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

作者: 看红尘笑笑


日期:2007-10-17 14:22:00

  (一)桃花带杀
  秀丽壮阔的珠江掠过广州,江面上世界各地的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白鹅潭上停着上百只花艇。花艇是木造的双层大船,每层可以摆下十几围大饭桌。
  花艇代表着广州的浮华,是广州最穷奢极欲的烟花之地。每晚在花艇上美女如云, 达官商贾不惜在这里千金耗尽,流连温柔。花艇里三层外三层地靠在岸边,船舷接着船舷,船船相通有如迷阵。
  绿娇娇走到珠江边上,跳上密密麻麻的跳板,熟练地左右穿插在各船的甲板之间。

  绿娇娇人如其名,身上穿的衣服总是绿色,在花花绿绿的大船里走动,很融合环境也让人眼花。
  走到其中一条花艇的前甲板,甲板前开着半圆的大拱廊,拱廊上一块云纹黑匾写着“天德”两个金字,天德就是这艘花艇的名字。
  “天德”停在船阵的最外围,离岸最远,离江心也最近,从泊船位置来说,这里的风景最好不过。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广州江面上最广阔的天空,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白鹅潭的中间停着一艘更大型的商船,一看就知道来自西洋,经历过无数风浪。
  绿娇娇手拿一把小团扇,遮住斜射过来的阳光,抬头看上花艇二楼叫人。
  “兰姐,兰姐在吗?娇娇来啦~~”

  绿娇娇的声音娇嗲而造作。
  “嗳~~我在这里~~”一把中年女人的声音殷勤地回应绿娇娇。
  下午的花艇最平静,客人们玩了一晚上,醉的醉,睏的睏,在天亮前后都会离开。
  船上的姑娘们被客人折腾了一晚上,白天要好好睡觉,准备迎接另一个喧嚣无度的夜晚。
  只有厨子们在准备晚上用的酒菜;佣工阿嫂在收拾残局;船主在清点一晚上的收获,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新玩艺可以安排给客人玩。

  兰姐是“天德”的船主,船上的事情全由自己一手操办。
  兰姐从二楼走下来,象欢迎恩客一样亮出灿烂的笑脸。
  “娇娇姐您来啦,哎呀,真是辛苦您了,要您亲自来走一趟。”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绿娇娇身边,一手挽起绿娇娇的手,亲热劲象见到多年没见的亲姐妹。
  绿娇娇的亲切一点也不比兰姐少,双手也牵住兰姐的手说:

  “兰姐可真是漂亮,这双眼睛都会说话了,看得娇娇都心跳跳呢。”
  “那里呀,那比得上您年轻可爱,娇娇小小的还长得有前有后,要是您晚上来我们船上坐坐,还不让那些公子哥儿挤沉我们“天德”啦。”
  兰姐职业化地打起风月场所的哈哈。
  绿娇娇低低头,用扇子掩一掩自己的笑脸,以示有点不好意思。
  兰姐嘴上不停,人也不闲着,马上招呼绿娇娇上二楼,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绿娇娇选了一个背光的位子。
  佣工大嫂冲好茶。夏天的南风轻轻吹过,茶香很快溢满花艇。

  绿娇娇放下扇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一下热茶,浅尝了一口,杯沿上印出一个红唇印。
  “好喝的龙井茶,谢谢兰姐。”
  兰姐说:“这是一位淅江布商送的,我自己也很喜欢呢。”
  绿娇娇说:“兰姐最近生意很不错,财帛方面没什么好烦恼的。”
  兰姐笑得很开心:“是呀,上个月新请了几个琵琶仔,歌艺很不错,更难得舞跳得好,其中一个叫绮翠的小姑娘,在小盆景茶几上跳舞,一双小脚配上紫纱长裙子真是嘘头十足。”
  “那兰姐是要问男人的事罗。”绿娇娇问道。

  兰姐笑得开心:“呵呵呵,绿娇娇名不虚传啊,果然是神算。”
  “那里,人之常情而已。”绿娇娇谦虚了一句。
  兰姐接着说:“有个恩客出手很大方,这个月常来这里,叫什么姑娘都不喜欢,可偏偏老找我喝酒。”
  绿娇娇说:“这位恩客大约有五十岁了吧。”
  “是哟,您什么都能猜到呀。我们可能年纪差不多,也谈得来,谈着谈着就到了成家的事,吓我一跳呢。老实说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我也几十岁的人了,出身也不好,想的事多啊。”

  “而且您很担心遇上老千,骗财骗色。”
  “所以嘛,才请娇娇姑娘来算算,看这事是虚是实。”
  兰姐说完,喝一口茶在看绿娇娇的反应。
  绿娇娇说:“那送您这茶的应该就是那位客人罗。”
  兰姐的笑容有点幸福地承认了这事。
  “那请兰姐报出您的八字吧。”

  “嘉庆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亥时生。”
  “大姐是十一月亥时?那大姐今年行年四十岁,从小到大奔波不少地方了,理应不是广东人。”绿娇娇脱口直断。
  兰姐不自觉地应了一句“对啊。”眼神里现出惊奇。
  绿娇娇脸色平静下来,凝神双手同时掐指运算。尖削苍白的脸,在下午耀眼的水影里,闪得冷若冰霜。
  兰姐回应的话音刚落,绿娇娇抬起头,脸上重新挂着媚笑。

  “兰姐广府白话说得好,但是老家在西北,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一个女人家能这样把持一个家,真是不容易。”
  兰姐一听到这话,表情凝固。绿娇娇看在眼里,再问兰姐:
  “您丈夫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兰姐双眼睁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大,喃喃对绿娇娇说:
  “伤的左脚,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有治好……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这些家里事……姑娘您真是神仙啊……”

  兰姐再也笑不出来,一转脸看向窗外江心。
  一阵尴尬的平静后,兰姐先开口说话。
  “我也知道家里有男人,钱也没少汇回去,年年都有两次庄票汇到乡下。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做什么不能给家里说,我还不能回家……唉……”
  兰姐长长地叹一口气,停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地说完下句:
  “哪里有脸回家呀……”

  绿娇娇伸手,握住兰姐的手放在桌上,一边拍着一边对兰姐说:
  “家里有您汇钱回去,把孩子们拉扯大是他们的福气。孩子没有缘份在您身边,是他们的命。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想想自己,天经地义。”
  兰姐在风月场上多年了,不再是感情丰富的人。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感情的女人,根本不能在欢场上生存。
  但听完绿娇娇的话,眼眶一下湿润,双手更紧地握着绿娇娇的手。
  绿娇娇可不会感动,她天天都见这些事情,说麻木好,说习惯也好,她只知道这个世上,苦命人比好命人多,但是好命人的钱好赚。
  那些安慰只是套话,能套出钱的话。
  绿娇娇看情绪发展得差不多了,用手摇着兰姐的手说:
  “兰姐,我平时答事只收一两银,今天给您答事,我收五两银子。”
  兰姐一听到银子,连忙回过神,花艇东家的本能又发挥出来。
  “哟呵,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呀?可是娇娇姑娘能给个加收道理吗?”
  绿娇娇说:“兰姐,您的生意从下个月起还要做大,到秋天时赚钱是现在的一倍,您是大老板啦,我收少了丢您的脸呀。”
  兰姐一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是啊,这也是我本来想问问的事情,我和旁边的蓝色花船谈过,他们愿意把船卖给我,价钱一定不会低,我正在想这么干会不会亏本,您一说我就放心了,这五两银子,值得值得。对了,我这船叫“天德”,新船改名叫“月德”您看好吗?”

  绿娇娇说:“新船改名字可是要另收润金呀。不过兰姐爽快,是个发财的人,我也不能小家子气,以后给我介绍些生意就好了。”
  绿娇娇续继续说:“天为阳,月为阴,天德月德是阴阳之合,本来最好不过。天德的牌子用黑底金色,阳中取阴对您还是旺财的,但那艘蓝花画舫起名月德的话,就要改个黄红色,以求阴中取阳,达到阴阳比和,才好发财。”
  兰姐听了,很高兴地说:“活神仙说行,一定就可以了。那位……”
  绿娇娇也笑着说:“兰姐不要心急,太阳没下山呢。请不要见怪,您能先付润金吗?”
  兰姐求测心一切,连忙说行,转身走入帐房里拿出五两银票交给绿娇娇。
  绿娇娇说一声多谢,双手接过银票时,向兰姐慢慢地欠一欠身。然后收好银票,抬起头把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您今年命中偏官透出,无制成杀,但偏偏桃花同现,成桃花带杀的凶局,而您今年生意不错,刚想做大门面,流年里财星大旺,财星催动杀星,财越旺,杀越旺……”
  说到这里,绿娇娇停顿了一下,她很清楚兰姐有话要问。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能讲明白吗?”
  兰姐从一些字眼里,从绿娇娇的语气里,听到不对劲的感觉。
  绿娇娇才接着说:“简单地说就是您财运很好,但是财运会引来杀身之祸,而这杀身之祸,和男人有关。”
  兰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在理解绿娇娇的话。
  绿娇娇继续说:“您钱赚得越多,越危险。”
  亮晶晶的冷汗从兰姐的额头冒出来,兰姐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要问的。
  “您提到的恩客有可能是老千,一般是先拿心,进房了再套钱。”
  绿娇娇说:“一般的花艇姑娘没什么钱,千不千也罢,给钱买就行了,象您这样的老板娘最是老千的下手对象。如果他就是老千,花了这么多钱,不得手不会罢休。”
  绿娇娇又停下来,手里转着茶杯,在等兰姐的下一句话。

  “那怎么办?”这是兰姐必然会问的一句,尽管声音有些不自然。
  绿娇娇说:“兰姐您是好人,听姑娘们说您对她们也不错,我会帮您的。您能开花艇,也不会没有大爷照看,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事挑起来了,争斗起来对谁都不好。我想这样吧,您请那位恩客打个茶围,不要收钱。在桌上放三只杯子倒上茶,排成直线,茶壶嘴对着第一个杯子,然后把过去收了多少钱原银奉还,您先喝中间一杯,然后再重新斟满,请他喝茶。行内人自然就明白了,一般说他也会喝中间那一杯,然后收钱离开,以后都不会再上这里找您。”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在桌上摆出这个茶杯阵给兰姐做示范。
  “为什么呢?“兰姐又问。
  绿娇娇连忙说:“这就不能告诉您了,呵呵,请不要见怪。”
  兰姐对绿娇娇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年纪轻轻,精通算命还有这样的江湖经验,真是神人啊。”
  绿娇娇的笑容妩媚如初,从表情里看出来一张十多岁少女的俏脸。她对兰姐说:“雕虫小技而已。”

  离开花艇,太阳已经西沉。
  兰姐安排佣工大嫂送绿娇娇上岸,到了岸上,绿娇娇从钱袋掏出一小串铜钱,放到佣工大嫂的手里,向大嫂说:“谢谢阿金嫂,这是您的一百文钱,以后还请多关照娇娇。”然后微笑着向阿金嫂欠一欠身行了个礼。
  阿金嫂收了钱乐呵呵的,嘴里忙着说:“一定一定,娇娇大姐慢走啊,呵呵……”
  金色的霞光,映出绿娇娇孤独的影子,走在窄窄的长巷里更显清瘦。绿娇娇的手里吊着一壶酒,今天晚上,陪着她的只有这壶酒。

日期:2007-10-17 14:17:04

  (二)隐于陈塘风月
  入夜,绿娇娇的家四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平康通衢一路都是大寨。大寨是当时广州人对高级大型妓院的俗称。
  黄昏后的平康通衢,从路口就有大寨的龟公开始迎客。
  一旦有客人到,各妓院的龟公们马上会恭迎上前,分清楚客人想到哪一间妓院后,就会开始大声传报:
  “张公子到~~”
  “宁大官人到~~合和酒家准备款接~~”
  “罗府客人齐大人到~~~桂花楼恭迎贵客~~~~”

  声音拖得很长,一层接一层地喊进去,形成嚣张的声浪,直到达花筵地点。如果有最尊贵的客人,还会象过年一样,在门口点起大串的炮仗,炸个满堂红。
  二楼的姑娘也会趴到栏杆上,等自己的恩客到来,一旦远远见到自己的恩客,就会挥手大声叫唤招呼公子的大号,莺声燕语吵杂而热闹。
  一队队花客在叫起声的引导下大摇大摆鱼贯而入,男人的虚荣感被刺激到极限。
  万花馆也在平康通衢之上,楼高三层,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号寨子,姑娘才艺出众,相貌也长得漂亮;老板姓肖,是性情风雅之人,调教出来的姑娘除了吹拉弹唱,还有会吟诗对联的,使得万花馆在平康通衢里别有风格,很吸引有钱的文人集中玩乐。
  万花馆旁边是馨兰巷,从巷口进去,走过万花馆侧面的山墙,就是绿娇娇的家。

  绿娇娇住在这里已有三年。
  晚上绿娇娇可以在床上听到万花馆的全部声音。
  传唤声,招呼声,厨房的摔锅声,弹琴唱曲,妓女浪笑叫床,豪客们高谈阔论,龟公老鸨打骂妓女,全部声音组成一个大网笼罩着绿娇娇两年前买下来的家。
  绿娇娇的家有三个房子,走出去是天井,就是一片露天的平地,中间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是绿娇娇最重视的东西,女孩子如果为了打水洗衣天天在巷里进出,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从天井再走出去是一个客厅,打开木门透过趟栊,从客厅可以看到馨兰巷。
  这是一间小巧典型的西关平房。
  绿娇娇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马上就选定了这个地方住下。
  对她而言,人多的地方才适合一个独居的女孩子出入;女孩子多的地方,自己才不显眼。
  在城市里,人多女孩子多的地方,除了妓院没有别的选择。在这里,绿娇娇还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大量的顾客。
  一个女孩子要开馆给人算命,无异于找死。天天上门闹事寻欢的流氓,找便宜踢码头的江湖中人,绝对比客人多。再说了,开命馆是要交税的,绿娇娇可不想犯傻。

  尽管做风水先生很赚钱,但是一个女孩子要做风水先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风水先生的生意包括民间的生老病死,有些场合连女人都不能进去,也不能看,更加不会请一个女人做风水先生。
  绿娇娇想安全地赚到钱,最好不过就是在女人堆里找生意。
  平康通衢位于广州西边的陈塘,离白鹅潭也就一二里之遥,走路过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一柱香的路程,连上白鹅潭上的花艇,所有经营大都是风月场所,那个年代,这片众生相被称为陈塘风月。
  一个女孩子要在这里找到女顾客,真是太容易的事情。而且,这里的女顾客往往手头上都会有些钱。
  妓女们很多是卖身为奴,上茅厕都有佣人大嫂看守着,很有必要走出大门的话,更是数条大汉严阵以待,其实出门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也有些自由妓女本身是东家,和店东合股投点钱,有生意一齐做,年底再分帐。这种妓女一般年纪不轻,因为年轻的姑娘还没有存到钱,何来有钱合伙,有两个钱又年轻的话也不用做妓女。有点钱,还要做妓女的人,都立了心这辈子不嫁,年轻漂亮的自然很少,在陈塘这种高级场所的老妓女更少,达官贵人不会在一般的半老徐娘身上花钱。

  还有一种年轻漂亮又自由的妓女,也叫先生。这种妓女可不是受迫害的底层女性。她们素质很高,仰慕的恩客很多,而成为各妓院之间重金争夺的赚钱资源。请一个先生入门,有如娶回来一个格格。先生入门后,就会带来一大批花客。这种妓女想不自由是很难的事情。
  因为这样,想算个流年问问事情的姐妹多得很,却不是很多姐妹可以走出门口上命馆求测,那可以上门给女孩们算命的绿娇娇正好对上客路。
  一个浓妆艳抹的绿娇娇出入在花巷,只要自己愿意的话,可以在白天毫不起眼。只要没有男人知道绿娇娇的家,生活总是平静。
  也许有一个原因是最重要,绿娇娇觉得只有烟花之地,才是自己呆的地方。与妓女为伍,才是自己应有的结局。
  绿娇娇侧躺在天井的竹床上。
  月光斜照进天井,照不到暗处的绿娇娇。
  晚上点灯没有必要,绿娇娇的家在万花馆的辉煌灯光下,可以暗暗地看到全部地方。而点了灯的家,并不利于女孩子独住。
  暗处忽明忽暗的小灯,是绿娇娇放在床边的烟灯。

  来到广州不久,绿娇娇就抽上鸦片,鸦片烟可以给她片刻的宁静和忘记。不过,也给绿娇娇增加了银子的负担。
  鸦片很香,让人舒服又解瘾,但却是越抽越要抽的东西。
  刚开始是一天几泡烟,后来是一天十几泡烟。绿娇娇不会抽便宜货,起码也要云南上好的陈年熟烟,一两银子一两烟,也就只能抽一两天。如果有英国船运来的印度货当然更好,当然也更贵,上好的货色一两烟膏要二两银子。
  银子啊……银子啊……
  绿娇娇心里喜欢这种忙着想银子的感觉,这样想别的事会少一些,为钱发愁,居然是单纯而快乐的。

  绿娇娇深深地吸一口烟,静静地躺在竹床上等烟劲上来。
  人开始变得轻松,天空也开始发亮,星星开始有了颜色,自己空洞的感觉就是四周的事物都很实在。
  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这一刻的虚无最幸福,这样沉沉睡去才不会有孤独感。
  半夜醒来居然格外的清醒。
  万花馆的声音小了一些,该上房的客人都上房了。月光移到了天井的另一侧,洒到绿娇娇的身上。

  绿娇娇提起桌上的高梁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广州人很少喝高梁酒,这里很少酒量好的人。
  幸好绿娇娇酒量也不好,喝高梁酒容易醉,醉倒下就可以睡去。
  一杯,两杯,三杯。
  绿娇娇在醉倒之前,脑子里不停在想一件事,明天她要去买一个人。

日期:2007-10-17 14:19:01

  (三)盘算
  梳洗后的绿娇娇清纯单薄,不施脂粉的样子一看就是十七八岁。
  今天不适合穿艳丽的衣服,也不适合涂脂抹粉。一身水绿色窄衣使绿娇娇显得楚楚可怜,再编上一条长辫子,象个大户管事丫头的样子就对了。
  一身素衣的绿娇娇走出家门,刚好邻家的大哥也要出门,照了个正面。
  “咦,娇娇,今天特别漂亮,啧啧啧……”这位大哥边说边上下打量着绿娇娇。
  “么哥好,要回衙门啦。”绿娇娇熟络讨好地向这位大哥问个安。

  么哥名叫邓尧,因为尧字和么字同音,街坊叫着顺口就成了么哥,听说在衙门当捕头。三十多岁上下,长得粗粗壮壮,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长衫更显得矮实。么哥为人老实,虽然是个公差,但是平时对邻居却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挺能互相照应。
  在绿娇娇搬到馨兰巷后不久,么哥就一家四口搬到这里。四周住客有一半是妓女龟公,妓院佣工,但么哥却从来不会开些不文玩笑调戏妓女,也不会仗势欺压龟公佣人。
  对这种不惹事的公差住在自己邻居,绿娇娇一点都不介意,起码家里不会来小偷。
  么哥说:“我呀,天天回衙门,小丫头说的全是废话。今天你去那里玩呀。”
  绿娇娇格格地笑出声来,然后笑嘻嘻地回答:“不是玩,我今天到天字码头接个侄子,他从肇庆坐船下来,来信说是今天,早点去看能不能接到吧。”
  么哥听了很关心:“哦,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接到了带侄子过来我家玩。”

  绿娇娇连忙应答:“好呀,见到我侄子你要封个红包给他呀,利利是是。”
  么哥笑呵呵说:“好,好,你早去早回。”
  绿娇娇向么哥挥挥手走出馨兰巷。
  绿娇娇从来不在康平通衢找生意,这里的喧嚣只为她提供藏匿。
  如果门前大寨的客人和妓女知道绿娇娇是在寨子里讨生意,出入就会惹出许多眼光和麻烦,住得也不安稳。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绿娇娇深谙此道。
  不过,要没有人注意这样一个小美人,是不可能的事。
  在风月场所花枝招展并不是最吸引男人的打扮,今天绿娇娇素面朝天,一挂轻爽的青衣,刚走出巷口就引来寨子楼上龟公们的一阵口哨声。

  绿娇娇和往常一样,不会看一眼康平通衢的任何人,只是若无其事的直走直过。
  走到珠江岸边,绿娇娇叫了一台黄包车,坐到车上。
  黄包车夫待绿娇娇坐稳好,回头问道:“请问小姐要去什么地方?”
  占卜神术《梅花易数》以动数起卦,在算卦的当时以动着出现的物象为卦数,也要有问才可起卦,绿娇娇正等着这一问。
  黄包车夫跑动而来,正是动象。绿娇娇看了看黄包车夫背上的号码,背心上写着“顺兴”,“顺兴”是这个黄包车码头的名号,名号下有两个数字,一四。

  绿娇娇暗中起卦运算:一四数起得天雷无妄卦,天卦金克地卦木,有人失有人得,西方胜东方败,嗯,乘金气从西向东去,克木得利。
  “大哥,你向东走吧,去永汉南,别走江边。”绿娇娇精于术数,五行遇水可以解金木相克,她并不想走江边,江边的大水会把这次的事情搞砸。
  黄包车夫大声回答:“行,那走大德路吧。”于是蹬蹬蹬地轻快上路。
  车夫大哥好不容易搭个美女,坐得车上清香扑鼻,拉起车特别带劲。而且美女也没多重,跑起来跟拉空车一样,一会就跑到永汉南。
  绿娇娇下了车,也不问价,付给车夫十文钱。

  车夫接过钱一看,马上说:“小姐,这么远的路要十五文钱呀。”
  绿娇娇堆起笑说:“大哥,我次次来这里都是十文钱,您就收个行价吧。”
  车夫一脸认真:“怎么可能,我们拉车的都有规矩,不会骗你的钱,这路程没收过十文钱的。”
  绿娇娇不笑了,噘着嘴从香荷包里摸出两个一文钱往车夫手里一塞:“十二文,小气。”说完转身就走。
  永汉南再向南走就是天字码头,全广东的客船都在这里上落,这里一向是人山人海的地方。
  几年前林则徐大人为了示范禁烟,表表大清禁烟的坚决态度,在这里来了一次大规模的真销烟,烧得热闹非常。
  为什么是真销烟呢?原来衙门一向都有表演销烟的习惯,每收一批走私的鸦片,马上就销一批。销烟时烟箱如山,烈火冲天,陈兵列阵呐喊,群众围观鼓掌。
  烧完之后很多穷得不行的烟鬼冲上来,想在地上揩点烟油顶顶瘾,但是什么油都揩不到,后来才知道,搬出来烧的都不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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