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条好汉

作者: 廖无墨


日期:2010-03-28 12:10:10

  一
  中国第一个使用假钞的人,平安无事,一直使用了五年,毫无察觉。据高山眼说,他认识这个人。高山眼说,这个人使用假钞,只针对个体商户,那时候的个体商户,多半不相信银行,有钱都藏起来,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后,假钞真钞混在一起,他不知道假钞是从哪里来的了。高山眼说,那时候假钞,甚至可以存银行,根本不用戴墨镜。那时候戴墨镜令人同情,几乎都盲人。后来黑社会都戴墨镜,老百姓以为他们看不见外面社会,就叫他们黑社会。

  高山眼说,那家伙买进卖出,财源广进,然后就金盆洗手做了红人,开了企业,后来进军房地产,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
  高山眼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还生下一代。第二个吃螃蟹的人,和第一百个吃螃蟹的人没什么区别,他甚至很惨,三十不立,四十而惑,五十还在想发财,六十高喊一声,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
  高山眼说,当然也不全是这样,许多时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成了堵枪眼的人,哭得跟啥样的,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第二个吃螃蟹的人,踏着第一个的鲜血,满含胜利的泪水,接受记者的采访。记者问,你此时最想做的是什么?他心里想的是,我要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可他嘴上回答,我想骑马。
  高山眼说,每个人心里都埋藏有别人的秘密,或大或小。秘密抖出来,天下大乱。每个人心里都埋藏有自己的秘密,也或大或小。秘密抖出来,也天下大乱。有天高山眼指着电视上一个正义的化身说,看见没,就是他,谁想到他做过坏事。高山眼说,谁想到许多电视上的人,他们都做过坏事,他们的秘密,有人藏着。
  我基本不相信高山眼的话,混迹于机关的高山眼,别的没学会,瞎话一套一套的来。而且讲起来很严肃,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我发现一个现象,混过几天江湖的人,进了单位,有了一官半职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小爬虫,如鱼得水。江湖上的刀光血影,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发生,那几率比车祸还小,有赶超空难的迹象。大部分时间发生的,是心机,是算计,江湖就是个算机场。其实说白了,混江湖就是混奸诈,最不讲信义的,都是江湖人,搂着你用刀扎,然后抱着你哭,为什么这一刀扎的不是我!两肋插刀的人就像堵枪眼的人,哭得跟啥样的,一切都来不及。当然也不纯粹,过去不纯粹,现在纯粹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留下买路财,是当今江湖的写照。

  岂止是江湖。
  高山眼没混上一官半职,但高山眼也混的如鱼得水。当然,准确的说,高山眼也没混过江湖。并不是坐过牢的人都混过江湖,坐牢跟混江湖没有必然联系。杀人犯也跟江湖没有必然联系。高山眼在四十五岁这年,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提出来,塞进了冰凉的警车。他说当时警车一直向着一个方向,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方向是看守所方向,而且他不知道的还许多,比如看守所和拘留所的区别,和监狱的区别。当然他更不知道已经取消的审查站了。

  其实自打我写黑道题材后,一些跟着写的,也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过去,为什么道上吃酒,三个菜不能吃。因为传说三个菜是上路菜,死刑犯上路前吃的。
  基本规律是,一坐牢就抛砖引玉,不引玉后果很严重。我认识道上一个人,义薄云天,他跟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用古代那句话说,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最后他还是把他给引玉了。引玉的结果是,他生,另外一个死。所谓的义薄云天,都有个杠。
  高山眼也想引玉,引出背后那个大家伙来。高山眼毫不掩饰的说,如果他不保我,我就让他不能自保。高山眼从看守所出来那天,天空下着雪,寒鸦漫天而过。高山眼说,天空的乌鸦真多呀,高山眼又说,但没有人多。那个大家伙乔装打扮,站在雪地里。汽车没敢开,一辆出租。高山眼说,大家伙很谨慎,路上换了四辆出租车,变换了五个方向。他其实是从火车站出来的。司机把他送进站台,司机还要把他送上火车。他说你出站给我买两条中华,司机说来不及了,只有几分钟了!他说你是怎么学习《把信交给加西亚》的!完成不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司机箭一样冲了出去。高山眼说,为防止电子监控,大家伙上车后飞快从提包里拿出一件崭新的耐克棉袄。高山眼说,过去这家伙从没穿过运动服。换了衣服,围了围巾,把连头帽戴上,压的很低,根本看不见脸了。高山眼说,大家伙不知道,两千零五年以后,黑道大哥都穿运动服了,要是知道,打死他也不穿。然后这个大家伙就缩着脖子下了车,来到一个窗口处,使劲摆手,大声喊一路顺风!看着火车轰轰隆隆驶向了远方,他装成脑梗患者腿在地上划着圈,出了车站。这时候的天空,雪花正下的纷纷扬扬。

  高山眼告诉我这些时候,我马上笑,机关人,就是机关算尽。
  大家伙其实也不大,一处级。大家伙当天在酒店隆重表彰了他,大家伙开了个豪华大包,一个二十五人的台面,就他们二人,一人坐一头,房间里回音很大。大家伙动情地说,真金不怕火炼,你经受住了考验,你给组织交了张满意的答卷。
  这件事发生在去年。

日期:2010-03-28 14:52:26

  去年比较烦人,我要去看三个人。一个是高山眼。当然高山眼你看不到,如今的看守所,未判决的犯人你基本都看不到。我仅仅是每月给他卡上打一些钱。老百姓有句话叫患难见真情,可见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有些不辨是非。今非昔比的看守所,气概早已不同昨天。
  我想起过去那斑驳的墙壁。
  二一个是在某市监狱服刑的朋友。早已不来往。去年夏天,一个双胳膊纹满乱七八糟东西的青年人找到我,说真难找,用了两天。他跟我那个朋友同一监狱,刚释放。他说他想见你。我耸肩一笑,过去在外面,他想不起我。他说没办法,进去了,掰着指头想的,都是实在人。
  这个朋友服刑的地方很破败,处在乡村中,过去叫劳改场,现在统一叫监狱。
  有吸毒贩毒史的,都不能送药物,他家人让我捎过去一些药,我也不敢确定,就带上了。结果到了都给扔了。我给他卡上打了一些钱。他一往情深的看着我,当时隔着玻璃,我俩手拿电话。我被他那样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记得我风光时候,喜欢我的女的就是这样看着我。我俩说了一些允许说的话,快到时间时他说,真的?你下礼拜就再来看我?哦,我没听清,下月?你看看这熊电话,信号真不好,我一点也听不清了,不说了不说了,下月我等你!有你这句话,我都快流泪了!

  离开的时候,我一肚子是气。
  第三个人是个女的,我不想说。
  一巴掌没有四指近,高山眼我俩四指。其实高山眼我俩中间有近十年成了仇人。八十年代结婚婚宴,几乎场场打架,婚场变战场。一九八九年高山眼结婚,我和他那一帮战友大打出手,他战友四散奔逃,高山眼就发誓和我势不两立。一九九八年,一个朋友的父亲去世,在追悼会上,正假装难受的高山眼看到我,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一笑泯恩仇。我正跟死者鞠躬,我说可我现在没法笑。他说,没事,心里笑就可以。我不知道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有几个人在心里笑了,很是不恭。于是我俩和好如初。

  其实也不是如初,不像小时候了,天天耳鬓厮磨。只是喝酒的时候,常常想到了对方。现在的人,如果没有酒这玩意,应该不知道怎么交往了吧。

日期:2010-03-29 10:28:25

  二
  混江湖的人,普遍智商低,小时候都去上学,偏偏有一些人学不会,他不是不学,他就是学不会。不学而不会的人,里面有聪明的。学不会比较丢人,老师在黑板上写个一,叫他念,其实老师写一,就有些羞辱他意思。他心里知道那是一,可忘记怎么念了,于是他说二。老师心里说,二你妈的头。老师为人师表,嘴上不好骂,一般都骂在心里。于是同学们很高兴,这个学生很丢人。老师也要高兴,老师的高兴程度大小,取决于这个班里白痴人数的多少。我上小学时候,有个杨姓老师,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她班里的学生,后来多半混了江湖。

  白痴也想让人看得起,于是他们想法从另一方面出头了。
  我这么讲,并不是说白痴不能赚钱,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生意场,好比傻瓜相机,你只要进去,都会赚钱。
  所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江湖也比较好混,你只要确信你有头脑,打打杀杀角色自古有人来充当。水浒传里的宋江大哥,就是有头脑的人,学啥武艺,他们都是我的手脚,他们就缺个脑子。我过去玩过的几个人,后看成了大哥,都是特别有脑子的人。当然,有的人有脑子也有武力,胜宋大哥一筹。有一个大哥,说来也许你不信,成名的时候居然没前科。电影里有句话,叫做出来混,是要还的,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电影里有些话十分精辟,我刚才说到的那些大哥,多数已经作古。

  其实说句实话,江湖里都在害人,害身边人居多,而大哥,害的最多。女人又是一个很大的受害团体。八十年代的江湖,对兄弟间还崇尚些义气,对女人不,当时有句普遍使用的话我记忆犹新,他妈的,他为一个娘们,他还是人不是。江湖是个男权社会,九十年代出现大姐大这个名词,多半是一种嘲讽。
  我们的电影里,黑社会一出现,都是墨镜,也许国外和港台是这样吧,没接触过。其实墨镜就没那样兴起过,非要说他兴起过,那是九十年代后期和两千年代前期,不过我从没见过全体老黑戴墨镜的。两千年代初,流行四大傻,各种各样的四大傻,其中有一傻就是,老黑戴墨镜。
  墨镜一般是一些跑路人戴的,在一些场合他戴。老黑不跑路,以为有根基,所以一抓一个准。一定意义上来说,老黑是最好抓的犯罪团伙。
  闲言碎语说了一些相干也不相干的话,下面我们还是来说高山眼。
  高山眼是我同学。

  我们的同学关系,从幼儿园一直延续到初中。
  高山眼一米八身高,过去一直很瘦,后来胖了肚子。许多瘦子,到了一定年龄,依旧瘦,却挺起了肚子,好像是用来盛苦水。高山眼五拍脸,好比一块小时候玩的胶泥,上下左右正面用砖各拍一下,后脑勺则圆。
  之所以喊他高山眼,是因为一部电影。小时候看《闪闪的红星》,人民公敌胡汉三,老睁着一双鼓暴的眼睛暴扁贫下中农。一个同学说,这货是高山眼,并马上想到了我这个同学。女人的胸,可以用峰,鼓暴的眼睛,用高山,也算是一种形容。于是我们开始喊他高山眼。多数都是背着他喊的。现在人外号,不像古代,都是好外号,一见面就亮,本人乃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义!美髯公朱仝!现在人外号不能那么亮,一见面,本人乃独夫民贼蒋介石!就失了体统了。

  高山眼我俩同学时代一直很好,如胶似漆。那时候没钱,见面都给感情,现在不同,现在没钱不跟你玩。到了八十年代道上有句话,叫拔丝,意思是两个人关系多么多么好,拔起来还连着丝,高山眼我俩就是拔丝。当然同学时代,还有许多跟我不错的拔丝,他们之间,并不一定拔丝。是我拔丝着他们一群。
  我是孩子王。
  高山眼说话有些字吐的不清楚,比如黄沙瓤的大西瓜,他说成黄仨瓤,十他说成四,平声。那时候被取笑,后来因为港台歌星,反觉这样好听了,都去学,哎呀,那边仨人了,警察说,啥仨人?哎呀哎呀,仨人就是仨人,快去呀你!警察心里骂,仨你妈的头,走了。警察不知道他说的是杀人。当然,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不刻意去写高山眼的发音。

  说到黄沙瓤的大西瓜,我想起那时候的黄沙瓤,真叫沙,粒粒如透亮的鱼子,一口下去,沾一脸。
  初中时候我学坏,高山眼也学的小有点坏。记得那次在大礼堂看电影,突然停电,顿时漆黑一片。我抓了后排孩子的军帽,顺手戴在他头上。后排孩子面生,过去没见过,不是我们这片的,也是一个个小流氓模样。突然又来电,一片光明。后排一群孩子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看着高山眼被掐成了喜马拉雅山,他放声大哭,不是我戴的!

  高山眼的父母很喜欢我,我把他那几座楼欺负或者预备欺负他的孩子,挑出来两个堵在楼洞里噼里啪啦一阵毒打,于是高山眼就屹立在社区了。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社区。
  高山眼的父母现在看到我还喜欢说,梁山人。
  高山眼的父母都是官员,父亲是小一点的官员,母亲更小一点。
  他父亲偶尔有车坐,我记得我很喜欢闻车的汽油味。其他孩子也喜欢闻,有些孩子,清早起来就坐在马路边,等车过。半天来一辆,一律如老鼠的鼻子快速蠕动,过瘾极了。有个外号叫冬瓜的孩子,这时候就偷偷的就馍吃。那时候生活苦,一般都是高粱馍,玉米馍。
  上高中前,他的父亲调到了异地,于是一家都去了。他上面有三个姐姐。姐姐倒不是五拍脸,也没高山眼,扎俩小辫子,系鲜艳的红头绳。

  后来他的父亲又调回来了,于是全家也就回来了。
  那是一九七九年,那时候他已当兵,在湖北襄樊。他说,要再早点当上兵,他就打越南鬼子去了,最低都是三等功。
  湖北襄樊我九十年代多次去过,跟那边的一家企业做生意。我比较喜欢那座城市,一条江穿城而过,两岸的树木泼出一江绿来。记得在小巷子里吃龙盘鳝,会吃的,提着头,从脖子处下口,一撕撕下来,手中只剩一条骨,以及包裹着的肠子肚子。而我不会吃,一咬即断,很是沮丧。学过坏的人,对老婆一律不忠,当然我这样讲,并不是说没学过坏的人,对老婆就一定忠诚。中国的男人,忠诚的应该不多。在襄樊,我跟一个姑娘有了艳遇。那姑娘风情万种,喜欢穿露着膝盖的牛仔裤,一片妩媚的走过来。我顿时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美。我们相遇是在冬季,我那时爱穿个道上流行的丹尼夹克,夹克上是闪亮的貂皮领子。那貂皮非常的绒,根根直立。我喜欢敞着怀,里面是紧绷着肌肉的白色秋衣。我们初次见面,真是用得上那个名词,暮然回首。我俩是同时回头的,眼神碰撞时的感觉,荡气回肠。已婚的男人,应该是最欣赏那句话的,失去一棵树,你将面对整座森林。我这里所说的已婚男人,是赖好有那么一点条件的男人。最不欣赏这句话的,则是失恋中的青年。

  高山眼当兵期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他思乡心切,洋洋洒洒。我往往三言两语应付。有时候我甚至一个字不写,只要把信封寄过去。金让我在信封的落款上写市委组织部。我不知道有没有专用信封,我告诉金说,没有。金让我称他连长,我就称他连长,半年过去了,他不满意了,说这么久了,我也该升官了吧,于是我就称他营长。又过去几个月,他又不满意,我嫌啰嗦,直接喊他司令。他很快来了信,口气大变。他喊我小鬼,内容大致如下:

  小鬼,来信已阅,知人民安康幸福,都活着,甚慰。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怎么能忘记人民,是人民给我们的荣誉,给我们的地位,不是某个人给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的动力。你忘记了人民,这使我很痛心。你肯定要问,你怎么忘记了人民。我答复你。我百忙之中答复你,我不用秘书代笔答复你,你给人民写过信吗?全中国那么多的人民,你写过吗?话说回来,你也写不起。你眼光朝上看,很不好,发展下去是要犯错误的。一个人不怕犯错误,就怕不改,你为什么不改呢?我对你很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今天长话短说,我要去阅兵了,你三思。

  此致
  敬礼
  一九七九年九月九日 金括号总司令
  靠他娘,他当兵枯燥,把我作调料了。

日期:2010-03-30 10:16:32

  三
  高山眼我俩虽是同学,但他小我近两岁。幼儿园,他上的早,我上的晚。但他那时个头已是不低,五拍脸初长成。幼儿园他毛稀,趴在窗口,家长以为是积木。
  他当兵的时间是一九七八到一九八一年,在这期间,我暴走社会,认识了一个叫楚学军的青年。楚学军是地图,这个城市的所有道路,他都熟悉。这一点我很奇怪,楚学军不是贼,贼任何情况下都准备逃跑,所以贼都是地图。我不知道楚学军的这个爱好是基于什么原因,那时候的他不善言谈,目光发散。我认识他时候,他用一个钢锯条打成的刀片,捅了一个人的屁股。捅进去时候,锯条断了一半在手里。记得他也没慌张,跑过来时候说,我捅了三成。那口气,好像说别人事情。

  他是跑到了一个朋友家,我当时正坐在这个人家里,吃一根甘蔗。
  楚学军头发理得很整齐,眼睛不大,个头有一米七左右。
  三成我认识,铁路西的,二十出头,审查站里被人指点,学会了摆残棋。三成其实摆的是霸王棋,指着你说,过来,陪我下,一局两块。他一手指着你时候,一手摸着一块砖。即使不是残局,跟他下的时候,一般人也不回赢,他一直摸着那块砖。他那一时期一直剃着光头,反扣军帽。三成有一帮兄弟,跟人斗殴,致死一人,都进去了。说到三成,人们都说他那帮兄弟,因此一般人也不惹他。

  那天他非要楚学军来残局,楚学军不来,他跳起来掐住楚学军,等楚学军嘴张开,一口浓痰吐了进去。楚学军就抽出锯片刀,扎了他的屁股。
  后来三成不再摆残棋,场合上也不怎么见他了,我以为他跟楚学军没完。
  楚学军那天跑过来,也坐下吃甘蔗。那个朋友有些慌,他一直看楚学军裤腿的血迹。那个朋友说,扎屁股一般不会死。我说,东关的小奎,一拳就把人打死了,有时候就是干脆。他拉我坐一边,问我,你跟东关的人熟,你说说,那天小奎打死人,去谁家没。小奎谁家也没去,回了自己家等着天兵天降。但我没说他在家等死,我说,他去了一个朋友家。他问,这个朋友现在在哪?我说,还能在哪,包庇罪,进号里的第五天,被犯人给打死了。他的脸就煞白,说那人当时要让小奎走,也不会落包庇罪,不落包庇罪,就不会死。我说那他也难逃干系,他让小奎走,小奎肯定生气,放谁谁不生气,进去后咬死他不放,说他赞助他逃跑钱,这样事还少吗,你是不知道,你经历少,不知道江湖险恶。

  我们窃窃私语时候,楚学军甘蔗正吃得香甜。
  我有时候是看人越害怕,越要逗他。
  我说,你要是进去了,我绝对去看你,咱是兄弟,你万一遭遇不幸……对了,你要真是遭遇不幸,你有啥交代的没,你老婆孩子,噢,你还没结婚,连对象也没,就这么死了,你说亏不亏?你说,你说你父母那边,我靠,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个朋友明显六神无主了,热锅上蚂蚁,一会出去,一会回来,坐下一会又出去。最后一次出去,再没回来。
  这时天已擦黑,我对楚学军说,跟我走。楚学军说,我又不认识你,跟你去哪里?我说你跟我走没错,我不认识你,为啥让你跟我走?他说为啥,跟着我就出来了。

  这个朋友家是平房,前面有棵树,一根大枝桠搭在平房上。我上了树,顺枝桠上了房。我喊楚学军,你也上来。我没想到他动作那么麻利,转眼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要想走你就走。
  他说,你捣鸡毛吧。
  我说你看。
  这时候路灯亮了。平房视野相对开阔,能看到前面那条小路。那条小路上的路灯,瞎了几盏,还有一两盏亮着。我伸手一指,叫楚学军看,那条小路上,骑来几个公安。都穿着蓝制服,耀武扬威的样子。那时候公安基本都耀武扬威,现在比起来,真是很好。社会在进步。

  几个公安拐上了胡同,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我和楚学军趴下来。
  几个公安到了近前,车后面蹦下了那个朋友,他朝他自己家里指了指,说了几句什么,转身跑了。那扇门是开着的,几个公安车一撂,扑了进去。
  我想这个朋友回头再看到我们,有一百种解释的理由。也许他不需要跟楚学军解释了,他以为三成已死。
  楚学军那天晚上跟我翻脸。
  公安走后,我俩下房,他什么也没解释,跑墙根就捡砖,照我就砸。他妈他一转砸的我满脸血。我奔逃出十几米,一扇窗口的灯光照出来,我看见了一堆砖。那天晚上一会他压着我用砖砸,一会我压着他用砖砸,一直到双方都没了力气。
  围观的男女老少黑压压的,有个彪形大汉还说,能再扯盏灯就好了。彪形大汉站在最前面,脖子上骑一孩子。孩子乱喊,哈哈哈爸,又是一砖,又是一砖。其实我们那时已经不打了,我想这个孩子有点弱智,一切比别人慢几拍,等到长大了,肯定是个混江湖的。
  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九十年代以后,没有一统天下的大哥,最多可称为齐头并肩王。但从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几乎六年间,楚学军一统天下,叱咤江湖。
  这是唯一的一个不靠算计纵横江湖的人,他没有庞大的团伙,只有七个人,个个亡命。
  他多次死里逃生,我想这跟他是地图有关。
  一九九一年,数百武警公安合围了我市一都市村庄,当场击毙了他团伙中的四人,重伤两人,唯独他漏网。又过了两个月,他被击毙在出租屋中。至此,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尘埃落定。
  当然他扎三成时候,我看不出一点迹象。我要看出迹象,不跟他打那一架。后面的人也不跟他打,直接让他称霸算了,反正早晚要称霸,还白白做了他流血的道具。
  一九八一年,高山眼专业,我在这一年,一直跟着一个叫老五的混。老五家住西四马路,弟兄五个,大哥得过天花,二哥得过大脑炎,剩下三个,小时候上学都被老师喊起来念过一,他们都念二,这弟兄五个,都在混江湖。一个个走在马路上,都以为是条好汉。


日期:2010-03-31 21:19:49

  我跟楚学军打完架,有半年时间没有再见那家伙。这时候我已开始跟着老五混。老五是我门口人介绍的,门口人说,他们弟兄五个,西四马路五虎。我第一次见他们,是在他们家,五虎都在。天花老大头上缠着纱布,大脑炎老二胳膊打着绷带,老三嘴被打歪,老四老五手上都是血,那血干好几天了,没舍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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