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写字。一张张，一页页，不知疲倦的写，反反复复地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自从那日雒羽离开，我又鬼使神差地拿起纸笔，写下了镌刻在心中的那刻骨的诗句，写一番，看一番，然后忍不住摇头嘲讽自己——写字这回事，果然是要时时练习的，多日不写，几乎丢掉了这字的风骨了。想起当日央胤禛为我写字帖的情景，又不禁微笑：即便是弘时弘历，也不敢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说，只有你敢，只有你能，也只有你想得出。当日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提起笔来一字一字认真地写，一边摇头。而我心里是满满的骄傲和小幸福——何曾见过一个帝王如此的迁就一个宫女呢，他一笔一划为我写下的，又何止是一幅字。

　　时间空闲了，往事便涌了上来，遮不住，挡不住，它们一步步地跨过那道死守着的防线，向我步步紧逼。
　　胤禛，即使你如此恨我，我仍是时时回忆起你的点滴，你说话时的表情，你常常穿的衣服，甚至，你眼中深藏的隐隐的笑意，微蹙的眉头，冷漠的眉眼，我都还不曾忘记。记不记得那日在塞外的草原上我说过，不许你忘掉我，在我忘掉你之前。如今，我还没有忘掉，你呢？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可以将那些相处的点滴逐渐淡忘，然后去过平静安然的生活。然而我竟是错了，时间越久，那记忆越是清晰，反复的回味，一遍遍的梳理，我的记忆力忽然变得格外的好用。

　　“晓姐——”嫣然在外间叫我。
　　我收回了神游着的思想，懒懒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嫣然不做声。我于是拨开珠帘走出去，看到雒羽站在屋子当中，黑色的外套，烫得笔挺的白衬衫，只是裤管上有雨打的痕迹，发梢上也落了雨，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句“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的诗句来，如今，可不正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的境况么。
　　“既已来了，站在那儿做什么，坐吧。”我走到桌前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他，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他笑接了过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第一次吧？”
　　我答道：“是不是第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来了，好歹是客，我总不能赶你出去。”
　　他的神色略敛了敛，“你只是把我当做客人？”

　　“不然呢？”我自己也倒了茶喝了一口，“哦，对了，朋友。”
　　“就只是这样？”
　　“……”
　　“他骂你了？”
　　我轻轻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别乱猜。”

　　“那你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的语气明显轻快了一些。
　　“如果你是我，就会明白的。可惜，你不是。”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闻言抬头看他，他看着我：“你可以欺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我能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那天……”
　　“雒羽，别再说了，求你。”我几乎是哀求着打断了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最近可不可以不要来找我？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
　　“你想都别想！”他冷冷地说，“我不会再允许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没有……”
　　“马尔泰.若曦！”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
　　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我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他，眼泪立即大颗大颗的流了出来。

　　“你刚才，叫我做什么？”那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了。
　　“是那天你提过的名字，昨天晚上居然梦到你，可是你却说你叫马尔泰.若曦，是不是有些奇怪？这好像应该是满族的名字吧。”恍恍惚惚中，看到他在笑，说话的声音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居然在笑，他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叫着我这个名字对着我笑。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在刹那间变得惨白，身子也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他急忙站起来扶住了我，“怎么了你？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吓到你了？”
　　我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盖章
　　日期：2011-11-25 15:26
　　40
　　坐在回家的公车里，车子在夜雨中穿行，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游离在深海的鱼，宁愿深深地潜在海底，做安静的自己，不肯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就在雒羽开口叫我“若曦”的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的魂魄又回到了三百年前，以为面前站着的，是我心心念念渴盼着想要相见的胤禛。
　　然而不是。毕竟相思，不如相逢好。我原是个俗人，仍然渴望着春闺梦里相思又相思的那个身影。
　　回到家中，迎接我的，是满满一房子的孤寂。
　　雨禩不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最近碰面的机会不是很多。晚上，往往我睡觉了，他还没有回来。等我早上起来了，他又已经去往养心堂上早课了。蹉跎的时光和流逝的岁月，就在这样的静默中苍凉着。
　　我开了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如往常一样，我用手支着头开始发呆。最近常常是这样，回了家，却不知道该什么，要么在客厅，要么在卧室，随便哪个地方，我都能随时随地躲进自己营造的小王国里去，不肯出来。雨禩并不勉强我什么，有时候，我甚至感谢他提供给我的宽松的个人空间，不逼迫我，只远远地关注我，让我最大限度地享受着这样的孤独和思考。

　　正在出神，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雨禩见我在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说：“今天倒回来的早。”
　　我“嗯”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让嫣然照顾着了。”
　　雨禩点点头。我凝视着他的脸，有多长时间了，我没有这么认真而专注地看过他了呢？记忆中那个剑眉入鬓，朗目若星的八爷，还霸道地停在脑海里。
　　“若曦，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我忽然说：“雨禩，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他有些纳罕，但是，大概是不忍拂逆了我的提议，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好啊，难得你有这样好的兴致。再说，我们也确实很久没有一起出去吃饭了。”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一愣，见我如此，他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的心一点点沉落——是从何时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需要如此的揣摩，如此的小心翼翼了？
　　我勉强打叠起精神：“我才没有多想。走吧。”
　　车子停在憩心居门前。雨禩驻足看了半晌，方道：“真好一个清净去处！”
　　“是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若曦，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怎么找到？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回说：“就是跟同事们一起来过一次。”

　　“哦，”雨禩闻言不再多问，只将双手负在背后，一边走一边细细看着周遭的景致。看着他悠然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才是真正适合这里的人，那样风雅，那样高洁，那样飘逸出尘，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他，又想着他曾住过的府邸，这里的景致也算得上是好的了。想着想着，不觉出了神。
　　我带着他向里走，路上碰到个服务生，看着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她看到我却是立即站在路边微微欠了欠身子，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张小姐好。”那笑，虽是职业素养使然，但却并未让人觉得虚套。
　　我无心攀谈，反而是自己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才想起来，两次跟雒羽来，都是她提供服务的。记性倒好，我心里暗道。但同时却又尴尬于她的好记性。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身边的雨禩不动声色，并没有问我什么。我却心虚起来，暗骂自己弄巧反而成拙，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想到带雨禩来了这里。其实，不过是一时贪了这里的清净，还有那些食之如甘饴的糕点，想着雨禩也一定会喜欢，谁知……，唉，也罢，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哪知那服务生似乎没有看出我神色的异常，反而接着问了一句：“小姐还是坐上次那间房吧，雒先生说了，那间房是专门备了留给小姐，其他客人都不准用的。”

　　日期：2011-11-25 15:26
　　雨禩停下了脚步，专注的眼神落在了我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那目光仿佛能看穿我一般，我开始觉得脸上发烧，脑子里更是乱哄哄的，呆站了半晌，拉着雨禩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