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离这些年流连烟花之地也不算白去，小娘子那些舞步他都有印象。本来他就是极聪慧之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段舞糊弄人还是没问题的。
　　天狗看得开心，再瞧玉怀祯灰白的脸色竟然有点笑意。他顿时觉得这俩进贡的“姑娘”还是有用处的。
　　一曲罢了，舞也告一段落。
　　“既然你们还有这点才艺，那就留在这为怀祯解闷吧，我出去找点食物回来！”
　　天狗说完转身离开地下宫殿。
　　待他一走，玉怀祯开口道：“两位公子辛苦了。”

　　“哟你看出来了？”
　　“虽然两位公子也是少有的俊丽，但有些特征还是遮掩不住的。”风龙殿下无时无刻不透着浓浓倦意。“狗子天性憨直，才没察觉。”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冷家兄弟并没有隐藏喉结与平坦的胸部，这都没看出来应该算是傻得冒泡了。
　　已经远离洞穴的天狗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风寒。

　　地下宫殿寝室内，玉怀祯手伸到枕头下，慢腾腾说道：“两位公子前来所为何事啊？总不能真是为了来服侍的吧？那牺牲还挺大，于心不忍。”
　　他身体虽然虚弱不堪，该说的话却并没落下。
　　冷离笑笑：“殿下还是放松点，以现在的状态杀不了人，只能是送人头。”
　　玉怀祯手一紧，他枕头下放着利器。因不知面前这俩人所来为何，他原本想万一有何变故就先下手为强。
　　只可惜如今他是遭了难的神龙不如蛇，哪里还有当初的威仪与能力。
　　“你也别紧张，我们不是要来对你们不利，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真相。”冷离大刺刺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另外就是帮替代的那俩美人姐妹的忙。”
　　茶水还没送到唇边，冷霄就走到近前一把抢走，泼到地上。
　　“喂，你倒掉干嘛？”
　　“小心有毒。”
　　“哥你没听说过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见他们兄弟俩如此明目张胆地讨论茶水能不能喝的问题，玉怀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将手从枕头下抽出来，笑叹：“那茶人确实喝不得，虽然放的都是好东西，不过命格弱的人承受不住。”
　　他顿了下，又缓缓继续：“我看你们命格奇特，反而怕与之相克，还是小心为妙。”
　　“还是殿下说话温柔。”
　　玉怀祯闻言苦笑：“若你也病入膏肓，没多少时日，也会温柔的。”他说着咳嗽数声，胸膛随着气息剧烈起伏，许久才平静下来。
　　冷离眉头微皱，上前往床头一坐，直接就握住玉怀祯的手腕。后者一愣，刚要反抗就被冷离警告：“别乱动！别干扰我诊断！”
　　“你，你会看病？”
　　“还好，看你是没问题。”冷离话很不客气，神情与平日相比严肃认真。一贯嬉笑的嘴角紧绷。
　　冷霄在旁注视着自己弟弟，恍然间像是回到过去。
　　在遗忘岛上有片竹林，无论春夏秋冬都挺拔苍翠。林内有处深宅大院，灰瓦白墙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沉木匾额：落香苑。

　　那里是所有冷家子孙后代聚集读书的地方，要学的永远那么多，案头堆积的书本已经遮挡住一个个小小身影。
　　有天他埋头整理要义，身旁的孩子忽然发病晕倒。那是分支三叔家的小儿子，据说平常就有心痛病。
　　冷霄把他抱在怀里，看见他已经泛青的小脸顿时慌乱无措。老师不在，剩余的孩子也早就吓得哭喊。大人们还都在主城，根本赶不及。
　　怎么办？要怎么办？

　　“让我看看！”
　　那时候冷离突然凑过来，摸那孩子的手腕，还查看他的神色以状态。冷霄想说话，却被对方头也不抬的一句话堵回来。
　　“别说话，别打扰我判断！”
　　这之后的事他只记得零星片段，每次回想起来似乎就站在当年的深宅大院里，记忆片段如碎裂镜片在身畔飞舞。
　　片片寒光闪烁，血色溅落。斑斑痕迹历久弥新。
　　碎裂的镜面里，冷离终于救了那孩子，他得当的处置让他撑到了大人赶来。可随后冷离却身陷在善意的嘲讽当中。
　　【你竟然懂得心痛病，学这些是怕以后没自己的出路吗？】

　　【这倒也是个办法，族里也是需要医士的啊。反正法力已经没了，总不能白吃饭。】
　　【是本家的孙子又怎么样，到头来还是个废柴嘛。】
　　是嘲讽还是善意，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在冷霄听来，都包裹着利刃划破耳膜，刺痛难忍。
　　那之后的片段是一汪红色，血液的颜色。
　　等到再清晰起来，已经是那之后的一周，他躺在床榻上，听见纱帐外仆役小声议论。

　　“听说那几个小公子到现在还走不了路，握不了笔，好像是终生残废了！”
　　“啧，真惨！以后咱们可得小心点，别惹到大少爷，不然下场恐怕比这还惨！”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冷老爷子真是造孽了，好不容易留下的孙儿一个是怪物，一个是废物！”
　　冷霄隔着纱帐听着，忽然心里像是裂开道道口子，强烈的情绪喷涌而出，吞没幼小的他。

　　那天他放声痛哭，谁也无法劝阻，谁也没法安慰。
　　那之后，他再也没哭过，连笑也越来越少。
　　“……哥？你发什么呆呢？”
　　耳边冷离的声音将他沉溺过往的思绪拉回来。冷霄抬头，自己弟弟幼年的面孔与现在重合，恍然间又好像是看另外一个自己。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冷家大公子摇头。
　　冷离也没追问，只是继续埋头书写。洋洋散散已经数行。最后一笔结束，他将笔墨归位，抬眸看向床榻。
　　“方子我写好了，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所中蛇毒是怎么回事？”
　　在冷霄出神的片刻里，冷二公子已经给玉怀祯诊断完毕，脉象很明显，再加上脸色状态的判断，得出结论并不难。
　　“你不只是断了香火供奉那么简单。”
　　冷离说出这句话后就到桌前写起方子，无意中发觉自己兄长神色不善，双眸茫然空洞。幸好很快就将他唤醒。
　　纸张上还散发着新墨的香气，冷离的字迹潇洒挺俊。只是要看清内容却要先回答他的问题。
　　玉怀祯盯着看了片刻，不以为意地笑笑：“就算你真能解这蛇毒，我反正也是不久于人世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那你就没想过你要是死了，那狗子会怎么做？”
　　冷离留意着玉怀祯的变化，果然对方眼底泛起一瞬的苦涩与忧心。
　　“来之前我们也是仔细打探过的，也从大巫师的分身那里听说了些事，如果你快死了，天狗会杀了全寨人为你续命。到时候你会堕魔，不过活着总会有办法。至于狗子，他本来就是妖星化形，沾染上如此多条人命只会当场魂飞魄散，永世无存。”冷离扬唇微笑：“不考虑自己，好友性命也不考虑一下？”
　　玉怀祯低头蹙眉，良久才吐出口气。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
　　世间万物弱肉强食，生存是唯一目的。唯独人与众不同，诞生了律法与道德。以此维护弱者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