了他脑门上。他们需要他继续躺在这里,充当路标。
  第二次从原点出发,他们格外留神,不再哪儿有口往哪儿拐,而是尽量朝着一个方向跑。这次就有希望多了,跑过的胡同渐渐宽了起来,墙角也有路灯了。路旁也不再是小饭馆和食品店,而是换成了一串粉红色调的小发廊,窗子里都亮着油腻腻的光。
  一边跑,小北一边想:这些警察真是死心眼,这么多性工作者,随便拎着哪个回去不是交差,干嘛非追着我们俩不放?我们只是两个高中生,进一趟派出所,弄不好这辈子都完啦!
  一想到这辈子都完了,小北就热泪盈眶了。他看看旁边的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像一只大洋马,坚毅地梗着脖子鼓着咀嚼肌。

  又跑了几十米,他们不得不站住了。这下真是操蛋了,他们的面前横着一堵墙——跑进死胡同里了。作为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小孩,小北从小怕在胡同里打巷战,就是因为在这里常常发生这种情况:让人家关门打狗,躲都没地儿躲。不像四通八达的大院儿,上演的基本是豹子追羚羊的速度战。
  身后的警察“咵咵咵”,已经越来越近了。小北想到了电棍、手铐、皮带等工具。工具反对暴力,让他两腿发软。而这时候,他却看见陈星一个助跑,居然扒上了两米多高的墙沿。
  陈星一边蹬着腿往墙上窜,一边招呼小北:“快快快,你他妈快。”
  小北没有陈星的身手好,蹦了两次,又让陈星拽了一把才上了墙。陈星先纵身一跳,蹦到墙另一头。小北也纵身一跳,可还没落地,却听见陈星“哎哟,我操”,哼哼起来了。
  他摸着黑找到陈星,发现他已经缩成了一团。小北说:“你怎么了?”
  陈星用嗓子眼根部的声音呻吟:“我他妈踩花盆上了。你快跑,你快跑!”
  小北一阵热血沸腾:“你他妈扯淡,我怎么能丢下你呢?”
  他像一个解放军战士一样,试图把伤员架在肩上,上演“最后一次党费”的煽情大戏。可惜两个人,三条腿,还没蹦跶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了。那些警察根本没有翻墙,而是从容不迫地从一条平行的胡同抄了上来。

  临被捕,小北才想起来问陈星:“刚才你干嘛帮那孩子?你不帮那孩子不就没事儿了吗?”
  陈星说:“那孩子好像是咱们班张红旗她弟。”
  小北说:“你说张红旗?”
  陈星说:“对对,学习委员张红旗。”
  小北正哭笑不得,想要破口大骂,已经被警察号着脖领子,按在墙上了。他一边和红砖墙热烈接吻,一边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们是见义勇为的,你可以问我们班的张红旗。张红旗是学习委员!”

  就在痞子学生陈星和小北实施抢劫时,学习委员张红旗正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她有一张又宽又大、做工讲究的实木写字台,从很小开始,她就养成了每天伏案几个小时的习惯。她深知学无止境的道理,今天的功课复习完了,就预习明天的功课,高中的课程自学完了,就主动背起了大学英语单词。现在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攻克大学英语六级单词。同学们都说,论起好学精神,堪比张红旗的只有张海迪。可张海迪是残疾人,好学也可以理解,张红旗这样心无旁骛,就是心理不健康了。

  隔壁,张红旗的父母刚刚看完新闻联播,每人腰上顶着一台电动按摩器,正在等待央视一套黄金时段的电视剧。这个形象倒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就在这个时候,派出所的电话打来了。张红旗的父亲接通电话,惊讶地“噢噢”了两句,随即恢复了沉稳:“我马上就来。”
  他放下电话,向张红旗的母亲通报:“张红兵出事了。”
  然后他专程敲门,得到许可才走进张红旗的房间,把张红兵被抢劫的事情对女儿讲了一遍。张红旗表示知道了,他才拿了大衣出门。这也是他们家的习惯,你可以管这个叫民主,或者尊重,或者装孙子。
  张红旗听到父亲的本田车在楼下响了一阵,开走,她摇摇头,继续背单词。但她只背了十多个单词,隔壁的电话又响了。她母亲接了电话,更加惊讶地“噢噢”了两声,叫了起来:“张红旗!张红旗!”

  张红旗来到客厅,她母亲挂着不可理喻的表情说:“怎么你也卷进去了?”
  张红旗拿过电话,她父亲在另一端说:“你赶紧到派出所来一趟。这儿有两个孩子说认识你。”
  张红旗骑着自行车赶往派出所时,陈星和小北正蹲在一面“五讲四美,服务社区”的锦旗下面。蹲着倒也不是体罚,只是因为他们的皮带和鞋带早就被抽走了,如果站着,就得时刻提溜着裤子,太麻烦。蹲着的话,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来抽烟了。
  但是他们的“都宝”烟也被没收了。小北对值班警察说:“叔叔,我们能抽根烟么?我看电视上都让抽。”
  “细节还记得挺清楚,早就为进派出所做准备了吧?”警察从抽屉里把烟拿出来,看看牌子,撇撇嘴,扔给他们。
  他们两个一人一根,还不忘给警察也上一根。看见张红旗的父亲无聊地坐在长椅上,小北又客气地说:“叔叔,您抽么?”说着就要把烟扔过去。
  张红旗的父亲居然很客气地说:“谢谢,我不抽烟。”然后他就扭脸看别的地方去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真认识张红旗?”
  小北说:“真的,真的。”

  张红旗的父亲说:“我怎么没听她提到过你们?”
  小北说:“那也正常。”
  而张红旗走进派出所大门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又被分开关到两个小黑屋里去了。这也派出所的常用手段之一:一次审问之后,立刻分开提审第二次。很多头脑不清楚的嫌疑犯就是这样穿帮的。
  因为只有一个警察负责此案,所以提审小北的时候,陈星就得在隔壁候着。第二次审问的内容和第一次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换个角度问问题,只不过频率非常快。
  警察问:“你认识那孩子?”

  小北回答:“我只认识他姐。”
  警察问:“你知道她是他姐?”
  小北回答:“我不知道,陈星知道。”
  “她是学习委员兼团支部书记?”
  “不兼团支部书记,她是白专路线。”

  “你见过她爸?”
  “头次见她爸,还挺健康,也不抽烟。”
  “你们看见有人截钱就见义勇为去了?”
  “没那么高尚,本来我们也是截钱的,这不是同学的弟弟么——临阵倒戈也算见义勇为吧?”
  “不要胡扯!你的同伙已经招了!”警察忽然一声厉吼。
  小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招什么了?跟我说的不一样?那肯定是编的。”

  而这时,陈星倒也不寂寞。因为派出所房间有限,他那屋里还有一个嫌疑犯。这个三生修得同船渡的室友是个女的,留着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的发型,只是脏得多,像刚从撒哈拉回来的。她缩在条凳上,哆哆嗦嗦。陈星想:这大抵是一个性工作者。但是他并不歧视人家,而是凑过去说:“大姐腾个地儿,我也坐会儿。”

日期:2009-12-04 17:44:13

  肮脏的“大姐”很随和,挪了挪:“愿意坐就坐。”
  陈星为了表示感谢,脱下他的军大衣说:“大姐冷吧?咱俩一块儿盖着腿。”
  肮脏的“大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盖了。陈星看见她的脸又干黄又沧桑,心想她就是卖,也实在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更同情人家了,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您别怕,都没多大事儿,过不了几天都出去了。”
  肮脏的“大姐”说:“我事儿大了。我吸毒的,来好几趟了。”
  她反过头来倒很同情这个纯洁少男:“小哥们儿,哪个学校的?”

  “N中学。”
  “还是市重点呢,出去可得学好。”
  等到警察打开门,把陈星带出去提审的时候,张红旗恰好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看见拎着裤子的陈星,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相信这个家伙就是自己的同学。而陈星愣愣地打量着张红旗,也没吱声。在寒冷的冬夜,张红旗的身影显得很瘦,一条厚厚的纯毛围脖绕在脖子上,只露出半张白晃晃的脸。
  警察问明了张红旗的来意,立刻把她和陈星都带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又把小北也揪了进来。陈星和小北还在锦旗下面蹲着,张红旗则和她的父亲并排坐在长椅上。那对父女看起来比两个痞子学生还紧张。
  警察指指地上的两个说:“他们说是你的同学,是这样吗?”
  张红旗点点头,字正腔圆地说:“是。”
  警察说:“可他们抢劫了你的弟弟。”
  小北立刻叫了起来:“我们没有抢劫!我们见义勇为来着!”

  “见义勇为?”警察说,“谁能作证?她吗?她又不在现场。”
  小北说:“可以问问她弟弟,她弟弟看见陈星把古力拍了。”
  警察说:“她弟弟正在医院躺着呢!断了两根肋骨,要想作证,等人家出院吧。”
  张红旗的父亲听到这话,吓得站了起来:“啊?进医院了?严重不严重?”
  警察说:“反正就是断了两根肋骨,看你怎么理解了。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

  小北说:“断了肋骨也能说话,可以让张红旗过去问问他。”
  小北一边说,一边盯着张红旗。陈星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张红旗在两个男生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说:“好,我去医院问问。”
  她的父亲这时候非常烦躁,扯了一下张红旗的袖子。但张红旗已经走了出去,她父亲也只好跟出去。
  陈星和小北听到张红旗的父亲在外面说着什么,嗡嗡的也不太清楚。而后,张红旗的声音却很清晰:“跟我没关系也不能冤枉人。他们是我的同学。”
  本田车的发动机不情愿地响了一下。在等待张红旗问明情况的过程中,小北几次抬起头来,和陈星对视一眼,又埋进军大衣里。他们觉得无话可说了,他们被张红旗的反应镇住了。要知道,张红旗跟他们何止不熟,而且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在学校连招呼都不打。

  对于这个寻常的痞子截钱事件,警察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张红旗的节外生枝更让他不耐烦了。他看看表,忽然“哦”了一声,赶紧打开了桌上的台式收音机。今天是侯宝林先生的专场相声回顾,警察很快听入了神,为早已笑过一千次的包袱多笑一次。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9 yiduik.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