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保姆所经历的风花雪月

作者: 如鱼得


日期:2007-10-30 10:23:42

  厚厚日记本上的第一页最上方清楚地记载着那个日子,那个日子里,我像一只孤单的飞鸟,飞出了家的暖巢,彷徨的孤影掠过苍穹,不知道停歇的方向.
  那个分飞的日子是何年何月,我却不想提起,就好象我不想提起那趟专列车号一样,我只能说,那第一页上歪歪斜斜地记满了激情澎湃的文字,是我在列车摇晃中记下的.记载时的心情就像那摇摆不停的列车,在激动中向往着未知的前方,有红旗飘扬,有广场,有长城,更多的是人.
  我只能说,那个日子里,我所坐的列车是专列-----保姆专列,从小城巢湖开往首都北京的保姆专列.

日期:2007-10-30 10:24:45

  巢湖,一个过去让我在书本中引以自豪的地域,五大淡水湖,玉米之乡,地杰人灵的皖中明珠.
  可现在,她成了"保姆之乡"了,无数个姐妹搭乘上专列,成了京城里的保姆,在家乡,乡下的女孩子除了上大学就是做保姆了.我没考上大学,惟一的选择就是做保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得挣钱供他们上学.
  我没考上大学,父母并没有多加指责,反而有点庆幸,说谁家谁家孩子考上了,为凑学费到处借债,又说现在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找工作难,大学生太多了,哪家哪家的孩子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去了趟广州,一下火车就被人骗了路费,还是父母上广州,到公安派出所给领回家了.
  高中毕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在乡下算是文化人了,父母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当初坚持再读一年,父母没当一回事,让我跟着他们走进庄稼地里,做个地道的农家姑娘.对于地里的农活,我们那里只剩下老人和妇女操劳,男人都出门打工了,作为一个年轻女人,我在庄稼里,感到很独特,邻居们于是好心劝我父母说,让女儿到北京做保姆去,比种地强多了.他们说的也在理,他们的女儿都在北京做保姆,时常寄钱回家,一年算下来,那是庄稼收成的好几倍,年终不回家过春节,雇主还给加工钱.

  父母听后,也曾动心,可征询我意见时,我哭了,我说自己情愿累死在地里头,也不到外面去伺候别人.我读书不多,脸皮却薄,觉得保姆虽不是过去印象中的老妈子角色,可终究是看别人脸色找饭吃,我接受不了.因为每年春节,我儿时的同伴们从北京回到老家,都说些她们做保姆的经历给我听,有的人还掉着眼泪说,再不想回去了.可初七一过,照样都挎着行囊走了.她们当时都说我命好,以后可以考大学进城市,并说她们也在大学老师家做过,见过的那些女大学生,真是让人羡慕.可命运偏偏没让我考上大学,偏偏将我发回到贫瘠的土壤里苟活.

  那半年时间里,我不知道怎样熬过来的,夏天收割稻谷,秋天忙于收摘棉花和花生,忙碌于农田之间,辛苦中我觉得很充实,可到了冬闲,我感到分外的孤独,白天无聊地躲在自己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看小说打发时间,整日闷声不响,不知自己的归宿在哪.
  好不容易到了春节,村里的年轻人都从外面回来了,村里热闹了起来,我刚放松嗲难得心情很快又烦透了,因为家里人开始帮我找对象,一个上不了大学的女人,在乡下很快就要被物色婆家了.

日期:2007-10-30 10:32:36

  按照乡俗,新上门的后生要带见面礼的,我执意反对父母这样做,最终我和父母达成妥协,可以见一面,但不能收礼金.父母只好听从我,初二那天,媒婆领了个年轻男子进了门,那男子看上去很斯文,脸上架着近视眼镜,西装革履的,一表人才.
  一家人招待客人吃饭时,媒婆顺便介绍了他,才知道他跟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早我几届,当年高考考上了大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中途退学了.原因不好问,媒婆只说他在北京一家大学里开小吃部,生意不错,几年下来,家里都盖上楼房了.他话不多,很腼腆,说在大学卖早点夜宵,起早贪黑的,挣点小钱很辛苦.看上去人很实在,父母觉得人品不错,私下问我感觉怎样.我说,人家在北京创事业,我一个种地的怕高攀不上.

  我算是回绝了,根本没考虑对方是否适合,我没心情打理自己未来的婚事.这场见面很冷清,临走时,那后生跟我私下聊了几句,说他也是领父母之命来相亲的,自己还没想到娶媳妇的事,不过,他有句话倒是打动了我,说像我这样的,没考上大学老呆在乡下也不是个事,应该想想出路,去外面走走,开开眼界,谋个事做比在地里强.他道出自己的理想,将来到县城里买套房子,开个饭馆.

  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成了井底之蛙了.我便问起北京来.他说那地方天南海北的人很多,在北京的老乡也很多,有做小买卖的,有像他这样卖小吃的,女孩子大都做保姆,北京人很文明,不歧视外地人,就是做保姆也同样得到尊重,还提到某某也是保姆出身,现在都开公司了.
  他的话让我开了眼界,他将手机号码告诉了我,说以后若是到了北京,给他电话,他比较熟,需要帮忙只管说一声.
  就这样,我开始有点心动,憧憬中的北京变得不再触不可及了.

日期:2007-10-30 10:34:29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在外打工的保姆们都来到我家里,她们知道我没考上大学都来安慰我,她们都是我过去的好姐妹,有的小学都没毕业,也有点是中学同学,都劝我跟她们一道上北京,先去看看,不一定非要做保姆,摆个地摊也能赚钱.
  这期间也有男的过来,他们有得卖衣服,有的干建筑装修工,更多的是卖小吃,个个显得得意洋洋的,指手画脚,滔滔不绝,竟然说读书上大学没大用途了,那人才市场上找工作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并说那些大学生在人才市场上工作没找到,跑到他们的摊前吃的玉米馒头可不少,哪里人才多,他们的三轮车就往那里蹬.好象北京满地都是人才,又满地残留下玉米雹子皮,将钞票塞进了他们蹬三轮人的口袋里.

  我真是鼠目寸光了,只把目光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却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外面的世界仅浓缩在电视屏幕上,我所到达的最远城市也就是巢湖,巢湖之外的事真是电视画面上的那般精彩吗?

日期:2007-10-30 10:35:57

  前些年的春节,我一般不走亲戚家串门,常用看书来搪塞家人,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过完寒假.在乡下亲戚中,舅舅为大,这个春节我去了趟舅舅家,就在隔壁村,表哥夫妇都在北京打工,我很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表哥是北京工地上的建筑工,每逢春节他都回不来,因为年关是讨工薪的关键时候,他们要守在工地上等一年的工钱,表嫂一个人回家过年,她就是做保姆的,工钱不比表哥,但按时发放工钱,所以每年春节也算是赚到现成钱了.
  到了舅舅家,意外看到了表哥,几年没见,快成小老头了,一脸沧桑皱纹.一家人唉声叹气的,这年的工钱是发下来了,但没到辛苦一年表哥的手里,而是其他村庄的一个小包工头手里,大年三十,表哥还赖在包工头家里要钱,结果只拿到了一千元,算是过节费,最倒霉的表嫂,无意中肚子大了,在北京又怕雇主发现,勒紧裤腰来隐饰,结果流了产,最终还是被雇主解雇了.好在那家人是知识分子,发了双月工钱让她回家补身子.对舅舅家说,这个春节是祸不单行.

  说起北京的日子,表嫂就流起泪,孩子没了,最痛的是女人了,表哥只闷声抽烟,听老婆埋怨.当我打听做保姆一事时,表嫂连摇头劝我说,你肯定做不了那活,碰上个好人家会把你当人待,能坐到饭桌上跟一家子似的,碰到刻薄的,你吃冷饭都塞牙,做什么也别做保姆.表哥也劝我别有那想法,他们工地上也有女的做小工,人家情愿干重活也不愿意做保姆.

  亲戚之间的话是掏心窝的话,看到表嫂的样子,我就明白过来了,跟她不同的是,我不过多读了几年书,读书是不能代替做饭带孩子的.这次串门让我很失望,因为跟那些同村年轻人轻松的口吻相比,表哥嫂的话实在太沉重了.回到家,我刚升腾起的冲动火苗又熄灭了.

日期:2007-10-30 10:42:39

  人的希望就如同锅灶下的柴火,在我拉动风箱时,很快又复燃了.我最要好的同学来了,她考上了安徽大学,没忘了我这个老同学,春节一过就来我家看我.
  我忙丢下灶活,拉她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半年多了,我总算有个交心的对象了.她为我没有继续复读而遗憾,说大学虽不像以前那样是跳出农门的惟一途径,可现在做什么,手里没文凭都跌价的,文凭不值钱,可也是敲门砖.她甚至想说动我父母让我重新复读.
  我拦住了她,说自己也没打算再进学校了.她跟我聊了不少大学里的新鲜事,说半年下来过得很无聊,整天吃喝玩乐,根本没正经看过书,便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来,让我看她男朋友的照片.我发现过去的她变化很大,说话是普通话,穿戴很时髦,就连以前见男生就脸红,现在也有了男朋友,变化实在太快,让我有点接受不了.
  她叙述的大学生活让我感到很陌生,不是我想象的象牙塔下,意气风发,好象成了自由散漫的天堂,没有管束,只有享乐.
  她开始跟我说起了未来打算,先玩一年放松自己,以后考个研究生,想留在高校教书,说完她的理想,她问起我的计划.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我没有计划可言,没根没落的,一头雾水.
  她挖苦我说,不会想嫁在乡下,做个村妇,过完一辈子吧.我说,我现在的景况是高不成低不就,家里人真的要帮我寻婆家了.她笑了,说指不定下次来看我,我就抱上孩子给喂奶了.
  我忽然脱口而出道:想到北京去做保姆.


日期:2007-10-30 10:49:12

  让我意外的是,同学非但没提出异议,反而说起在北京做保姆的好处来,说北京那是首都,保姆也是有档次的,远的不说,就她的堂妹现在每年在北京做保姆能挣到好几块钱,雇主包吃包主,她堂妹在雇主家还学会了电脑,常给她发电子邮件.
  她堂妹才初中文化,做保姆没到一年,回来后脱胎换骨了,感觉像换了个人,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年初三就又回北京了,那边雇主一家子已离不开她,老电话催她回去.
  同学给我灌输了新思想,说别瞧不起保姆职业,那是你入城的门槛,只要自己争气,就有出头之日,不可能做一辈子保姆的,北京有的是机会,你也可以参加自考,考取文凭,他们学校就有好多自考生.
  她的鼓励之言让我恢复了信心,感到黑暗中找到了光亮.那晚同学没回家,跟我聊了一宿,半年大学生活让她见识很广,摆出很多我从未思考过的道理来,我终于在高考失榜的打击中醒悟过来,感觉脚下的路是要有勇气去尝试,成不了大学生,跳不出农门,还有其他选择.天无绝人之路.
  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温暖画面,两个老同学在寒冷的冬夜里,畅想着她们的未来.未来是什么,她在一家乡村中学教书,用教鞭和粉笔重复讲台上的日子,而我沦为居家享乐的少妇,靠相夫教子来打发枯燥的时光,相比之下,她实现了理想,只是换了个讲台,简陋的讲台;我却没能实现自己规划的理想,将自己闷在烦躁的大都市里,呼吸着窗外的乌烟瘴气,在电脑前消磨残余的时光.

  这就是人生,人生如戏,一个无法左右自己角色的人生舞台.

日期:2007-10-30 10:58:27

  家乡的旧年习俗:七不出,八不归.初七不出门,初八不归门.
  初七,一家五口坐在一起吃饭,我道出了自己的打算.父母很意外,他们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始终跟村子里的女孩子有些不同,上不了大学那也是高中毕业生,有文化的女青年.可当我提出要进京做保姆时,父母反而有些想不开了,父亲严肃着脸,不吭声,母亲唠叨起哪个村的丫头被人搞大了肚子回了家,成为笑柄之类的话.两个上中学的弟弟坚决反对,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去做保姆,劝父母让姐姐去复读,考大学才是出路.

  父亲最终从烟雾里抬起头,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点头称是,说弟弟们很快也要考大学,现在的学费太贵,靠家里农田收入将来肯定不够,我闲在家里帮你们做农活也增加不了收成,还不如去外面挣钱,保姆虽说不好听,可一样是劳动收入,我想开了.
  母亲问,那城里的东西你都不熟,会用吗?
  我说,不会可以学,不就是煤气灶,洗衣机,电冰箱,空调器吗?会动手自然就会.
  母亲又说,那带孩子呢?
  带孩子更简单,两个弟弟都是我带着长大的.我说的是实话.

  母亲摇摇头说,城里的孩子带法不一样.
  父亲想了想说,听说县里有专门的劳务介绍,还给培训,跟北京那头直接联系,春节后上县里打听一下.
  我说,那是政府办的,时间来不及了,我已跟她们几个商量好了,过了初八就动身,她们在那里很熟,介绍个保姆很简单.
  一时间,家人都沉默了,好象都在为我担忧,其实我也一样,对于未知的世界只简单到洗衣做饭,真不知道,一个保姆的角色是怎样的形象,象姐妹们所说的那样,还是表哥嫂的忠告,而我想象更多的是电视剧里的保姆形象,我的思维定格在<<我爱我家>>里的小保姆身上,那保姆融合在家庭里,一样笑口常开

日期:2007-10-30 11:03:06

  临行的那个晚上,母亲哭了,我印象中坚强的母亲只哭过两次,都是为了她惟一的女儿,不希望女儿跟她一样,在庄稼里过完辛劳的一辈子.我考高中时,母亲哭过一回,央求父亲让我继续上学,父亲妥协了;夏天放榜我没考上,父亲决定不让我复读,母亲又哭了,这次央求没有成功,我最终也占了父亲这边,自暴自弃,母亲在哭泣中对我也不再指望了.这次的哭,是母女骨肉难以割舍的痛,我搂着母亲瘦弱的身子一同撒泪,两个弟弟在旁也抽泣.

  作为一家之主,父亲也哽咽失声,说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作为长女不要怪父亲,父亲没能力,只知道种田,以后的路长着,得靠女儿你自己走了.我又伏在父亲的肩膀上,山一般的宽广让我更加眷恋起家的温馨,我任凭泪水浇灌在父亲的棉袄上,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在失去山脊的依靠后,产生了恐慌.
  母亲擦着眼泪帮我收拾包裹,又拿出针线来将六百元钱缝进我内衣里,那是我的全部财产,她又从衣柜里找出她那个一直没舍得用的新围巾,放在我床头上,嘱咐我明天出门戴到脖子上,外面风大天寒.
  收拾完后,一家人又坐到一块说起话,我嘱托两个弟弟要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并将自己过去上学用过的资料找出来,放到他们手上,那些资料我一直保存完好,也曾想过重回学校时用上,现在对我来说,是份记忆了,没有实现的梦想再次落在了弟弟们柔嫩的肩膀上.
  我只带走一本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将自己对文字的全部爱好浓缩在这本书上,也是离开家乡后的惟一精神食粮,以后的岁月里,我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翻开它,一字一句地咀嚼着生活的苦涩,它成了冷漠都市里惟一跟我亲近的朋友.

日期:2007-10-30 11:12:48

  第二天,同行的姐妹敲开了家门,就要出门了,一家人围着我千嘱托万叮咛,母亲说,要是不如意就赶紧回家.父亲像无数个父亲一样,在女儿离开身边时,最担忧的还是人身安全,他那焦虑的皱纹间,隐藏着无尽的牵挂.还要赶很长的路,同行的姐妹都催着动身,便劝慰家人说,到了北京,到处是老乡,说出巢湖话就有人帮忙.
  一家人站在屋前跟我挥手道别,依依难舍,母亲紧赶几步,将用布包着的荷香蛋塞到我背包里,嘱咐我路上饿了吃.
  就这样,我们几个人在路边拦了辆三轮车上了县城,再由县城改乘中巴到了巢湖.
  巢湖火车站不大,人却非常多,小小的候车室挤不下,全跑到了站台上等车,都在翘首盼着那辆专列的到来.说是保姆专列,那只是个名,实质都是民工,因为巢湖进京的民工太多,才有了专列,又因为民工中保姆最有特色,才有了保姆专列的名堂.
  这名堂不小,至少引来了不少记者的相机,有几个摄像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最佳镜头:民工的脸都带着节日的喜庆,也带着几分焦虑.

  我的心情是激动的,望着那无限的铁轨,我的脑海已翻腾开来,掀开波涛绵延在北上的疆域里.

日期:2007-10-30 11:15:47

  "火车开动了,我的心儿早飞扑出窗外,迎着呼啸的北方,好似车轮一般滚热.车里很闷热,像个闷罐子塞满了人馒头,到处是行囊,到处是人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人压人,脚踩脚,动弹不得.我们被挤在车厢连接处的门边,呼吸的气流翻滚在车厢里,让人透不气来.我蹲在地上,趴在背包上,借着人腿缝隙透过的一点光亮,望着倒退着的田野,我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一刻......"

  这段话是我日记本里的开篇,看到这样的文字,我的思潮又卷回了那个年代,那辆列车,那密不透缝的密匝成捆人腿,那倒退的田野......
  很快我便无法动笔了,那点光亮蒙成了黑暗,耳边只有"哒哒"的车轮声,世界都成了黑暗,惟有轰然声响在告诉人们,列车急速行使在轨道上.
  蹲在我对面的是胖婶,她是我们这群丫头里的长辈,一路像家长似的照顾着我们,生怕被人群冲散.此刻她却打起了鼾声,仿佛躺在床上,酣然入梦,四周的挤压她好象置身与外,头趴在背包上,鼾声不听.
  一路奔波到现在,我也累了,将笔记本塞进包里,学着胖婶的样子,也想睡一觉,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嗓子干渴难受,四周的气味更是让人恶心,我很想立起身来透口气,可重压身上是个男人的膝盖,根本动身不得,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慌,窒息一般,就快晕厥的感觉.一瓶矿泉水递到我手上,胖婶头也没抬,咕隆一句让我喝点水就好了.我一听赶忙喝了一口,真是管用,慌乱的心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胖婶又让我闭上眼睛,想点别的事,别老想着火车动静,那样会闹心.我尝试了一下,趴在那里想着我印象中的北京城,想到了天安门.


日期:2007-10-30 11:20:04

  火车出了合肥站,基本是水泄不通了,一瓶矿泉水在我手里也早成空瓶了,燥热让我浑身冒起了冷汗,我后悔没听胖婶的话,上车前脱去笨重的外衣,感觉胸罩都浸湿了.
  我努力想站起身子,可背上的膝盖纹丝未动,泰山压顶.我晃动着身子,将头向上看去,顶在我背上的是个中年男子,靠在车厢上,打着盹儿.我拼命向后顶开,他终于睁开了眼,略有歉意地向我一笑,将膝盖挪开,人群随即骚动了一下,有人骂那男子睬脚了.男子分辨说,大家都是老乡,担待点,这小妹被你们挤得起不了身.
  可能都是乡里乡外的,站在两旁的男人们见到我脸红脖子粗的痛苦表情,都向外挪了挪脚,我这才在缝隙里挣脱出来,起了身,贪婪地吸了口气,尽管浑浊,却舒服多了.
  我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厕所,发现门口也站满了人,有几个竟然抽起了烟.一瓶矿泉水喝下后,我很想解小便,可望着眼前风雨不透的人墙,也只得忍着.旁边的人大都在聊天,听到家乡话,我感觉列车好象还停靠在巢湖,听来很亲切.
  听中年男人的口吻像是修车的,他埋怨说在北京城里摆个摊子整日提心吊胆的,城管像猫捉老鼠一样盯着他们,打一枪换一炮,一年到头挣到的钱还不够来回车费钱.旁边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人,听口音是合肥人,他跟中年男子说,摆到学校大门口不光生意好,也没人管.中年男子忙问学生是哪所学校的,学生说昌平石油大学.

  我很奇怪,一个保姆专列上怎么也有学生.中年男人也这么问他,学生说,票太难买了,找人在巢湖买到的全票,学生半票是不指望了,能尽快到学校不在乎那点钱,管他什么专列,大家都是保姆吗?这话一说,引来一阵哄笑.蹲在下面的胖婶一听,冒出一句来:没我们保姆,你们这些男人恐怕还在合肥售票厅排队买票,该感谢我们这些保姆.男人们即刻起哄起来,说你们保姆用北京话说是牛比到家了,惊动铁道部,给巢湖争脸,开出专列来.

  那学生也是新生,说一到学校报名,只要一听安徽人,就说到保姆,好象安徽人都是带孩子的,操!
  他说话虽是合肥腔,说操却是地道的北京话,干脆利索.
  他这一操不要紧,引来一片操声,旁边的男人都在数落北京,七嘴八舌说到哪里都逃不开保姆的字眼,就好象那些上海人,一提到安徽就跟小偷联系上,保姆加小偷,成了安徽人民的代号了.
  扯远了,又说到90年的大洪水,说有了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从此,中国的丐帮都改祖籍了,是乞丐那都说自己是安徽人,操,好象安徽人都是从水里泡大的.
  操声给单调的"哒哒"声增加了点情调,人们在粗口中暂时淡忘了一路挤车的疲倦.


日期:2007-10-30 12:00:23

  就这样一路混沌中熬过了几十个钟头,期间我干咽了几口荷包蛋,也睡了几觉,耳边除了"哒哒"车轮声碾过,我似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也无心再关注那外面是何景象,朦胧中只听到有人困倦地打起哈欠说到哪哪站了.
  当有人说到廊坊站时,我才揉揉眼有所清醒,我知道地图上廊坊离北京很近了.来的时候匆忙,也没出门经验,只买了一瓶矿泉水,当我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时,这才感到下身发涨,一路憋尿到现在竟然有了知觉,再不上洗手间,我可能就要尿裤了.
  等我起身来,发现周围的人松散了些,没有先前那样贴身,可能是中途有下站的.中年男人和那学生还是靠在车厢上闭眼大盹.我挣扎起发麻的双腿,踉跄着踩过人群,排到等候上厕所的队伍后面,因为车上女人很多,解便也显得很慢,老半天才出来一人,下一个接着蹲.有男人在门边不耐烦地敲着门,粗鲁地叫道:在里面生孩子呀,女人就是麻烦!
  我又开始冒起汗来,双腿颤抖,膀胱酸痛,实在是无法忍耐了,一听厕所门开锁声,自己不知从哪冒出的力量和勇气,跌跌撞撞挣开队伍冲在了前头,也顾不上后面的叫骂声,抢先一步进了厕所,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身子就蹲下了.最前面的男人好心地替我带上门,说这妹子肯定憋急了,大家都是老乡,谦让点.
  我的身下像掘口一般,尿了足有好两分钟,感到从未过的轻松,厕所臭气熏天的,可在我眼里,它成了天堂,让人解脱困苦的天堂.起身后,我很想拧开水龙头洗个脸,喝口水,但拧不出水来.
  我终于上了一次厕所,出门时朝门前的男人道了声谢,等我回到那角落里,才喝下几口水,车门外的是一马平川的田野,我这才感觉到已身在北方的疆域里.我忽然感到一阵后怕,觉得眼前晃动的景物是如此陌生,也想念起家乡熟悉的丘陵山冈来,还有丘陵地上的一排排房屋,我开始想家了,感觉家人在向我举手挥别间,瞬间遥不可及了.
  泪水不争气地流淌而下,我怕人看到,便有埋起头,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趴在包上,望着从门玻璃划过的外面世界,记起自己的感受,说是感受,实际是向母亲道出的心声,也算是我第一次给母亲写在日记里的信,从未发出的信.

日期:2007-10-30 13:55:56

  阿姨(注:当地称呼"妈妈"),火车快到北京了,望着外面,我想家了,才跟你们分手不久,女儿就想家了,好象你们还在屋前向我挥手,为什么眼前都变了,我想念那间瓦房,那头老牛,那棵槐树,还有那高低不平的田埂,车外什么也没有,都是平原,都是一样颜色.
  这里除了乡音,都是陌生的,我想回家,那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我情愿做一辈子种地农民,辛苦操劳,重复你们的日子,也不愿意到这陌生的地方来求生.我真的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开始害怕起来,就好象当初我等高考分数一样,内心忐忑不安着.
  嚼着冰冷的荷包蛋,我却能感受到阿姨手里的体温,看到旁边的胖婶,我才有所平静,就好象在家时,阿姨在我身边一样,让我有点塌实感.刚离开家门,女儿就哭鼻子了,作为家里的长女,也太不争气了.可一想到离开家这么远,看不到你们的身影,我就感到孤独,很陌生的孤独感.
  火车加快速度了,我的心却向后倒退着,回望那远方的家,阿姨,我会争气的,会像邻居女儿们一样,在外靠自己双手劳动挣钱,到时候寄回到家里,你们就不必再为家里的开销唉声叹气了.
  不想写了,我想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日期:2007-10-30 14:29:09

  看到上面的文字,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很本色,就如同那歪斜笔锋,露出本色.我不知道第一次出远门的人是什么想法,当年我坐在那列车里摇晃,脑子里的文字也是摇晃出来的.现在就算出国,也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我小弟上大学是坐飞机去上海的,一下飞机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太快了,才小睡了一觉就到上海了.我问他想不想家,他说没感觉;我又问他第一次坐飞机的感受,他说眼睛一闭什么也没想.我有点感叹,现代节奏快了,人们的感受却不在了,就好象我现在在天涯里讲往事,有些人见不得我缓慢的节奏了.网络跟交通工具的节奏是一样的,人们不想纠缠文字的噜苏,而是快节奏地敲击键盘.我做不到,就如同让我抹去当初想家的记忆一样,那是一种尝试,没有尝试,又怎能感怀转身而逝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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