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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主
作者:
卢加拿
日期:2011-01-01 00:12:16
巴尔扎克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我觉得小说还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野史。
◆◆◆ 劈头章 ◆◆◆
我娘像是从她屁眼里拉出一泡屎,把我拉到南方以南滨海平原上的人世间,使我一日之间就成为五乡四里的一个笑谈。后来,乡里人都说我是怪胎,妖怪投的胎,但我爹却不这么认为。他得知我没在娘胎里待足十个月,就自作主张地降生人世,当即断定我是破家星投胎转世,注定是要来折腾这个久经考验的大家族。在见到我的第一眼时,他就把我从窗口扔出去,这又使我才刚一出世,名声便远播陆阳县里外。在清王朝覆灭之前的第十五个年头,我就这样意外地来到人世。我家这座久负盛名的九间楼,在有了后继之人的同时,也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家族隐患。
我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也不是个容易记仇或者怀恨的人,我才不管什么恩仇什么善恶,可我总是有仇必报,而且容不得别人在我眼前耍得意。我最看不惯的,是那种喜欢露出一脸得意又显摆的人。乡里好些人都爱笑话我,也有好些人怕我,路昌茗就是其中一个爱笑话我又怕我的人。有一次,我翘着屁股蹲在老祖庙的一个墙角,神情专注地看着两只大黑蚁打架,路昌茗突然在我屁股后头大声喊:“少爷,你怎么拿屁眼看人啊?”我伸长脖子,把脑袋勾搭在裤裆下瞅了他一眼,并不想理睬他。不料,他见我把脑袋搭在裤裆下的模样很滑稽,竟然更想笑话我一番,突然兴致大发地“哈哈”大笑,说:“少爷,你的小屁眼都快翘上天了。”我又把脑袋勾下裤裆瞅他,死短命的路昌茗害我把脖子勾得发酸,酸到整个脑袋像是要掉到地上去。我涨红了脸,响亮地问他说:“日日草名,你的后嘴昨夜吃过肉狼了吗?”路昌茗没听明白我的前半句话是把他的名字拆开来叫,但他却被我的后半句话梗得恼羞成怒。我勾着脖子瞅见他的两个眼珠子在眼眶里滚了滚,翻出两点白,然后他就气呼呼地走开。我看见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头很是快活,就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响亮地问:“你的后嘴吃肉狼的时候,是不是跟拉屎一样爽啊?”。路昌茗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如何知道他的后嘴爱吃肉狼的,他不敢问我,我也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路昌茗从此就避着我,再不敢在我的屁股后头笑话我半句。
注:为了便于阅读,对个别方言词语解释一下:
肉狼=男性生殖器
阿公=爷爷
阿嫲=奶奶
外嫲=外婆
等等……
日期:2011-01-01 00:15:18
◆◆◆ 第一章 ◆◆◆
【1】
篮子乡北面靠着溪边的数十口鱼塘,是我家九间楼的。夏雨微飘,天时不美。那天午后,我家那条成日溜达在鱼塘坝上的大黄狗突然不见了。篮子乡沈必富家几个嘴馋的家丁,趁留守我家鱼塘的家丁陈水喜和路福六不留神的时候,把一根猪骨头扔在坝上招引大黄狗,然后用一个麻绳圈把它的脖子勒住,让它叫唤不出声音。他们用那个麻绳圈把大黄狗活生生勒死,再用一个大麻袋把它蒙住,然后就划着小渔船躲到溪对岸的泥坝下,兴冲冲地剥皮烤肉炖汤。路福六在泥坝上寻找大黄狗的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缓缓的东南风,把一阵阵狗肉香气吹进他的鼻孔里。福六一闻到那股浓香味,立即“哇哇”大叫,跑回茅草房里抄一把锄头就往外跑。家丁陈水喜大吃一惊,连忙扯下他的锄头,说:“福六,你敢打架,不怕三爷收拾你。”福六怒得一把将锄头丢在地上,直奔溪边去。陈水喜连忙把锄头扶靠在土坯墙上,疾步跟上他,两人划着小渔船,向上塘溪的对岸撑去。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福六虽然没带锄头,可当他看到一块黄狗皮血淋淋地摊在地上时,一肚子火呼的燎烧起来,立即飞拳往沈大树那门正在啃骨头的嘴巴抡上去,抡得沈大树痛得“哇哇”叫。这个临时搭建的三面封闭正面敞开的草棚,被他们几个人撞得摇摇晃晃。沈必富家的另外三个家丁正想劝架,福六一抬脚把一锅煮得滚烫的狗肉汤踢翻,吓得站在锅边的他们纷纷跳出三丈远。挨了福六一拳,沈大树也恼火了,一股怒劲鼓涨起来,朝他扑上去,两人立马对开一阵拳打脚踢,踩踏得地上的泥水四溅。陈水喜瞪着那三个站在一边观战而不知所措的下人,骂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他们拉开。”说着,他跑过去,一把将福六拦腰抱起。陈水喜没想到福六竟然死重,压得他连连后退,两人跌倒在泥地上摔成一堆。另外三个下人也拉住沈大树。沈大树粘着狗肉沫的嘴巴“呼呼”喘粗气,瞪着福六大叫:“扑你妈的,你逞什么?我又不是吃你家的狗。”福六一听更急,又要蹦起来干架,结果,脑后的一条牛尾辨正好被陈水喜死死地拽住,把他拽得“嗷嗷”叫,整个身子连连后退,又被陈水喜一把拦腰抱住。福六挣脱不得,整个人往上一蹭,两人一仰天,又跌倒在地,把陈水喜压得也是“嗷嗷”叫,两人浑身上下都糊上一层泥水。福六:“死人喜你快放开我,我要打死这只死耗子。”沈大树豁的站起来,把垂掉在身后的牛尾辨往脖子一甩,挺着身腰说:“就凭你这块废柴,就想打死我?你回去吃多几桶饭吧。”沈大树腰板挺得死直,可见到福六凶神恶煞失去理智的样子,湿漉漉中露出光亮的前额下搭着的两个小眼珠显得很孤独,还露出几分怯意。他是蛤蟆垫床脚,死撑着给自己壮点气势而已。福六:“死耗子,我今天要不把你活埋了,我路福六三个字就颠过头来倒着写。”陈水喜一把将福六甩到一边,骂他说:“死福六,你什么时候会写自己名字啦?”福六没想到陈水喜竟然奚落自己,被这么迎头一骂,倒是气呼呼地坐在泥坯上,涨着腮帮子干瞪陈水喜和沈大树。福六到底也是嫩崽弄狮,一副假头皮,难充得真兽。陈水喜对站在草棚里怯生生的瘦猴说:“你快去九间楼,请我家路三爷过来。”瘦猴瞪着眼珠子,说:“你自己干嘛不回去叫他?”陈水喜恼火,说:“我走了,他们要是再打起来,你来劝啊?”瘦猴愣着脑壳子想了一下,觉得陈水喜说得很对,他宁愿硬着头皮往九间楼跑一趟,也不想劝这两头牛的架,于是拔了腿就在田埂上跑起来。陈水喜又对刚刚挨在瘦猴身旁的沈如山说:“你回去请你家老爷过来,这事得有个说法。”
九间楼的路三爷,就是我爹。他刚从庭湖地那口正挖了一半的池塘回到家里不久,原本不想再出门去,却不料篮子乡的鱼塘发生这起事端。他坐在迎福堂堂屋的红漆木椅上,裤脚还没来得及放下,李管家就走到他身旁,说:“刚才,沈必富的家丁瘦猴跑来跟我说,福六在溪边跟沈大树打了一架。”路三爷吸上一嘴旱烟,两股白烟从他鼻孔里窜出来。李管家:“三爷,你要亲自去鱼塘吗?还是让我去一趟就好?”他说:“你去了,沈大肥仔还要嚷嚷。”李管家:“我常听篮子乡的人说,沈必富老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他又吸上一大嘴的浓烟,呼着烟气说:“沈必富那身子长得像个箩筐,心胸却窄得塞不进去一根狼泡毛,不必跟他一般见识。”透过弥绕在眼前的烟雾,他看了一眼门外的微雨,便抬起屁股,撑着伞出门去。
瘦猴湿溜溜地领着我爹来到草棚时,沈必富已经候在草棚下。他挪着肥胖的身子,把我爹迎进草棚里,搬了条木板凳给我爹坐下,打开口就说:“三爷,这不是你家福六的错,这是我家这几只馋猫的错,三爷,我给你陪个礼!赶明日,我就让他们拉两条狗到你家鱼塘去。”我爹缓了口气,说:“必富,我听瘦猴说了,不过是一桩比鸡毛还要小的事,我是来领他们两个回去的。几个大人为一条狗的事闹成这样,这像哪回子事!”沈老爷连忙摆手,说:“别!别!三爷,你要是不领我这个情,我心里头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再给你送一斤好烟叶过来。”我爹:“必富,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路老三说话直,拐不了弯也绕不着道,是哪样就说哪样。”沈必富有些不悦,说:“那三爷你是哪个意思?你就这样走掉的话,让我沈必富的一张脸往哪里搁?”我爹:“那就这样吧,烟叶就不必了,你给我送条狗崽过来就好。大狗栓不住,狗崽好养。”沈必富甚为欣喜,亮开嗓门说:“三爷,别一条,我明早亲自给你送两条狗崽过来。”
日期:2011-01-01 00:28:20
【2】
沈必富是篮子乡的地主人家,有水田旱地加起来百来亩,可跟我家比起来,顶多也就只能算是一个大佃农户。篮子乡坐落在沙塘乡的西南面,沙塘乡又坐落在陆阳县城百来里路开外的东南面,东临碣石卫大约三十来里路,南距南海碣石湾和金厢海岸大约十余里远。用乡里人自卖自夸的话说,这是一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沙塘乡落座在方圆数百里的滨海平原的东南角,坐东北向西南,东北面背挨连绵山丘,前方左溪右港交汇于前,奔流至出海口。乡里东南角的山岭里,一潭虎背池的清水终年连绵不绝地流入沙塘乡,最终与沙塘溪交汇,滋养一方田土。全乡田产地产纵宽长远,土质肥美。东面多山丘园地,历来种植荔枝龙眼桃李果树和油麻番薯花生等作物,西北则是栽种甘蔗瓜豆菜苗水稻的田地,东南盛产光溜白净的萝卜。沙塘乡腌制的萝卜菜脯丝闻名陆阳里外,入口清脆甘甜,五乡四里人称天下第一绝。临溪沿海,又养殖有各色水产,膏蟹鱼虾远卖省城州府,盐田米仓更是经济一方百姓。先前,乡里的青篮园种有一株贡树,乃南明皇帝授以树苗而种,待到芒果黄透成熟时,需有官兵日夜看守,收成后送到朝廷当贡品。后来,明朝终究是覆灭了,这株依然长在漱芳斋书房前头的青篮园子里的老树,每年结下的甜美果子,就给了乡里长辈润口,或是当作薄礼献与客人,直至老贡树枯死后,乡里人绕着树根围起石墩,以作念怀。
沙塘乡富甲一方,在南方以南的滨海平原上,拥有放眼望不见尽头的大片田园,长年久岁,均由乡族长带着乡里路氏宗族的各房头总理,料理族田族地的租赁,收租后,除去留下一部分作为祭祖修路等公家族产,剩下的再分到各房头的各户路氏子孙。沙塘乡的土地山头围拢住周临的十来个小乡里,小乡里的外姓人家,除了为数不多的一些地主人家,剩下的小户人家的土地往往仅足糊口养家,大多是立契画押,租赁沙塘乡路氏的族田族地耕种,每年二季或以作物或以银两,向沙塘乡路氏宗族交付田租地租。明崇祯年间,单是我家祖上十七世路心远公,自家每年的田租粮便收下一百担六石七斗之多。按乡里人的说法,路氏官宦地主世家虽在方圆百里年年收租取财,却深得五乡四里敬仰,就是在五乡四里的佃户人家那里,也都流传有祖上的美德美传。乡里的人说,闻家乡的老人还都在念怀,有一年,我家祖先路心远去闻家乡收田租,看到佃户家里生计困苦,实已无力交租,不但没收取租粮,反而拿些银子给租户,还当着租户的面把帐簿烧掉。闻家乡的人每每想起路心远,都说好人有好报,那是源于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有一回,路心远乘船过海,遇狂风暴雨于海上翻船,全船的人唯独他一个人坐在船底得救,一时成为人人皆谈的佳话。老祖宗路心远的德行,我辈只能听说,无以考证。但是,我的太公路以崇创下的宏大家业,在我出世之后,还仍在我爹的手里不断涨大。我家太公路以崇乃陆阳县四大富绅之最,仗仰祖上威望,早年在苏杭做营生以致大富,归乡后不仅在沙塘乡建起九间楼,还在乡里东南面的庭湖买下大片田地。我爹是沙塘乡路氏大宗族的新任乡族长,掌管沙塘乡宗族两百余顷水田和一百顷余四千多亩旱地,以及数百口鱼塘两百来个山头,外加金厢海边的一大片盐田,和流过沙塘乡田地冬咸夏淡的溪流与水港。九间楼自家又有两千二百亩水田和一千九百余亩旱地,还有百来口鱼塘,数十个山头。我娘生下我的前一日上午,我家那条大黄狗在篮子乡的鱼塘边被杀之前,我爹还在庭湖地带着家里的长工和请来的短工挖一口池塘。这口池塘,因为我的降生,终而没能挖成。
在沈必富眼里,沙塘乡的路氏人家尤其是我爹,都是仗着财大势大欺压人的大官宦土豪绅。我爹确实从未欺压过他沈必富,他还是当面对我爹毕恭毕敬,背后又说一大堆我爹的不是。不然,他家那几个下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吃九间楼路三爷家的狗肉。用春旺的话说,沈必富脸上长着一张屎坑嘴。如果,这次不是福六跟他家的下人干起架来,我爹也不愿去见这张又方又肥的横脸。等到第二日,当沈必富提着一个装着两只狗崽的大竹笼来到我家鱼塘时,我爹和福六还有陈水喜一大早已经回到了沙塘乡。
我爹料理完我家大黄狗被杀的事之后,正想赶回乡里,可雨水偏偏落急了。于是,他跟路福六和陈水喜一同走回鱼塘坝上的土坯屋过夜。浓密的乌云被海风吹着,一路往西北飘移,越过南山之后,严严密密地遮盖住篮子乡一整片的土地,挤得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一条长长扁扁的夹层。雨水串串,像一条条麻绳从天顶上垂落下来,密密麻麻地,把最后这条长长扁扁的夹层填满,让人看不清雨中的空隙。天顶上垂下来的麻绳,仿佛有无限长,一头接着天顶,一头扎在地上,向四处铺散去。一场初夏大雨就这样从天而降。我爹他们刚回到土坯茅草屋,隐在厚厚云层里的日公公终于收起最后一丝余光,沉入西山。他坐在竹椅上,把福六叫到跟前,说:“福六,你打了一架,扣掉你今年三个月的工钱。”福六急忙辩解,说:“三爷,是他们吃了大黄狗,我才打人的。”我爹点点头,说:“我知道。可我们家的规矩,九间楼上上下下的人,无论男女长幼,都得遵循。”福六低声闷气,露出一脸的无辜。陈水喜却在一旁偷笑,他知道等秋后算账的时候,我爹不单不会扣他三个月的工钱,还会像往年一样多给他一些。我爹又说:“从明日开始,你到清山去守林子,不要再过来鱼塘这边了。”福六两眼盯着脚尖,像小崽赌气一般,说:“好。三爷你让我去守清山,那我就去守清山。”清山的果园就贴在沙塘乡东头的乡口不远,比起来篮子乡守鱼塘,要离乡里近得多。清山果园里种的主要是三月红荔枝树,如今已是初夏,荔枝早已在三月底收成完毕,园子里除了还有一些休整果树土坯的劳作,已没有多少农活可做,待在那里更是清闲。可是,九间楼的下人习惯轮锄下地或是撒网下水,一闲下来浑身筋骨就要难受。路福六更是闲不住的人,喜欢跟大家热热闹闹的下地干活,每天搅弄出半桶汗水,身子骨才能舒畅。他宁愿日日操劳,也不想守在清山的果林里活受罪。我爹把他使唤去清山,算是像陈水喜说的那样,把他给收拾了。
雨串刺破昏暗的夜色,打在水面上冒起一个个水疙瘩,铺满一个个鱼塘的水面,在黄油灯光的照射下,闪着淡黄的光波。我爹已换上一身长衫,坐在茅草屋门口前的竹椅上吸旱烟。黑乎乎的天顶压在他的阴阳头顶上,他觉得乌云几乎贴到了头上的黑毡帽。他知道这场雨也下到了沙塘乡,仿佛能听见雨串拍打自家屋顶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在他耳旁响起。屋里点着油灯,黄黄的火苗在灯罩里扑扑闪闪,映在墙上,成为摇摇晃晃的光点。没有任何缘由,他忽然感觉到浑身憋闷,就在草铺上躺了一会,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就又坐到门口,看着屋外黑洞洞的深夜,一口接一口地吸旱烟。雨水的碎末从门外溅进来,打在他的脚盘上,一股通透的凉意袭上心头。他仿佛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于是呼出一股浓烟,抽一下喉管,鼓了鼓两腮,把一口痰唾出门外,砸进泥水里。
日期:2011-01-01 15:50:31
【3】
那天夜里,我爹没有回家去,我娘莫名其妙地格外不自在。我爹正坐在茅草屋里吸旱烟的时候,我娘挺着隆起的肚子,站在睡房窗前,听着屋顶上“噼噼啪啪”的雨声,心里老不安宁。渐渐从秋夜的雨帘中窜起来的夜气,闯入各户人家的窗口,挂上睡熟着的乡里人的心头,随着屋外枝头上的树叶一片片掉落。我爹时常会待在外头过夜,有时是在果园里,有时又在池坝上或是田地里,我娘早已习惯。但在今夜,她心里头却无端生起重重心事,仿佛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装的不是一个小崽,倒是满满的心绪。招香是我娘的贴身侍女,她拿了件轻薄的斜襟衫披在我娘肩头上,我娘这才感觉到雨水里透着的凉气。招香看了我娘一眼,故意“吃吃”地偷笑。招香一笑,我娘就不自在了,说:“你这是笑个什么?阴阳怪气的。”我娘那两片发愁的柳叶眉是在记挂我爹,她这心事招香可是一清二楚的。用招香的话说,我娘要是一个晚上见不到我爹,她的两条眉毛就会缩成一条。招香犯了困,拉起我娘的手,说:“三夫人,还是上床睡一会的好,别冻着了胎儿。”我娘:“好,还是到床上躺着好。我老觉得浑身不舒服。”招香:“你别老想着不舒服,就不会浑身不舒服了,你越是觉得不舒服,身子就会越不舒服。”我娘躺到床上,肚皮上隆起的小山坡格外显眼。她瞪了招香一眼,说:“你都还没睡,就满嘴净说糊话。”睡房里亮着一朵火苗,影子映在墙上闪幽。我娘合上眼,不一会又睁开,如此重复大半夜,直到眼皮发酸再也抬不起来,她才昏昏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娘在一个下着雨的梦中醒来。她睁开眼时,觉得头痛。她想叫招香,嘴巴张了两次,都没能叫出声来。再一使劲,她忽然听见一个响亮的叫唤声,把她自己给吓醒了。原来,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嘴里竟然叫不出声了。我娘一清醒过来,就感到肚子里突然一阵阵的痛。我娘急忙喊叫:“招香!招香我肚子痛!”话音还未落地,招香已急匆匆赶进来,说:“三夫人,你怎么啦?你是哪里不舒服啊?”招香用胳膊把我娘的后背撑起来,这下我娘才觉得舒服了些,说:“肚子老一阵阵的痛。我想去放尿。”招香把手掌心贴到我娘额头上,说:“没睡好吗?”我娘:“睡不好!我刚刚梦到一觉醒来,叫不出声了。”招香扶着我娘下床,疑惑地说:“三夫人,我刚才可是听到你叫得好大声,平时从没听你喊过这么大声。是不是梦见什么了?”我娘还是重复说:“我梦见我变成哑巴了。”
我娘的屁股刚贴到尿桶上,一股隔夜的浓尿冲得桶底噼啪响。我娘放着这股晨尿的时候,一会感到疼痛舒缓,一会又感到疼痛加剧,眉头就一紧一松又一松一紧,看得招香干着急。招香担忧地问:“三夫人,我去叫人请李先生过来给你把把脉,好吧?”“等……等下,不用去不用去,我感觉好点了,等吃过早饭再说。”我娘才刚说完,肚子就被胎儿踢了一脚,疼得她直叫唤。招香:“我还是叫人去请李管家吧。”我娘把双手撑直在腿上,试图站起来,两手一软,头就往前扣下去,招香急忙扶住她。我娘:“招香,我全身没气力。”我娘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整个身子便往下一沉。她刚刚才舒展开的两片眉毛,突然间又挤成一簇,显露出一脸的痛苦。招香见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直打了个冷颤。招香:“三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你一早起来,整个人怎么都软了似的?”她想扶我娘起身,却感觉到我娘的身子比往常沉了好几倍。我娘一挪动坐在尿桶上的屁股,肚子里就窜起一阵猛烈的剧痛。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崽在捣腾,还在缓缓地往下坠。“啊……不行,招香,不行,我动不得。”我娘惊叫。招香急了,说:“三夫人,怎么办?快来人啊!外面快来人啊!”招香慌得不知所措。我娘:“怕是要,要生了。招香,我要生了!”招香:“三夫人,才八个多月啊!我怀沉香那时候,都快十一个月了,她还舍不得出来。你才怀了八个多月啊!”我娘:“要生了,招香,我真的要生了。”我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像是蚊子在叫一样,身子像个软柿子,浑身没了一点气力。招香心里直咯噔,她不知道我娘是不是流产了,大声叫喊着说:“李管家,麻婆,快去喊麻婆上楼来啊!三夫人要生了!三夫人要生了!”招香亮开嗓门,一阵乱叫差点把胃酸都给喊出来。招香的叫喊声瞬时间飘满整个九间楼,她在房间里清楚地听到楼下已经有人在传递她的呼声,喊叫着李管家。
我娘起不了身,只感觉到一阵痉挛突然从她的脚底窜到头顶,逼得她两串粗大的眼泪直滚出来。她觉得口干舌燥,嘴唇也干白,两排牙齿咬在一起,憋出“哼哼”声。招香吓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她想喊人,心里一急嘴里却逮不着任何一个名字,只是浑身打哆嗦,突然就“哇哇”地哭叫起来,她边哭边说:“哇……三夫人,你怎么啦?哇……你不要吓我啊!三夫人,你千万不要吓我啊!”招香哭叫了几句,仿佛又想到什么,又使劲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三夫人要生啦!快喊麻婆来接生啊。”我娘有点撑不住了,整个人软得像一堆泥,靠在招香身上,瘫坐在尿桶上。她抓在招香手臂上的手指死死地抠着,咬着牙齿浑身颤抖,死命不让自己瘫软下去。招香把我娘搂在怀里,想把她抱到床上去,两只手却使不出劲来,只能尽量让自己颤抖的身子站稳,不停地在我娘的脊背上搓摸。
日期:2011-01-01 15:53:25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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