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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刺客传
作者:
萧苼
日期:2010-1-4 10:01:00
一 复仇
华山之巅,寒风呼啸,细雪乱飘,一片霜天雪地。
剑魔独孤求败,独自在山巅崖顶,背负杀父之仇,身怀怨毒之恨。身上丧衣苍白,手中长剑冰凉,冷风袭面,丝发乱飘,衣裳猎猎直响。看着满天雪花飞舞绕转,飘忽浪荡,他心境亦如这风中飘雪一般,跌宕起伏,不得平静。
白茫茫雪地盯得久了,令人目眩,独孤蹙眉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一片白,一幅画卷缓缓展开在眼前。画中人持剑临风而立,形相清俊,剑眉猩目,跟他双眼对望,只觉人要从画中走来跟前,不可逼视。画中人就是独孤的父亲,可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是甚么样子,娘亲也不跟他说,只是教他念书写字。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那天,黄历上写道:“立春,东风解冻,万物复苏。”意味着一年新的开始,而这一天,也成为他生命中一个神秘的转折。
那天,哀牢山上飘着蒙蒙春雨,山林一清如洗,空气格外清新。娘亲没有再教他念书,而是给他看了一幅画像,父亲的画像。
独孤看着画像,心神恍惚,不禁问道:“娘,他是谁啊?”娘亲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庞,道:“愿儿,他是你父亲,你快叫爹啊!”独孤却是一愣,轻轻念道:“爹……”怔怔望着画像,又问道:“娘,爹在甚么地方,孩儿怎么没有见过他呀?”娘亲眼中泪水忽滑落下来,打湿了画中人清俊的脸颊,泣道:“你爹早死了,你见不到他了!”见娘亲忽然伤心落泪,独孤不禁心中害怕,身子瑟瑟发抖。
娘亲抹一下脸上泪痕,把父亲的画像悬挂在墙上,拉独孤过来,道:“愿儿,快给你爹磕头。”独孤哦一声,跪下拜了三拜,抬头望着画像,第一次见到父亲,觉得很新奇。又见娘亲从怀中拿出一本秘笈,道:“愿儿,你过来,娘有话跟你说。”独孤膝行到娘亲身边,听娘亲道:“从今天起,娘会教你武功,你要用心学,练好你父亲的剑法,为他报仇!”独孤接过那本武功秘笈,又忍不住问道:“娘,甚么是报仇啊?”
娘亲道:“父母之仇,应该由子女来报,报仇就是亲手杀死你的仇人!”
独孤不禁吓了一大跳,手中秘笈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又连忙捡起来。娘亲抬眼凝望着画像,又道:“当年你父亲遭人陷害,被刺瞎了双眼,身中剧毒……在你出世那天,可怜你父亲,只听到你几声哭啼,却看不见你的容貌,突然剧毒发作,含恨而去……你说,这个仇我们该不该报!”眼中一晃,又落下两滴清泪。
见娘亲忽的声色凄厉,独孤吓得不敢出声,怔怔点一下头。
娘亲又抬起手来,抚摸画中人的脸庞,显出十分的温柔,念道:“独孤大哥,当年你知道我要为你报仇,你给他取名如愿,希望他长大以后可以如我所愿,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孩儿……”一时泣不成声,黯然饮泪。
一旁独孤翻开那本剑法来看,上面写道:“象者剑之形,气者剑之势,理者剑之功,理气象备,纵横上下,无不逾矩……”字迹娟秀,像是娘亲的笔迹。又见画了些线条勾勒的人形挥剑跃动,纵横开阖清刚峭拔,来如流水逝如行风,是绝世的剑法。
自此之后,独孤便在娘亲的教导下学习父亲的武功。白日里,娘亲先教他剑法招式,到了晚间,又传授他运功行气之道,凝聚真气修炼内功。风霜雨雪,朝夕不改,只当他忽有病痛时,方才允许歇息两日,病愈之后又复如是。
独孤自幼跟着娘亲相依为命,很听娘亲的话,为了不惹娘亲生气,他很用心地跟着娘亲学习,日夕苦练,从不说一声苦累。可是等到三九寒冬,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独孤还是个孩子,难免会有偷懒的时候。有一天早晨,见他许久都不起床练剑,娘亲连忙过来看他。他只说身子很疼,似乎是病了,娘亲甚是关切,给他把一下脉,却发觉他竟然是装病,不禁很是气恼,痛打了他一回,罚他站到寒风雪中。
日期:2010-01-05 10:11:35
独孤冻得浑身哆嗦,牙齿直打冷颤,手脚冰凉。娘亲忽又拉他到一处雪坟前,斥道:“跪下!”独孤屈膝跪在雪中,抬头见碑上刻写着几个字:“夫独孤剑魔之墓,妻剑眉立。”是父亲的墓碑,原来娘亲的名字叫做剑眉。
娘亲亦跪在坟前,伸手抚着冰凉的石碑,凄然道:“当年你父亲身中剧毒,娘又有孕在身,害怕被仇人寻到,不得不四处漂泊……如今你偷懒不用功,练不好你父亲的武功,只怕将来……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死在仇人的剑下,你明不明白!”见娘亲眼中满眶泪水,独孤不禁害怕,亦哭道:“娘,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妳不要伤心了。”娘亲心头一酸,忍不住泪水滑落,与独孤抱头痛哭在坟前,真是说不尽的凄凉。
那天娘亲哭得很伤心,哭红了双眼。独孤在哀牢山长大,平时已很少见娘亲笑过,而那天之后,她更少笑了,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为了不惹娘亲伤心,独孤再也没有偷过懒,练剑比以前更加勤奋。日升月沉,斗转星移,晃晃十数载。当他的剑招越来越刚劲,他手中的剑变得越来越凌厉,他才会看见娘亲脸上一丝的笑容。而每当看见娘亲的笑容,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只知道练剑的目的是为父报仇,却不知道仇人是谁。娘亲从来不说,独孤也不敢开口问,害怕又勾起娘亲的伤心往事,令她不开心。
一天早晨,寒风凛冽,白霜满地,冷风呜呜吹打着窗户,把人从梦中惊醒。
独孤睁开眼来,一阵惺忪,忽瞧见床沿平平整整放着一叠衣裳。捧起衣裳来看,布料虽然破旧了些,但干干净净,几处裂口也已细细密密缝合住了。娘亲给他做了新衣裳,独孤很高兴,急忙下床来,穿上一身新衣,今天是他这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掀开门帘出来,只见娘亲的背影,独孤道:“娘,妳给孩儿做新衣裳了!”娘亲正望着墙壁上父亲的画像,道:“你终于长大成人,今天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娘也没有甚么礼物送给你。这件衣裳,还是娘当年初为人妻,做给你父亲的,娘一直保存着,很想看看你穿上它的样子……”待她转眼过来,身子忽地一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独孤此时的身形容貌,像极了画像中的父亲。他连忙过来扶着娘亲,道:“娘,妳怎么了?”怔怔望着娘亲,才突然发觉她两鬓微微染霜,见她脸上淌下泪水,便伸手轻轻给她拂去,蹙眉道:“娘,今天是孩儿的生日,妳应该开心才对。”
娘亲强忍着泪水,道:“娘很开心,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父亲的死忌。”忙转过身去,眼中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流淌在脸上。
独孤脸色一冷,心中燃起悲愤的怒火,紧紧捏着拳头,指节咯吱直响。
娘亲凝望着画像一会儿,忽又道:“愿儿,该去练剑了。”独孤蹙眉点一下头,拿起绒衣披在娘亲肩上,见她推门出了去,便拿起长剑跟了出去。
深秋寒晨,林中一片萧索,树上结满霜棱,寒意袭人,颇不冷清。
娘亲道:“你那招游剑式,还未到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你再好好领悟一下。”独孤哦一声,“铮铛”拔剑出鞘,挥剑运功,使出那招游剑式。
忽然见他手腕翻转,长剑竟自离手,绕着手腕旋动。待他双掌盘动,长剑便被他掌力牵引,旋转不离左右,剑风啾啾作响。只听飕飕两声,长剑斩下两片松枝。独孤掌力回收,长剑又送入他手中,这一招端的玄妙。
独孤接住长剑,看一眼地上松枝,不禁脸显喜色,抬头望着娘亲。
娘亲却只蹙眉点一下头,道:“你父亲的剑法,刚柔并济自成一家,不暴不躁,气度闲定,轻描淡写,行若无事,这样才谓之到家,你要用心体会。”
独孤点了点头,回想剑法秘笈中的描述,然后挥剑再练一遍。
当他回过神来,转眼四顾,却不见了娘亲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独孤连忙收起长剑,回草堂寻找,仍是不见娘亲。侧头看窗外,只见满天乌云层叠流转,似乎要下雪了。
独孤放下长剑,又出门去找,果然过不多时,便见天上雪花纷纷飘落。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掩藏山林中萧条肃杀的残败景象。
日期:2010-01-05 10:13:38
寻到父亲坟前,娘亲正跪在墓碑旁边,一个人形单影只,背影十分可怜。独孤轻轻走过来,屈膝跪在娘亲身后,伸手拂去她肩头的雪花。
独孤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娘亲道:“我没事。你的剑法越练越好,越来越像你爹了,我只是很想念你爹,过来陪陪他。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寂寞的。”听她说得凄凉,独孤心下一阵冰冷。
独孤忽然道:“娘,妳告诉我,害死爹的仇人到底是谁,孩儿明天就去取他的狗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娘亲轻轻嗯一声,道:“你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娘很高兴,既然你已经学会了你爹的剑法,应该是时候报仇雪恨了,娘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可是……一想到你要离开娘的身边,去和仇人性命相拼,生死难料,娘又有些放心不下……”
独孤插话道:“孩儿只知道,一日不拔去心头的这根刺,娘都不会开心,孩儿也不会开心,只会更加痛苦。”
娘亲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听清楚,害死你爹的仇人,名叫岳肃,是华山派剑宗的掌门。你去华山,把他的头割下来……”她说话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独孤心头猛地一震,寒风雪中,嗅到一阵血腥之气。扶过娘亲双肩,只见她嘴角上流淌着一道血痕,手中一把匕首,已不知何时刺入了腹中。万万想不到,娘亲会在他武功大成之日自刎,独孤惊慌道:“娘,孩儿送妳回去治伤,别冻着,小心着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只觉心慌意乱,便要抱起娘亲。
只怕伤口中早已灌入冷风,娘亲蹙眉苦笑:“来不及了……”
独孤眼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泪流满面,仰头怒吼一声:“为甚么……”歇斯底里,如狮吼呼啸,远远传了出去,回荡在山岭间,许久方消。雪忽然越下越大,仿佛是为这一声怒吼震惊,纷纷扬扬抖落下来,满天乱飘,落在娘亲苍白的脸上。
娘亲蹙紧双眉,道:“当年你爹,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娘本来是要跟他共赴黄泉的,后来等你出世,娘又萌生了报仇的念头……为了教你武功,娘一个人,苟活二十多年,该是时候去陪你爹了,他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她这两句话说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好像随时都会气绝。独孤抱紧她,哭道:“娘,妳不舒服,别说太多话。”
娘亲却拉紧他手,又道:“愿儿,你听我说,等你报了仇,也不必再回哀牢山,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忽然没了声音,头轻轻一侧,靠在了独孤肩头,手腕也没了气力,嘴角犹带着一丝笑容。独孤抱紧娘亲,依靠在父亲的墓碑旁,双眼变得模糊。大雪下得正紧,纷纷扬扬,片刻间覆满两人衣上,仿佛要把两人埋没一般。
思忆至此,顿时血脉膨胀,耳畔变得一片空明,一时听不见了风雪呼啸。
独孤眉端紧蹙,手中长剑铮铮颤抖,抖落臂上雪渍。原来静立多时,他身上已然沾满雪花,满面严霜,仿佛一堆雪人。
忽然扑哧一声,雪松枝上突然掠出一只灰雀,在独孤面前扑闪,若即若离,似乎是发现了新奇,惊喜不已,却又小心翼翼。独孤睁开双眼,盯着眼前躁动的雀鸟,心下生起莫名的怒火。一怒拔剑,震落满身雪尘。手起刀落,飞雀啾然一声摔落地上,嵌入松软的积雪,几点鲜血溅落在他苍白的衣衫上,带着一丝血腥。
独孤嗅到这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兴奋起来,犹如饿狼嗅到了猎物的味道。
他安葬好娘亲,就马不停蹄直奔华山,如此迫不及待,以致累死了三匹西凉快马,为的就是这一段血海深仇。他不能容忍仇人多活在世上一天,多活一天,他的心里就多一天在滴血,不拔去插在心口的刀,伤口就永远都不能愈合,滴血不止。
他上山巅崖顶,看清楚去华山派的路。这条路的尽头,重生还是死亡,没有人知道。
崎岖山道上,独孤忽然放慢了脚步,如今一步一步接近仇人,大仇就要得报,他反而平静下来,不再那么急切。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却很快又被落雪填平,回复无痕。
日期:2010-01-06 10:04:48
风雪凄迷间,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呼道:“来者何人!”
独孤止步回头,只见山道上疾步飞奔上来两人,分从他身旁两侧掠过,挡住了上山的去路。一个青年子弟,一个中年汉子,背上负着长剑,轻功倒是不弱。
那中年汉子抱拳道:“敢问阁下是哪一路的朋友,上我华山剑派,不知有何见教!”言语已很是客气,不过戒意分明,冷眼盯量着独孤。
独孤侧目看他一眼,道:“我来取你们掌门的狗命,叫他出来!”
那两个华山弟子相顾骇然,不等反应,又听独孤道:“今天谁敢阻拦,我就杀谁!”声色凛厉,已然移步走了过来。
那中年汉子眉心一紧,厉声斥道:“岂有此理,莫非阁下就是杀害三帮四派掌门人的凶手,如今又来挑衅我华山派,简直口出狂言!”纵身跃起,凌空拔剑,一剑俯扑过来,剑锋幽幽颤抖,顿时逼得周身细雪乱飞。
独孤心想,甚么杀人凶手,简直莫名其妙。他心里想的只是报仇一事,不想多问江湖上的事,也懒得多费唇舌辩解。而在别人看来,他这算是默认了。
抬头看长剑杀来,独孤竟不避闪,只是将自己手中剑器立在雪中。待剑锋当胸刺来,独孤突然并出左手双指拿住了剑锋,往外撇开,右手单掌猛地击在剑上。铮铛一声,那汉子手中长剑已然折断,见独孤一掌上挑,半空中缓不过身,只得挺起手中半截残剑来接他一掌。剑刃抵在掌心,却听呼哧一声,那半截残剑猛地震飞出去,顿时击碎一块岩石。那汉子尚自骇然失色,腹中已结实受了独孤一掌,体内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身子被掌力震飞回去,跌落地上,擦出一道长长的雪痕。
一旁观战的那青年子弟连忙奔了过来,扶起地上那汉子,唤道:“师叔,师叔!”却见师叔双眼突出,已说不出话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地上霜雪染红了一片。
想不到三招两下,师叔就被打得吐血,全无招架之力。那青年子弟盯了独孤一眼,亦不说甚么,背起半死不活的师叔,径直上山去了。
独孤看着地上那一滩血红,微微一怔,生平头一遭与人过招,出手不知轻重,没想到当真一掌要了人家性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脸色又很快回复冷峻,因为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血还在沸腾,早已失去了常性。
拿起剑器,依旧往山上来。落雪一时来不及掩盖那青年子弟的脚印,独孤依循寻来。身前忽然一座牌坊,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华山派大门前。
大门前,华山派众人正等在风雪之中,肩头落满了积雪,各人目光皆如剑锋般刺来。众人身前躺着一人,正是那师叔,脸上已凝结了一层白霜。
独孤对着华山派众人,喝道:“哪一个是岳肃,出来!”他态度嚣张如此,简直不把华山派众人放在眼里,大有单凭一人之力独挑整个华山派之势。顿时群情忿然,人人按剑,剑刃滑出半截,然未得掌门命令,尚未出鞘。
人丛中有人站了出来,须长三寸,面色精悍,目光如炬。
那人站出来道:“阁下悍然闯入我华山派,痛下杀手,想必是有所为而来。不知道阁下找我岳某人,是何指教?”说话冷静,不失一派掌门风范。
独孤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一字一顿,眼中快要迸出血来。
岳肃脸色一沉,道:“为父报仇?你老子姓谁名谁?”
独孤道:“二十五年前,你陷害我父亲独孤剑魔,后来我娘伤心自刎,也是间接被你害死,你这个老贼,还有甚么话好说!”
岳肃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道:“不错,你老子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
独孤喝道:“血债血偿,拿命来吧!”忿怒拔剑,铮铛一声,震落衣上积雪。
岳肃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阴冷,听着刺耳。独孤冷盯着他,心想他身为一派掌门,武功自然不容小视,今日报仇,必是一场恶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日期:2010-01-07 13:16:40
岳肃敛住冷笑,道:“独孤剑魔?魔教余孽,偷学我华山剑法,人人得而诛之。你今天来,简直是自寻死路,不自量力!”华山派众人顿时群情耸动,异样眼光如针刺一般落在独孤身上。魔教余孽、偷学武功,任何一项罪名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独孤脸色一青,手脚变得冰凉,身子一动也不能动,仿佛中了邪。因为娘亲没有告诉过他父亲曾经是甚么样的人,他几乎一无所知,如今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娘亲临死时的眼神,那伤心欲绝的眼神,顿时心头猛地一痛,深悔不该对娘亲有丝毫的怀疑。这个世上,除了娘亲,他还能相信谁呢。
独孤重新振作起精神,道:“简直一派胡言,任凭你如何砌词狡辩,也休想打消我报仇的念头!”他心想,这一定是岳肃的诡计,迷惑他分心。
岳肃又冷笑一声,缓缓念道:“象者剑之形,气者剑之势,理者剑之功,理气象备,纵横上下,无不逾矩……这一句,是我华山剑法的口诀,你觉得如何?”
独孤脸色一红,深吸一口寒气,道:“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偷学你华山剑法,好,我今天就单凭一人之力,荡平你华山派,看到底是谁的武功厉害!”
众人听他此言又是一惊,单凭他一人之力挑战整个华山剑派,简直大言不惭,不过他已先杀华山派一人,分明是与整个华山派为敌,已然无路可退。时隔二十多年,魔之子重出江湖,连杀六位掌门,挑战三帮四派,看来江湖从此多事。
岳肃眉心一紧,道:“无知小贼,竟敢口出狂言!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大家一起上,不用跟他讲甚么江湖道义!”他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铮铮”一片震响。数十把长剑一齐出鞘,剑如丛生。数十人一齐冲过来,杀气腾腾。
独孤生平第一次遭遇强敌,但是他心无畏惧,唯有忿恨,挥剑杀了上来。
兵刃相接,数十人把独孤围在当中,乱斗在了一起。独孤手中的剑越打越快,一发不可收拾,犹如出山的猛虎。他每出一剑,就会有一个人丧命倒地。风雪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令人作呕。血污溅到了衣衫上,令他很不快。但是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像发了疯一样,好像要杀尽这里所有有生命的人才肯罢休。
独孤手中的的剑,在疯狂杀戮,但是在他的眼中,却只看得见岳肃一个人,其他的只是一片血红。他紧紧盯着岳肃的一举一动,如同饿狼盯着眼中的猎物。
数十人的战圈渐渐松散,死伤已过大半,地上积雪成了殷红一片。
岳肃皱起眉头,伸手过来。他身旁那名青年弟子会意,递上手中的剑。岳肃拔剑,忽地纵身跃起,凌空一剑刺来,剑风穿透风雪,使一招“太岳三青峰”。一连三剑疾刺,直取咽喉、面门、心口三处要害,剑风笼罩之下,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独孤看得分明,这一招气势凌厉,正是他独孤剑法中的一式“幽冥三击”。他顿时愣住了,脸色大变,难掩心中惊诧。他心中不停念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然事实摆在眼前,又容不得他狡辩,仿佛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大战之际,生死关头,杀人只在挥手之间,又岂容他有半点分心。
独孤手中的剑忽然变得迟钝,而岳肃凌空那一剑已然刺到。独孤连忙侧身避让,竖剑身前来挡。两剑交错滑过,擦出一道火花。他突然感觉肩头一凉,身后一把剑刺破了他衣裳,又听砰的一声,心口被猛拍了一掌,身子顿时跌倒滑了出去。
独孤连忙翻身坐起来,只觉喉底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岳肃一声冷笑,道:“这就是你爹的独孤剑法?看来差得远了,今天看你怎么死!”
独孤心头一震,又想起娘亲对他说的一句话:“练不好你父亲的武功,只怕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死在仇人的剑下……”不禁心神恍惚。抬头却见十几把长剑又再杀来,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战斗还没有结束,生死还是未知之数。
独孤倒转剑尖,长剑插入地上雪中,横行一扫,割开一道深痕。再使一招翻云手,双掌运劲,掌力震起地上积雪,飕飕飞袭过去,把那十几个人击倒在地,爬不起来。
日期:2010-01-07 13:18:30
想不到他重伤之下,竟然还有如此功力,岳肃不禁大惊失色。惊恍之际,独孤忽然纵身跃起,挥剑反攻上来,他手掌在雪中一撑,如飞燕般掠起。
岳肃急忙挥剑来挡,脚下却连连退步。格斗中,两人飞身落在了牌坊上。
那青年弟子过来看看躺在地上的师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抬头看牌坊上,悬着一块牌匾,其上“华山天下”四个血红大字格外醒目。牌坊上面两人出剑越来越快,身影快如一阵狂风,逼得周身风雪乱飞,叫人看不真切。
忽听“铮”一声,两人之间跳出半截剑锋落在雪中,不知是谁的长剑折断。又听“砰砰砰”一连三声,三掌激荡,势必拼个两败俱伤,皆要将对方毙命于掌力之下。掌力余波吹得雪花飘忽乱飞,两人身子震开,飘落下来。
独孤半空中突然转身,一剑劈落,一道凌厉剑气直落岳肃头顶。
两人落了下来,独孤脚下轻轻滑开半步,岳肃却一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住,手中握着半截残剑。不过数十招就已落败,大失一派掌门水准。
激战过后,暂得片刻寂静,唯有风不止,雪花洒落满身。
忽见一滴鲜血沿着岳肃手中的半截残剑落在雪中,那青年弟子心头一惊,连忙过来扶住掌门,只见他满脸是血,眉间一道剑痕,未能挡住独孤最后的致命一击。
独孤的剑上亦沾满了鲜血,仇人的血。看着仇人倒在地上,他的心忽然冷却下来,原来报仇的感觉是如此平静,他竟然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独孤抬头望着牌坊上高悬的匾,忽然挥起右手单掌,一掌上推出去。凌厉掌风击中那块匾,铮的一声颤抖,牌匾跌落下来,呼呼作响。
那青年弟子闻声回头,不禁骇然色变,急忙纵身跃上,欲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匾。伸手抓住了一角,又听剑风飒然,逼得人喘不过气,只得放开了手,纵身闪开。
独孤见此,微微一惊,想不到他居然敢跳出来接招。喀嚓一声,那块匾从中断作两截,落在雪中。那青年弟子手臂已被剑风所伤,滴下血来,不由得心惊,若非撒手及时,落在地上的恐怕不只是这块匾,还有他这条手臂。
先杀掌门,再拆招牌,华山派今天真是一败涂地。
独孤道:“从今天起,江湖上再也没有华山派!”说罢转过便走。
那青年弟子却在背后呼道:“站住,你为甚么不杀我!”
独孤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蹙眉道:“我为甚么要杀你?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跟你无怨无仇,我为甚么要杀你。杀人对我来说,并无快感。”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寞,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煞气,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那青年弟子冷笑,道:“无怨无仇?正邪势不两立,如果你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陈沐风会找你算帐,以报今日灭门之仇!”
独孤微笑,道:“好,我记住你叫陈沐风,我等你……”嘴角边忽淌下一道血痕,实在受伤不轻,亦未再说甚么,径直下山去了。
仇人已死,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独孤的心里,却只剩下空虚。他很快就忘记了仇人的名字,因为有另外一件事情,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满脑子都是疑问,挥抹不去,令他一刻也不得安宁,如果寻找不出答案,他一定会疯掉的。天寒地冻,他却强忍着内伤隐痛匆匆赶路,赶往终南山,因为那里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解答他的疑问。
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待到终南山上,终于消停了,然冷风又起,更加重了寒意。终南山群峰连绵,气势雄浑,又是另一番景象,与华山奇山险峰截然不同。
山路已被积雪掩埋,独孤独自一人走着,又冷又饿,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抬头望望远方,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深林之中迷途,不禁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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