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妥协——体制内的无奈,80后法官的蜕变历程

作者: 桂公梓


日期:2010-01-22 12:55:34

  零
  任何职业,都不能像法律那样给予如此开阔的眼界,去感受人类灵魂内在的力量,去深刻体验生命的激流。它能够让它的从业者以目击者和参与者的身份去分享生命的情感、奋斗、失望和凯旋。每当我想到这一宏伟的主题,我都难以自制。”
  我已经记不清这段话是出自哪位前辈之口了,但我确实清楚地记得,正是它促使我在最初的时候选择了法律这门专业,并使其成为我一生的职业与追求。从法学本科到研究生再到法院工作,我一路走来,和所有人一样,经历了光荣与梦想,失望与彷徨。
  进入法院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情,让我对我的职业乃至整个社会现状有了更新角度的观察和更深层次的思考。在很大程度上,一个国家的进步程度体现在它的司法制度。观察和思考的结果让人悲观,现实和曾经的理想相差巨大,这让我痛苦万分。
  当懵懂的时候,我们的痛苦来自迷惑;当看清真相的时候,我们的痛苦来自清醒。

  我生于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同龄人大多正在为生存而忙碌奔波。虽然不再年轻,但突然压上肩头的生活的重量还是让人不堪重负。我们纷纷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压抑着昨天还在蠢蠢欲动的灵魂,慢慢地长大、成熟。而我们的理想,在这样渐渐长大的过程里,被我们渐渐地遗忘了。
  也许某一天,浮嚣落下。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起年少的心、狂妄的梦,你会扪心自问:甘心吗?
  我不甘心。也正是这样的不甘才让我写下此文。我相信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希望你们能在我的文字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思考让人迷惑,而清醒却令人痛苦。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却被迫要接受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想反抗一切,却最终被一切所压制。我们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会在什么时候无奈的屈服,但至少在没有完全被俘虏之前,我很想用尽全力,冲全世界呐喊一声:“我不妥协!”

  献给所有还不愿妥协的人。你们是勇敢的。
  献给所有已经妥协了的人。你们是无辜的。
  绝不妥协。与你共勉。
  另例行告知:
  本文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你去告我。

日期:2010-01-22 12:59:53

  1
  早晨下了场雾,阳光稀薄。我裹着围巾出了门,迎面一阵凉意。发动摩托车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高院刑一庭的老陈。
  老陈是一个资深审判长,资深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原因很简单,他太过正直,不够政治,光有人性,没有党性。他是个好法官,更是个好人。由于很多业务上的联系,我跟他关系不错,算是忘年交。
  接起电话,老陈的声音很低:“高玉虎越狱了。昨天晚上的事。”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空白了一秒钟。
  老陈顿了顿,说:“你得小心点,那小子估计惦记着你。”

  我想起高玉虎看我最后一眼时阴冷的眼神,怔了一下,然后尽量平静地说:“放心吧老陈,我会注意的。……谢谢啊。”挂了电话。
  路上雾气很重,可见度很低,车辆都亮起黄色的雾灯,小心翼翼地前行。我的摩托驶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头盔上结起了一层水汽,眼前的景物仿佛都罩上了一层毛玻璃。这个城市似乎被净化过,所有的秽物都被浓浓的雾气过滤,周围的一切是如此朦胧和纯洁,我感觉置身童话。
  我是个审判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法官。我之所以不愿意称自己为法官,是因为我的很多同行们既不懂法,亦不是官。我最多可以说,我们是有中国特色的法官。
  进入法院已经六年,一个长到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时间。从最初的阳光热情到现在的成熟老练,我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激情与梦想一天天褪去,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平凡而琐碎的重复劳动:阅卷、开庭、判决。从小案子到大案子,如今我已经是涂城中院年轻刑事法官中的佼佼者了。
  而高玉虎案无疑是我的案子里影响最大的一个。


日期:2010-01-22 13:02:33

  那是在2006年,省公安厅与涂城市公安局进行的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中,称霸涂城多年的以高玉龙、高玉虎兄弟为首的黑社会团伙被摧垮。在行动中发生了激烈枪战,两名警察殉职。高玉龙被当场击毙,高玉虎及其情妇落网。查封两兄弟名下的洗浴城、夜总会、酒店十余处,冻结款项6千余万元。随之落马的官员不计其数。涂城市检察院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聚众斗殴罪、窝藏枪支、弹药罪、组织卖淫罪、洗钱罪等十余条罪名向涂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这是我办的第一个有重大影响的案件。我十分慎重,看侦查卷宗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实在太多了,两百多本,堆在我的办公室墙角,一米多高地堆起三摞。
  案子开了三次庭,每次都在电视上全程直播。旁听席爆满,群众在法庭门口排起长队。
  最终经过审委会讨论,高玉虎数罪并罚,判处死缓;其情妇周敏将开枪打死警察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那天我带着书记员小潘去看守所。在会见室里,隔着铁网,高玉虎穿着囚服,双手被铐在身前,被剃光的头上刚长出半寸来长的发茬。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武装的狱警。
  小潘宣读判决书,高玉虎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只是个30多岁的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如果不是那两百多本卷宗和无数如山的铁证,真没法让人相信他曾经是称霸一方无恶不作的黑社会老大。
  高玉虎一直听到判决书的最后一句。然后他抬起头,问:“高敏怎么样?”

  我如实告诉他,高敏抗拒抓捕,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
  高玉虎一下子焦躁起来,浑身颤抖,额头上的青筋突出,两眼通红。他嘶哑着嗓子说:“我哥哥都已经死了,你们不能放过我的女朋友吗?”
  我感到于心不忍。情绪激动的高玉虎对恋人的关切与普通人没有不同。但我穿着制服,戴着法徽,没有同情的权利,只能按照法律的规定告诉他,他女朋友犯了重罪,必须枪毙。
  高玉虎哭了,铁笼里的他哭的像个大孩子。
  在场的人都不作声。等他哭完,狱警让他在送达回证上按了手印,拉起他,押着往门外走。

  在出门前,高玉虎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阴冷。
  他说:“桂法官,我会记得你的。”
  那是八月份,看着他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感觉浑身冰凉。

日期:2010-01-22 13:03:41

  三个月后,最高院下达了核准死刑裁定书,高敏被枪决。
  作为案件承办人,我去了刑场。那不是我第一次目睹犯人被枪毙,但是看到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光彩地结束短暂的生命,心里还是十分别扭的。
  高敏跪在沙地上,头发凌乱,面容清秀,两只手臂被反绑在身后。我站在她的正面十米远处,风扬起了沙尘,我看不清她的眼光看向何处。她的家人没有得到许可,此刻也许正在刑场的铁门外哭泣。
  刽子手安排了4名,每人一把枪,但是一共只有一颗子弹,谁也不知道在哪把枪里。这样安排的理由据说是为了减轻刽子手的负罪感。因为大家一起开枪,就无从得知究竟是谁一枪打死了犯人。
  行刑前,高敏请求刽子手保留她的容貌。以往的枪决为了减少犯人痛苦,力求一枪毙命,通常都会瞄准犯人的后脑勺,经常将脑袋打爆,面容全非。家属收尸的时候要带着容器,将散落满地的碎骨、器官、组织体收集起来,痛不欲生。
  刽子手们商量了一下,最后由年纪最大的一人端枪站在高敏身后。他让高敏低头,张开嘴巴,然后把枪管抵在了高敏的后脑勺上。

  他数道:“一、二……”
  “二”刚出口,一声闷响,子弹从高敏的后脑勺贯穿,从张开的嘴巴里钻出,钉入沙地里。
  血迹很少。高敏的身体向前方倾倒,姣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皱纹。

日期:2010-01-22 13:09:41

  2
  我到单位的时候雾已经散去了大半,远远看见门口拥堵了二三十个上访户。这出戏是每天早上都会上演的。随着涉诉信访案件越来越多,法院如今更像是信访局,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都在这里汇集。老百姓希望法院为他们解决问题,政府希望法院替他们摆平问题,结果法院不但搞不定这些问题,还弄出了很多新问题,怎样才能让法院自身不成为一个问题,现在已经是个大问题了。

  我穿过这些上访户的时候,有几个扯住我的衣袖,情绪激动地向我诉说他们遭遇的不公平待遇。门口的法警过来将他们拉开,他们立刻和法警产生了冲突,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原先围观的群众又多了几层,场面混乱。我赶紧逃进了大院。
  我将摩托车停在地下车库里,然后坐电梯到十一楼,电梯里几个民庭的同事都在讨论高玉虎越狱的消息。我走出电梯,刷门卡打开办公室的门,小潘还没有来。我泡了杯铁观音,打开电脑上网,新闻头条都是关于越狱的,我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高玉虎在看守所羁押期间表现得非常老实,按时起床,按时劳动,五讲四美,简直是个模范青年。估计暗中也给了监管民警不少好处,所以看守所上下对他都比较放心。昨天将他从看守所换押到监狱的途中,他说想回家看自己的老母亲一眼。这些民警拿人的手短,平时又相处得不错,不好意思拒绝,就押着他回家了。结果高玉虎乘人不备,戴着手铐从自家四楼阳台跳下,摔在对面二楼平台上。一群人急赤白脸地赶下楼来,高玉虎早跑了。

  新闻上说几个监管民警已被革职查问,搜捕工作仍在进行。
  看完我不禁感叹这几个民警确实也够倒霉的。在看守所本来工资就不高,而且长期跟各种罪犯打交道,精神压抑,几年干下来,不是变坏就是变态。这么不容易,利用职务捞点外快也早已浮出水面,不算是潜规则了。大家都是善解人意的,就当是高风险行业补贴了。所以说,这几个倒霉孩子并不是错在不要脸地吃人家贿赂拿人家好处,而是错在还企图要脸地跟人家讲义气。结果义气没讲成,反而被人放了鸽子,不但工作没了,很可能还要被判个玩忽职守罪,蹲个三到五年,换位体验一下牢房里的生活。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哥几个以后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天真,都到了这份上了,还要脸干嘛。

  小潘进门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打水拖地忙开了。我看着他忙碌心想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嘴甜腿勤,看着他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小潘拖完地,走到窗户边上,把窗户拉开透气。忽然楼下一个尖锐的女声叫道:“打人啦!”

日期:2010-01-22 13:14:28

  我从窗边看下去,大门口依然是闹哄哄的一团。叫嚷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妇女,在争执中被法警推搡了一把,坐在地上撒泼:“都来评评理啊!法院的打人啦!”许多路人围上来指指点点。
  小潘也在旁边皱着眉头看,表情严肃。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我将窗户关上,“想看每天都有。”
  小潘问我:“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
  我说:“因为会闹。”

  小潘又问:“闹什么?”
  我回答:“要求解决问题呗。……各种各样的问题。”
  小潘不依不饶:“那就给他们解决啊!”
  我很无奈地告诉他:“很多问题,法院是解决不了的。”
  小潘没再问下去,但看得出他很疑惑。这个刚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孩子,二十出头,和所有法律出身的学子一样,胸怀正义,心系苍生。进了法院恨不得终日手执天平口念法条,以为自己可以主持公道裁决是非普渡众生超度冤魂。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活是神仙干的,法官干不了,无疑会对他的世界观造成巨大的冲击。所以很多事情没法言传身教,需要自己一件一件地去经历和体会。

  比如在对待上访户的问题上。人们都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上访啊!整天长途奔波,风吹雨淋,老实点的求完爷爷告奶奶,放弃尊严,好话说尽,好脸陪尽;暴躁点的骂完爷爷骂奶奶,撕破脸皮,脏话用尽,体力耗尽。大家都不容易,往法院门口一站,拉个横幅喊个口号的也特能招人同情。
  我曾经非常同情他们。六年前第一次陪一个同事接待一个来上访的老头子,纠缠了一个下午,结束时老头子颤巍巍地走了,同事看着他的背影大骂:“妈的,这个刁民!”
  当时我非常不爽,跟他争论了半天。我情绪激动地阐述了一些义正言辞的论点,向他语无伦次地表达了谴责。
  他从头到尾都很慈祥地看着我,听我絮絮叨叨地说完,然后温柔地跟我说:“孩子,你还是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啊!”
  之后我自己见识了很多当事人,领教了很多上访户,每每被搞到焦头烂额之后,我往往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大喊一声:“妈的!这个刁民!”
  是我变了吗?或许是的。怎么说呢?其实对这些闹上门来的上访户们,我是既同情又厌恶的。我对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纠结,正如同他们上访的动机是如此的复杂。只要同他们交谈三分钟,你就已经可以了解他们究竟是为了争一个理还是为了挣一笔钱。在这个上访已经成为一门产业并且越来越多的人由此发家致富的时代里,实在让人很难对这些人提起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同情心。看到他们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很烦很头疼,尽管他们其中的某些人真的是很冤很可怜。

  事实上,真正有道理的、受了冤屈的老实人们,往往早已放弃了申诉,吃下苦头认了命。而这些闹得最凶,喊得最响的人,往往都是没什么道理的。这些人全职上访,毅力坚定,形式新颖,花样层出不穷。地球人都知道我们的党和政府如此地热爱和谐,是绝对不能容许有这些不和谐的音符存在的。那就安抚吧,不要闹了,要钱的给钱,要房子的给房子,反正财政的钱也不是自己挣的。正应了那句老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结果是无理上访户们尝到了甜头,上访的职业化进程更进一步。

  “和谐”最初被塑造成一个女神,每个人都在谈论和向往,但谁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后来被无理上访户胁持成了人质,不满足我的要求你就别想要和谐;现在即将沦为妓女,只要在国庆和两会期间招摇过市官爷们就会有赏钱。职业上访户们对构建和谐的精神领悟得十分到位,只有够贱,才能和谐。

日期:2010-01-22 13:19:20

  下午带着小潘去接待了一个肥胖的老女人。这个女人在96年被人骗了30万,一年后法院判决被告公司赔偿她本金、利息和预期利益共60万。从此她就不做生意了,全职上访。她认为,在那一年内她可以用30万鸡生蛋蛋生鸡的赚个300来万的,法院只判60万太少了。而且由于法院不改判,她一年一年地上访,每年都耽误她赚300万。所以她现在已经要求法院赔偿她4000多万了。她的案子是我去年办的,裁定驳回了。之后她每周都要光顾一到两次,每次都要点我出台接待。谈话过程中她从头至尾都用白眼球招呼我,仿佛是我欠了她四千多万似的。这个老主顾不停地对我重复两句话:“我不管你们哪来钱,反正要给我钱”和“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去天安门自焚。”

  这样逻辑思维独特的偏执狂在职业上访户中并不少见,一开始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还能耐心听他们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当他们发现我满足不了他们的时候冲我嚷嚷,我也能礼貌地保持虚伪的微笑。但时间长了,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我毕竟不是来坐台的,客人点了我我就要陪着几个小时,服务周到,尽量让他或她满足。客人咬牙切齿,我们卖笑卖乖,伺候舒服为止。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好,但现在我更同情我自己。做千篇一律的事情总是让人厌烦的,我也终于明白了在电信和银行总看不到好脸色的原因。

  这个女人喷了我们一脸口水后离开了。看着她袅娜的背影远去,我说:“妈的!这个刁民!”
  小潘擦干女人留在他眼镜上的口水,一脸真诚地对我的言行进行了谴责。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我的内心对自己进行了彻底的反省。为什么短短六年我的心态变化这么大,我的同情心都被狗吃了吗?难道说我现在已经变成了我曾经鄙视的那种人了吗?我已经如此冷漠,如此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吗?
  我很快谅解了自己,因为屁股决定脑袋。毕竟和六年前相比,现在的我更了解事情的真相。在不明真相的时候,总是比较容易盲目地相信和同情,这也是群众们总是会被煽动和利用的原因。尽管利用群众的人各有立场,有时候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反动分子,有时候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政府机关,唯一不会改变的是群众们不明真相的状态和被利用的命运。

  于是我慈祥地引用太上皇的那句sometimes naive来评价他。小潘一脸书呆子气的迷惘,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日期:2010-01-22 13:29:40

  3
  出台归来,我心情烦躁,打电话约朋友晚上一起吃个饭消遣。
  每个男人都会有很多朋友,其中也有很多被我们称为兄弟或手足。但往往我们真正当做手足般信任和不可或缺的朋友,就那么一个。
  我给我的这个手足打电话:“喂,老朱,晚上出来聚聚?”
  朱舜尧一如既往地爽快:“时间,地点?”
  我说:“你安排吧,你了解地形。”

  朱舜尧说:“妈的,你的意思就是又让我请客。行,我通知张计一起。晚上带个姑娘给你瞧瞧。新的。”
  朱舜尧是我的发小。从他的名字可以看出来他的老爸对他的期望很高。可惜他并没有学习名字里的先人,只学习了名字里的动物。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同桌。我们兴趣相投,经常携手并肩地揪女生的小辫子,同仇敌忾地欺负小个子同学,视死如归地气哭女班主任……我们真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们成为了一生的铁子。我们永远都记得光荣的那一天……
  那是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带全班去郊游。一群小屁孩在山上玩的筋疲力尽。下山的时候路过一公厕,坐落在田间小道中。老师让同学们手拉手排队向公厕进发。有个性的孩子和没个性的孩子这个时候就明显区分开了。我和朱舜尧同学从小就不爱走寻常路,在路边的田地中独辟蹊径。我们从一块田跳到另一块田,不亦乐乎。
  快跳到厕所的时候,我看见前方的那块田的颜色和土地颜色很像,但正中央有一坨颜色鲜艳的屎,于是我很嫌弃地跳到了一边。而身后的朱舜尧勇猛的一路向前,直接跳了过去。扑通一声,他掉进了粪池。
  全班同学都吓傻了。我看着朱舜尧在粪池中手舞足蹈地扑腾,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当时情况危急,我的思维运转的很迅速,我首先想到朱舜尧是不会游泳的,因为夏天的时候一起去泳池他都没敢下水,怕淹死,接着我想到难道我的手足最终不是淹死在水里,而是就要淹死在这堆屎里了么?我一阵难过,脚下不禁又后退了几步。
  看来大便的浮力要比水大得多,因为朱舜尧扑腾了半天还没有沉下去。他还剩一个脑袋和一只胳膊在屎平面上。他紧闭着嘴,挥舞着胳膊,无助地看着正在思考的我。这个场景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后来我在书本杂志中看到某人陷入泥潭或者沼泽的段子,朱舜尧在粪坑里挣扎的画面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进女厕所,把老师叫了出来。老师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她明显被吓坏了,但让多年后我们想起来都感觉敬佩的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跳进粪坑把我的手足拉了上来。
  同学们都捂着鼻子,围成一圈观赏一身是屎的朱舜尧。我走过去想安慰安慰我的手足,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我觉得一个人在遭遇这样的不幸的时候感情一定会很脆弱。
  朱舜尧用手抹了把脸,接着把手上的屎擦在裤子上,然后真诚的对我说:“我保证,我一口屎也没有吃到。”
  我说:“我不信。你牙都黄了。”

  后来朱舜尧在全班同学包括女同学的围观下在池塘里洗了个澡,一群苍蝇在他的头顶盘旋。他屎黄色的身躯在夕阳映照下的剪影,成为了大家多年后对懵懂的小学生涯的最清晰的记忆。

日期:2010-01-22 13:32:38

  从此我们形影不离。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他非常感恩,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除了我也没有其他小朋友愿意再和他一起玩了,连路过都小心翼翼地怕碰到他的身子。这让朱舜尧很难过,他常常哀怨地问我:“我的身子是不是很脏?大家都嫌弃我。”
  我安慰他:“不要这样想。至少你的灵魂是纯洁的。”
  他说:“我保证,我真的一口屎也没有吃到。”
  我说:“嗯,我相信你。”
  他非常感动,每次都拍着胸脯跟我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赴汤蹈火。”

  接着他就会为我买早点或者抄作业。他的老爸是个包工头,所以他的零花钱比别人都多。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腐败得像两个少爷。他发育很早,小时候又高又壮,隔壁班的孩子有时候欺负了我,他也一定会去为我出头。只是每次事情结束后,他总会反复地对我说:“我保证,我真的一口屎也没有吃到。”
  我们情同手足地一路从小学到大学,我学法律,他学经济。我们废寝忘食地打CS和传奇,夜以继日地睡觉,死皮赖脸地泡妞,年复一年地旷课。最终我们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毕业后我进了法院,朱舜尧跟着他老爸做了一段时间房地产,前几年开了个广告公司,开业后给自己狂做广告,在涂城搞得沸沸扬扬,从此以后这个广告公司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广告。之后他开展了形形色色的选秀活动,号称要淘尽涂城的美女,用来做公司的平面模特和产品形象代言人。他经常身穿各种昂贵花哨的名牌,携带各种风情婉约的美女,出席各种无聊虚伪的上流社交活动,俨然一个江湖骗子。

  我经常忧心忡忡地告诫他说:“你可不要把自己搞成导演之流了。”
  朱舜尧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你看我像那样的禽兽吗?我是正经人。你看我戴着眼镜像不像一只叫兽?”

日期:2010-01-22 15:24:53

  4
  晚上我们在涂城最大的“金地大酒店”里吃饭。朱舜尧定了个有落地玻璃窗的包间。
  我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公安局的张计和市纪委的乔燕都是大学同窗,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腐败。还有个40多岁的秃顶的胖子不认识,朱舜尧介绍说是酒店的温州老板金业发,是他的生意伙伴。
  金业发站起来跟我握手,用温州普通话寒暄道:“哎呀!久仰!久仰!……贵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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