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地流风——还原湮灭在历史中的邯郸影像

作者: 酒量犹豪人渐枯

  日期:2011-1-20 9:22:00
  序
  多年来养成一个顽固不化的习惯或者说毛病。
  凡鞋把自己托运到哪里,总要带回几本叙写当地人文、历史、风物的书籍。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在竖着身子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完,回家之后将自己惬意地平放在床上时,能于文字中厚化先前肤浅的目光。
  脚之不及,以眼代劳,探幽寻微,登堂入奥,更深切地走入这个地方,寻找它袅袅的市井烟火,瞻顾它高邈的远古身姿,聆听它久远的历史吐纳,品咂它悠长的人文韵律。

  就这样,我一路走过了桨声欸乃的绍兴、玉人吹箫的扬州、清明上河的开封、骊山悬月的西安、江海熙宁的镇江……
  就这样,我一路积攒了开本不一、琳琅满目的书籍,它们存放着我步履所至的山河、街巷、清风、夕阳。每看书架,心生疼爱。
  而且,据我所知,有这种习惯的人,远不止在下一个。
  天南地北的很多朋友前来我所蛰居的邯郸时,我都会骄傲无比地将他们带到该带的地方,欣赏完古台名刹之余,朋友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定在兜售各种旅游书籍的小摊,我晓得他们在寻找什么。很遗憾,一个有着泱泱数千年历史积淀的文化名城,一个以成语典故之乡名世的邯郸,由于有分量写作者的懈怠,竟然使得能让人相见恨晚,愉快自掏腰包并幸福装进行囊的文化读本少到可怜的地步。

  这让朋友很失望,附带让东道主惭愧无比。
  惭愧多次之后,遂生妄想,决定曝虎冯河,赤膊上阵,自己操刀。尽管这要领受不要脸的嫌疑。
  佛教导我们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由是心宽。
  何况,写作并不等同劳改,出书也与应坐阿鼻地狱的五逆罪(杀母、杀父、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及十重罪(杀生、偷盗、淫邪、妄言、恶口、绮旖、两舌、贪欲、嗔恚、邪见)无一有涉,于是坦然微笑中,抻纸研墨,搦管濡毫,手指头在键盘上放肆起来。这是写作本书的重要缘起。

  更为致命的是,许多顶着文化之名的人士对于邯郸,除了泛泛知道几条诸如邯郸学步、完璧归赵、毛遂自荐的成语典故,或者能轻巧说出几个诸如赵武灵王、嬴政、廉颇的人名之外,也公然对这方田畴的前世今生基本上孤陋寡闻到一无所知的地步。
  这很悲哀,也很恐怖。
  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崔健唱,“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我既不愿意给人提供好为人师的口实,也不乐意让人对我有神经方面的狐疑。搂着被子在床上辗转了几个夜晚,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跳将出来。
  孟子不是同样豪气沛胸地说过,“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文化的普及与传承,从来就赋予文人的担当使命,而不是袖手侧立,墙头旁观。
  通过个己的搜罗爬剔,发幽掘隐,梳理对比,驰骋思想,希望能为大家提供一个全方位审视古赵历史文化,史料翔实、缅想丰厚、别有洞见的历史文化读本。这是惟一宏愿。
  邯郸一词,蕴义繁复,指向多元。

  做为地理名词的邯郸,它北望京畿 ,南眺河洛,西枕巍巍太行,东襟辽阔平原。如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镶嵌在冀南大地。
  做为文化名词的邯郸,磁山文化遗址的发掘,表征它有着8000多年的文明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以荀子、公孙龙为代表的一大批文化人物云蒸霞蔚,邺下文人集团营造的“建安文学”五彩斑斓。成语遍布,典故丛生,有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和成语典故之都美誉。
  做为历史名词的邯郸,它曾经做为战国七雄赵国都城长达158年之久,是当时我国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秦朝时为天下三十六郡郡治之一;有汉一代,它与长安、洛阳、临淄、成都共享“五都”盛名;东汉末年,曹魏集团在邯郸东南部邺城建都,继之先后被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立为国都,前后历时364年。北宋时期,邯郸东部的大名成为陪都。

  历史如画,一轴邯郸。
  “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千场纵博家仍富,度报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如云屯。”这是高适眼中的邯郸。
  “鼓燕赵儿,魏姝弄鸣丝。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顾美人,请歌邯郸词。”这是李白笔下的邯郸。
  “秋风鸣桑条,草白狐兔骄。邯郸饮来酒未消,城北原平掣皂雕。射杀空营两腾虎,回身却月佩弓弰。”这是王昌龄纸上的邯郸。
  我笔下的邯郸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是金戈铁马、飞云乱渡的辽远沧桑,还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寂静苍凉?
  都是,也都不是。

  它就铺陈在您即将掀开的篇章里。
  日期:2011-01-20 09:37:34
  回溯上游
  那头,是匍匐在宁谧典籍里古老的赵国。
  这边,是呈现在恬静街景中年轻的邯郸。
  中间,是秦汉的明月,是宋明的浮云,是沧海桑田,是陵谷变迁,是漫长的2000多年。

  它们很近。一条短短的脐带,就将二者的血缘关系紧紧系于一处。
  它们又很远,隔着遥迢的历史时空,前者的视线不可预测,更不可能看见从地平线上迟迟走来的后人;后者的回望,又因长河阻隔、星汉浩淼,而难以确认先辈手上的纹路,脚下的足迹。
  历史以巨大而厚重的矗立姿态自成系统,同时构成了后人的视觉障碍。它就不言不语地守踞在远方,捍卫着自己的孤独,固守着自己的辉煌。
  所以,越过飞沙走石的岁月风口,行走在风雪弥漫的历史来路,回溯上游,千里寻亲,便是任何一座具有怀根意识城市的必然脚步。
  邯郸也不例外。

  一
  远方,的确太远了。
  和其他古老的城市不同,在回溯邯郸的路上,似乎总是悲歌缭绕,喟叹声声。充斥耳际的,是太多抚今思昔的慨叹,太多伤时感世的悲泣。
  汉唐一路走来的中国文人,他们面对倾圮倒颓的赵王城,面对碧瓦碎地的丛台,面对秃树无荫的照眉池,一遍遍揪心地追问:平原地阁在谁家,双塔丛台野菊花。零落故宫无入路,西来涧水绕城斜。
  伤感的文人们,在他们的心中始终矗立着那个战国赵武灵王时期翠华摇摇的国际大都会,那是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
  别这样伤感,还是换一种明快的色泽,走进那时,走进那个车马辐辏、彩帏联岗的邯郸——

  且敞邑者,固灵州之敞宇,而天下之雄国也。 黄水浊河,发源积石,径拂太华,洒为九流,入于元波;其东则有天浪水府,百川是钟,包络坤维,连抟太蒙;其北则有陶林元坛,层冰冱寒;其西则有灵丘平圃,邪接昆仑; 南则有洪川巨渎……
  邯郸才舞,六八骈罗,并奏迭举,体凌浮云,声哀激楚。其珍玩服物,则昆山美玉、元珠、曲环、轻绡、启缯、织纩、绨纨。其器用良马,则六弓四弩,绿沈、黄间、堂嵠、鱼肠、下令、角端、飞兔、奚斯、常鹂、紫燕,丰鬒角颅,龙身鹄颈,月如黄金,兰筋参精,迅蹑飞浮,轶响追声。
  这是一个邯郸人所写的《赵都赋》。作者就是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开启魏晋士大夫品鉴人物一代清谈之风的刘劭。他在浮想联翩中,找回了邯郸的盛世记忆。
  在这篇如今只留残章的《赵都赋》里,赵国疆土之幅员辽阔,山川之钟灵毓秀,建筑之华丽壮美,物产之富饶华赡,器用之精良、歌舞之繁盛旖旎……一切尽收于他行笔恢宏、气势磅礴、音节亢迈的歌赋之中。
  如果不错,这应该是赵武灵王时期的邯郸了。

  公元前386年,赵国迁都,都城继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中牟(今鹤壁西)迁至邯郸。此后,邯郸作为赵国永久都城,历经赵敬侯、赵成侯、赵肃候、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赵孝成王、赵悼襄王、赵幽缪王八世,直到公元前228年被秦国所灭,长达一个半世纪之久。
  赵国的整个盛衰史基乎全部书写在这时。
  那又是怎样一个英主雄踞、才人辈出的时期?
  胆识超群、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百战不殆、所向披靡的廉颇,智勇贯世、完璧归赵的蔺相如,不畏强暴、勇于穴斗的赵奢,囊锥自现、积极自荐的毛遂,力挽狂澜、强力制秦的李牧,珠客三千、礼贤下士的平原君赵胜……一时间,这些人物将赵国营造得人才炳焕,云蒸霞蔚。
  而赵国进入最繁盛时期,就是在赵武灵王到赵惠文王的五十余年间。

  面对积贫积弱,面对内困外患,赵武灵王果断胡服骑射,积极推行变法,在英雄气吞山河的经天纬地擘划下,赵国展现给世人一个辉煌而硕大的背影。
  一只截短的衣袖,一袭紧身的短袍,果真能牵动一个王朝的雄起吗?
  是的。这场起于服饰而归于政体的历史性革命,不仅使赵国疆域拓宽,国力大增,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达到“地方两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赵国占据处于外线作战的有利地缘,退可守,进可攻,傲然雄视天下,令秦兵十五年不敢东出函谷关。
  赵国一跃而为战国之雄,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甚至影响到武灵王死后若干年,在各国无奈献地事秦时,赵尚能屡败秦军,并成为秦一统天下路上遭遇的惟一最有力对手。
  很像在翻老照片时,忽然看见自己今天居住的嘈杂敝败院落,原来在曾祖父生活的年代竟然如此光彩夺目,竟然如此轩敞光鲜!

  二
  但,这还远不是今日邯郸的上游。
  邯郸的兴起与发达,还要久远得多,远远早于刘劭目光所能触及的时代。
  那就再往里走走。
  “邯郸”一词,最早出现于西晋时期出土的古本《竹书纪年》。
  《史记•殷本记》中有录,“益广沙丘苑台。”唐代的张守节在《史记正义》里解释为:“《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东北二十里。《竹书纪年》载,自盘庚徙殷至纣之灭二百五十三年,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
  关于邯郸之名,民间多依循《汉书•地理志》中三国时魏人张晏的注释,“邯郸山在东城下,单,尽也,城廓从邑,故加邑云。”其意是,邯郸地名源于邯郸山,邯郸东城下有山,邯山至此而尽,因此得名邯单,因为城廓从邑,故“单”旁加“邑”,成为邯郸。
  仔细琢磨,将“单”释义为“尽”,还是觉得有些牵强附会。
  1965年山西侯马出土了一批竹简,后来根据竹简编纂的《侯马盟书》(侯马之盟发生在赵简子时代,作者注),为“邯郸”一名找到了更为久远的源头。在其中有多处出现“邯郸”。盟书中的“邯郸”写法是“邯*(左上“甘”下“丹”,右“邑”)。同时,出土的大量赵国刀币上,可见“甘丹”二字。邯郸西有紫山巍矗,其石富含铁而呈紫色,所谓的“丹”,莫非因此得名?而“丹”“单”同音,所以“邯郸”一词又极可能因此而来。

  这些都有待以后更多的出土文物来佐证。
  但已经明确的是,出现在商代的甲骨文中的“邯郸”一词,说明最晚到殷纣王时期,“邯郸”作为城邑就已出现,而如果从武王伐纣算起,今日邯郸至少已有3100年的建城史!
  更令人骄傲的是,“邯郸”二字作为地名,三千年来一直沿用不改,这在中国文化史中更是个特例。
  《史记》记载,公元前500年,晋国正卿赵鞅(赵简子)伐卫,败后的卫国向赵鞅进贡500家,赵鞅将此500户安置在邯郸,封给宗族旁支邯郸大夫赵午。一次就可安置500家,已经可见当时邯郸的城市容纳规模。
  而邯郸成为赵氏世袭领地的时间更早。

  据《世族谱》记载:赵氏在赵夙之后分为嫡庶两族:赵夙之孙赵衰(赵衰生赵盾,赵盾生赵朔,赵朔生赵武,赵武生赵成,赵成生赵鞅)为嫡传一族,居晋阳;同为赵夙之孙的赵穿(赵穿生赵旃,赵旃生赵胜,赵胜生赵午)为庶传一族,居邯郸。参照孔颖达《五经正义》所引《世族谱》,再据《国语•鲁语》推断,邯郸成为赵氏世袭领地,最晚应在公元前551年,即孔子出生那年。

  围绕邯郸,赵氏两族内部曾发生持久的争夺战,而且波及晋国全国。
  赵简子修好晋阳新城之后,要将伐卫所获的500户移居到晋阳,邯郸赵午却拒不交还,一怒之下,赵简子捕杀赵午。由此,赵氏二族展开内战,由于中行氏和范氏与赵午的姻亲关系,这场战争迅速蔓延至晋国韩、赵、魏、智、范、中行等诸姓之间。争夺之中,赵氏联合韩、魏、智三家攻灭范、中行氏,从此在晋国形成四卿专政的局面。直到公元前491年,赵简子才最终攻克邯郸,邯郸从此归晋阳赵氏,成为赵简子的封邑,为以后三家分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正式被周天子封为诸侯,赵国从此成立。
  赵国的建立,其实远从公元前491年赵简子夺取邯郸就已成定势,司马迁说他,“名为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尽管后来的晋阳“水不浸者三版”,几乎被智伯大水淹灭,但放在较长的历史中看,那实在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甚至还可以说是立国道路上的重要一环,因为晋阳之役三家灭智是赵国成立的先决条件。
  日期:2011-01-20 09:38:54
  三
  隔着时间的长河往回看,所有的国家盛衰起伏似乎都带有宿命的色彩。

  这很无奈,从赵惠文王开始,继赵孝成王、赵悼襄王,最终到赵幽缪王,赵氏子孙代乏英物,一茬比一茬平庸与昏庸,在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中赵国被坑杀40余万男儿,形同与二战中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邯郸保卫战,最终将赵国彻底拖垮。
  公元前228年,秦军攻陷邯郸,赵王迁降秦,赵国公子嘉逃往代地(今河北蔚县东北)成立流亡政府,公元前222年秦灭代。
  赵国,从此消失在历史苍茫之中。
  秦灭赵国次年,秦始皇横扫宇内,一统天下。遂废除分封制度,实行郡县制,在全国置三十六郡,邯郸郡为其一。
  秦汉之际的邯郸城头一直在频繁变换着大王旗帜。
  此时的赵国先后经历了武氏赵国、赵氏赵国、张氏赵国、刘氏赵国、吕氏赵国,最后又回到刘氏赵国。先是武姓赵国,即陈涉起义后派部将武臣攻占赵地后所立之赵国,当时武臣被立为赵王,但武臣很快被杀,张耳、陈余又立战国赵氏后裔赵歇为赵王,是为秦汉之际的赵氏赵国。赵歇在项羽灭秦后被徙封为代王。
  公元前209年,秦将章邯攻赵王歇,下令“夷其城廓”,一代名都从此訇然倒塌,渐为废墟。
  公元前203年,汉高祖刘邦立张耳为赵王,重新建立赵国,都城设在襄国(今邢台)。
  公元前198年,继承父亲张耳之封的张敖,因贯高谋反事发,被刘邦罢黜,改封刘邦宠妃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赵王,以邯郸为都邑,并大兴土木,富丽堂皇、名见史册的温明殿即建于此时。
  刘如意被吕后毒死之后,刘友称赵王共十四年。在位后期,从赵国分置出常山国。刘友死,梁王刘恢为赵王,是为赵共王。刘恢自杀后,吕后立其兄之子吕禄为赵王。吕后病死,周勃、陈平发动政变,包括吕禄在内的诸吕势力被剪灭,吕氏赵国废除后,公元前179年赵幽王之子刘遂为赵王。此后,敬肃王刘彭祖、顷王刘昌、怀王刘尊、哀王刘高、共王刘充等先后被封赵王,西汉最后一位赵王刘隐被王莽废除。

  继赵武灵王创造的全盛时代之后,邯郸在这个时期再度得以复兴。此时,邯郸民丰物阜,冠盖如云,有“富冠海内,天下名都”之称。与长安、洛阳、临淄、成都并称全国五大都会。
  到了西汉末年,由于社会矛盾激化,导致了公元23年的绿林农民大起义,出现了更始政权。同年9月,刘秀被任命为破虏大将军,北渡黄河,进兵华北平原,在邯郸爆发了刘秀与王朗之战。西汉以来的天下名都邯郸,经此役彻底倾圮、衰退。
  东汉建国之后,刘秀再次恢复赵国,任赵王者又出现了一大批,先后有赵孝王刘良、节王刘旰、顷王刘商、靖王刘宏、惠王刘乾、怀王刘豫、献王刘赦,刘珪被历封赵王。东汉末年,国祚颠簸,群雄并起,军阀势力彼此割据,交相混战,作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邯郸在战火兵燹中渐渐萎缩,已形同小邑。
  邺城(今临漳西南)代之而起。
  公元前213年,曹操从邺城赶走袁绍残余势力,汉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于邺城(今临漳西南)建都。此时,国度名义上在许(今河南许昌),但全国政治权力中心其实在邺城。铜雀、金凤、冰井三台即建于此时,而围绕曹氏父子的邺下的文人集团从此开启了中华文化史上重要的“魏晋文学”。

  左思的《魏都赋》记载了邺城其盛:
  “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画畴,蕃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邺城,从此代邯郸而勃兴,迅速崛起。先后为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立为国都,前后历时364年。
  隋代,因大运河凿通,水路的畅通再次改变中国城市的命运,邯郸作为太行山东麓南北大道的地位大大削弱,变得更加萧索凋零。隋唐时期,邯郸先后归属或复辖为洺州、磁州、武安郡和紫州,衰落为蕞尔小县。
  而曾盛极一时的邺城,也被战火焚烧为焦土废墟。
  唐朝末年北方游牧族又相继入侵,邯郸一带战争频仍,人民流离失所。944年,辽统治者耶律德光大举南侵,沿太行山东麓大道直掠洺州(今永年),邯郸再次遭受践踏,乃至“千里之间,焚剽殆尽,井邑荒残。”
  “万国尽征戍, 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 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 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 塌然摧肺肝。”杜甫著名的《三别》,即是对平定安史叛乱战争中的唐军于邺城兵败后,朝廷在这一带到处征丁,造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状的写实。读来令人辛酸。

  邺城衰亡了,大名又代之悄然兴起。
  五代之中,这个早先不起眼的小城渐渐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公元923年,李存勖在大名登基,为后唐庄宗。
  宋朝建立之后,宋太宗将天下分为十五路,大名为河北路治所。公元1042年,宋仁宗定大名为陪都,称为北京。
  而此时的邯郸城,“南不过斜街口,北不过观音阁,远不及二里,东西仅有半里许。”邯郸的衰败,引起人口大量外流。据史书记载,在汉魏以后的千余年间,邯郸城的人口,最多时不过三万人,最少时只有数千人之寡。
  金朝时,大名又成为金藩国大齐的都城,1130年刘豫在此称帝。
  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全国置十三省,邯郸属北直隶省广平府。清延明制,明清时期的邯郸一带政治、经济中心移居广府城。
  从赵国远道而来的邯郸,带着属于它的曾经盛世风华,金辔玉鞍、高头大马地走来,最终卸却盛装,粗衣蓬发、面目含浑地消失在了视线迷朦之中。
  和今天的骄傲无关,和今天的沮丧也无关。

  记忆,一如过眼烟云。
  四
  而回望的视线,却没有收拢。
  因为,远方依然在远方。而且,因着漫长的时光,它正在漫漶,正在锈蚀,正在斑驳。
  所以,我想沿着历史的依稀纹路,小心翼翼地走回那时,做一个时光重历者,做一个文化拾荒人。

  不管那里是朱阙玉栏、笙歌缭绕,还是古井枯木、月泻无声,它们都曾作为历史的真实存在,清晰地呈现在远方向今天走来的路上。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慨吟,那些悲嗟……都需要一一找回。
  那就怀着虔敬,将视线再次投向远方,在那里触摸已然凝冻了的鲜活,在那里擦拭业已浮尘的鲜亮。
  日期:2011-01-20 19:19:36
  从一场天涯亡命开始
  飘泊,其反向的哲学解释就是回归。

  你走的再远,加长的只是回忆的脚程,而不会漫漶回归的路标。不管走到哪里,回忆都会寻着来时的路准确找回去,哪怕榛芒丛生,哪管崎岖坎坷。就像混迹在教堂地下室一堆森森骷髅中20多年的席勒头骨,能被歌德一下捧起,对视,然后点头说:回家吧,我伟大的朋友。
  这样想着,我对这些亡命天涯的人便一点也不用担心,任他们东奔西跑,随他们荜路蓝缕,因为,始终有一个浪漫的回归在等待。
  这支溃逃队伍的领队是晋公子重耳,创一代霸业的晋文公。但,请注意,不要忽略了其中的一名重要成员,就是赵衰——赵氏大业勃兴的重要肇始人。
  没有赵衰颠沛流离路上的厥功至伟,就没有后来的赵氏一族飞黄腾达,而没有这次起于凄惶,终于开怀的大逃亡,也就没有赵衰的脱颖而出,更不可能有以后的赵国。
  从这个逻辑链条看,这次亡命天涯对赵国都有着里程碑式的重大历史意义。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

  一
  让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一个人的逃亡史,竟然能构成一个国家的兴衰史。当然,此时我还只是指晋,其实,韩赵魏的兴起,也全与之息息相关。
  月黑逾墙,狼狈万状中灰溜溜走,冠盖如仪,威风八面中雄纠纠返,这样的公子,在春秋战国中不可胜数。但他的去与回,却自成一体,有着更多异于他人的跌宕与精彩。困顿中的旖旎,凯旋里的凶险,感恩时的许诺,功成后的遗忘,都咳唾成珠,散为佳话,缀点在那个古典的时空。
  在他之前,晋的纷争和扰嚷是为他作铺垫,在他之后,晋的式微与瓦解为他作衬托,晋国的大乱与大治、萎靡与勃兴,乃至我一直甚为关注的赵国的缘起,都全然围绕着他。假如他逃窜的路上,安于一隅,迷途忘返,或羁旅天涯,命丧他乡,漫长的战国史一定完全不是今天我们读到的模样。
  历史,就是这样。在一万种的可能里挑拣了其一,在一百万种的不可能里选择了一样,最终使这个偶然,唐唐乎成为亘古的惟一选择。
  天命靡常。

  所谓的靡常,也不过是人难窥天机堂奥,是自我意识中的唐突罢了。
  然而,亡命总带有一种生命面临胁迫的惊慌与狼狈,全然不同于回归时的平静和欣然。卷土重来,衣锦还乡,衣摆间都甩动着一种自负和自矜,嘴角会不自觉地上翘,眉毛可能还要上扬。仓皇辞庙,望风而逃,就远没有这等潇洒了,只有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哪儿黑往哪儿跑。
  重耳的亡命之路,是从公元前655年开始的,这一年他43岁。
  原因仍落俗窠,似乎还是红颜祸国,晋献公娶了骊姬。
  问题还是老问题,骊姬不但受宠,而且还会生孩子,那么围绕未来王权之争的剿灭战自然波及到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和夷吾身上。为此,申生遭陷害自杀,夷吾奔梁,重耳投狄,狄,是他姥姥家——一个受了父母捶打便要拖着鼻涕走去的温暖的家。 “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
  望着被砍断的半截衣袖,重耳投向故国的最后一眼回望里,是悲愤,是庆幸,是悒郁,还是仇恨?擦把冰凉的泪,趁夜色正浓,逃命要紧。但他在回头时,还是清晰看到紧紧跟来的几个人,他们是赵衰、狐偃咎犯、贾佗、先轸、魏武子、介子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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