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王谷——说说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挖参的故事

作者: 紫檀烟斗

  日期:2011-2-10 22:36:27
  (1)
  我默默地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注视着行色匆匆的人群。他们就和我年轻时一样,只知道一味地追遂着某些东西,无暇他顾,错过了许多珍贵美好的东西,自己却浑然不觉。当某一日,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迷失在世间的幻象之中,想回头,却早已找不到来时的路。懊悔,也是枉然,时间如同那潺潺的流水一样,逝去了,便永不再回来。

  我深深地叹息。
  忽然,一个高亢的女声从我背后传来:“哟,老杨大哥,生意不好么?怎么发起呆来啦?我今天可弄了样好东西,您见多识广,要不您帮我看看?”
  我不用回头便知道,说话的是身后水果店里的老板娘。这是一个略显臃肿的中年女人,嗓门很大,脾气也不小,但皮肤却白净得出奇,五官也颇为精致,若是忽略掉她的言行举止,应该也算得上是个丰韵佳人了,这个外形跟传说中的杨贵妃倒是很相像,于是小商贩们送她一个外号叫作“水果贵妃”。可惜的是,这个水果贵妃的嘴皮子过于厉害,往往让人难以招架,中文的博大精深和语言的魅力,在她这里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我随口应了一句:“什么宝贝?让我也开开眼。”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她穿着一双奇大无比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向这边跑来,怀里还抱了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也不知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值得她抱得这样紧。
  只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她居然也会跑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压得小马扎咯吱咯吱地响。我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的马扎,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自从我把修鞋摊子搬到这个路口开始,她已经坐坏我三个马扎了,如果连这个也散了架,那就意味着至少又有十双鞋是白修了。
  当然,我尽管心里这样想,嘴上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二是因为对方是一个非常强悍的女人。更何况,我每天都把工具寄存在她的店里,省得天天背来背去的,图个方便,若是得罪了她,怕是再没有这样的优待了。
  于是,我努力把视线从不堪重负的小马扎上移开,指着小包裹笑道:“快打开看看吧,我都等不及了。”她却非要卖个关子,一脸神秘地说:“你猜,这是什么?”我摇头笑道:“不猜,我哪里猜得出!”她却不肯,非要我猜不可,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随口猜道:“是人参吧。”她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也很意外,本来想好千万不要猜中的,所以只是随便乱说应付一下而已,却没想到真给说中了,颇感尴尬,只好答道:“猜的,没想到这么巧。”见她一脸失望,显然是觉得很无趣,我赶忙转移话题:“快打开给我看看,这参是从哪儿弄来的?”她马上又兴奋起来,边动手解包裹边笑道:“是我在乡下买的,才三千块!据说是百年老山参呢!这么大的参至少能卖到上万块吧?”

  那个小包裹真是封得够严实的,里三层外三层,她还真有耐性,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拆,我一直等到花儿都谢了,才看到水果贵妃口中的那棵百年老山参。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被人骗了,这棵参是假的。
  日期:2011-2-10 22:39:00
  (2)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棵人参的确是很大,白白胖胖的,一般人都觉得人参嘛,当然是越大越好,越大就说明年头越久,其实不然。道理很简单,两粒同样的玉米种子,一粒种在田里精心呵护,一粒扔在野地里放任自流,结果肯定相差悬殊。
  真正的行家看参是看“路”,就是人参的颈部,人参每生长一年,颈部都会多一个结节,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那是芽苞留下的痕迹,颈部越长,结节越多,则说明参越老。另外参皮也很重要,参其实和人一样,年头多了皮肤也会老,起褶皱,颜色发黄,参皮若是白白嫩嫩的,那绝对不是老参。

  而水果西施的这棵参,参皮白嫩,参“路”很短,大概只有七八个小结节,连参须也非常短,显然不是什么百年老山参,只不过是个七八年的人工培植的家参而已。从人的角度来讲,七八年也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可是若从人参的角度来讲,这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我知道如果我对这棵参大加赞美,水果西施一定会很高兴,这也是她拿参给我看的目的,可是我偏偏又不愿说谎,于是便照实说了:“这参是假的。”水果西施愣了一下,随即不屑道:“假的?你凭什么说这参是假的?你见过老山参吗?”我便把根据一一说给她听,她听后沉默了片刻,忽然嚷道:“看我弄到宝贝你眼红了吧?就凭你一个修破鞋的,也敢说懂参?咋不说你还见过人参娃娃哩!”我老实地回答:“是啊,我是见过人参娃娃。”她用那种看疯子的眼神望着我,说:“你干脆说你见过老参王好啦!”我再次老实地承认:“我的确是见过老参王。”

  我是实话实说,可在她看来,我是存心跟她抬杠,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的鼻子道:“你……你……算你狠!”说着抱起她的小包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杨瘸子,以后你那些破烂儿别老放我店里!自己个儿找地儿放去!哼!”说完这话,她心里似乎畅快了许多,这才抱着她的宝贝老山参愤愤地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不过几分钟而已,我就从“老杨大哥”沦为“杨瘸子”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谁会相信像我这样一个落魄的修鞋匠,居然也会是个懂参的行家呢!人参娃娃的故事流传了数千年,到现在依然时常被人们提起,只是大家早已不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事了,不止听的人不信,连说的人自己也不信。
  但,我是相信的,而且深信不疑。
  我的思绪瞬间飞回到三十多年前,回到深山中美丽的参王谷,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身影:人参娃娃,老参王,和那山林中的精灵……
  日期:2011-2-10 23:00:00

  (3)
  巍峨的长白山脚下,有一个不大的小村庄,那里是我的家乡。因为村子里姓杨的人很多,至少占了总人口的八成以上,所以叫做杨庄。
  我也是杨家的子孙,名叫杨桐,我还有一个小我四岁的妹妹,她叫做杨柳。这是山里人的习惯,总喜欢拿树木的名字给孩子命名,希望子女们能像树木一样茁壮成长,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山里的孩子好养活,我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成了一名年轻的猎手。
  杨庄的地理位置很偏僻,群山环绕,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只有一条崎岖的石子路曲曲折折地通往山外。尽管如此,每年春夏两季,往来杨庄的人却络绎不绝,这是因为杨庄的北面有一条神秘的山谷,叫做参王谷。传说参王谷里面住着一位生长了足有万年的老参王,和一大群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如果凡人吃了人参娃娃,就可以长生不老,若是吃了老参王,则可以飞升仙境。这个传说流传了千百年,引得那些外乡人垂涎三尺,都想捉到人参娃娃,好长生不老,而杨庄是进入参王谷的唯一门户,于是他们便成群结队地涌到杨庄来。

  从我刚懂事起,就常常看到外乡人结伴进山去,往往进山时是二十几个人,出来时却只剩三五个,山林里的危险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尽管每次都有伙伴送掉性命,也没捉到过人参娃娃,但每次进山,或多或少总能带出几十支大大小小的山参,虽然不像人参娃娃那样价值连城,却也价值不菲,一支便相当于种庄稼一年的收入,所以外乡人对参王谷的热情丝毫不减,依然冒着生命危险涌进谷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一点不假。

  杨庄距参王谷大概有三天的路程,一路都是茂密的阔叶针叶混交林,地上厚厚地堆积着千百年来的落叶,完全看不出路来,若是碰上雨天更糟糕,山体内部会涌出无数的小泉眼,水流把地表的落叶层冲得漂浮起来,但因为落叶太厚,所以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只要人或动物踏上去,马上就会被吞没。很多外乡人都是因为不熟悉地形,不小心误入了大自然的陷阱,而永远地留在了大森林里,再也没有出来。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不用指南针呢?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点:参王谷是个磁场异常的地区,一进谷指南针就疯狂地乱转,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些外乡人在吃了很多亏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找个本地人做向导。在一般情况下,这算不上什么难事,只要肯花钱,找个向导还不容易?可他们走遍了整个杨庄,也没有一个人肯为他们带路。
  钱固然是充满诱惑的,但是敢挣这份钱的人却没几个,主要是因为这差使实在太危险了,简直就是把小命儿吊在刀尖儿上!要知道参王谷地处原始森林的最深处,绝不是平常打柴啊采蘑菇啊之类所能走到的地方,也只有猎手追逐猎物时、或者为了寻找人参才偶尔会进入,而这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尤其密林中危机四伏,毒虫猛兽层出不穷,要想在这样的原始森林中生存一个月以上,是极其艰难的。

  也许是因为外乡人开出的条件太优厚了,杨庄里还是有人动了心。
  日期:2011-2-11 17:58:00
  (4)
  他叫韩松,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也是我妹妹杨柳的未婚夫。那天,韩松偷偷找到我的,说想应下这份差使,还想让我跟他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我和韩松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俩从小就跟着老猎户杨桂大叔学打猎,对山上的每一片林子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我们都精通密林里的生存之道,当向导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我们也进过几次参王谷,试图挖几棵人参补贴家用,但毕竟只是猎手,对放山的事只是略有所知,不得要领,所以并未有过什么大的收获。好在那几次并没遇上什么危险,
  听了韩松的提议,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随即又迟疑道:“要是参王谷里没人参娃娃还好,万一真给他们找到了,咱俩不是把宝贝白白送到人家手上了?”

  韩松笑道:“别人说说你就信了,这天底下有没有人参娃娃还不一定呢!这个咱先不去管它,眼下咱俩正是缺钱的时候,现在有人肯出大价钱雇咱们是好事儿啊!管他们弄不弄得着人参娃娃,咱俩只要把他们带进谷去,完事了再带出来,就算完成任务,钱就挣到手了。这活才是稳赚,要想留着咱俩自己找,头发白了都未必能找到人参娃娃,你要指望靠这个赚钱啊,那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我有一点心动,但还在犹豫:“这个……”
  韩松拍拍我的肩膀说:“桐子,要不是急用钱,我也不想带外人进参王谷,我也想留着咱们慢慢找呀!可是咱俩现在可不是一般地缺钱啊,你看,我和杨柳的婚事迟迟办不了,不就是因为缺钱吗?再说说你,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同,不就是嫌你家没钱吗?只要你口袋里有钱,我敢保证,上门说亲的非得把你家的门槛给踩平了不可!现在咱不能想那么多,只要来钱快,稳当,这钱咱就得挣!”

  我不得不承认,韩松这人最厉害的就是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才几句话就把我给说得动了心,答应了他的提议。
  那天傍晚,我跟着韩松去见了那些外乡人的带头大哥,行话称为“把头”,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黑黑瘦瘦的但是看起来很精明干练的样子。他一见我们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自我介绍说他叫刘权,招呼我们坐下,让手下弟兄摆上了一桌子的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还有一大盘极其珍稀的包装精美的奶糖,这在当时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东西,要是没有特殊关系,就算你是城里人也弄不着!

  我和韩松一见这些就两眼放光,假意推让了一会儿,就大吃特吃起来。吃了一会儿,我们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谈呢,我有点尴尬,向刘把头笑道:“刘把头真是不简单,这么稀罕的玩意儿都能弄着,我们小哥俩见都没见过几回,一见就光顾吃了,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刘权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说:“我这儿有的是,你们尽管敞开吃,等会再多带点儿回家吃!你们肯来帮我,就是天大的情义,叫把头太见外了,直接叫刘哥就行,大家以后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是我刘权能办到的,绝不说二话!”
  我们跟刘权寒暄了两句,又谈了合作的细节:只要能帮他把队伍带进参王谷,全程陪伴他们,完事后再带出谷来,就算完成任务。除了讲好的向导酬金之外,此次挖到的所有人参都有我们一份。
  这也是千百年来“放山”(挖参)的规矩:见者有份,不论是谁挖到的参,卖参所得都按人数平均分配,不会因为是谁发现的就多分一点,也不会因为谁没在现场而不分给他,这是个很公平的分配方式,因为放山是一个团队的行动,其中的风险要大家一起承担,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单独可以做到的,既然有难都同当了,有福的话当然也要同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日期:2011-2-11 18:36:00
  (5)
  一切商量妥当之后,已经是午饭时间,刘权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吃午饭。虽然他们是远道而来,临时租住在村民的草屋里,但是他们的伙食水平依然非常好,不但千里迢迢地背了很多食品用品来,居然还特地带了个厨子,从那诱人的香气就可以判断:这厨子煮饭的手艺相当了得。我和韩松都被厨房里传来的香气吸引住了,二人对视一眼,这么香的饭菜,不吃白不吃!便不再推辞,留下来吃午饭。

  那真的是一桌丰盛的大餐,桦木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上了八碟八碗,我和韩松谁也没客气,敞开了吃,吃得肚子都圆滚滚的。
  刘权端着一碗高粱酒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吃,等我们两个打着饱嗝放下筷子,他眨着那双狡黠的小眼睛笑道:“怎么样,好吃吗?”
  我们两个点头赞道:“好吃,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刘权道:“人生在世,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过点舒心日子嘛!想过得舒心就离不开钱,就算你种一辈子地,打一辈子的猎,才能赚几个子儿?顶多就是赚点儿酒钱,没什么大出息。如果找到了人参娃娃,别说这点儿小玩意儿,就算是山珍海味也足够你吃上十辈子的!嘿,你们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呀!不信是不是?好,给你们看点东西!”

  说着他跳下炕,抱过立在墙角的一卷半旧的草席,放倒在地上,打开席子,里面露出十几把步枪来,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儿!
  我和韩松都看得呆了,和这枪一比,我们俩那两把老式火铳就只能当作烧火棍了!我俩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也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疑问,韩松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民兵?”
  刘权不屑地笑道:“傻小子,你们俩这辈子就只见过民兵是不是?民兵算什么!就算正规军又算什么?”我和韩松都惊讶不已:当兵的多威风啊!难道他比当兵的还厉害?
  刘权见眼前的两个傻小子被震住了,大为得意,笑道:“这事儿本来是秘密,不能随便跟外人说的,但你们俩嘛,我拿你们当自己人,就给你们透个底儿吧。其实我呢,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我上面可有人罩着,他可不是一般人,一跺脚整个东北都得震三震!别说几支破步枪了,只要有必要,扛几挺轻机枪来都跟玩儿似的!”

  我和韩松都被震住了,若换在平时,我俩肯定会说:你是在说评书吧?吹牛也别吹过了头啊!可今天不同,十几把三八大盖儿就摆在眼前,这玩意儿管制得可是相当严格的啊!要是没有点门路哪能弄得来?
  日期:2011-2-11 19:40:00
  (6)
  说到底还是韩松脑子转得快,会做生意,他马上说:“刘哥你本事不小呀!我们信了!你看我们小哥儿俩打了这么些年的猎,用的还是老式火杆子,劲儿太小了,野猪身上都中了三四枪还跑得挺欢,啥事儿没有,跟给人家挠痒痒似的!每次都得放七八枪才能撂倒,太费劲了!”
  我马上明白了韩松的意思,赶紧接过话茬来:“是啊,太悬了!有一回遇上个猛的,那家伙,獠牙都有一尺来长,趁我填火药的工夫就冲过来了,要不是松子动作快补了一枪,兄弟我非得让它给拱了不可!当初要是有这种家伙,一枪就撂倒了,哪至于差点儿赔了小命!”

  刘权哈哈一笑,连犹豫都没犹豫,大手一挥说:“好小子,是块做生意的材料!刘哥明白你们的意思!今天你俩就一人拿一把回去,就当给你们的见面礼了,再送你们每人三百发子弹,先用着,这次我们带的子弹也不多,下回哥再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带一箱来,你们只管敞开用,千万别省着,只要有你们刘哥在,保证子弹管够!”
  我和韩松听了这话差点没晕过去!每人三百发子弹说送就送?看来这刘权还真是有大靠山哩!
  刘权笑道:“这都是小意思,要是咱们能找到人参娃娃,把我上面那位给哄高兴了,那可就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就算你想要大炮都没问题!”
  我们俩赶忙说:“谢谢刘哥!以后我们小哥俩就跟你混了!有事儿只管吩咐!”
  刘权十分得意,说:“好!跟着我混保证不会让你们吃亏,我刘权做人是讲义气的,绝对不会亏待了兄弟!”
  说着他把厨子叫了过来,向我们介绍道:“这是老王,给咱们端锅的。(“端锅的”是行话,就是挖参队伍里的厨子,伙夫)怎么样?他手艺不错吧!他以前可在北京的大酒楼当过厨子,两年前开始跟着我,一直在我家里做饭。他好几次说想要跟我出来放山,我都没答应,其实不带他出来也是为他好,放山太不容易,累还是小事,主要是太危险,不想让他来冒这份险。这次是因为他说儿子该娶媳妇了,家里却连彩礼钱也拿不出,可要想赚钱快,除了偷抢拐骗,那就只能放山了。这次他硬要来,我只好带上他,总不能眼看着他儿子打光棍吧!”

  老王年近五十,粗短身材,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谦卑的笑容,一看就是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他把手在满是油渍的围裙上擦了擦,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把头,你看这个小子长得跟我家小伟是不是有点像?年纪身量都差不多,不过小伟比他胖一点。”
  刘权笑着推了他一把,说:“得了吧,半点儿也不像!你年月也不说一句话,一开口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说你儿子,你他妈能不能给我说点别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啦!”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老王尴尬地摸摸脑袋,也笑了。
  从刘权那儿出来,我和韩松坐在大柳树下面摆弄着那两把枪,和那沉甸甸的一袋子弹,感觉跟做梦一样。收了人家的枪,当然要替人家做事,我和韩松成了刘权的向导,即将带着外乡人进入那神秘的参王谷去。
  那一年是1979年,我21岁,韩松20岁。
  日期:2011-2-12 12:30:00

  (7)
  两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和韩松就带着放山队伍从杨庄出发,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参王谷,其他地方都绝不作任何停留。
  这是一支特别庞大的放山队伍,刘权一行十五人,加上我和韩松一共十七人。其实本来刘权的队伍是十六个人,但是放山在人数上有个讲究:忌二人同行,忌四人,人数最好为单数,为的是去单回双。这个双可不是指再少一个人,而是指回程时再多一个人——人参娃娃。
  刘权本来只是打算请一个向导的,所以带了个双数来,可是没想到杨庄没人敢接这份差事,只有我和韩松愿意,却还必须是两个人一起,单独选谁都不行。刘权没办法,才把一个半大孩子给留下看东西,其实那个破草屋子里面也没啥,连房子都是租别人的,根本没什么可看的。那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没半点儿放山的经验,连人参长啥样都不知道,这种新手带着的确挺麻烦。

  当时是农历六月初,正是满山青翠的时候。草是绿的,参棵子也是绿的,混在一起很难分辨,这时候放山,行话叫放黑草。这是最考眼力的时候,此时丰富经验尤为重要。同样一片草丛,可能你仔细地把每片草叶都翻过几遍也毫无发现,人家一个老手走过来,就那么随意扒拉两下,嘿,人家就看见参棵子了!刚走过的人也纳闷儿呢,参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可之前怎么就看不见呢?

  其实这种事儿非常普遍,老放山人说的好:这是人参跟你较劲儿呢,它给你施障眼法,考得就是你的眼力!要是谁都能找着,一找一个准儿,那人参还能这么贵嘛!想想也是,出人参的大山就那么几座,从古到今放山的人络绎不绝,上千年都在这有限的区域里找,如果那么轻易就能发现人参,那人参只怕早绝种了。
  日期:2011-2-12 20:20:00
  (8)
  队伍里有个毛头小子叫石柱子,十七岁,生平第一次放山,很是兴奋,一进山就缠着把头要他讲讲人参娃娃的故事。刘权捱不过他,只好边走边讲了一个东北林区流传很广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中国还有皇帝,大山里有一个小村子,四周都是茂密的林子,祖祖辈辈都说那片林子里就有人参娃娃,可村子里人人都会放山,却从来没人捉得到,连见都没见过。有一天,一个放山人去喊儿子吃饭,发现在村头的大柳村下,有两个陌生的小孩子在跟自己的儿子玩,一男一女,白白胖胖的,全身上下就只穿个绣花肚兜。

  他觉得很奇怪,就悄悄问儿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他从来都没见过。儿子说是这两天才认识的,最近天天都在村头跟孩子们一起玩,伙伴们有问过他们是谁家的,他们却只是笑,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放山人觉得这事有点蹊跷,第二天傍晚便偷偷到村头去看,又看见了那两个小孩,在跟村里的一大群孩子们玩跳格子。到天快黑时,村里的孩子们都各自回家了,而那两个小孩却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山上的大林子里面去了。
  第二天,放山人拿了两束红丝线交给儿子,嘱咐他找机会偷偷把红线系在那两个小孩的脚腕上,儿子照做了。天快黑了,孩子们都散了。放山人便远远地跟着那两个小孩,走了没多远,便听见小女孩说:“哥,我走得好累啊,今天怎么感觉挪不动脚呢?”
  小男孩说:“是啊,我也觉得迈不开步了,爷爷要是能来接咱们就好了。”
  小女孩说:“咱俩偷偷溜出来玩,爷爷又不知道,怎么来接咱们呀?”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说话,到后来渐渐就没声音了。
  放山人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赶紧追过去看,在路旁发现两棵粗壮的大参棵子,这条路以前他天天都会路过,却从来没见过有人参。他赶紧点起火把,动手挖参,等参挖出来一看,根上竟然还系着他交给儿子的红丝线呢!
  石柱子听得津津有味,我和韩松却在一旁偷偷笑个不停,刘权有点奇怪,说:“你们这俩小子乐什么呢?在山里长了这么大,这故事该不会是第一次听吧?”

  韩松笑道:“从小听到大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也忍不住笑,推了韩松一把,说:“你干的好事,你来说!”韩松笑嘻嘻地说:“当年桐子也差点被人当成人参娃娃给捉去了。”
  日期:2011-2-13 12:33:00
  (9)
  石柱子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赶紧追问道:“怎么回事?松子哥,你快说来听听!”其他人也都附和着:“是啊,快说来听听。”
  韩松笑道:“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儿,我七岁,桐子八岁。当时桐子去他姥姥家串门,一住就住了大半年,那期间有一个姓李的道士来我们村,不知道想干啥,在我们家住了好几个月也不走,一天到晚跟着我们这帮小孩儿,在一边看着我们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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