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蛇变

作者: 郎芳


序幕(1)

  一个静谧的夜晚。
  夜晚越静谧,罪孽越深重。
  夜色浓得像一块干墨,就像许久没有化开过似的。天地间连一丝月光也没有。
  只在遥远的天边有几颗细小的星星偶尔闪现。
  一所破烂的小房子,砖残瓦裂,窗户半掩。

  一只干瘦的蝙蝠倒挂在窗檐下,一动不动,全身萎缩,如同被风干了一样。
  一个人站在窗前。
  他一直举着望远镜监视着对面那栋小楼。
  在这样浓密的夜色中,那栋小楼的轮廓还是那样清晰,仿佛比这夜色更浓密,看起来愈发像一个荒凉的、被废弃的古堡。
  时至今日,他仍然确信:当初在那栋小楼里,胡力一定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算起来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和胡力一直都是搭档做案,从未失过手。他们只依靠两双空空妙手,就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几年下来,甚至小有积蓄。可是日子长了他们也担心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有湿鞋的一天。于是他们决定,再干一票大的,从此就金盆洗手,做一个普通小百姓。
  那样他们也会生活得不错,最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老天应该不会惩罚他们太多,因为他们只偷东西,从不见血光。
  后来胡力就把目标选定了这栋小楼。他想,敢在这么偏远的住宅区买这么大的一个公寓,一定是声名显赫的有钱人家,这家人若不是怕钱太多招人眼红,又怎么会住在这么一个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那天也同样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天气还很闷热。
  当时他和胡力约好了,他在门口把风,由胡力潜进去,三十分钟后不管得手还是不得手都要在门口集合,一块儿来一块儿走。

  可是胡力进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出来,也没有给他发出任何暗号。
  他心头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们以前出手多次都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非常担心胡力,毕竟,兄弟比钱财更重要,于是他也潜进了楼里。
  在他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门边放着一个金鱼缸,鱼缸摔倒在地面发出很响的稀哩哗啦的声音。他吓得赶紧躲了起来,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整栋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亮光,雅雀无声。他屏着呼吸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到耳旁空气流动的声音。
  他在门后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就小心地站起来继续往楼上走。这房子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每走一步,楼梯就会发出那种难听的吱嘎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他终于在走廊边上一间半掩着的小屋里找到了胡力。胡力软软地瘫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手脚冰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总算,胡力还没有死。
  当他背着胡力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大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下楼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们。
  那是一双愤怒的眼睛!
  当他感觉到那种愤怒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一趟他们彻底失手了,不但分文未取,人还出现了意外。
  在那一刻,他有了一种世界将要灭亡的感觉,因为这意味着,伴随了他们十几年的好运气可能从此都不会再光顾了,风水已经转走了。
  从那栋小楼逃出来后的第二天,胡力终于醒了过来。
  可是不管他做什么,胡力完全没有了反应,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饿,只是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瞳孔放大。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胡力似乎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既不知道上厕所也不知道吃饭,食物全是他一小勺一小勺喂到嘴里的。他想胡力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以胡力的心理素质,估计再歇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可是第三天的凌晨,胡力突然疯了。

  他看到胡力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那样,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

序幕(2)

  这之后的每天凌晨,胡力都会准时起床,机械地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梦呓般地不停地重复那个字,一直到筋疲力尽。
  一晃就过去了半年,他偷偷地为胡力请过很多医生,可都不见有任何起色,胡力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心如刀割的日子。他宁可胡力像其他的精神病人那样竭斯底里,这样他也能说服自已狠下心来把胡力送进精神病医院,可是胡力每天只是这么平静地绕着墙根小声地重复那个字,他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胡力抛开不管。
  也许只有等待奇迹出现。
  可是,就在七天前,胡力死了。

  他看着胡力在墙角绕完最后一圈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当他冲过去把胡力抱起的时候,胡力连一口气都没有了,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生命。
  胡力死的时候形容枯槁,不成人形,完全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他认为造成这个结果的根源,就是那栋神秘的小楼。
  在那栋小楼里,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当他在胡力的坟前放上一大束黄菊花的时候,他对着他好兄弟的坟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那栋小楼的秘密,绝不会让胡力这样白白死去!

  也许是老天在帮他,他竟然很顺利地在那栋小楼的边上找到一处废弃已久的小工棚。这儿的位置很好,正好方便他监视那栋小楼里的一切。
  他举起望远镜又望了望。
  那辆车仍然停在小楼跟前,仍然是半年那个夜晚看到的那辆载着一家人回来的车子。
  车子光亮如新,应该总是有人擦洗。
  可是连着整整四天,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从那栋小楼里进出,甚至到了晚上楼里也没有灯光。难道已经空了?

  这种情景又让他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和胡力明明看到一家人开着那辆车回来,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进房子,还偷窥到他们吃饭、聊天,包括女人洗澡。可是后来他和胡力潜进去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闯入。
  那天晚上,那栋小楼里静得真可怕,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死绝了似的。
  他很好奇地想知道,那晚他不慎碰倒的那个鱼缸是否还在地板上没有打扫?
  一阵风吹过,窗口下挂着的那只清瘦的蝙蝠立刻随着风飘来荡去,前前后后打了几个转,发出吱吱地叫声。本来他还以为那只蝙蝠死了呢。

  一群乌鸦像是被什么惊着了,带着刺耳的鸣叫声扑啦扑啦飞起,从他栖身的小房子上空成群掠过。
  他抬头一看,好多的乌鸦。
  乌鸦是从来不单飞的。
  他心头忍不住一紧:这么多的乌鸦飞过,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发生?
  就在那群乌鸦凄厉的叫声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其中的一只乌鸦掉了队,扑棱着翅膀向那栋小楼飞了过去,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那只乌鸦的反常举动引起了他的好奇。看那只乌鸦义无反顾的架势,莫非是小楼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他也赶紧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果然,他发现了情况:在二楼的一个屋子里,有一丝亮光闪过,紧跟着他看到了一大团不停扭动的影子。但他还没有看清那影子是什么,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这是这四天来,那栋小楼里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这也证明楼里并不是空的。
  呱——呱——。两声异常凄厉的叫声破空传来。一只乌鸦从小楼里向他藏身的这个工棚飞了过来。
  这是刚才落单的那只乌鸦吗?
  风把他身后那扇由几间破木板胡乱钉成的小门给吹开了,一阵一阵寒意给涌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真是苦极了,他一直寸步不离地监视着那栋小楼,渴了就拿起水壶喝一口,饿了就从包里掏出块饼啃一口,就连那什么都是在屋里随地解决的。他必须完全把那栋小楼里的情况摸清了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再像胡力一样送了命。

序幕(3)

  他关好门,一转身,就看见了窗台上的那只乌鸦,就站在他刚离开的那个窗台。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只乌鸦在窗台下边的空地上投下了很大的一块影子。
  呱——呱——。乌鸦又张嘴叫了两声,这声音似乎要把他的耳膜都震破了。
  他突然觉得这只鸟很怪。
  因为所有的鸟都是怕人的,可是他都走到了距离窗台仅差三四步远的地方,这只乌鸦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上,定定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可怕。
  它不只是特意飞过来的,还特意在等着他主动走过去找它。
  他试探着往前走,愈走进,愈能感觉到这只乌鸦身上弥漫着一股邪恶的气息。

  这只鸟似乎有一种“人”一样的情感,它的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竟然有一种愤愤的神色!
  又一阵风从窗口忽地吹过。
  紧跟着,那只乌鸦站起身子,张开翅膀……
  他恐惧地暴睁双眼。
  然后,一滴血慢慢在从他的脑门滑落。
  临死前,他听见那只乌鸦咯咯咯地笑。

  漫天都是黑色的羽毛,带着腥臭的气味。

夜异(1)

  当雅问赶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外面的雨下得不是一般的大,她浑身上下不论在哪儿随便一拧都能拧出一大堆水来。
  她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大吊灯,心头涌上了一阵人久酸楚。
  一晃已经十六年没回来了,这里的一切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一个人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她扭头一看,是那个老佣人罗婶。
  “罗婶,爸爸是在书房吗?”她问。
  “是。”
  得到了回答后,她立刻三步并成两步冲上了二楼。一推开书房的门,她就见到了她已死去的父亲雷克。
  他随随便便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悠闲地搁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可是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角里都有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发硬,在他脸上形成一条条粗直的血路,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从傍晚时分她接到罗婶打来的电话知道爸爸死亡的消息之后,她就在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没有料到,爸爸的死状竟然会这么惨。

  看起来他像是在看书的时候猝不及防死亡的。
  “罗婶,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老爷在楼上‘啊’地大叫了一声,声音特别大,听起来怪吓人的”罗婶似乎还陷在当时的惊惧里,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我当时被吓坏了,心想一定出事了,立刻上楼去看,结果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发现老爷已经、已经死了,满脸都是血,就像现在这样。”
  “当时屋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就只有老爷一个人。”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紧蹙的眉头:这还真是有点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呢?
  “那家里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她又问。
  “因为做饭前一个小时我刚把所有的屋子都喷上了杀虫剂,所以那时所有人都在客厅。我上楼以后,其他人马上都跟着上来了,大少爷立刻去检查窗户,发现窗户仍然是从里面锁好的。大家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吗?”她本能地走到窗边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确实是锁好的,而且也没有损坏的痕迹。而且当时爸爸叫得那么大声,连在厨房做饭的罗婶都被惊着了,客厅里的其他人不可能不引起警惕,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从书房里跑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客厅里的人看见。
  她正想着,罗婶的话又打断了她:“不过,我一进门那会儿,老爷好像还没有死。”

  罗婶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你肯定?”
  “我想想,”罗婶说着看了看书桌边的爸爸,沉思了片刻,“我记得,我一推门进来,老爷的眼睛本来是看着窗口的,我一进来,他的眼睛就往我这边转了一下,我赶紧跑到他身边,我听见……”
  罗婶又开始犹豫,她赶紧催问到:“你听见了什么?”
  “老爷从嘴里发出了‘si’的一声,说完这个字他就死了。”
  “‘si’?哪个‘si’?”
  罗婶摇了摇头:“当时老爷一直瞪着我,那神情……像是叮嘱我一定要记住这个字似的。可是我只听见他嘴里发出了‘si’的一声,其它的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si”?会不会是个“死”字?

  可是人都死了,干吗还说个“死”字?
  这件事真是很棘手:门窗紧闭,又没有看见有人跑出来,爸爸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死在屋里了呢?
  她抄起手,告诫自已镇定下来,然后仔细打量着书房里的一切。
  书房里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书桌上的书放得井然有序,那本摊开的书翻在了第四十八页,钢笔夹在书页中间;爸爸身上的衣服也还都是整整齐齐。整个书房里没有一丝挣扎和打斗的痕迹。
  这样看来爸爸死的时候除了发出那一声大叫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致死呢?爸爸想跟罗婶说的那个字又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雅问,”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阿杏出现在了门口,“你妈妈叫你过去。”
  她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又要和这个女人见面了。
  她一言不发地跟着阿杏来到了妈妈的房间,阿杏从外头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大哥、二哥、妈妈和她。
  妈妈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瞟了一眼刚刚进来的她。

  “正好所有人都在,我有事宣布。”妈妈说着拉开床头柜的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方形的小木盒子,然后拿过桌上的一串钥匙,用其中最小的一把打开了那个小木盒子上的锁。
  盒子里有一张纸。
  “这是你爸爸的遗书。你爸爸在半个月前把这张遗书交给我,并且嘱咐我一旦他离开人世,一定要马上把你们都召集到一块儿,立刻宣读遗书。”妈妈说着把那张纸展开,“你们都听好了,我要念了。”
  两个哥哥都自觉地往前挪了挪,她也跟着靠了过去。
  “我死后,名下两百万的存款分为四份,将由我的妻子和儿女共同平分;公寓归我的妻子所有,三个儿女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对于我的两个助手和私人医生阿杏,我非常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如若他们愿意继续留下来,则他们的工资每月仍由我妻子照发,一切待遇都不变。另外,我的遗体千万不能有任何损坏,更不能拿去火化,一定要在我死后马上将我的遗体送至冰窖保存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冰窖。我郑重地叮嘱,不论我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能把我的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切记切记!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交给雅问。”妈妈读到这儿停了下来,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样东西,“雅问,这就是你爸爸吩咐要交给你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绒小袋,看样子应该是放小首饰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雅问也没有心思把它打开来看,就顺手放进了衣兜里。
  “遗嘱已经读完了,你们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一切就照我刚才读的去做吧。”
  兄妹三个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雷鹏你一会儿就和雷东把你爸爸抬到冰窖里去吧。”妈妈疲倦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吧。记住,冰窖锁上以后就不允许再有人进去了,这是雷家的规矩。还有,你爸爸还没下葬,我希望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不要出远门,怎么也要等到他入土为安。”

  “爸爸是怎么死的?”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还不等妈妈说话,大哥赶紧过来把她拉了出去。
  “你真是的!怎么问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怎么可能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她心里正不好受,别瞎说话惹她难过。”大哥低声训斥着她,然后又向二哥雷东使了一个眼色,“走吧,咱们去书房抬爸爸。”

夜异(2)

  她想了一下,也跟着去了。她总觉得漏了些东西,那个书房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阿杏也等在书房门口。
  大哥轻轻地把爸爸搁在书桌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能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所以当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那只手仍然保持着上举的姿势。
  “阿杏,爸爸死了以后就一直躺在椅子上没有动过吗?”她问。
  “是啊。”阿杏边回答边侧身让抬着尸体的两个人先过去,“你妈妈说要等你回来,所以一直没让动。”
  “奇怪,你刚才发现没有,尸体的其它部位都能放平,单单那只手怎么会那么硬?”
  阿杏想了想:“从医学常识上来讲,人死后1-3个小时之后开始出现尸僵,过了12个小时以后,尸僵就会达到全身,而且尸僵是从局部慢慢向全身扩散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但差别不会太大,只是一个出现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你刚才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异常,照那只手的僵硬程度来看,尸体的其它部位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尸僵才对,可因是你爸爸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他的身体上只有那只手是僵硬的。”

  “阿杏,你以前是做法医官的,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她恳求到。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给尸体做过尸检了。他的皮肤、毛发、血液里都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致死的伤痕,但是他其中一个眼球的血管完全爆裂,耳根的毛发倒竖,颧骨两侧肌肉紧绷,综合这些情况以及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后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她的头皮也忍不住阵阵发麻。
  其实这一点她刚才也猜到了,可是一经证实,她还是无法接受。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可惜,你刚才也听到了,你爸爸在遗嘱里说了不能损坏他的遗体,还要将遗体完好无损地保存七七四十九天,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法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了。不过就算还有其实的隐情,‘被吓死’也是直接的致死原因。”

  阿杏是个医生,在爸爸身边也呆了十多年了,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的。
  “好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雅问,你也快点出来吧,你妈妈说要先把书房锁上。”
  “知道了。”
  阿杏出去了。雅问心事重重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是爸爸坐过的那把,出神地看着窗台的方向。
  罗婶说一进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看着窗台的方向,难道说就是那里出现了什么东西才把爸爸吓死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子,外面的瓢泼大雨立刻涌了进来,劈头盖脸地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从窗口往下看,正好看见阿杏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窖走去。
  风太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雨也太大了。
  就在她想关上窗子的瞬间,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喘息声!
  她本能地向后一转身,可是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会不会真是书房的哪里还藏匿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东西?她一下紧张起来。
  书房里能藏下东西的地方,只有书柜下头的储物柜和书桌下头的空档处。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先是查看了书桌下面的空档处,是空的。接着她屏住呼吸猛地拉开了储物柜的门,这里面居然也是空的。
  除了书柜和书桌以外,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地板和天花板,那东西藏匿在哪儿呢?
  不对!她再次凝神盯着窗台:刚才那喘息声好像是从外头随着瓢泼大雨一块儿涌进她的耳朵的。

  她再次打开窗户,黄豆大的雨点立刻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一道闪电在花园的上空静静划过。
  一种莫名的惊恐油然袭来。
  而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那喘息声。
  她很快确定,这不是幻觉,她真得听到了!

  那是一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正和着窗外密集的暴雨迎面袭来。
  是谁?

夜异(3)

  她盯着黑暗中那片空旷的花园,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刹那间遍布她的全身。
  “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一看,是罗婶。
  “罗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小姐,我刚进来,我已经叫了你一声了,可能外面雨声太大,你没有听见吧?”

  “可能吧。”她伸手关上窗子。
  就在窗户将要合上的刹那,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透过窗口的缝隙传入她的耳朵,仿佛在焦急地召唤她。
  她立刻感到有一根根刺正在随着那喘息声的节奏一下下地刺入她的脑髓……痛苦不堪之际,她“砰”地用力关上了窗子。
  喘息声立刻从她的耳边消失了,风雨也被阻在了窗外。
  “罗婶,他们还在冰窖吗?”
  “是,他们刚把老爷抬进去,就快要出来了。”
  “我真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他的尸体保存在冰窖里,而且偏偏规定是四十九天?”
  “小姐,你从小就离开了家,所以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家族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家族的每一个魔术师死后都要把尸体保留七七四十九天,这叫‘停灵’。听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彻底了断在人世间的所有牵挂,然后安心上路。你爷爷当年也是这样做的,而那个冰窖就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
  罗婶的话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心。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冰窖,里面放着很多巨大的冰块。可是即使家里再炎热,也从不动用那些冰来消暑,冰窖的门也从来没有打开过。以前她就一直纳闷:不消暑,放那么多冰块干吗?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个冰窖是用来放尸体的。
  她按住胸口,在桌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想把那股反胃的冲动压下去,没想到这么一来却在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一个印迹。
  那个印迹很小,位置就是在爸爸那只僵硬的手放过的地方。
  她凑过去趴着一看,那是一小块红色的印迹,依稀还带着一股新鲜的腥味,而且还没有完全干透。看来这个印迹极有可能是爸爸在临死前仓促地用手指蘸着自已的血写下的。
  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门”字。

  门?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书房的门,那只是光秃秃的一块木板,没什么异常之处。
  罗婶明明说爸爸死的时候看着窗户,为什么他最后留下的竟是一个“门”字?
  她转念一想:也许这不单单是个“门”字,而是哪个字的偏旁,或是开头一笔。
  爸爸在临死前留下这个字,很明显是想给他们留下线索,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如果这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又会是什么字呢?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字典,先查遍字典里所有用“门”字做偏旁的字再说。
  “罗婶,帮我找一下爸爸的字典。”
  可是这次却没有听到罗婶的回答。
  “罗婶?”她抬起头。

  罗婶仍然站在她的面前,就站在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正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异常惊恐的神色。
  那种惊恐,竟然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小姐,你快看,老爷的相片!”罗婶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向墙上指了一下。
  她疑惑地回过身顺着罗婶的视线看去,也不禁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记得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樟木做的相框,里面有一张同样很大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爸爸亲切地笑着,两眼炯炯有神,脸上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飞扬志神色。这张相片是爸爸当年被封为“魔术大王”时照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他和妈妈结为夫妻的日子。

  几十年的浮浮沉沉,年轻时的无限风光,全寄托在一张黑白相片格子格里了。爸爸一直把这张相片挂在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让任何人一走进来就能看到,也许就是不想让人忘记——他才是真正的魔术大王。
  “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还擦过这个相框,那时候相片、相片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罗婶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夜异(4)

  她盯着那张相片,一时之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在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还瞟了一眼这张相片,确实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现在,相片上的爸爸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嘴唇紧闭,眉头紧锁,一脸痛苦之相。而且,相片上的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以及嘴角,都流下了暗红色的血!
  灯光下,那些暗红色的血隐隐反着光,似乎还没干透!
  这种情形,竟然跟爸爸的死状暗合!
  一张相片,怎么会流血?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差点将她所有的意志击溃:天意!
  一直到后半夜,雅问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爸爸在临死前看着罗婶发出的那“si”的一声,桌子上蘸着血写下的“门”字,还有那张诡异的相片……这一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使她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呢?
  七窍流血,这是爸爸生前最忌讳的死法,可惜偏偏天意弄人。
  爸爸那只爆裂的眼球时不时出现在迷蒙的黑暗中,凌空瞪着她,似在叮嘱她一定要找出真相。

  可是如果爸爸真想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又怎么会留下那样一封遗书?
  想起来那封遗书是挺古怪的。
  爸爸在遗书上很郑重地强调“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得将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是被谋杀的,那凶手永远都不可能被抓到了。爸爸那么心思严谨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问题就出在那一句“无论何种原因的死亡”,这句暗藏蹊跷的话让她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爸爸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不止如此,阿杏更是断定了爸爸是因为极度恐惧而被吓死的。这就更奇怪了,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在自已的家里,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在一瞬间就被吓死呢?而且爸爸雷克是当年声名显赫的“魔术大王”,一生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被活活吓死”?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她还是觉得,爸爸一定对自已的死早有预见。既然早有预见的事,为什么还是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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