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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花开
作者:
叶萱
周四的晚上,206宿舍里的女生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周末舞会的舞伴问题。
个子高高的徐茵很沮丧:“咱们中文系女生多,男生少,是不是我只能跳男步?”
漂亮的南方女孩杨潞宁一边挑合适的裙子一边絮叨:“别提了,我都做好没有舞伴的准备了。”
东北女孩铁馨站在桌子前,一边敷面膜一边说:“早知道中文系的女生这么多,当初就该学理工科,现在这样真是耽误青啊!”
只有余乐乐不吱声,坐在桌子前面看杂志。
徐茵走过余乐乐身边,看她相当投入的样子,也把脑袋凑过去,一看,是《上海服饰》,一排排漂亮衣服被漂亮的女模特们穿在身上,让人看了就很动心。
徐茵拍拍余乐乐的肩膀:“哎,乐乐,周末舞会你去不去?”
余乐乐抬起头,脸上绽开大朵大朵的笑容:“去啊。”
徐茵被吓了一跳:“干吗这么高兴,不过是场舞会啊!”
余乐乐也不说话,继续埋下头笑呵呵地看杂志。倒是铁馨伸出手在徐茵惊愕的脸孔面前摆了摆,她的手上还沾着莫名其妙的白色膏状物体,吓得徐茵后退一步。
铁馨说:“你不知道啊?那个谁要来了嘛。”
“谁啊?”徐茵还是懵懵懂懂的。
杨潞宁笑了:“那个谁啊,还能是谁啊?你看她笑的那个样子,你说还能是谁啊?”
“哦!”徐茵恍然大悟:“许宸要来!”
杨潞宁笑着走过去揪住余乐乐的一绺头发,余乐乐顺势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室友们:“我有舞伴了,哈哈。”
杨潞宁好笑又好气地捏余乐乐的脸蛋一下:“丫头你真够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乐乐不说话,她的脸上就是藏不住笑,明天就可以看见许宸了,要是说自己此时此刻不开心,是不是显得很虚伪?
爱这个东西啊,它来的时候可以蹑手蹑脚,可是真正在你心里扎下根之后就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仿佛喷薄的瀑布,呼啸着、奔腾着,让你无法抗拒,只能心潮澎湃大步向前。
那么,许宸,你开心么?
从省城开往家乡的火车上,许宸睡上铺。
火车一路“咣当咣当”地开,上铺很晃,还有下面不知哪个乘客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偶尔有人不耐烦地捶打隔开铺位的板子,听在许宸耳朵里,却变得钝而沉,似乎饱含着浓重的怨气。许宸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叹口气。
三天前,学生党支部讨论许宸的入党问题,许宸落选了。
原因简单而残酷:许宸的父亲是在押犯,曾经的公安局长,今日的阶下囚。作为儿子,即便不算“父债子还”,可是仅仅入党政审一关就可能过不了。
没有人否认许宸是优秀的,可是“优秀”这个概念在很多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附加条件而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党支部书记简梅找许宸谈话,她是比许宸大3岁的师姐,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她看着这个自己一向很看好的师弟,想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把安慰的话说出口。
还是许宸先说:“师姐,周末我想请两天假回家看看我妈。”
本来临医学系的住宿假极难请,可是简梅还是痛快地批了假,两个人都不说什么,心里却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一种补偿。
回家,不过是种借口。
其实,许宸只是想在同学们饱含同的目光中逃避几天。当然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不得不想起:在那个到处都是熟人的城市里,妈妈要如何才能不孤独?
虽然,很多时候许宸也恨母亲没有拦住父亲贪赃枉法的手,可是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作为儿子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时间允许的况下去看看铁窗里的父亲,或者尽可能陪陪母亲。许宸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在家,那个家里是不是真的会冷清而萧索?
当然,在寒冷与孤独之外,能让许宸感到温暖的,是可以看见余乐乐。
余乐乐,这个女孩子,14岁就因为车祸失去了父亲。那时候,作为她的同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自己从每天和她吵架变成默默关怀,尽管收效甚微,可是他努力坚持。他只是没有想到,让她父亲沉冤九泉的,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公安局长的父亲,收受贿赂、滥用职权,替肇事司机隐瞒真相。知道这一切的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段日子太过不堪回首。他没有朋友,也不敢去见余乐乐。他们本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同桌,好不容易变成了朋友,却又因为亲人的命而倏忽间咫尺天涯。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自己失去了高考保送的资格而离家出走一夜,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得知消息后穿越一个城市苦苦寻找自己,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比仇恨更强大。
那就是宽容与爱。
关于自己入党落选的事,他没有告诉余乐乐。电话里他习惯了报平安,然后就是安静地听余乐乐讲自己的生活:上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今天发下来了,足足1000元;文章获奖了,去参加颁奖典礼,还特别买了条暖色调的裙子;参加学校里的风采大赛,认识了艺术学院轰动一时的才女主持,她邀请自己有机会去省电视台玩……
她的世界丰富张扬,他闭上眼,便可以想象她明媚的笑脸。
上大学后,余乐乐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孤独,不再沉闷,不再自卑,不再瑟缩。她基本上就是那种大学里寻常见到的优秀女生,或许并不能算很漂亮,可是你不能否认,她从头到脚都充满阳光,让你站在她旁边的时候,看见她的笑容,就可以感觉温暖愉悦。
这几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吧……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里,许宸边想边疲惫地睡着了,中间睡得并不踏实,醒了起码六七次。头隐隐胀痛,耳朵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让人烦躁不安。
清晨,火车从远方驶来的时候,余乐乐站在站台上,焦急而心慌地张望。
许宸在电话里并没有说自己在哪节车厢,她猜他是不希望她跑到站台上等——家乡的旧火车站是30年代德国人留下的,长长的站台让来来往往的旅客总是不由自主抱怨它的漫长与不便,她知道,他是不希望她跑那么远。
可是,她还是来了。她一大早就从学校跑出来,坐52路车,从城市南端的终点站师范学院坐到城市北端的终点站火车站。她买了站台票跑进来,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等,心里却燃烧着幸福的小火苗。
她希望在第一时间看见他。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和许宸走到今天。
在16岁之前,她恨他,恨他怎么可以那么坏,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还满不在乎;17岁之前,她感激他,感激他善良地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弃;而18岁那年,自己对他,则变成淡淡的矛盾绪——明知道在一起时的默契与愉快,却也终究隔着对他父亲的隐隐埋怨。
那时候,怎么可能相信彼此之间会有爱?
对于爱,她从来没有强求,所以整个高三暑假,当他们终于跨越那些命运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牢笼,手牵手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不过就是淡淡的幸福绪,觉得安宁,觉得有依靠。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当他去省城的医科大学上学后,她会无法扼制地想念他,想念到写日记的时候不知不觉通篇都是他的名字,想念到每个可以相聚的寒暑假都觉得太匆忙太短暂。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冷漠坚强的女孩子,到头来,还是不能免这个俗。
六月清晨还带有海风凉意的空气里,余乐乐张望着远方,脚尖几乎踮到麻木。
当晚,许宸从家里赶往师范学院。
走之前母亲还在絮叨:“一共回来两天,也不多在家里呆会。”
许宸只好实话实说:“我去找余乐乐。”
母亲这才不多说话了。她回头看看儿子,看他高高的个子,眉眼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人。是很帅气的小伙子,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
想到这里,母亲心里好像被蜇了一下,她必须承认,对于余乐乐一家的宽容与原谅,她很感激。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相信这个女孩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儿子和她在一起是不折不扣的好事。她也是后来才听儿子说起,余乐乐的母亲改嫁了,现在的丈夫是她年轻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这终究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多少能使她的内心好过一点。
她只是嘱咐儿子:“别太晚回来。”
听见儿子答应的声音,她才放心地折回到卧室里去。
许宸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很好笑:似乎在母亲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她恨不得能每天都嘱咐他走路要看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先往左看再往右看,吃饭要细嚼慢咽,读书时眼睛和书本要保持15公分以上……
然而再过不久,自己分明就要过21周岁的生日了。
人的一生中会有几个21岁?
许宸想:弹指一挥间,脚步就走过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可是剩下的四分之三里,会有怎样的生活,遇见怎样的人,发生怎样的改变,谁又能知道呢?
在任何故事开始之前,都没有人能够知道结局。
师范学院的舞会似乎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大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师范学院逢周末都会有舞会,这中间无论政治经济如何变化,文化上的这点固守都被尊重与保持了下来。新生入学第一次集体活动,除了军训或许就该算是迎新舞会了。虽然,每年的迎新舞都会因为老生的热教导和新生的不耻下问而基本上变成扫盲舞会,可是同学间亲密的感似乎也就在这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口令声里被培养了出来。你不得不承认,在舞会上,任何女孩子都可能因为舞步的轻盈而变成自信美丽的公主——只要你敢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余乐乐站在学校门口等许宸,不时地有同系的同学走过来,还好奇地问:“余乐乐你怎么还不进去?快开始了吧?”
余乐乐总是笑笑,看上去一脸幸福满足却又刻意压抑着的表:“我等人。”
也有比较八卦的,问一句:“有舞伴了么?”
余乐乐就很镇静地点点头:“唔,有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挤眉弄眼或者无限好奇的表。
余乐乐今天穿一条白裙子,长长的裙摆垂到女孩子的脚踝处,看上去柔柔的。余乐乐似乎很固执地坚信跳交谊舞时女孩子一定要穿大下摆的裙子,那么转圈的时候就会让裙摆飞起来,那是相当曼妙的场景。
不过这条白裙子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许宸看见余乐乐的时候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亮了一下。直到走近了,在余乐乐笑眯眯的目光里,许宸才开玩笑:“余乐乐你今非昔比啊!”
“啊?”余乐乐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看见许宸弯下腰,把嘴巴贴近余乐乐的耳朵小声说:“你这不是也能挺好看的么?当初为什么打扮得像大妈?”
余乐乐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许宸一下,他抓住了,顺势握住余乐乐的手,微笑着往校园里走。
余乐乐的心里蓦地窜过一股暖流。
她低头看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再抬头看看身边男孩子挺括的衣领、清爽的模样,觉得有很甜很甜的味道,一路蔓延到心底,甜得几乎不像话。
舞会上,陌生面孔的许宸几乎成为了所有女生视线的焦点。
杨潞宁笑着对身边的徐茵说:“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知道余乐乐的男朋友帅,可是不知道居然这么帅。”
徐茵也笑:“余乐乐得把男朋友拴紧点,不然多危险啊!”
正说着,音乐停,两人看见许宸和余乐乐走出舞池。杨潞宁拽过徐茵:“去跟踪吧!”
徐茵拍杨潞宁一掌:“没事凑什么热闹,人家小别胜新婚,关你什么事?”
突然又冲远处努努嘴:“哎,你看谁来了?”
杨潞宁一扭头,看见对自己紧追不放的某个政法系男生正朝自己走过来,立即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忙忙地对徐茵说:“我先回宿舍休息了,拜拜。”
落荒而逃。
只余徐茵在后面捂着肚子笑。
另一边,余乐乐正带许宸在学校里参观。余乐乐一边介绍“这是音乐楼”、“这是图书馆”、“这是我出早的地方”一边啰里啰唆地讲平日里好玩的事。许宸低头,看见女孩子眼睛里雀跃的神采,轻轻笑笑。突然又想起三天前的党支部会议,眼神黯淡一下,又迅即恢复正常。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因为毕竟大家共同的朋友那么多。
从在省外一所大学读旅游管理的杨倩那里,余乐乐到底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到许宸的宿舍,一个男生半睡半醒地接起来:“许宸?他不在。”
“那请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余乐乐锲而不舍。
“谁知道,大概去找漂亮小姑娘沟通感了吧,你打他手机吧。”男生的声音听上去很飘渺,很明显是正走在与周公重逢的路上。下午的阳光沿窗棂照进来,余乐乐无奈地嘱咐这个昏头昏脑的男生:“他的手机关机了。麻烦你转告他,我是余乐乐,让他回来后给我回电话好吗?”
“哦,知道了,余乐乐……余……什么?!嫂子啊!”男生瞬间清醒起来,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开始结巴:“啊……那个……那个嫂子啊,老大去图书馆了,啊不对他去辅导员办公室了吧,哎他去哪了来着?他走前还跟我说了,可是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楚,我刚才是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余乐乐憋住笑:“我知道。”
“啊,那个你可不能告诉他啊,我刚才胡说八道的,其实我们老大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还能找别的小姑娘呢,你说是不是?我们老大他长得也就是凑合,所以……啊!”
一声惨叫,余乐乐吓了一跳,听见电话那边许宸的声音响起:“卢远洋,你又跟谁编排我呢?”
卢远洋伸手抚摸自己被敲过一记的脑袋,一边惋惜那可爱的瞌睡虫彻底飞跑了,一边把电话递给许宸:“嫂子打来的。”
许宸接过电话:“乐乐?怎么了?”
余乐乐张张嘴,本来憋在嘴边的话被卢远洋一搅和却又问不出口了。这话怎么说都说不好,不管怎么说似乎都会让许宸更难受。余乐乐愣一会,还是决定把话咽回去。
“怎么不说话啊?”许宸回头看一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卢远洋,甩一句:“你出去!”
卢远洋想想自己刚才的劣行,为安全起见,立即抱起被子往隔壁宿舍走,出门的时候还顺手把门锁上了。许宸觉得很好笑,便问:“刚才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脸心虚的表?”
余乐乐笑:“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说我找你,就告诉我你去找漂亮小美眉谈心了。”
许宸也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找我有事么?”
余乐乐答:“没事,就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许宸看看身边的英语书:“去图书馆借点英语书,过两年看看要不要考TOFEL和GRE。”
“你要出国?”余乐乐吃惊不小。
“考考玩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上半年不是把四级过了么?过几天的六级应该也没问题。那下学期岂不是没有没有人生目标了?”
“你不是还要考博么?”余乐乐说。
“这才什么时候啊,还有5年呢好不好?再说我天生智商比较高,只考博太没有挑战了吧?”许宸半开玩笑地说。
余乐乐恨得牙痒痒:他明知道自己英语不好,还来刺激人。
“噢对了,上次我去你学校那一亮相,就没有人说什么?”许宸逗余乐乐。
“说什么?”余乐乐的牙又开始痒痒:“说你看上去就不像好人,我看上去就像是被拐骗的无知少女。”
“错错错,”许宸笑:“前半句不对,我看上去还是挺像好人的。不过后半句没错,有人就是很像无知少女,哈哈。”
余乐乐刚想脱口而出说“你哪里配得上我”,却猛地又咽回去。经过许宸父亲的事之后,余乐乐知道许宸变得有多敏感。他的自尊心那么脆弱,自己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伤害。两年了,余乐乐觉得这样瞻前顾后的生活很累,可是又无法改变。
每次打电话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本来可以快活肆意、信口开河的余乐乐,却只有在许宸面前时必须变得灵敏聪慧,每句话都要经过大脑,每句话都要掂量权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应该最放松、最没有负担么?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因为他变了,还是因为自己变了?
其实,余乐乐的改变,的确是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因为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需要学数学之后,在她最擅长的文学成为专业课之后,她的成绩简直就是乘坐着宇宙飞船往前窜!大一第一学期,总成绩第四名,按照全年级92个人中取5%的比例,余乐乐打擦边球拿到一等奖学金;大一第二学期,总成绩第三名,还是一等奖学金;大二第一学期,总成绩第二名,这次稳稳攥着的,还是一等奖学金!
三连冠,这简直就是中文系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光芒四啊!
而且,因为没有了高考的威胁,又有了爱的滋润,余乐乐的文学路走得更为平坦顺畅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是忐忑地给杂志投稿,打印出来的稿子散发着打印机浓郁的古怪香气,装在信封里小心翼翼寄出去,偶尔有回音,又循原路途寄了样刊回来,可以让女孩子充满期待与憧憬的心灵注入不少的幸福感。后来渐渐就变成了有各种杂志的编辑辗转寄信、寄样刊来,目的只有一个——约稿。发稿途径也从邮寄普通信件变成了QQ上的交流,至于杂志则从少年类的《少男少女》、《少年文艺》逐渐过渡到青年类的《深圳青年》、《中国青年》……于是,随着稿费一天多似一天,到大二下学期的时候,余乐乐基本上就不从家里拿生活费了。
也是因为写作的缘故,余乐乐彻头彻尾地成为了这所师范学院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甚至还有很多小师弟小师妹成为忠实的粉丝,只要在杂志上看见“余悦”这个笔名就欣喜若狂。外系的男生们也开始指指点点,在食堂里遇见了,会偷偷说:看,那就是中文系的才女,写一手漂亮文章的,叫余乐乐。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号召力,余乐乐逐渐有了很多代表学校参加征文比赛、知识竞赛的机会。奖项一个接一个地拿回来,从老师到学生都哑口无言。虽然不是学生干部,却因为这样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几乎被所有做学生工作的老师熟识。
今时今日的余乐乐,在很多人眼中,优秀得出乎意料。
只是,当事人自己依然懵懵懂懂,怀着一点中学时代残存的忐忑的小自卑,对今天的一切不敢相信。
大二下学期,团总支书记任远曾找余乐乐谈话:“余乐乐你不写入党申请书么?”
眼前的女孩子有点迟疑地反问:“我?我能行么?”
周末,余乐乐照例是回家。
刚打开家门就闻见熟悉的红烧排骨味道,厨房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音,余乐乐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母亲在做饭。
“妈,我回来了。”余乐乐进门先报告,妈妈回过头,看着她笑:“下周四你过生日啊,不知道那天你能不能回来,所以今天多做点好菜,一会你于叔叔回来,我们提前给你过生日。”
余乐乐开心地点点头:“谢啦。”
一回头,却看见于天在自己身后,小男孩脸上有很灿烂的笑,虽然坐在轮椅上,腰板却挺得很直,看上去很精神抖擞的样子:“姐,你回来了?”
余乐乐走到于天面前蹲下:“于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于天笑:“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啊?”余乐乐吃惊不小:“你出门了?”
“不是,我在网上买的。”于天伸出手,手里托一个蓝色小盒子,上面印一个浅浅的天鹅图案。
“施华洛世奇!”余乐乐倒抽一口冷气:“于天,你从哪里弄的钱啊?!”
于天很得意地举起蓝色盒子:“我在网上玩游戏,水平很高哦,卖了一件装备,赚的。”
“卖装备?”余乐乐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了:“你多少级了?”
于天眼一亮,俨然找到知音一样:“我五十级了,蓝色装备都有好多件了,还有龙鳞甲,可牛了……”
滔滔不绝中被余乐乐打断:“我基本听不懂。”
于天很沮丧地把五官皱到一起,余乐乐嘿嘿一笑,伸手接过于天手里的盒子:“不过这个我看得懂。”
于天立即换上满脸期待,目光专注地盯着余乐乐的表。看她打开盒子,然后拿起里面一朵紫色小花形状的项链,璀璨的紫色水晶光芒夺目,在阳光下闪烁高贵典雅的光泽。
于天很满意地看着余乐乐惊讶的眼神和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目光飘忽了那么一下,转到于天脸上:“于天,这是你选的?”
于天点点头,声音很雀跃:“姐姐你喜欢么?”
“太喜欢了!”余乐乐咽口唾沫:“这还是我第一条比较正式的项链呢。”
她眉飞色舞地:“谢谢你啊,于天!”
又自己嘟囔:“真想不到你眼光还不错嘛,不过这东西好贵呢。”
于天看着余乐乐当机立断地试项链,一边兴高采烈地指手画脚。妈妈在身后拎着锅铲子静静地张望,她的嘴角含着笑,视野中那两个孩子的笑闹声让她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大家就是这样在一起生活,从来的从来,没有什么发生过改变。
晚餐毫无疑问是丰富的,生日宴的温气息弥漫在屋子里,生日蛋糕上有细细小小的二十支生日蜡烛,烛光跳跃着,映衬着周围三个人热的脸孔,让余乐乐觉得暖暖的,很煽。
隐约,还是可以记起,十六周岁生日的那天,在森林公园里,许宸、杨倩、邝亚威给自己过生日。那天邝亚威带了上至鸡块下至洗洁精等一系列的物品,作为几个人中当之无愧的一级厨师,他的烤串经典得无以复加。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去旅游职业学院学烹饪了,据说下个月还要考营养师资格证,每次通电话都听见他得意洋洋的声音,让余乐乐觉得很快乐。
那么,一转眼,就是四年了。
四年,除了那些欣然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晚饭后,余乐乐帮妈妈洗碗,妈妈一边往余乐乐手边递盘子一边问:“你和许宸还好吗?”
余乐乐正在洗碗,愣一下,回头看妈妈:“哦,还好,怎么了?”
“没什么,”妈妈笑了:“有机会请他来家里玩吧,好像你都没有正式请他回家来做客。”
“好。”余乐乐安静地回答。
“他还好么?”妈妈顿一下:“他们家还好么?”
余乐乐抬起头,用沾满泡沫的手把一缕落下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耳朵上就多出一小团泡沫:“他爸爸的影,大概会跟随他一辈子吧。”
“什么意思?”妈妈问。
“我觉得,还好他学的是医,只要学好专业,治病救人,没人会在乎他爸爸是不是贪官。如果他当初选择学政治或者走仕途,那恐怕这仕途还没走就已经被断送掉了吧。”余乐乐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依我看,许宸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无法选择的东西他无法回避,就势必要承担责任。他能像今天这样不抱怨、不消极,已经很难得了。乐乐,你们在一起,要彼此迁就,不要耍小子。你要多理解他,他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不痛快,他不找你说还能找谁说?哪怕是他生气发脾气,你也要谅解。”妈妈看着女儿,眼睛里流露出那么慈祥的目光。
“妈,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他压根不跟我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喜欢一个人扛。前阵子因为他爸爸的事,他入党的事也泡汤了,可是他都不肯告诉我。要不是杨倩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妈,你说大家原来都是老同学、好朋友,他不告诉我也会有别人告诉我,他这样瞒我有必要么?”余乐乐语气很无奈。
“他不告诉你不一定代表他不在乎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正是因为在乎你,才不愿意告诉你呢?”妈妈认真地说。
“是么?”余乐乐很使劲地洗碗。
“因为这件事不止和他一个人有关,还牵连到咱们家。可能,他不想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们之间有隔阂,”妈妈顿了顿:“就好像在我遇见你爸爸之前,那时候还和你于叔叔有联系。他去南方创业了,我一个人留在家乡,心里能不怨恨么?可是他遭遇了什么困难,都不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很好,说他很顺利,说他过几年就回来和我结婚。只不过,几年后他的事业滑到低谷,他觉得没法给我好的生活,就和我断了联系,然后我认识了你爸爸,就结婚了。如果你爸爸过世后我们没有重逢,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隐瞒只是为了我好。”
余乐乐抬起头,目光迷惑地看了妈妈一眼,又扭头看看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于叔叔,还有他身边笑呵呵的于天,小声问妈妈:“于天的病怎么样了?”
妈妈叹口气:“还能怎么样,脊髓血管瘤这种东西太难根治,你只能看着孩子每天坐在轮椅上,等到病发展到无法挽救的时候,就……”
妈妈说不下去了,余乐乐定定地站在门边,注视着于天天真快乐的笑脸。心里想,于天今年也该18岁了吧?可是他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存多久?他那么不幸,很小就没有了妈妈,长大一点又生病从此和轮椅相伴,因为自己不赞成妈妈和于叔叔结婚还曾被迫在疗养院里孤独的生活。而现在,当大家终于消除了隔阂与不快,终于成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切温暖的一家人之后,于天还可以在这样温馨幸福的家里生活多久?
余乐乐轻轻叹口气,转动水龙头,在变大的水流中洗盘子。那些飞溅的水花有些喷到水池外面,还有一滴溅到了余乐乐的睫毛上,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这世界上许多事,或许就如同这睫毛上有了水滴一样,是看不分明的吧?
生日那天,余乐乐一大早就戴上于天送的项链。为了能配这条项链,余乐乐还专门挑了一条淡紫色的雪纺裙子。风吹过来的时候,裙摆摇摇,生动可爱。
铁馨看见了,眼睛一亮,大呼小叫:“施华洛世奇!我在商店里见过,好漂亮啊!!”
杨潞宁从上跳下来,把脑袋凑在余乐乐跟前全神贯注地看:“哇!定信物啊!”
余乐乐觉得很好笑:“我弟弟送的,算不算定信物?”
杨潞宁一脸迷茫:“怎么会呢?那许宸送你什么了?”
余乐乐手一挥:“没送礼物又不代表他不爱我。”
“哗!”徐茵从门外端着洗脸盆走进来,笑眯眯地:“一大早就听见如此真挚感人的爱宣言,真够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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