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仕途》
第1节

作者: 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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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9月11日!
  1991年夏末的这个周三,对于骆志远来说,是一个极其玄妙飘忽的日子。
  整整一个上午,他对报社同事们的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能看见别人嘴巴在动,却听不清楚别人到底说了一些什么。
  拼命去聆听,旋即感觉头晕目眩,站不稳,想要呕吐。
  所以,他只能笑容僵硬地常常打断别人的话:“对不起,我有些头晕,现在不想说话,抱歉。”
  大抵他大学毕业分配进安北日报社工作虽然才两个月,但报社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个彬彬有礼、好学上进的年轻人,就没人计较他偶尔的失礼和狼狈了。
  沿着有些阴森潮湿的走廊,走了十余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骆志远直奔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一屁股坐在那张铺着凉席垫子的红油漆斑驳褪色的木头椅子上,如释重负。
  他迟疑着抓起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个带撑脚的小镜子,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自己还算英挺的面容,不过年轻得令他有点心惊胆战他又慢慢扭头看向一侧的台历。
  老式而简朴的台历,字典般大小,厚厚的书卷状翻页,后世已经难得一见了。不过,真正让他触目惊心的还是1991年9月11日的黑色数字!

  他失神地坐在那里,表情陡然间变得呆滞、旋即精彩起来。
  由不得他的大脑不短路。
  前一刻,他正踌躇满志地坐在某县中心礼堂的主席台上,市委组织部的薛副部长代表市委宣布,提名他为副县长人选;而这后一刻,他竟然行走在90年代初安北日报社这幢破旧老化的办公楼上,擦肩而过的是一张张早已在记忆中淡去模糊的面孔。
  虽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副县级,但得来异常艰难,骆志远为之苦熬了大半生,其中艰辛酸涩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打磨了20年的机关小吏时来运转终露锋芒,侥幸走上副县级领导岗位,岂料竟搞了这么一出诡谲的乌龙副县长的滋味儿一丝一毫都没有尝到,就重生回了职业生涯的原点上……这不是要人命吗?!

  马勒戈壁的!见鬼了!
  骆志远想要骂娘,而事实上,他也真正骂出口来,声音还不小。
  同办公室的另外两个资深记者老黄和老宋愕然抬头,几乎同声问道:“小骆,干嘛呢?抽风了?”
  骆志远浑身一震,定了定神,勉强满脸陪笑道:“宋主任,黄老师,我头疼,有点烦躁,说了冒话,不好意思!”
  老黄摇摇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埋首看自己的稿子。
  老宋却哈哈一笑探手指了指他:“小骆,传呼机响了。”
  骆志远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别在腰间的汉显传呼机还在震动。摩托罗拉的大汉显,在当时来说,也算是极时髦的信息化电子产品了,价格不菲。
  他缓缓取下看了看,是一条简短的信息:哥们,速回电话-5623481。
  骆志远将传呼机的显示屏凑在了眼前,认真的瞅着。
  几个阿拉伯数字仿佛撒着欢跳跃起来,各种排列组合,越来越清晰放大。他的脑海中轰地一声,各种记忆和信息潮水一般倒卷而回。
  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窗外阳光明媚。那棵老槐树上,探身过来的一根枝桠上,两三只灰色的麻雀叽喳鸣叫,又扑腾扑腾地飞远了去,踩得绿油油的枝条颤巍巍地。
  这个时候,正是22年前。
  父亲骆破虏还是成县的副县长,母亲穆青还是市教育局的普通干部,他还是那个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的小记者……家境富足小康,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
  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眸光中满是阴翳,心乱如麻。
  分明就在此时,父亲因为受到市委副书记郑平善案的牵连,被纪委双规。旋即,母亲去京城上丨访丨未果,意外遭遇车祸身亡。
  不久,郑平善锒铛入狱,而骆破虏虽因查无受贿的实据而被释放,但也随之被解除公职,去县中医院行政科当了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

  仕途幻灭,莫名冤屈,加上爱妻早逝,对骆破虏的打击很大。他因之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半年后服毒自杀。
  一个原本快乐幸福的殷实中产家庭灰飞烟灭,骆志远的人生由此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好在骆志远没有自暴自弃。父母死后,他在报社呆了两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转行进入机关,在一个清水衙门里苦熬打拼,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
  等等,今天是几号?
  骆志远脸色骤变,再次瞄向了台历:啊,9月11日!
  他腾地一下子跳起身来,脸色煞白、疯狂地往门外冲去。

  门被砰地一声关紧,老宋皱了皱眉,沉声道:“这小子犯了哪门子神经病!工作时间,往外跑什么?不知道请假吗?”
  老宋是部门主任,对骆志远不请假就跑,有些不满。
  老黄呵呵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宋主任,可能小骆有急事吧,等他回来补个假条就是了!反正这两天也不忙,领导睁一只算了!”
  老宋哼了一声,不再吭气。

  安北市机关第一家属院,12号楼,骆家。
  骆破虏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依旧是短袖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皮鞋锃亮一尘不染,无论是衬衣还是西裤都熨烫地笔挺,没有一丝褶皱。
  穆青眼神哀伤落寞地站在那里,帮丈夫整理着公文包。
  骆破虏就是这种性情,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如今有身陷囹圄的危机迫在眉睫,他仍然从容不迫,不会忽视自己的衣着仪态。
  这不是矫情,而是骨子里、血脉中与生俱来的一种教养、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孤傲和优雅,大概只有妻子穆青才能理解吧。
  “破虏,你非去不可吗?”穆青哀伤地幽幽道。
  “青儿,纪委找谈话,我能不去?不去还能潜逃哟?能逃到哪里去?那么,你们娘俩咋办?我不能做这种事!况且,我问心无愧,怕什么?!”骆破虏抬头苦笑,望着爱妻。
  “郑平善出事,凭什么搞到你的头上?你虽然是郑平善提拔起来的干部,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非要硬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也太欺负人了。”穆青有些愤怒地挥舞着手臂。

  她是一个性格恬淡的女性,很少有怒形于色的时候。
  “青儿,他们不是朝我头上扣屎盆子,而是胁迫我参与陷害郑书记。可我骆破虏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宁可不做这个副县长,也绝不会昧着良心说昧心话做昧心事!”骆破虏言辞凿凿,声音慨然。
  “青儿,你不要担心。我相信郑书记是清白的。同样的道理,我骆某人光明正大、也不畏流言诬告。让省纪委查查吧,一切都会查清的……”骆破虏将自己眸光中的一丝黯淡掩饰起来,“青儿,好好照顾志远,安心等我回来!”
  “破虏,要不我去京城那边求求……”
  穆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骆破虏烦躁粗暴地开口打断:“不!不求他们!过去艰难的岁月我们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
  骆破虏见妻子哀伤不能自制,心头一软,放缓了声音柔声道:“青儿,我跟骆家断绝关系这些年了,你就是找上门去,人家也不见得会理睬的……好了,我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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