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守 所 一个公认的 死地 ?

作者: 狱中天


日期:2010-3-31 1:58:00

  1入牢过场
  “蹲下。”
  像似受了惊,在本能逃避的驱使下急于躲入同类中的某种动物一样,白漠刚刚钻进一一零号牢门,便下意识地抬脚向那半米多高的红色板铺上迈去,恨不能立刻融入到那整齐地坐在上面的人堆儿中,却被头上传来的一声恶狠狠的低喝阻止了,而后不由自主地在那只有一米见方(被称之为坑)的板铺下蹲了下去,随着落在他那光赤背上的重重一脚,几天来一直处于昏乱中的意识总算是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窒息之感。

  “他是你们戈管教的同学。”送白漠进来的、年青瘦小的康管教站在仅有一米见方的小铁窗外,轻轻淡淡地笑着甩进来一句之后便走开了。
  “先别碰他。”坐在小铁窗边被卷上的王冬来冲着站在板铺上又一次把脚高高抬起的老胖子低声道。
  “谢谢。”白漠一脸感激地抬起头谢道。
  “低下头。”随着身体粗壮、同白漠年龄相仿的老胖子又一声恶狠狠的低喝,白漠刚欲抬起的头又被重重地一巴掌压了下去。“这个是王哥,管号的,问你什么照实说,在办案单位可以撒谎,在这儿你要敢撒谎——”老胖子边说边习惯性地又抬起了手。
  “哎,先别碰他。”王冬来向前欠了欠身,盯着低低蹲在铺下面的白漠向老胖子示意道,而后又冲白漠继续问道:“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强奸。”白漠用尽了全力,才从那空洞的体内挤出了一丝近乎虚无的声音。
  “什吗,抢劫?!”王冬来突然提高始终平缓的声调。
  “强奸。”老胖子脸上现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在一旁淡淡地轻声从复道。
  “抢劫,我就是抢劫进来的,吓我一跳”王冬来坐直了身子,目空一切地自语道。“强奸,现在哪还有犯强奸罪儿的,干小姐没给钱吧?”

  “嗯、不是,是处对像。”白漠难为情地支吾道。
  “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
  “自己开个小饭店。”
  “开饭店。”王冬来重复了一句后又说道:“不管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进到这里来你就什么都不是,到这儿就要守这的规矩,老实待着,别给我找事儿,你要是敢在这儿跟我装相就干废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一定老实待着。”已是毫无反抗之心和反抗之力的白漠感到王冬来这几句话说的实在是过于生硬而又多余。

  “你要是觉得你有脾气,现在就‘蹦’起来,别过后再给我‘鼓包’。”
  “我一定老实待着,不给王哥添麻烦。”白漠下意识地想在脸上印上一种乞求怜悯的表情,当遇到王冬来和周围人的目光时,仿佛被一种冰冷无形的寒气蜇了一下似的,立刻感到这种表情在这里是徒然无益的,于是又换上了一种极其谦卑的表情,只是这谦卑的表情下仍不免透出了乞求怜悯的底色。
  “进没进来过?”
  “没进来过。”
  “没有前科阿?”

  “没有前科。”
  “我也没有前科,现在这社会,什么人都敢犯罪,会犯罪的犯的都是小罪儿,一两年就出去了,不会犯罪的一弄就是大罪儿,我也是头一次犯罪,一下就‘上墙’了!”王冬来不无感慨地冲着板铺上自语过后,又朝白漠俯下了身子继续问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七。”
  “二十七,戈管教今年二十九,你俩怎么能是同学呢?”
  “嗯,我上学早。”白漠不知道从办案单位一直跟到看守所的姐姐是怎么跟送自己进来的那个康管教说的,只知道姐姐和戈管教是同学,却又不愿在这里提到姐姐,于是便含混支吾道。
  “你抬起头来——你真是戈管教的同学吗?”王冬来凝视着白漠的脸,竭力在上面搜寻捕捉着什么。

  “嗯。”白漠冲着那嘴里少了一颗门牙,舌尖时不时探出唇外并吐出一些虚无的什么,同时又像似在抚慰另一颗落了单的门牙和那空落落的牙床的王冬来低声应道。
  “戈管教今天休息,等明天戈管教来了要不是——”
  “是、真是同学、是……”白漠几乎就要说出姐姐是戈管教的同学了。
  “在这儿认识谁都没用,只有本号的包号管教才有面子——你家管不管你?
  “嗯、俺家、管呢,管我呀?”头脑本就仍处于昏乱中的白漠被王冬来这莫名其妙地盘问弄得越发困惑了,于是本能地应道。
  “知道现在是什么改造不?——‘经济改造’,家要是不管,你就彻底‘死屁了’。”王冬来的脸上露出了戏剧性的笑,右手则以收敛到微小极限的姿式捻动着拇指和食指。“家里能管是不?”王冬来不放心地又一次问道。

  “嗯,能管。”
  “能管就行,到这里来别撒谎,要是过两天上不来钱,你可就死屁了——明天戈管教提你时出门先蹲下,让你走你再走;到管教室后先蹲下,让你坐你再坐。管教问你什么好好说,别撒谎;问你号里有来钱的没有,你就说没有;问你号里有打架的没有,你就说没有;问你用什么,你就说刚来没有衣裳,让家里投点儿衣裳再投点儿钱;送你回来时,要说谢谢管教——能记住不?”

  “能。”
  “还有什么没说到的没有?”王冬来沉吟着把脸转向板铺上问道。
  “差不多了。”坐在靠墙一排最后面的老于转过脸来答道。
  “行,就先说这些,等想起什么再慢慢告诉他——先上去吧——让他先坐在丙柱后面。”
  “谢谢王哥。”白漠谦卑地向大他不过十岁,中等偏高的身材和无可挑剔的五官中都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坚硬与粗犷的王冬来俯首致谢道。

  “爬着走。”
  白漠站起身,刚迈上板铺又在老胖子的低喝声中伏下身去。
  “新来的,王哥没给你‘走过场’,心里有点儿数。”坐在后面的老于对刚坐下的白漠提醒道。
  “嗯,谢谢王哥。”白漠转头对在小铁窗边躺下去的王冬来又一次感激地俯首致谢道。
  “三天内把监规背会,这可不是我让你背的,是管教让你背的;你要是背不会,我就得挨收拾,我要是挨收拾,你想想你能不能好过——老胖子,把监规递给他。”王冬来略欠了一下头说道。

  “是、王哥,我一定背会。”
  “新来的,到这里就老实儿呆着,别多事儿,别装相儿,要不干死你。”隔了一会儿,老于在后面说道。
  “嗯、是。”白漠转头向那身材矮小,高高突起的眉骨下嵌着一双淡黄色鹰眼的老于应道。
  “新来的,有什么事儿跟王哥说,不许跟别人嘀咕——坐板时不许说话不许回头——一天放三遍茅儿,平时要想放茅儿先向王哥报告。”隔了一会儿老于在后面又说道。

日期:2010-03-31 02:08:32

  白漠还是第一次听到“放茅儿”这个词,凭直觉便猜到指的一定是大小便。“是。”那刺痒灼痛的下身令白漠险些脱口而出,我尿频。白漠倍感忧虑地转过脸,朝着那左脸颊上有着一指来长的刀疤(脸颊因此而深深地塌陷),并随着脸颊神经性的抽搐而不时跳动的老于又一次应道。
  “新来的,进来了就老实呆着,别事儿,要不干死你。”隔了一会儿,老于在后面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道。
  “是。”白漠越发无法抑制地颤栗着应道,只是他那无法抑制的颤栗已不再是来自老于那不厌其烦的威吓,而是他那光赤的上身迫切地需要些什么来遮挡一下,虽然刚刚入秋,但他那虚空的身子早已是不胜其寒了。
  “新来的:坐板时腰拔直了,不许说话,不许乱动,要不干死你。”
  “是。”白漠下意识地把那本已挺直到了极限的身子又向上提了一下。
  “过去的监狱押的都是一些绿林好汉,现在这监狱可好,鱼鳖虾蟹、山猫野兽、什么鸟都有,都是一些半马不驴的!”王冬来不无感慨地冲着墙角吐出了一口烟雾。

  2 刺骨洗礼
  “那个长头发的是新来的吗?”一个身着警服的管教出现在小铁窗前。
  “是、新来的。”王冬来坐起身应过后又向白漠招呼道:“新来的,转过身来,蹲着。”
  “叫什么名?”管教端起记录本问道。
  “白漠。”

  “什么事儿进来的?”
  “强奸。”白漠感到世界上再没有哪两个字比这两个字更沉重地压在他舌头上了,更确切地说是压在他自己也无法说清的什么上了,真希望这世界上没有这两个字。
  “同案叫什么名?”
  “没有同案。”白漠诧异地答道。
  “什么?”管教抬起了眼睛。
  “他头一次进来,不明白;同案被抓进来了他还不知道——扔别的号去了。”王冬来立刻抢过话头说道。
  ……
  “再有管教问你有同案没有,你就说有;问你叫什么名,你就瞎编一个外号,说不知道叫什么名;问你在哪个号、你就说不知道——你家给你托‘路子’了,你才直接下的号,单案正常得先到新收号,到那儿得折磨死你。”管教走后王冬来对白漠说道。
  “是,谢谢王哥。”白漠用两肘拼命地夹着两肋,却仍抑制不住那没完没了的颤栗。
  “怎么了,冷啊还是吓的?”王冬来问道。
  “冷,冷……”
  “迷糊不?”
  “迷糊。”

  “三年五年算个屁,十年八年能咋地,无期算前科,缓二算劣迹,死刑才是你最终目的——在外面都敢叫嚣,进来就全都傻了,押你个青春没有,押你个活来死去——迷糊就对了,高墙电网长明灯,老虎大象都发蒙,谁进来不迷糊啊;发昏当不了死,面对现实吧,人是永远不能和命抗挣的!”王冬来边说边在小铁窗边又躺了下去。
  “现实”——白漠突然感到自己似乎从来就不知道现实为何物,这两个字似乎从来就没有在自己的意识中出现过,但这个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字眼儿又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似乎自己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面对过现实。
  “这一天天的,睡生梦死,睡生梦死……”小铁窗外现出了一张咧着大嘴的黑瘦脸,那瘦脸的黑中隐隐泛着些红晕,一看便知是被酒精烧灼的。
  “哦,老皮,喊一下常山送被服,又新来一个。”王冬来欠起身子冲着小铁窗外那穿着杂役服的劳动犯说道。
  白漠立刻感到:自己那光赤的身子总算是快要有了着落,可那没完没了的战栗却仍是没有寻到归处。
  “把‘饭口’打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姗姗来迟的劳动犯总算是抱着被服岀现在了小铁窗外的走廊上。

  所谓的“饭口”就是在那厚重的木板牢门上开的一尺见方的小洞,老胖子打开了饭口的挡板,费力地从那所谓饭口的小洞中把被服拽进牢中。
  “王哥,这新衣服你不留着啊?”老胖子一边整理着那草绿色的被服,一边不无献媚地轻声向王冬来问道。
  “不,给他穿上,明天戈管教提他时看他穿旧衣服……”
  “新来的,刚来王哥就给你穿新衣服,心里有点儿数。”老于立刻又对白漠提醒道。
  “是,谢谢王哥,谢谢王哥。”白漠对那躺在小铁窗下的王冬来怀着无尽的感激依赖之情俯首致谢道。
  “穿新衣服了,洗个澡干净干净?”王冬来带着不无商量的口气笑着提议道。
  “不了,王哥,我进来的时候刚洗过桑拿。”那仍在无休止地颤栗着的身子竭尽全力把所有的乞求之色都凝聚在了白漠脸上。
  “洗一个吧,外面菌大,不像这里面干净——柱子,帮着给冲两盆。”王冬来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口气却已经变得不容置疑。

日期:2010-03-31 02:17:38

  “洗一个吧,外面菌大,不像这里面干净——柱子,帮着给冲两盆。”王冬来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口气却已经变得不容置疑。
  ……
  白漠万般无奈地脱去了那刚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新秋衣,瘫软的四肢竭力撑起疼痛赤裸的身子,冰冷的水池子令他那虚弱的身子恐惧地战栗,缩紧的心脏在虚空的腹内瑟瑟地退缩,四肢却在无奈的驱赶下向前爬去。白漠爬进了那靠在里角的卫生间,在那有着长流水的便池一边蹲了下来。身材瘦小的柱子则兴高采烈地从便池的另一边的一摞小塑料饭盆旁拿起了唯一的一个塑料洗脸盆,放在了那长流水的水管下,然后又拿起一个中号的塑料盆从中舀了满满一盆水——一缕细流从白漠的头心间不偏不倚地砸了下来,白漠在打了一个寒噤后闭上眼睛并用力夹紧了两肋,对这个年龄比他大四五岁,苍白干瘦的脸同那长明的日光灯一样看不到一丝血色柱子不禁生出一丝感激之情,如果水流在大些,白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不过这一丝感激之情很快就被那没完没了、令他几乎窒息的细流浸灭了,更确切地说是“戳”灭了:那没完没了的细流像一只无形的冰锥,从头心不停地向里渗透着,无论白漠怎样躲闪,那细流却如影随形般地牢牢钉在了头心上。那头心欲炸裂般的疼痛令白漠像一只垂死的鱼似的大口的喘息着,而那细流却又像瀑布封住山洞般封死了白漠的嘴,呛水的咳嗽与窒息的打寒噤声引得牢内的笑声越发的酣畅,只是这酣畅的笑声在白漠那昏乱的意识中是模糊的。

  “睁开眼睛,把后背靠墙上,睁开眼睛听到没有?”
  白漠在柱子不无威胁的吆喝声中用力抬起那沉重的眼皮,却又难以支撑地被那细流压了下去。
  “靠墙上,靠上。”柱子一边威吓着,一边用力摁住白漠的肩膀向墙上推去,白漠的身子在被柱子的手强行摁到冰冷的瓷砖上的一瞬,背上立刻如同受到烧灼般的疼痛令身子本能地弹开了。
  “靠上,靠上,听到没有?”
  白漠的头上重重地挨了几巴掌。那细流仍像一只无形的冰锥在不停地下戳着,下戳着。
  “饶了我吧……”白漠那虚空得只剩下本能在支撑着的尚未坍塌的精神与肉体又如何能承受住这痛苦的下戳,就在他行将崩溃的要跪倒在便池中的一瞬,却突然听到王冬来喊了一声行了。白漠简直难以相信自己那命悬一线的“尊严”在最后一刻竟能得以保全!

  “谢谢王哥,谢谢王哥。”白漠的感激与钦佩之情真真的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很快,那绝处逢生的尊严便化成了无所谓的笑,浮现在白漠那尚未从僵硬中解脱出来的脸上。
  “现在外面人真埋汰——自己打点儿肥皀好好洗洗,把小袖挽起来洗。”王冬来在小铁窗边欠着身子看着白漠说。
  “小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看到满脸诧异的白漠眼中那似懂非懂的茫然困惑,柱子捏住了白漠的包皮用力抻长了。
  “哈哈。”牢内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出于用某种无所谓的显示来掩饰那一丝下意识的羞怯心理,白漠笑着向后退了退,使那包皮的长度被抻长到了极限。

  “哈哈。”随着牢内那笑声更高的涨起,白漠的笑声也终于和谐地融入其中。
  “现在外面这人的体格子真糠,还不如我这押了四年的体格子,才冲了两盆水就不行了。咱也洗一个;来,柱子,给咱也冲几盆。”王冬来脱去衣服,昂首阔步走进了卫生间。
  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崽子立刻端着崭新的毛巾走了过去,无比规矩地立在了卫生间旁。柱子则换上了一副笑脸,无比殷勤地为王冬来擦洗起来。
  看到目空一切的王冬来像铁打似地屹立在卫生间中,白漠感到王冬来那不畏寒冷的气势无疑透着一种震慑,只是那震慑对于毫无反抗之心之力的自己实在也是毫无意义了。
  日光灯突然闪了几下,电视自动打开了,荧屏上现出了西游记动画片的画面:
  白龙马蹄朝西
  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

  一走就是几万里
  ……
  听到这熟悉的歌声,白漠下意识地希望能在这部动画片结束之前就离开这里,回到那熟悉的家中再续接这熟悉的歌声。
  无休止的静坐令疲倦不堪的白漠竟下意识地以为这里是没有睡眠的。直到晚上9时许,随着电视自动关闭后,休息的铃声才打断了白漠的胡思乱想。

日期:2010-03-31 02:24:31

  就寝时,白漠被王冬来安排到了离卫生间的墙台只有一人之隔的老刘旁边。那只有四平大小的地方竟睡了七八个人,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像那码刀鱼一样只能侧着身子躺。仇恨的火焰被肉体与肉体碾压的巨大痛苦点燃了,白漠在心里疯狂地咒骂令他陷于这痛苦中的被害人,想着有一天自己出去时一定会──究竟怎样却又是那么渺茫,那被体热烧灼和热汗腌渍的痛苦难挨得几乎令人就要崩溃,只求能快些睡过去而失去知觉,也许只过了十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几十分钟中,那些同样在这种烧灼中饱尝痛苦的肉体都开始了不安的扭动,于是造成这痛苦的空间便在这不安的扭动中渐渐的大了起来,仇恨的火焰也随着那渐渐离去的痛苦而熄灭了。

  3疮痍刺青
  白漠看不清是什么在追自己,焦灼惶恐中只想要逃离,拽着山藤野草奋力向上攀爬,突然看到想如笑着出现在陡立的山坡上,白漠叫喊着刚把手伸向了想如,却被一阵刺耳的铃声中从睡梦中惊醒了,混乱模糊的意识却仍然久久停留在困惑中。日光灯映在苍白的墙壁上,发出的却是昏黄的光,这昏黄的光在这狭小的空间又把恍忽、窒息、脆弱、凝聚成一种无形的、令人难以承受的沉重——白漠无法抑制地感到自己只想哭。

  “抹板。”被褥按顺序在靠卫生间的一侧摞好后,身材中等、其貌不扬的小福站在板铺下喊了一声。
  几个被称之为“死屁了”的人随着喊声把屁股高高地举上了天,在板铺上挥起了抹布。
  “放茅。”抹过铺板后,小福又接着喊道。
  虽然是小便,但牢内除了王冬来一个人是站着的,其余的人则都像女人似地蹲着。
  方便过后,年近四十、身板因长年劳作而显得十分结实(被称之为水手)的老刘起身走向卫生间,在卫生间那只有一拃高的矮墙台上蹲了下来,投了投手巾,然后转过他那粗黑的面皮下满是横肉、丑陋得令人作呕的脸,看了一眼之后,把手巾扔给了坐在第一排的柱子,当那已经过了十几个人的手和脸的手巾传到白漠手上时,不必说擦脸,白漠是连手都不愿擦的,只是一味地看着比王冬来年龄稍小些的小福肩头上纹的“永生难忘”四个字,感到既新奇,又难以理解。

  “老于那淋病是怎么得上的?”王冬来冲脱去了上衣、走向卫生间的老于问道。
  “上锅儿教养回来后,跟一个歌厅小姐——嘿,说是小姐,实既上是四十来岁的娘们儿……”胸前有着青龙纹身的老于笑着大谈起那个小姐来,看不出有半点儿怨恨或别的什么,好像那淋病在他身上不过是流感而已。
  白漠看着老于胸前的纹身,突然感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到自己也曾像老于一样得过淋病,不禁陷入回想中:
  “‘你叫什么名?’自己离开了女孩那光溜溜的身子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才想起来问呀!’仍有些意犹未尽的女孩转过脸来白了自己一眼。
  ‘从舞厅到家后你就倒在了床上,根本也没给我问的时间呀。’
  ‘去你的吧,人家不是累了吗。’

  ‘光是累了吗?嘻嘻。’
  ‘你不色儿,在舞厅里就……’
  ‘现在不累了吧,说吧。’
  ‘我叫陈桂杰。’
  ‘陈桂杰,嘻嘻。’自己忍俊不禁地重复道。
  ‘是不是挺土?我爸给我起的,俺家名字中间犯桂。’

  ‘不是土不土的——我知道你名是怎么来的——是你爹刨地时一镐头连你带你的名从地里一块儿刨出来的——哈哈。’
  ‘去你的吧,你才是你爹一镐头从地里刨出来的呢。’桂杰抬手捣了自己一拳。
  ‘你多大了?’
  ‘十七。’
  ‘哦,比我小二岁——你总去舞厅玩儿吗?’自己停了一下又问道。
  ‘以前不怎么去,从和我对像黄了以后才老去——你在不在乎女的是不是处女?’
  ‘不在乎。’
  ‘这就对了,是不是处女没用,在乎的男的都没出息。’

  ‘你有工作吗?’
  ‘没有,我妈在商业街有个床子,我跟着我妈卖服装。’
  翌晨,当自己起身去那个小得不能在小的小厂上班时,桂杰仍赖在床上不愿起来,自己便把桂杰留在了家中,但没有给桂杰留下钥匙。
  身材矮小,容貌无法用美丽和丑陋来形容的桂杰在自己的眼中是属于那种灰不溜秋的女孩,由城市和乡村两种元素混合而成,无论从性格到外表都有着城市与乡村的双重性,也是这个时代的特有的产物。自己不知道如果桂杰是‘完美’的,自己将会对她生出怎样的情愫,只是她的‘残缺’除了能隐约地勾起自己刚刚走出的那种痛苦所留下的近乎虚无的痕迹外,却勾不起韩菊的‘残缺’带给自己那种痛苦的实质。

  ‘韩菊是谁?’看到自己下班回来,趴在床上的桂杰坐起身来问道。
  ‘谁让你瞎翻的。’自己看到桂杰从床单下拿出的画着韩菊的素描纸后,不知为什么竟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心虚。
  ‘谁瞎翻了,是人家帮你收拾屋子时看到的——真没想到你画画、画得这么好,我早就说你不像舞厅里的那些人。’停了一下,桂杰突然以一种自己难以想象的庄重神情指着那些画说:‘我喜欢你这样,真的,我喜欢你这样;不喜欢你现在整得这付玩世不恭的样了,像我似的,傻乎乎的。’
  桂杰回她那坐落在市郊的家已有一些日子了,自己突然感到下身异常的刺痒灼痛,并有像脓似的东西滴出。不知所措的自己先是惶惑不安地挨了些日子,直到越发严重了,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去了医院。
  急性淋病——自己隐约的预感在作过检查后得到了证实……

  当桂杰在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回来时,自己在屋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桂杰开了门。桂杰一声不吭地冲进屋,狂怒地四下翻腾查看起来。

日期:2010-03-31 02:25:46

  ‘不用看了,没有女的,是我不想给你开门。’停了一下,自己才费力地说:‘我被你传染上淋病了,你知道吗?’
  ‘一定就是我传染的吗?’桂杰仍是一脸狂怒地反问道。
  ‘我这一段时间根本就没和别的女的在一起过。’自己也提高了嗓门。
  ……
  ‘好了,反正都已经得上了,你还是赶快去医院治吧,我已经治好了。’看着低首垂眸,默不做声的桂杰,自己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
  ‘都是为了救小玲,我是为了救她才被舞厅中的那个男的……’桂杰两眼呆直地嘟哝了几句后,就像来时一样匆匆地离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老胖子、老于和小福是有自己的洗漱用具的,几个人在洗漱过后,老胖子便迫不急待地从铺下那本是用来打饭放盆的板台下摸出了一盒力士牌香烟,紧倚着门蹲下身子后点燃了一支,大吸了几口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把烟递给了紧随其后下到铺下的老于——几个有面子的人就那一支烟轮流放起了“烟茅”。
  “对光。”当劳动犯挑着饭挑子出现在小铁窗口前时,小福喊了一声。
  “对光是什么意思?”白漠低声向背靠墙蹲在他对面的、只比小崽子大二三岁的阿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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