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的，他都是停下来叫了声人家的敬称，稍微看他一眼的，倒也回了个笑给他，大多的情况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地就走过去了。
　　人情冷暖，越是在小地方，反而越是刻骨铭心。
　　但小二子也不介意，说不介意，其实也是介意的，只是人家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微笑的嘴角都是会带着一些苦涩。
　　“算了，别想这个，今天发工钱呢。”
　　小二子打着气，一路上小跑着，叩开了账房的门。
　　“来了？”

　　“来了！”
　　刘管事倒是个有点年岁的老头，他那有些骨瘦的手逐渐翻开账簿，颤颤巍巍的毛笔拿在手里，可是下笔的时候，气质就变了。
　　那笔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一般，刷刷写下了小二子的名字，再画了个圈，圈上几点。
　　这样，才算一个月时候到了，可以领工钱。
　　从袖子的内衬中取出几两银子，把小二子的手拉过来，颤颤巍巍着放在他手心里，嘴里头念叨着：
　　“拿去，买点好吃的去。”
　　小二子颠了一下，当即说道：
　　“刘管事，不可以，多……多了。”
　　他说多了的时候，刘管事已经瞪过来了，小二子缩了缩头，但还是把多了的事说了出来。

　　“多什么多？多什么多？那是老头我给你的。”
　　七两，多了二两。
　　小二子笑了。
　　他本是怕刘管事的，因为小时候摁手印的时候，他就在自个儿边上，那合同，也是他保管的。
　　但现在，他倒是不那么怕了。
　　这戏楼里，终归是还有关心自己的人的。刘管事是，他又想到了昨天的清姐，点了点头，也是。
　　刘管事看着他快步走了出去，脸上的笑意都是藏不住，他也不自觉地笑了，一边笑，眼睛都是跟着眯着，心头又是一叹：
　　“长安啊，太远了。”
　　小二子也是忍不住了，嘴上眼睛里都是藏着笑，比上回多了二两银子，虽然是刘管事私下给自己的。
　　他暗自忖度着：“三两银子可以存着，赶明儿去长安的时候可以带上，长安可远了，不多备点银子，半道上没钱了可怎么办？”

　　“拿二两银子出来，过年的时候买点好吃的给刘管事和清姐提过去，既然是要过年，这么空手过去肯定是不合规矩的。”
　　至于剩下的二两，除了买件过冬的衣服外，他心里头也有了定数。
　　洋人来的店子里，奶油的香味芬芳扑鼻，只是这么闻上一口，都觉得口齿生津。
　　小二子不敢多呆，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柜台上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蛋糕，颤颤巍巍的递了银子过去。
　　一路上他都是在跑着，生怕把小蛋糕给摔着了，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可是那蔚蓝的眼睛，却是越发的闪烁起来。
　　呼~
　　合上门，外头的天色也是渐渐的黑了，把刚买的衣服放好后，他把怀里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蛋糕拿了出来，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桌上。
　　桌子的脚有些不太牢靠，一斜一斜的，不过他不在意，早就司空见惯了的事，还去想那么多干嘛。
　　他用火折子将蜡烛给点着，再引燃了蛋糕的小蜡烛，淡淡的火光，点亮了他红扑扑的脸蛋，以及湛蓝的眼睛。
　　小二子合了眼，听别人说，生日的时候要吹蜡烛吃蛋糕的，还要许愿，许的愿越虔诚，就越会实现。

　　这话，他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总觉着这就是一个盼头罢了，一个寿星的盼头。
　　但现在到他这，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也挺希望的，人活这一世，总得有个盼头不是？
　　“我希望，能够早点去长安。”
　　去长安干嘛，他没说，怎么去，他也没说。
　　就这么个小愿望，蛋糕也是看了一年多才下决心买的蛋糕。

　　呼——
　　蜡烛灭了，他的眼睛睁开，而他，也笑了。
　　（四）
　　呼～
　　微微的火光，像是刚被点燃的一般，只冒出个头，摇摇欲灭的样子，说不得能燃着多久。
　　男子见状，不用多说，手下便是加重了些力道，那推拉风箱的速度，也是快了许多。
　　熊熊火焰，瞬间便是升腾起来。
　　不过很快的，又被压制下去。
　　烧瓷，火大了是不行的。
　　老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深窑中，四周燃起的温度倒是让他的额头都是多了一层汗渍，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却也顾不得再流，手往前一推，那刚用釉土做好的模具，便是被推了进去。

　　外头的风雪更是大了，冷陌蹲坐在风箱旁，一只手就这么撑着脑袋，眼睛时不时地瞟了瞟老人那边，盛满了百无聊赖。
　　他应该是无聊的吧，进来学手艺都三年多了，还是只让自己拉风箱，别的徒弟，可都是在师傅旁边手把手的教了。
　　师傅烧窑的时候，徒弟应该是要在边上看着的，看师傅的手法，造模、凝物，这都不是纸上得来的东西，是要实际演练的。
　　冷陌平日里也有私下烧过，可是烧出来的瓷器要么不成样子，要么脆如薄纸，久而久的也就打消了。
　　不过好在，这么一烧制，自己对于烧窑的流程，也是熟悉了不少，起码现在看师傅在那操作，心里头也能够跟得上节奏了。

　　烧窑可是门技术活，天气干或冷，湿或热，都会影响但成瓷的品质。夏天烧窑是一种方式，冬天又是另一种，平日里没个师傅教，自个儿摸索是摸索不出的。
　　他摸了摸胸口，仔细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右手不可察觉地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一仰头，直接是吞了进去。
　　冷陌长舒了一口气，继续看着老者在那操作，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吃饭啦！”
　　芬芳扑鼻的饭菜，一样一样的给端了上来，小二子见状，从凳子上一下子丨弹丨坐下来，嘴里还说道：
　　“我来帮忙吧。”
　　清姐手一摆，直接是大手一挥着让他又重新坐了回去：“不用，这么点小事，我一个人就够了，准备吃饭吧。”
　　清姐笑着，转身又走近了厨房里，张罗着端菜了。

　　白脸哥嘴角使劲抽了抽，恨不得一下子将所有的味道都是一吸而尽，这时只道是嘴生了少，不可一下吃光。
　　当然，他要是全给吃完了，那就该被清姐打了。
　　时间也是乘着这漫天飞雪，呼呼咋咋地走了过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殊不知过年的日子头，也是带了过来。
　　清姐叫上了小二子一起过年吃年夜饭，小孩子家家的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

　　可你说来就来嘛，还给带了点东西，倒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推又推不掉，便只好收下。
　　不过，可以看出的是，小二子挑的很用心。
　　只是这才十二啷当岁数的孩子，却是如此的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本是该无忧无虑收着压岁钱的啊。
　　这一点，清姐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小二子越发柔和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来来来，吃饭咯！”
　　白脸哥白了他一眼，嘴角有些抽抽地乖乖坐好了，也不是他乖巧，只是这人的实力，远不是他能够揣测的。

　　柒拍了拍小二子的头，坐到了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