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沧桑

作者: 舟戈


日期:2009-08-03 13:58:49

  四川方言纪实小说
  成都平民的
  两 代 沧 桑
  (修改版)
  舟 戈著

  ——不是因杜撰闲文而开启岁月的封存;更不是为索要几笔陈年旧债而搜寻已远逝的真实细节。
  ——对记忆的蔑视,是人生一切悲剧的祸根。
  ——作者题记
  1992.12.18
  作者简介
  舟戈,祖籍四川遂宁,土生土长于成都。当兵5年,当工人13 年,当记者编辑13年以来,共在全国70多家报刊发表摄影作品、新闻图片、纪实摄影4000余幅,采写发表通讯、人物专访、纪实特写、报告文学……计70多万字。

  近13年来,呕心沥血写完了一套(分一二三部) 方言长篇纪实小说:成都平民的《两代沦桑》,共计135万字。
  作品简介
  方言长篇纪实小说:成都平民的《两代沧桑》,先以父辈一代为一根主线,继以儿女一代为一根主线,历史跨度近百年,涉及七十二行,人物众多,有骨有肉的人物三四十个。小说全部用地道的四川平民百姓语言描写四川、成都平民百姓,情节连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饱含民风民俗,风土人情……现已获四川省版权局著作权注册登记,注册登记号:21-2008-A-(3465)-0520。

  作品评介
  原《成都晚报》副刊主任编辑、主持老成都专版与长篇小说连载的冯至诚读后评价:
  这套书干货一捆摞一捆榨秤,好多地方仅是点到为止,而不累牍连篇,使人心慊。各章节处处都有恰到火候的民间语言……确实在打捞传承方言上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关键,全书自始至终以平民身世为主线,有社会编年史的大气章法和民间情怀,让读者者可以从中通晓许多为岁月有意无意遮蔽的社会历史细节,犹如一册二十世纪成都民俗生活世界的清明上河图。
  这正是:成都多大赋,平民少长歌,方言存信史,耐得岁月蹉。
  文学评论家张义奇读后评价:

  应该说,这套书是近百年成都平民的一部生活史,成都平民的创业史,成都平民的民俗史,成都平民的沧桑史,概括起来就是一部成都平民生活的百科全书。也是,继李劼人先生的成都乡土小说之后成都地域文学的又一重要收获。

日期:2009-08-03 14:00:12

  楔 子
  四川省遂宁县卢家场乡,位于盆地中部。自古为偏僻闭塞之域,历经战乱、旱涝、瘟疫、饥馑……的磨难。
  卢家场乡,又位于县城东南端,途经三家、玉峰、安居坝、乐至简州县境至成都,共四百六七十华里。陆路:有石板铺成宽五尺至一丈的驿道;还有泥土铺挖成宽三至五尺的小道,驿道、小道可担、抬、背、驮,行滑竿儿、轿子、鸡公车、架架车、板板车等。水路:靠琼江大小船只,以水力、风力、摇浆、拉纤等为动力,可行一段航程。全乡东西距离为十六华里,南北距为八华里;东北多为丘坡,西南多为平垻。

  卢家场乡场,是卢氏大家族祖辈于清末捐资买下的地皮,民初得名。乡场南靠琼江,北依大安河。呈马蹄形,如半岛似帆船。论繁华,较之附近几个乡,称得上是盖面的嘎嘎。街道宽二丈五尺,长两华里余。两侧民居有街殿(阶沿),拥有七十二间铺店:米店、布店、杂货店、药铺、客栈……乡场分上下场,热闹场面不分彼此。一到夜间各关各的栅门,打更匠要打一二三更。街为三面四堂人,三面:卢俊山、夏斌山、夏甫仁;四堂,街上四个堂口插社旗,每个堂口常有两人,一管内一管外。只要进入街上做买卖摆摊子,由外管事挨一挨二收取:一窝白菜,一指葱,两根红苕,一捧米,一把花生,或两根柴棒棒作为摊位地皮费,乡民对此乡规民俗都依教。管事五爷,都是说得起话的人,打比:舵爷的舅子,乡长的表侄,卢氏家族居多。

  乡场有四大庙宇:关圣庙、文昌庙、康熙庙、娘娘庙,尤以关圣庙值得一叙:
  关圣庙建于清乾隆十三年(1749),庙门有对人多高的大石狮,殿沿十二柱黑漆铮亮,撑拱雕镂精巧,镂纹揉金,灿烂辉煌。飞檐高翘,龙脊有吻(兽)。正中立柱有楹联:
  做好人,心正身安魂稳;
  行善事,天知地晓神钦。
  公案两旁的架子上插有:“肃静”、“回避”的大木牌,殿神龛内塑有金身观音菩萨一尊。庙内王殿两厢十二殿阎罗,左右各殿,各殿横额题书有:秦广司、楚江司、卞城司、平等司、宋帝司、泰山司、都市司等。

  每殿各有一组彩泥塑像,比方:滚刀山、下油锅、过奈河桥、进枉死城、抱铜柱、望乡台等,描绘出一幅幅阴间地狱的图景。有些是按戏目造的型,比配(譬):《梦斩金角老龙》、《鱼藏剑》、《击鼓骂曹》、《活捉王魁》、《腰铡陈世美》、《安安送米》等,每尊塑像均有八尺高。比例匀称,栩栩如生。
  关圣庙两侧、背后都有竹林、枇杷、核桃树,两窝高六丈的古柏,枝叶参天郁郁葱葱。庙宇四方的桅风角,都用铁链斜拉于地柱,颇似巨船之风帆。
  街道两旁的房子,背后也是片片竹林、果树、菜园、庄稼,美在绿中。
  进场口两头,各立得有一座多高的石牌坊,雕刻精细壮观;并各建有一座算制高点的碉楼,碉楼五层,用红沙条石浆砌而成。层层铺有楼板,层层四方均有瞭望口,巍峨雄伟。
  江边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码头,天天都停泊有十几二十艘木船,装货卸货。岸边,几十部牛车、马车、架架车……忙碌地来来往往。
  码头不远是渡口。渡船每趟可载上百人过江。南岸是卢家垻……安岳、潼南的乡民,都要在此摆渡,赶场天可达二三千人。

  江面上,由西向东的船蓬一艘接一艘漂向下游;而由东向西的逆行船只,则由几个或十几个纤夫,一路吼起朗朗上口,又铿锵有力的船夫号子,在岸边艰难跋涉。
  素有“一脚踏三县”的卢家场,古往今来,既是过路人的驿站要道,又是各路商贾汇集和乡民购物的集市。乡场占地约四百亩,有川中小镇的古朴风情,又有山乡村落的田园风光。
  饭馆八九家。卖帽儿坨饭、豆花儿饭,也有蒸炒、腌卤、各类小吃。少则两三张桌子,多则十几张大方桌、高长板凳儿。茶铺十几家,均为矮桌子、矮竹椅,开书场的有两家;多数卖盖碗儿茶,少数卖土巴碗茶……
  周家湾,位于乡场的北面。据称,康熙年间(1662—1723年湖广填四川期间),一户周姓三兄弟,有说从贵州省遵义府打铜街108号,有说从湖北麻城孝咸乡,迁徙到卢家场乡境一带,老大生根在大坡附近,老二根扎在周家湾,老三落脚在潼南崇龛。传言,老二这房人比较发达。大约在清雍正年间(1723—1736),已发展到二十多户人家。由于每隔五至八年涨一次大水,十五至二十年泛一次特大洪水,致使祖业毁于一旦。祖辈便逐渐向坡湾进伐,并驻进两户人家。到同治年间,已发展到近十户人家。从周氏家族祖先进驻这个湾,开垦、种植、繁衍以后,由于严重缺水和贫穷,一直被公认为“周家干湾”。

  周蜀民兄弟四个,生于清同治四年(1866年),排行老三,个子高大英俊,念过私塾,有一手好字,为人忠厚,勤劳俭朴。农忙替人种田,农闲织布,有“周布客”的雅号。他的女人周王氏,清同治九年(1871年)出生,勤劳,会织布。两口子生有四儿四女。
  周家湾有水田一百余亩,坡地几十亩。呈东西走向,湾口朝西,湾端朝东,湾似马蹄形。湾端尾子又朝东南方向弯曲,人们把这个弯弯称为刀把子。周布客的老屋基就在刀把子西侧的坡坎上,五间穿斗草房座西北朝东南,屋基背后是丘坡,屋基面前的坡下,是葱郁的竹林;南面坡下有一口古井,井水清澈甘甜,不遇大旱不会枯;屋基背后坡上是密集错落的柏树、桐籽树、柑树、核桃树。林间,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向乡场。从老屋基到湾口马路,约有一华里的田间小道。

  周家湾丘坡蜿延起伏,最引人注目的是:屹立在湾中段水塘边的一窝大黄桷树。据说,周蜀民曾祖父在世时,就已经是一窝大树。树干要七八个人围抱,树枝苍劲争奇,树冠犹如几十把嫩绿的大伞,重叠多姿。一出太阳,树下自有一片诱人的凉荫。这窝黄桷树至少经历了二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斑驳的树皮和发达的根系,正是周家湾世世代代艰辛、勤劳、勇敢、俭朴的见证。

  周老幺生于民国三年,那阵周布客四十八岁,周王氏四十三岁。周布客中年得子有些不以为然,而周王氏一连生了八个儿女,最后生个儿,当然爱幺儿。那年是民国三年五月二十日。 ) (待续)

日期:2009-08-03 18:45:20

  第一章 闯荡省城( 一 )
  (寻求出版)
  由于子女多,生活过得很贫寒。周布客带起大儿、二儿、三儿下地,帮周家湾湾口一家姓杨的地主种田,周王氏和几个女儿在屋头纺线织布。赶场天,周布客把布背倒卢家场街上去卖,一辈子仅有三亩坡地和五间草房。
  后来,大女放到(嫁到)刘家,二女放到殷家,三女放到徐家。
  周老幺是八岁发的蒙。
  发蒙很讲礼仪,见先生之前要带见面礼。再穷也要用红纸包几百文铜钱,再带上敬孔子用的香蜡纸绸,以及《三字经》一本。

  见先生那天,先由周布客向先生走过场地说明来意,得倒(到)先生的认可后。戴黄铜丝边老花镜的先生喊周老幺向“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礼。起来又向先生行鞠躬礼,先生还礼并口中喃喃说些“发奋读书,将来入学中举,显亲扬名……”之类的吉利话。
  然后,先生在周老幺带的《三字经》后页上,将“勤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用墨笔醮红水勾出来。先生领诵一句,周老幺跟倒读一句,连读三遍。
  读后,先生思忖良久,写下周老幺的学名:友敬。意在今后重情重义和福禄双收。
  最后,先生把事先准备好的红模大字板“幼学壮行”四字,喊周老幺填写一遍,周老幺填完后在字边歪歪扭扭落下学名。
  发蒙礼仪整完后,周布客又向先生作揖道劳,又把贽礼和供品递给先生,周老幺再向先生鞠躬道别。

  第二天,周老幺就开始上学了。私塾在湾口北面一华里的小庙以(里)头。
  周老幺,一来天生不大灵性,二来读书也不刻苦。字都还写得马马虎虎,就是背书恼火。加之,周老三平时也乱教。于是,周老幺背《三字经》,不仅背得吞吞吐吐,还爱把“人之初,性本善”背成“人之初,狗咬猪”,把“苟不教,性乃迁”读成“狗不叫,打它叫”,甚至把“子不学,断机杼”读成“子不学,断鸡脚”等等。周老幺挨先生的戒尺就不说了,光是背书,不晓得挨了他老汉儿周蜀民好多打。硬是屁儿打得绯红,磕膝头儿(膝盖)跪起茧疤。

  不管咋个说,三年下来,周老幺还是读完了诸如《百家姓》、《增广》、《王氏蒙求》、《五言杂字》之类的课本,一手墨笔字写得也将就。
  正当周老幺要进高小时,遇倒(到)大旱,几个县都遭了,周家湾差不多颗粒无收,周王氏劳疾患病去世,一家人的境遇更惨了。
  周布客的二儿周作雨只有倒插门,插到离周家湾有十来里路的坡上。倒插门,是男方屋头穷得莫奈何了,才走这一步,好在周作雨没有遭改姓。
  周布客带起三儿、幺女和周老幺在大儿屋头吃饭。
  要不是周老幺的娘娘早先偏爱他,周老幺根本读不成书;要不是他娘娘平时间多卫护他,周老幺挨的打更多。周布客的家规:黄荆条子出好人。

  三儿周作源生性灵醒又正当年华,不仅能做田头的活路,还可以帮他老汉儿在场上卖布,平时间也会染布、算帐。
  大儿周作水大周老幺二十一岁。虽然周布客在世,但山乡那种长哥为父长嫂为母的传统讲究得很。加上,周老幺还没满三岁的时候,周大嫂生了一个女,莫得一岁夭折了。周大嫂的奶没有停,长行(经常)胀得恼火,挤了实在可惜,周大嫂就拉周老幺去局(吸)。
  直到周老幺十一岁,周大嫂又才有了生,生下一个儿,取名叫周才田。周老大、周大嫂、周布客硬是欢喜得佳了。
  周老幺吃了周老大的饭,就要在周老大屋头干:扫地、洗碗、担水、割猪草、捡狗屎、放牛,还要不拘时间把田娃子背倒背上。不哭就算了,周老大一听倒(到)田娃子哭,肯定就有戏唱。) (待续)

日期:2009-08-04 18:53:47

  第一章闯荡省城 ( 二 )
  (寻求出版)
  周老大一字不识,遇事横(音环)木头,又粗鲁又暴躁又野蛮。不拘哪阵都板起一副秋风脸,不是搧周老幺的耳巴子,就是使劲揪周老幺的耳朵;周大嫂也要骂,不过最多只是揪周老幺的脸和耳朵。
  总还(总是),周老幺随时都可能挨一顿饱打,打比:洗碗洗得不干净,要不然把碗打烂了一个,大石缸的水没有提满,割猪草没有割够规定,捡狗屎捡少了,放牛牛没有吃饱或奔脱了等等。
  周作水从不管哪儿些打得,哪儿些打不得,净是抓倒(到)啥子就拿啥子打,也不分轻重。周老幺挨竹片子,算是运气好。
  就有这闷(么)一回,周老幺遭周老大扎扎实实地饱打了一顿:
  一天下午,天将将下了雨,地上溜得很。周老幺背起田娃子去提水,水井不远,要下二三十步的缓坡。哪怕打光脚板儿,烂黄泥巴也难踩稳。没谙倒,周老幺就是没有踩稳,连人连桶连田娃子,连爬带滚绊倒地下。
  周老幺赶紧爬起来,只默倒(只以为)再去提一桶。哪晓得,田娃子放泼的哭得收不倒口口。周大嫂出来一看,马上惊风火扯的骂周老幺不中用;周大哥又冒出来,一看幺兄弟、宝贝儿身上净是黄泥巴汤汤。他们晓得,幺兄弟戳了笨(把事情弄糟了),跘了跤子,又看倒娃娃哭得凶,就认为田娃子惊了魂。
  这下不得了,周老大随手在灶房柴堆堆以头,扯了一根树棒棒。天嘞!这是一根牛肋巴树条子,绵、硬,还有小刺。
  周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歇地乱打。脑壳上、脚杆上、手杆上、背上。
  先打得周老幺双脚跳,后是打得周老幺在地下打滚儿。
  周老大边打边讨(骂),牛起要周老幺认错,偏怪周老幺犟起就是不认错,周老大就一直打。打得周大嫂看得惨不忍心了,都在侧边说情了,又估倒使劲抢下周老大手上的牛肋巴条子,周老大才熄火。
  一顿趸打后,也就是狠狠打了后,周老大又喊周老幺在猪圈边上跪石板。

  周老幺闻猪圈臭味倒是闻惯了,难忍的是,脑壳上净是包,有的包菊清(乌红)在流血;身上净是血浸了的猪儿虫条条,多半也在流血。饿饭是肯定的,两个磕膝头儿,跪肿了都不准起来。
  天都黑尽了,周老三几次想去拉幺兄弟起来,都遭周老大挡倒了。后来,还是周大嫂悄悄儿把周老幺拉起来,还一再喊幺兄弟不哭出声,更不要伸(呻)唤。
  这样子一来,周老幺浑身痛了好几天,简直挨不得床。最有运气的是,周老幺命大,还没有灌脓,也没有害病(生病)。
  话又说这头,周大哥、周大嫂总认为田娃子遭惊了魂。连倒(到)几个擦黑,都要周大嫂给田娃子喊魂。
  喊魂的时候,周大嫂右手掌心放一个鸡蛋,左手怀抱田娃子,嘴巴头大声依乌呀乌:“宅神、坛神、火神、土地神——我们田娃子——你的幺满把你跘倒了——把你吓倒了,三魂七魄快回来啰!”
  本身该田娃子回应,但田娃子说不来话,就要大人帮腔。周老幺是罪魁祸首,正该当应声虫,同时也该赔罪。

  周大嫂又接着扯起喉咙儿,长声吆吆地喊:“田娃子哦——牛叫、马叫、狗叫、猫叫,还有你的幺满不是人——把你吓倒了——四魂八魂,快回来,归身附体哟——。”
  周老幺也放声回应:“回来啰——回——来——啰。”
  这样子要反复十来道,再由周大嫂,拿鸡蛋在田娃子身上,从头到脚慢慢儿画圈圈儿,边画边小声说:“田娃子的五魂十魂,回来啰,回来啰!”
  周老幺也小声应:“回来啰,回来啰。”
  最后,还把喊魂用的鸡蛋,使浸了水的草纸包起,放倒灶烘吼(里)头烧熟,再剥给田娃子吃。天天如法炮制,周老幺硬是冤枉得很。) (待续)

日期:2009-08-05 19:01:43

  第一章闯荡省城 ( 三 )
  (寻求出版)
  周作源体周布客,个子高大,也是一表人材。私塾读完高小,念完了《论语》、《孟子》、《中庸》、《诗经》、《尚书》、《周易》、《春秋》等课本。假使周家屋不是那闷(么)贫寒到蛀(穷得很),周老三继续读书会有造化。
  他在周家湾有点儿自视清高,墨笔字比他老汉儿写得更到佳,不纠(管)是楷书还是行书。他习过《勤礼碑》,练过《东方塑》;楷书横竖顿挫强弱分明,撇捺入收刀刃有锋;行书运笔嘎利自如,间架有骨,提顿有肉,一气呵成。
  平时间(平时),周作源爱帮湾吼头左邻右舍写契约,字句通顺,文气十足,款式规范;替人算帐(包括佃农年终与地主算帐),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分毫不差;遇倒逢年过节,这家那家提起五个十个鸡蛋来找他请副对子(春联),他总是笑脸相迎挥笔而就,如:“人勤春来早;家和福自生”,或“细雨春笋节节高;秀水青山沟沟绿。”……周作源曾舞了这样子一副对子,不过没敢疤(巴)出来:“甲长保长乡长;蚊虫臭虫螬虫”,横额:“尽都吃人”。

  周老三穿起那身深蓝长衫,外套马褂儿,脚蹬双缸青布朝元鞋,戴顶瓜儿皮帽,举止言谈还颇有点儿书卷气。在卢家场街上,帮老汉儿卖布,也看倒好多不平的事。他心头默(想),乡官一伙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公子哥儿亲戚老表,也仗势欺人,扬眉吐气,只能说明: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官。周老三总默倒(总想到),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周老三比周老幺大六岁,两兄弟自有手足情。周老幺读个初小,周老三也给了不少辅导,尤其是周老幺练墨笔字。周老幺从内心佩服他的三哥。周老三后来也给幺兄弟说了些道理,打比,遇事要考虑进退,阴阳要平衡,物极必反;古今多少事,都付之笑谈中之类的道理。早先,幺兄弟发蒙时,他乱教过,也不过是不懂事搞起耍的。
  周老幺跟倒(到)周老大,受的恶气要用箩筐装。差不多是吃红苕、玉麦长大的,更是挨骂挨打长大的,十七岁长得长枝懒杆像高梁杆儿。
  捡狗屎,周老幺麻麻亮就要起来,提个烂鸳篼,拿根两尺多长的竹夹夹,跑倒坡上坡下沟边田头,去拣狗屎来做肥料。
  割猪草,不分上下午、擦黑。周老幺背个大背篼,拿把镰刀,满山遍野去割。只要是猪吃得的各种青草都割,装满一大背篼,再躬腰驼背地背回屋,再用刀铡成渣渣煮成猪潲喂猪。
  周布客的三女放倒徐家屋头,叫徐三孃,两年前死倒(在)月子头;幺女打发倒夏家屋,叫夏满孃;田娃子七岁上学,学名:绍贤。

  这下,周老幺已经做的是大人的活路了,担、抬、挖、扛,甚至操田犁耙。犁要犁得深浅合适,沟线整齐;耙要耙得粗细匀净,高低平整。这该是有经验的庄稼人做的活路。
  车过来,周老大一向把周老三恨不住,只有把周老幺吃得焦干(管得多紧),这种高难活路也逼周老幺做。不过,周老幺不做,又哪个来做?周老幺算是周家屋头的全劳力了。所以,不仅要干,而且还要干得周老大满意。
  为此,周老幺也挨了周老大好多的骂。骂不出气,自然还是朝死里打,而且还是捡牛肋巴树条子乱打。不过,周老幺还是打死不求饶,而且一打就迢(跑)。周老大撵,周老幺少年力壮,爬坡上坎儿脚板儿翻得快,周老大跑不赢。这就是周老三教周老幺的进与退。周老幺在周家湾迢趟趟儿,跑得快是出了名的,这也跟他长行(时常)挨打、跑惯了有来头。要是怕夜晚睡了挨打,周老幺就把他那扇门拿杠子抵起。

  民国二十一年初夏,周布客托人给周老三说亲,嘿!周作源根本不耳视(不理睬)。
  一般乡下的男人十七八岁就接婆孃,周作源二十四岁了,还丁点儿都不着急。早先说了好几个,媒人先看了人,二话不说。他红黑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哪怕也有的妹仔让他动心,周作源也没有认真对付过。
  周布客把周老三的生辰八字,报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先说周老三是只野猴,烈性,难驯服;还说周老三是只骚猴,狡猾,难收心。娶个女人必大三,要不然,八字难保,儿孙满堂……云云。
  周老三看得起的,周布客高矮不答应。弄死要周老三娶林家屋头的大女子:个子高窕,丰满,五官端庄,脸上有麻子,比周老三大三岁。周布客说的好得很:女大三,抱金砖。
  不管周老三咋个喊醒(明说)不答应,周布客还是估倒包办了这门亲事。

  周作源早就晓得,“九•一八”事变,日本占领了东北三省;几年前就听人说,四川省边防军总司令李家钰驻守遂宁,在遂宁不仅制军严密,而且还在遂宁大搞土木建设,修马路,建大街,修电影院,建学校……颇得人心。周老三也想,李家钰也是农民出身,读过军校,参加过辛亥革命,在“泸纳战争”中战绩卓著,历任排、连、营、团、旅、师长……

  周老三最后拿定主意,实在逼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事先,周老三对幺兄弟说过,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不混出个样子,决不回周家湾。同时,也告诫周老幺:往后自重,要是在周家湾确实难过,也可以另寻它路。与其等死,不如找死。还嘱咐周老幺,他要走的事,切不可外传。周老幺也一再表示,死不吐言。
  不管咋个,周老三还是硬不过周布客,只有来个顺水推舟。这年八月间的一天,周老三同林家大女子的婚事,在周家湾还是办得闹闹热热的,拜了天地,黑了进洞房——老屋基的第四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一天黑了,任何人都不晓得,周老三没有上床,在板凳儿上坐倒(到)深夜。
  林三嫂早就晓得周老三不满意这门婚事,只巴望倒生米煮成熟饭,周老三会慢慢儿收心。血气方刚的周老三也很守旧,连手都没有挨林三嫂一下。只顾对林三嫂说:“婚事弄成这副儿样子,你我都没得错,完全是老人的武断。按说儿遵父命,不过三更后,我要出远门一趟。混得好,我会回来……”
  鸡叫头遍,周老三打个甩手儿,轻轻儿打开他的那扇门,又轻脚轻手走下老屋基的缓坡。
  他站倒古井边,调转脑壳望了又望生他养他的老屋基,又跪倒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又肃立了一阵,就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子,周家湾第一个削发剪去长辫、第一个不满包办婚姻、第一个背上长反骨的不肖之子,就是这个周作源。) (待续)

日期:2009-08-06 18:31:08

  第一章 闯荡省城 ( 四 )
  (寻求出版)
  春妹子出生在卢家垻,一个富裕的卢氏家族。
  卢家垻位于乡场琼江南岸,一马平川。自古就是川中的小江南,物产丰富,称为鱼米之乡。
  卢氏家族祖辈较兴旺发达,清朝出过举人。不仅买下了乡场的地皮,还捐资在垻上建了一所“仁和书院”学堂,优先满足家族子女读书。

  卢家屋头的人,在本乡有点儿高人一等,相当说得起话。不仅做田头活路的行家能手多,而且五匠艺人也多。在乡场街上开馆子、开铺子做生意的有二十多户,还有管堂口,在袍哥中跑二排的,以及地主也远远多于其它垻、沟、湾。
  卢氏家族拥有二三百亩土地。春妹子的老汉儿卢志江这房人,有兄弟六个,田地有一百来亩,住卢家大院的几十间房子,卢志江分有二十多亩田地。
  卢志江排行老二。虽是庄稼人,但念过私塾,聪明超人。能织网,爱打渔,还有一手不同凡响的铁匠手艺,人称“二铁匠”。不仅能打制各种精巧的农具,还能锻制各种猎枪,枪法之神,他一举枪,飞鸟立马落地。
  有一次,卢志江为民除害,一个人去打一只疯狗。疯狗遭打死,人却遭疯狗咬伤。一个月后,没治好而去世,才三十七岁。那阵春妹子还在她娘肚子头。
  春妹子的娘娘也念过私塾,精明能干,会纺线、织布、染布,挑花绣花更是一双巧手。

  春妹子生于民国六年,二月初八,排行老幺,取名:卢春。春妹子不足两岁,她娘娘因卢志江去世怄气伤肝也病逝了。
  她娘娘去世时,春妹子和她的大姐、二姐就由她们的伯伯卢志洋抚养。车过来(反转过来),属于卢志江的二十多亩地自然就归卢志洋所有。那阵春妹子的大姐十三岁,二姐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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