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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袍哥
作者:
跳舞的色狼
日期:2010-7-19 22:01:00
老狼重新开贴。
在这篇小说里,老狼无意说教,只希望给大家带来一个好看的故事。
如果说有朋友想从老狼的故事里看出点什么,您会失望的。
如果说有朋友真从老狼的故事里看出点什么,那不是老狼的本意。
老狼这个故事,和真实没得关系。
即使有点关系,也不是很大。
最后想和搞出版的朋友说两句:
老狼十分盼望自己这篇故事能够能够出版
但这不是无良书商打俺歪主意的理由
如果您真正相中俺这篇故事
请拿出您的诚意来
老狼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见钞票不发稿
否则,老狼宁肯它烂掉
好了,开贴
自 序
老狼喜欢读书,但经常不求甚解;喜欢写点文章,也经常半途而废。后来在天涯舞文上看到舟戈先生笔耕十余年,写成鸿篇巨作《两代沧桑》,感慨不尽,于是坚持写了这篇东西。所以要感谢舟戈先生,是他给了老狼坚持的理由;更要感谢先生的是,对老狼在修改本文过程中的谆谆教诲,只是先生大道,老狼愚笨,领会不了许多,恐怕要辜负先生了。
曹雪芹先生虚拟了大荒山、青埂峰等地名,警幻仙子、神瑛侍者、绛珠仙草等人物,演绎出一部千古奇文。老狼也假借或实或虚一些地名,亦真亦幻几个人物,道听途说的逸闻趣事,伺候列位看官这段故事,有考证爱好的朋友,无需辨其真伪,供茶余饭后消遣就是了。这里老狼无意把自己和曹先生并论,那样会唐突了他老人家。
故事中根据情节发展,用了些四川方言,说书者在括弧里做了解释,因为用普通话有时候表达不出那个味道来;然而,老狼离川十数年,四川方言已经不大地道,望看官谅解一二。
这回,老狼抛开了评书的噱头,老老实实的码字,欢迎列位看官拍砖、献花。
日期:2010-07-19 22:03:35
第一章
(一)
辛亥年间,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党人,推翻满清王朝,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自己未能做了总统,却让袁世凯窃了国。袁世凯死后,军阀割据,段祺瑞、冯国璋、张作霖各自为政,连年混战;各省军阀,纷纷效仿,弄得华夏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被誉为天府之国的四川,与外头没啷个(怎么)打仗,内部却是斗得天昏地暗:先是刘湘、刘文辉、邓锡侯、杨森等人群雄混战,各霸一方;后来刘湘、杨森伙同刘文辉驱逐黔军,刘文辉逐渐坐大,成了四川省主席;再后来是刘文辉、刘湘叔侄开打,都想一统四川,当四川王,刘文辉不敌,败走西康;再后来国民党蒋总裁插上一脚,也想控制四川。直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七日,日本鬼子发动宛平事件,全国抗战爆发,川中各路豪杰才停止内战,掉转枪口一致对外,纷纷请缨出川抗日,百姓无不称道,在成都少城公园上演了一场十万父老送儿郎上前线的感人故事。当时,川军装备奇差、训练乏术,但到了抗日前线,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杀敌报国,舍生成仁,尽管死伤惨重,却也无一退缩:杨森六万将士奔赴淞沪前线,回来时仅五千残兵;王铭章藤县血战鬼子第10师团,全师五千多将士连师长王铭章在内,全部玉碎殉国,无一生还;豫中会战,遂宁王、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不幸中伏,壮烈牺牲。饶是如此,川中儿郎没有退缩,依然前赴后继,硬是可歌可泣、可佩可叹。然而,尽管前线战事吃紧,作为大后方的四川内地,倒是无甚紧要:老百姓勒紧裤带,日子照常,官吏们撑开腰包,贪腐依旧。
四川虽然以川为名,却是山多,除了川西坝子(成都平原)是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外,周围或多或少都有些高矮不一的山,山的间隙间,洒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庄、场镇和城市,珠溪镇正是这许多场镇中的一个。
珠溪镇地处资阳和资中之间,北经碑记沟、丰裕、迎接镇到资阳;南过高楼场、团鱼口、板栗垭通资中,向东翻过茶花坪山,沿着崎岖的山路可以到走马场,往西有一条五、六尺的大路,走四、五个钟头便是龙结;蜿蜒曲折的珠溪河穿镇而过,经三江口,出顺河场与沱江汇合,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周围乡坝(农村)更是人多地广,土质肥沃,稻、麦、黍、薯应时生长,桃、李、杏、桔随季成熟;因而珠溪镇虽然不大,但历来物庶人丰,商贾云集,有“小资中”之谓。(老狼按:珠溪镇现在叫球溪镇。故老相传,球溪河本来叫珠溪河,一个书生在写这三个字的时候,因笔误写成了球溪河,久而久之,以讹传讹,珠溪河也就成了球溪河。书中的故事,并非发生在这里,只是这里是老狼的老家,为了叙述方便,把故事嫁接过来了,看官朋友可以把这个故事嫁接到任何你想的地方去)
珠溪镇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茶花坪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横亘在小镇东边,翻过山顶顺着斜坡往下,种了大片的梨树,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满山的梨树雪白一片,微风一吹,落英缤纷,如下雪一般,煞是喜人;鸡公山、碉堡山则不同,只有些杂草灌木野藤之类,连棵像样的树都没得,光秃秃的突兀而起,像两个永世不得相聚的情人,一南一北,隔着珠溪河,和茶花坪山遥遥相望;水,自然是清澈秀丽的珠溪河,蜿蜒逶迤,顺着河道自龙结一路风尘赶过来,从鸡公山、碉堡山和茶花坪山的中间川流而下,向三江口去了。珠溪镇便在这青山碧水间,恣意的书写着自己的历史。
碉堡山脚下,有条二、三尺宽的土路,顺着小路走进珠溪镇,便是上街(音gai,下同)子,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一路往下,分别是中街子、下街子、正街子,这是珠溪镇主要的商业街道,两旁茶肆酒楼林立,商铺烟馆排列,丝绸、布匹、茶叶、烟草应有尽有,油盐柴米、锅碗瓢盆、家居杂货、农具生资一应俱全;到下街子,一座石桥横跨珠溪河两岸,桥名无考,人们以大桥名之;过了大桥,街道一分为二,往左有个小坡,下去便是顺河街——珠溪镇的菜市场,一年四季,周围乡坝的瓜蔬果菜熟了,便会由主人箩篼挑、背篼背来到这里,卖了钱换回盐巴、洋油、洋火之类;往右是正街子,正街子很短,不过百十步,下接猪市坝,上连田坝街,两旁也有些饭馆、茶馆商铺,但稀稀拉拉的不如中街子下街子多;猪市坝在正街子下头,不光买卖生猪,牛、羊、马、驴、狗也都在这里交易,到了逢场天,犬吠羊叫,人声喧哗,牛屎马溺到处都是,热闹非凡,臭气熏天——这用不着担心,散场后自有勤劳的乡民前来打扫,用箢篼挑了回去做肥料;兔子却不在这里,和鸡、鸭、鹅等另有一市,就是从正街子拐弯,沿着去猪市坝的相反方向,过了仁珠桥,从田坝街绕回来,到栏杆市街:栏杆市街分为上下两截,上半截便是买卖鸡、鸭、鹅、兔等禽畜和蛋类的地方,下半截却是几家铁匠铺,不分昼夜的烧红了火炉,把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生铁敲打得叮叮当当,最后变成锄头、钉耙、镰刀、菜刀之类。从栏杆市顺着一道台阶下来,又是上街子了。除了这几条较大的街道,还有些交错纵横的小巷胡同,把街道联通起来。
每到三、六、九逢场(赶集。解放后,曾改成每周一场,改革开放后恢复三六九,现在是隔天逢场。),方圆十里、八里的佃农、粮户像一条条小溪,从四面八方涌入珠溪镇,一时间,街面上,推鸡公车的,拉架架车的,坐滑杆的,走路的,背背篼的、挑箩篼的,背包包的,打甩手(空手)的,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挥汗成雨,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街上的商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纷纷在自己店铺门前抬出案板,把自己得意的商品放上区,吸引过往行人;一些小商小贩便见缝插针,于商铺的空隙间,在地面上铺上竹席草甸,摆上些零敲碎打的东西,扯起喉咙大声叫卖。
上街子进场口(进入场镇的地方)不远处的右手方,有一道青石板铺成的台阶通到栏杆市,半中央的地方,左右各伸出一条鹅蛋儿石(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左边通向镇公所,镇政府在这里办公;右边通向一座三进三落的大院,大院面南背北,前低后高,大门前是几级青石板台阶,台阶左右两边,种了几笼斑竹,上了台阶,从大门进去,左边是门房,里面经常坐着个看门的老头;右边是轿厅,门口常年摆着一乘精致的滑竿;再往里面便是天井,天井很宽,有假山花台鱼池,两边是五六间厢房,正对大门,便是堂屋,穿过堂屋后门,有石阶和后面两个院子相连,格局和前院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后院正对大门的房间,是个佛堂,供奉着白衣观音,平日里香烟缭绕,木鱼笃笃。从珠溪河对面的鸡公山望过来,整个大院红墙青瓦,画檐雕栏,结构精巧,气势恢弘,甚是壮观。这里原本是林秀才家的家业,林秀才的后人不争气,好吃懒做,推牌九、耍戳牌、下馆子、抽大烟,坐吃山空,不仅买光了家里百十亩地,连这最后的老屋也让龙结来的罗三爷连哄带诈买了去。
罗三爷本名罗道方,现年四十二岁,龙结人,父早亡,弟兄三人。长兄罗道恒,早年在川军独立混成旅任上校团长,和杨森、刘文辉的部队打过几仗,立了些战功,后来从政,放了资阳县长,五年后升任资中专区行署专员,在资中城定了居;二兄罗道元,乃川军133师一个少校营长,一直在西康驻防,后来,“七.七”事变后,随军出川,便无踪信。唯留老幺罗道方在龙结老家侍奉寡母。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也就是道恒大爷出任资阳县长的第三年,罗道方罗三爷便携寡母罗章氏到了珠溪河,毕竟龙结太偏远了些,迄今已是第七个年头。这罗三爷自幼聪敏,上过私塾,能写会算,为人狡黠多计,来珠溪河后,在道恒大爷的帮衬下,开了个绸缎庄,逐渐扩展,慢慢的拥有了三个绸缎庄、一个茶楼、四家烟馆,成了镇上的有钱人家。罗三爷原来住的是下街子一个一进深的四合院,后来看上了林秀才家这座三进三落的大院,使了些手段,买了过来。
这天早上,罗三爷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到后院佛堂向老太太请了安,来到前院厢房,大太太罗樊氏、二姨太春红、三姨太秀莲和两个公子,一个小姐——罗樊氏开怀晚,二十六岁那年生了大公子德生后,没有再出,二公子德全、三小姐芸香均是春红所生,一九岁,一六岁——已经等在那儿,佣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早饭:一碟镇上汪掰(音bai,瘸的意思)儿的酱鸭舌,一碟临江寺金钩豆瓣,一盘肉沫东尖,一碟红油豇豆,外加白米稀饭、米粉叶儿粑。老太太信了佛,不吃荤菜,也不和罗三爷他们一起吃饭,佣人另外准备了斋饭送去。罗三爷吃着饭,对大太太罗樊氏说:
“等会你带李妈、刘嫂去趟北崖洞,前天智通小师父在街上说,上次送去的佛像已经开了光,让去请回来。”顿了一下,又道,“记到(记得)多给两个香火钱,惠仁师父人很好。”
惠仁师父是北崖洞的当家和尚,因为老太太信佛,和罗三爷时常来往。罗樊氏答道:
“晓得了。”
话音刚落,德生和弟弟、妹妹跟着闹了起来: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罗三爷放下筷子,脸色一沉,道:
“你们去干啥子?跟二娘在屋头背书,背不出来不怕老师打手心?”
春红见说,乖巧的过来连哄带劝,三个小家伙虽然心里不安逸(满意,舒服),却不敢说啥子(什么),只得嘟着嘴埋头吃饭,不再提跟着去的事。
罗三爷接着对秀莲说:
“老三跟我去‘茂源茶馆’,陪着县里来的马队长喝喝茶,打打牌。”
秀莲只喝了一碗稀饭,便不吃了,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说道:
“我才不去呢,我跟龚二姐她们约好了,去茶花坪看梨花。”
罗三爷三房太太中,大太太是明媒正娶,十八岁嫁到罗家;春红是当时樊家的陪嫁丫鬟,小大太太五岁,大太太生了德生后,罗三爷把她收了房;唯有这三姨太秀莲,本是镇上戏班子曹家班的头牌,罗三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收入房中,对她难免有些娇纵。听秀莲如此说,罗三爷也不生气,只是说:
“去嘛,这马队长是大老倌(大哥)的老部下,去认识一哈,二回(以后)见了面好说话噻。”
“跟个儿子家(男人)有啥子话好说,我都跟龚二姐她们说好了,不去不合适。”秀莲撇嘴道。
罗三爷见秀莲高矮不去,也不勉强,吃完饭,净了手,出来厢房,跟班罗才早伺候好了滑杆。其实珠溪镇不算大,走路出去办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但罗三爷要排场,硬是每个月花一个大洋雇了乘私人滑杆;于是有外人开玩笑说,罗三爷上个茅司(茅房)都要坐滑杆。罗三爷听说,也不恼火,心里还有些得意。在他心目中,有两样东西是顶顶重要的:首先是面子,不论做啥子事,都不能臊了他罗家的皮(丢了罗家的脸),有钱人就要有有钱人的排场;其次是规矩,他认为,自己始终是一个正经生意人,虽然有当专员的哥老倌(哥哥),但生意人做事必须依生意人的规矩,他想要的东西,一向都是巧取,从来不依仗大哥的权势豪夺。巧取只能说明自己聪明、有本事、会做事,要是仗着哥老倌的权势豪夺,被人骂一声“棒老二(土匪)”,还不羞死先人?
罗三爷有点胖,这天穿了件淡紫色薄棉长袍,外罩黑底红花描金杭绸大褂,胸前挂一块西洋怀表,脚上一双千层底缎面圆口布鞋,头发向后,梳得油光铮亮,怕是苍蝇爬上去也要打滑——这身打扮,在当时的珠溪河,还是十分打眼(显眼、扎眼)的,但罗三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今天要见的马队长,本来是他大老倌道恒大爷身边的勤务兵,跟了道恒大爷十五、六年,对道恒大爷十分忠心,前几天刚被派到珠溪河。
由于时下前方抗战吃紧,为了稳定后方,专区政府和驻军长官协商议定,各县派出部分士兵作为治安队到下头乡镇驻防,协助维持秩序,费用由财政出一部分,不足部分从乡镇收取。此举看似有些荒唐,本来下头就有镇丁、乡丁维持秩序,还要啥子治安队?当然,专区军、政作出这样的决定,自有他们的花花心肠,名义上是协助下头维持秩序,实际上是为解决各县驻军军饷紧缺问题,安定军心。因此,明眼人一看就晓得(知道),下派各乡镇的治安队肯定是个肥差,好处不言而喻。于是各路神仙想方设法,都想让自己当兵的亲朋好友成为治安队的一员。道恒大爷借机让马队长以资阳县驻军少尉排长身份,堂而皇之的带队来了珠溪镇,一来,是照顾马队长,算是对马队长多年忠心耿耿的一个交代;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幺兄弟多个照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桩特殊生意,交给马队长去做。罗三爷对大老倌(大哥)的安排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今天约马队长喝茶打牌,表面上看,是和马队长拉关系,套近乎,实际上他心里另有一套算盘(主意、想法)。
日期:2010-07-19 22:28:01
滑杆出了前院,沿着鹅蛋儿石小路左拐,快下台阶时,前头轿夫喊道:“夕阳坡!”后面轿夫接着一句:“慢慢梭!”走了两步,前头又喊:“滑竿儿慢慢儿抬。”后面接:“一步一步来。”川中多山,滑杆是一种很好的行脚工具,抬滑杆讲究喊号子,前呼后应,相互提醒;比如说,前方有坑,前面轿夫就喊:“前面亮晃晃。”后面接:“地下水凼凼(音dang)。”前面喊:“说滑就滑。”后面接:“踩稳再踏。”如果路直,前面喊:“大路一条线。”后面接:“跑得马来射得箭。”如果拐弯,前面就喊:“弯弯拐拐龙灯路。”后面接:“摇摇摆摆走几步” ,或者“前面一个坑;后面会小心。前面一个洞;踩到脚会痛。天上一枝花;地下屎一䎬(音pa。)”等等,不一而足,见啥喊啥。如果遇到逢场天拥挤,喊的就简单多了,大多会喊:“让一哈(下),让一哈,粪桶落衣裳。” 意思是,自己是挑大粪的,小心别让大粪沾了衣裳,人们听了,多半会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或者是“来了来了,扁担撞背了哈”,也有二不挂五的轿夫会喊:“来了,来了,奶奶撞背了哈”。喊号子除了相互提醒外,还有一个作用,可以给轿夫自己提劲,一路喊着,抬着滑杆不觉得累。所以罗三爷虽然胖点,但两个轿夫抬起来还是很轻松,嘴里喊着号子,闪闪悠悠下了台阶,顺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从上街子一路往下;罗三爷呢,四平八稳坐在滑杆上,不时向熟识的人挥手打招呼。
滑杆在下街子“茂源茶馆”门口停下来,茶馆门外站着三个军人,为首那个挎着手枪,看见罗三爷,挺直腰板,双脚一并,举手敬了个军礼,嘴里喊道:
“三爷!”
这人罗三爷以前在大老倌那里见过,便是他大老倌的亲兵,今天的客人——珠溪河治安队马队长马林河,后面两个背长枪的,罗三爷却不认识,估计是马队长的手下。马队长三十出头年龄,生得四方面皮,浓眉大眼,高鼻,黝黑皮肤,一身戎装,腰挺腿直,配上高筒马靴,浑身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气。罗三爷见了,连忙下了滑竿,紧走几步,冲马队长抱抱拳,笑道:
“马队长见外了,快莫(别)三爷、三爷的喊,让人笑话。”
马队长过来,扶着罗三爷,答道:
“哪个会笑话,马某若不是专员提携,还不是烂丘八一个。谋专员抬爱,差遣来到贵宝地,本来早就该到府上请安,只是这几天公务繁忙,没得空闲,今天的茶我请了,二回(以后)还要请三爷多多照应。”
马队长不愧见过世面,虽是丘八出身,这番文绉绉的话说出来,却是掐丝谙缝(滴水不漏),有礼有节。罗三爷呵呵笑着:
“马队长莫要客气了,哪能让你破费。来来来,楼上坐下说话。”
马队长身子一侧,伸手礼让道:
“三爷请!”
两人推让一番,还是罗三爷走了前头,马队长跟着。罗才则领了马队长两个手下——一个唤作张才生,一个唤作吴辉的——在楼下堂子里喝茶候着。茶馆跑堂幺师(伙计)见了罗三爷,忙跑过来,道:
“哟哟哟,今天吹的啥子仙风哦,把罗三爷吹来了,来来来,罗三爷楼上请。”
实际上,罗三爷先着一天就叫罗才来定好了房间,幺师当然晓得,之所以这样说,是迎客的客套。罗三爷和马队长二人跟着跑堂,正准备上楼,那边堂子里有人喊道:
“哟,罗三爷来了索(音同所,语气助词,无实义),老板,来碗茶!”
罗三爷抬头一看,见是珠溪河袍哥舵把子七爷,忙拱手喊道:
“哟,七爷,今天我有客人,不消了(不用了),谢了哈(语气助词),你慢慢喝,等二天(改天)你有空,我请你喝茶。”
珠溪河人讲究,喝茶时碰到朋友或熟人,一般都要主动请茶,以示亲热或者敬重,叫喊茶。如果你随便到一个茶馆都有人喊茶,说明你人缘不错。罗三爷和七爷又客套几句,才领着马队长上楼,来到一个临街的房间,里面坐了两个乡绅打扮的人,是罗三爷叫来的陪客,罗三爷向马队长作了介绍:一个称为陈幺爸,四十出头样子,一个唤作曾大爷,年纪大点,六十来岁,脸上有几个麻子,都是罗三爷的多年老友,四人又是一阵客套寒暄,方落了座。
日期:2010-07-20 18:52:45
(二)
牛王庙场和珠溪河一样也是个小场镇,却比珠溪河小多了,在简州地界,通场只有一条大的街道;和珠溪河在山脚下不一样的是,牛王庙场的位置几乎快到了山顶,从牛王山东侧脚下,沿着一条九曲十八盘的小路慢慢往上,到了翻垭口的时候,路面渐渐宽了起来,以至于并排可以通行两架马车——只是从来没有通行过马车,顶多也就鸡公车——然后顺着慢坡斜斜的往下,走不到两里路,便又变窄了,中间有几条小路,树枝般分叉出去,这,就是牛王庙最主要的街道了。街背后的山顶上,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小庙子,供着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当地人唤作牛王,至于到底是何方神圣,却不得而知,牛王山大概因之得名。这里正是川西坝子的边缘,矮丘密布,山路崎岖,行脚十分的不便,是以,远远不如珠溪河繁华,一到寒场天(不逢场称为寒场),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急匆匆从街道上走过,很快的又从小路上走了,街道两边,稀稀拉拉几个店铺,虽然都开着门,却是冷清寡淡,门可罗雀;只在上街进场口街边的老榆树下,常年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支着一口油锅,炸了些豌豆粑、鸡公粑、油炸糍粑,懒心无肠的在那里等着人来买。一个店铺门边的街沿上,坐着一老一小,衣襟褴褛,没精打采,使得空旷的街道平添出几分萧条,如果硬要在这一片萧条中找出那热闹的去处,便只能是茶馆了。
四川人喜欢泡茶馆,这个习惯从啥子时候养成,无从考证,但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只要有人的地方,几乎就有茶馆;也不管是逢场还是寒场,茶馆里总有不少闲人,三、五几个一桌,或喝茶摆龙门阵,或打麻将,打乱戳,推个牌九,耍两个小钱混手。而真正赌钱的,一般不打麻将、乱戳,也不在茶馆里——除非茶馆是当地袍哥的码头——而是会找个隐秘的地方,摇花鸡笼、扯马股,这两种玩法输赢面大,也快,符合赌棍的要求。(摇花鸡笼和扯马股是两种纯粹赌钱的玩法,摇花鸡笼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百家乐,扯马股却不同:从一点到九点,每个参赌的人分五张牌,其中任意三张凑起来是十点或者二十点,这副牌就成了,剩余两张牌和宝官比点子大小,超过十点取余数;不成的牌最小;点子相同不论输赢。散五张还有个好处,参赌的人不拘多少,三两个可以,十个八个也可以,但宝官只有一个,多半由财力雄厚之人来当。)
但这也不是定律。这天,在牛王庙的上街,一个无名茶馆里面——说这个茶馆无名,是因为它连起码的牌匾都没有,只是挂了一面红布做的三角的旗,用黑色画了个圈、圈里书写一个“茶”字,大门的一边垒了一个随时烧旺火的土灶,灶上的锅里汩汩的冒着热气,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这里是个茶馆——却偏偏有人在扯马股,而且从上午一直扯到下午:茶馆的最里面一张桌子,围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赌得个热火朝天。发牌的宝官(庄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生得浓眉细眼,单眼皮,眼角略微上吊,悬胆鼻,下唇略厚,大耳厚实无轮,不高不矮身材,略显黑瘦,穿一件老蓝布对襟大褂,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夹衣,下面却是一条青色洋布裤子。这身打扮,本来是很洋盘(洋气),但穿在他身上,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像是几个月没洗过一样,布满了油腻灰尘。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堆了花花绿绿一大堆法币,虽是仲春时节,年轻人头上却冒着微汗,一边发牌,一边喊道:
“押钱赢钱,押话赢话,押好的把手拿开哈!”
围着的人们便几百、一千的往桌面上放钱,当宝官的年轻人见大家押好钱,把手里剩下的牌放在桌面上,道:
“哪个叫牌(在剩下的牌中翻出一张牌,以确定每个人拿哪副牌)?”
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年轻人叫道:
“我来!”
说着,伸手翻起一张牌,当宝官的年轻人一看,喊道:
“叫七摸尾,宝官拿嘴嘴。”(意为叫牌者叫了张七点,应该拿尾上那副牌,宝官拿头上的牌)
众人一听,纷纷伸手依序拿起自己的牌,紧紧攥在手里,双眼盯着牌面,屏声静气,一张一张的慢慢拈开,当宝官的年轻人也抓过自己的牌,单手一搓,哈哈笑道:
“妈哟,这种牌都有!”说着,挨个问其他人道。“几点?几点?”
问一个收一个押在桌上的钱,收完钱,把自己的牌往桌子上一摔,道:
“五七八,满火(满贯)。”
众人见了,只能自认倒霉,其中一个穿夹袄的年轻人,大概输得狠了,嘟囔道:
“这个牌有鬼,龟儿子是不是会起合子(起合子:耍手法作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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