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6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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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领嘿嘿傻傻笑时,一口白亮的牙齿就给黑褐色的脸上平添几许生动和天真。那笑让水莲心里咯噔一下:
  天哟,大爷们还有这样笑的?!那个甜劲,那个真劲,简直像吃奶娃娃在大人怀里张小嘴笑?那眼神里也没一点瞎爷们看女人的瞎劲、邪气,真跟涝河里水一样清亮的眼神哟!
  那笑叫水莲不得不动恻隐之心,她斜那头领一眼,懒洋洋走过去蹬上井台,她手扒辘轳,对那笨猪一样的头领和那群笨猪一样的过路客道:

  哎——,都睁大眼看——!
  水莲还把“笨猪”头领招呼到辘轳旁手把手教,同时让别的“笨猪”看。
  水莲给“笨猪”们讲:往井里落空桶时,不用傻笨地摇辘轳把,大木桶会拽着辘轳哗啦啦、哗啦啦转;等听见黑洞洞井里嘭一声响,就是桶落到水面上咧;再一手抓辘轳把,腾一手摇摆井绳,叫空桶倒下吃满水,接下来才开始往上搅……
  水莲把“基础理论知识”讲完,又动手搅一桶水给“笨猪学生”们作了示范。
  可接下来就出事了。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那天一看见水就嗷嗷怪叫,就饿狼扑食般扑向大木桶!那情景正是他们在东陵城花柳巷嗷嗷怪叫着涌进窑子时一幕的重演。
  他们争先恐后把头伸向木桶沿,头与头碰撞着簇拥一堆,那当然是活生生一幅“群狼抢肉图”或“群猪争食图”了!

  姑娘们立时又被吓坏了:妈呀!他们……?!他们是人吗?!
  水莲一时也目瞪口呆了!不过水莲愣过,就突然拨开那堆拱动的“狼”头、“猪”头,拎起水桶;水莲在谁也没来得及反应间,就把那桶水拎下井台哗一声倒在篱笆墙旁的葫芦蔓根下了……
  于是,嘴唇曾触到水或没触到水的“狼”和“猪”们,就陡然被激怒,就立时变成“虎”和“豹”了!那群“猛兽”嗷的嚎叫一声,本能的抽出腰间刀鞘里的马刀,本能的发出疆场上的杀声:
  杀——!
  由于周小小校长,那场关于共产主义接班人“思想品德”的“事件”并没有如思品老师期望的那样——让石浪等四人在全校大会上做“深刻检讨”!可是,那“流氓”新闻却还是在全校和寨子中不胫而走传开了;而本来“思想品德较好”的张吉顺,竟因此挨了他父亲张德厚一顿痛打!

  张吉顺虽是张家四代单传的命根子,可老实巴交的张德厚还是命令“碎畜生”爬到炕边,脱下裤子,把浑圆白嫩的屁股蛋子撅起来。
  张德厚腿颤着脱下脚上的布鞋,手颤着抡起鞋!被黄土地磨得光亮、坚硬的鞋底在空中颤动着却迟迟没落下来……
  2005年,50岁的前副市长张吉顺在狱中写的《反思录》中这样描述道:
  我爬在炕上,退下裤子,把光屁股蛋子撅给父亲……
  我心里紧张、恐惧,却又兴奋,我渴望父亲的鞋底快凑到我屁股上!我当时认为我“流氓可耻”的行为不仅让自己在学校丢了人,而且让“性质”很好的贫农父亲在寨里丢了面子!人家会说:一个“性质”很好、很革命的贫农老大伯,咋能生出一个“流氓思想”这么严重的革命下一代呢?!我希望父亲的鞋底能把我的“资产阶级流氓思想”完全彻底打掉!

  父亲那天终于咬牙打我时我没嚎叫,但是我流泪了。
  我的泪一半是为父亲和母亲流的。因为父亲打我时比我还难受,他打过我就背靠炕壁圪就下,他为我受的皮肉之苦叹息得很心疼。我母亲起先也坚决支持父亲打我:打!打!打这踢脸丧德的贱坯子!
  但我父亲真要动手时,我母亲却躲在门外不忍心看;父亲刚一打我,她又哭着扑进门挡父亲,又大骂父亲下手太狠!我母亲接下来就把脸贴到我挨过鞋底的屁股蛋上摩擦,她的泪水在我的光屁股和大腿上流得一塌糊涂……
  当然,我那天的泪有一半也是为我自己流的——那是幸福的泪!因为我确信我的“资产阶级流氓思想”已彻底被打掉了,我已经变成“性质”很好的革命下一代了,我能成为合格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了……
  一片寒光闪闪的马刀突然对着水莲时,水莲尖叫一声跌坐到桶沿上……
  葡萄架下的姑娘们也发出凄厉的尖叫,她们再次挤成一团……
  可水莲坐桶沿上捂脸尖叫了一阵后,又慢慢把手从脸上拿开不叫了,她这时就看见:
  “猛兽”们手里的刀都已插进刀鞘。

  头领正挨个抽“猛兽”们耳光,骂着水莲听不懂的粗话!
  而“猛兽”们挨头领的耳光和吼骂时,一个个都服帖的低下头。
  那头领打骂过随从后,就转头看水莲,眼里是询问的目光……
  头领用食指指自己嘴巴,指水莲屁股下的水桶,指葫芦蔓根下泥土中刚渗干的水迹。
  水莲当然明白头领在问啥,可她偏不回答!她只起身把木桶往头领脚下一蹬,也像头领那样一声不吭的指一指辘轳。
  头领把木桶拎到井台上要动手取水时才开口对水莲说,他们快渴死了!等他们先喝过水,他们会帮她浇葫芦嘛……

  水莲也开口了:我才不是要浇葫芦,我是嫌你们这群猪抢水喝的样子恶心!再说,喝水有碗,你们都把头挤到桶沿上,那是人喝水的样子吗?!
  头领和我们那群“野人”先祖们这才恍然大悟的笑了……
  葡萄架下的姑娘们也嘻嘻笑了,她们夸水莲先前大胆,同时乱口纷纷奚落“野人”们不懂规矩!
  我们的“野人”先祖们就憨笑着叹关内人规矩真多——喝水都讲规矩!难怪师爷一再告诫他们入关后要多学汉人规矩。
  于是,700年前那个酷暑天的正午,在那个栅栏院落,我们的先祖有生第一回用关内汉人的辘轳取了第一桶关中平原的井水;他们又忍着渴,在水莲等姑娘们的招呼或命令下,规规矩矩围坐在葡萄架下的青石桌凳旁,每人手端姑娘们拿来的细白陶瓷碗,斯斯文文的享用起古老的关中井水……

  (待续)

日期:2009-12-26 19:21:39

  第二章
  你记忆中太多事都像电影或小说,当然是那种红色电影和红色小说。
  你母亲说:取牛皮绳,取牛皮绳,先把这食色小人吊起来!
  你父亲说:八岁娃知道个啥呀,还真给上那么大家法?!
  你母亲就往你父亲脸上呸一口:养不教,父之过;你妄为人父也!
  可你是被冤枉的革命同志……不不不,你是被敌人抓捕的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你咬牙切齿大骂你母亲古月凤是恶毒的地主女人!你说男人跟女人一结婚都那样也不是流氓,为啥看配马就不对?!你义正词严质问“恶毒的地主女人”:
  你跟我爸要是没那样,咋会有我大哥跟我二哥?!咋会有我跟明贞(陈明礼的妹妹)?!
  你记忆中那事跟电影或小说一模一样:危急关头,就有苦大仇深的劳动人民掩护革命同志;在你即将被“严刑拷打”时,掩护你的革命同志就是你父亲陈茂达。在你祖母那天还没出场时,一个中农家里能有点革命觉悟的劳动人民,也只能是深受“地主女人”古月凤“残酷压迫”的陈茂达同志了!所以陈茂达同志那天趁着取牛皮绳的机会,就心急如焚的努力保护你:

  明礼你赶紧往门外跑!赶紧!
  但是你断然拒绝了那种可耻行为:我凭啥跑?!凭——啥——?!
  你说你是8岁的男子汉了,你又不是坏人,你又没做坏事,你凭啥要不明不白的当逃兵?!
  结果那陈茂达同志在相当关键的时刻,就表现出中农的动摇性了;他把一盘牛皮绳终于拎到手里,他要给“恶毒的地主女人”古月风当打手、当狗腿子了……
  然而革命斗争又是复杂的,陈茂达的动摇性也是复杂的——他明明要给“地主女人”古月风当打手、当狗腿子了,却又对你摇头哀叹:

  犟种!犟种!真真传了你妈的犟脾气!
  陈茂达的动摇性又遭古月凤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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