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5 10:30:52
当天晚上中队开会,管教干事派人通知我去工棚参加会议。
我去的时候,阴暗的大院里已坐满了人,四周柳树上挂着几只煤油灯。
人虽多,却秩序井然。
气氛有点紧张,一个个正襟危坐,人群中没有翟睿。
大院西墙下,摆了一只办公桌,两把椅子,桌面上放了一盏台灯。
办公桌的一端坐了指导员,另一端坐了管教干事。两人面无表情,只顾抽烟。
劳改犯抽烟的人也多,一支支喇叭烟像一个个小火炬,人群中烟雾缭绕,咳嗽声不断。
指导员掐灭了烟屁股,阴沉沉地问:“今天上午谁在田里斗殴?”
鸦雀无声。
“敢打架为什么不敢承认?”指导员声音提高了八度,双目圆睁。
“我。”
赵撼山悠悠地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回答。
日期:2010-12-25 10:37:00
“你跟谁打架?”
“卢财。”
“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看不惯他。”
“你看得惯谁?谁最反动,你就喜欢谁;谁要求进步,你就看不惯。是不是这样?”
“请教指导员,怎样才叫反动,怎样才叫进步?难道坚持正义就叫反动,喜欢打小报告就叫进步?”
赵撼山居然敢跟指导员叫板,坐在底下的人都替老赵捏了一把汗。
“好啊,你竟敢顶嘴,拿铐子来,把赵撼山铐起来!”指导员大为光火。
卢财给指导员递了一幅土铐,指导员亲自将赵撼山铐了起来。局势在恶化,翟睿关了禁闭,老赵又遭刑罚,一股热血涌进了我的胸腔。
“指导员,能允许我讲几句吗?”我从人群中站起来。
“说。”管教干事给了我的发言权。
“我觉得现在有两个问题要搞清楚,第一,纸上写的诗是不是反诗?”
日期:2010-12-25 11:43:55
我话未说完,卢财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振振有词地说:“‘莫道浮云终蔽日’,说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是浮云,‘严冬过后绽春蕾’,把无产阶级专政的天下比喻成严冬,这不是反诗又是什么?”
“第二要弄清楚,诗歌究竟是谁写的?”
卢财不屑一顾地回答:“这还用问吗?我们中队除了翟睿,谁有这个水平?”
我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你与翟睿,赵撼山是一丘之貉。兔死狐悲,他们两人的狼子野心暴露了,于是你急不可待地跳出来想把水搅浑。大川,我告诉你,人民政府干部的眼睛是雪亮的,是不会受骗上当的。”
卢财洋洋得意地发表一通演说,企图封住我的嘴巴。
日期:2010-12-26 13:52:00
我毕竟也是经过风浪,更何况还是大学中文系毕业,于是,我胸有成竹地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大家可以去查查陈毅诗选,这首绝句是陈毅大元帅的手笔。陈毅元帅写的诗是反诗吗?什么人才会这么说?指导员,有的人不仅在坑害别人,而且也在玩弄政府干部,你可要提防。”
指导员忙问宣鼓(宣传鼓动的犯人):“齐飞,这首诗是陈元帅写的诗吗?”
宣鼓说:“我不知道。”
“退一万步说,即使是陈元帅写的,翟睿在改造单位把这首诗写在纸上,目的是什么?事实很明显,他别有用心。”卢财负隅顽抗。
“你凭什么证明诗是翟睿写的?”我追问。
“凭笔迹。”
“能允许看一下纸条吗?”
宣鼓齐飞递给我一张纸条,乍一看,好像是翟睿的笔迹,仔细一看,我发现了破绽。
“这张纸条,有人模仿了翟睿的笔迹,抄陈元帅的诗,谁抄写的呢?我心里很明白,请这个模仿的人出来说清楚。做人要有良知,是非要分明。如果你不说,我马上把你抖出来,你可就被动了。”
短兵相接,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不得不把这个关键人物逼出来。
沉默了一分钟。
日期:2010-12-26 13:52:43
“是我写的。”一个文弱的书生终于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指导员,卢财为了陷害翟睿,叫我模仿翟睿的笔迹写一首内容反动的诗。我怕这首诗连累自己,就抄了陈元帅的诗。”
“你为什么要做卢财的帮凶?”管教干事问。
“卢财送了我一件毛线衣。”
“好个卢财,你竟敢欺骗我,玩弄政府干部。来人呀,将卢财捆起来!”指导员气急败坏地吼叫。
宣鼓将卢财一脚踢翻在地,来了个五花大绑。
当晚管教干事开了赵撼山的铐子,把翟睿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
玩火者自焚,卢财被指导员关了禁闭。
日期:2010-12-26 13:54:25
像山崩地裂,像万马奔腾,像擂响千面战鼓,天空中雷声大作。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
刚才还平展展蓝莹莹的苍穹,霎时,阴云密布,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
风起云涌。
小草,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鸟,在空中迷失了归路;
老牛,在田野里狂呼。
山,遮住了;
房,遮住了;
树丛,遮住了。
…………
天在何方?
地在哪里?
一个闪接着一个闪,一个雷接着一个雷。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突然间西方灰色的布幔裂开一道口子,无数的雨点从那里急急地往外钻,像有老虎在后面追赶。
口子越扯越大,越扯越大,雨水哗啦啦、哗啦啦往下倒;整个大地立刻成了水的世界。
小河满了;
庄稼淹了;
洪水铺天盖地。
天连水,水连天,烟波浩荡,淼淼茫茫。
人们纷纷搬家,像一个个蚂蚁。
堤坝成了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人声鼎沸,你来我往。
许多水蛇纷纷爬上堤岸,夺路而逃;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大小水蛇被压得粉身碎骨。
我与翟睿负责搬运队部的木柜、办公桌,陶也好、赵撼山帮忙伙房搬运油粮。
不知哪里缺了口,长江水涌进了农场。
日期:2010-12-26 13:56:22
洪水逞凶肆虐,吞没了房屋,吞没了堤坝,吞没了树丛。
我与翟睿在水中挣扎,搬运着办公室里最后一只铁箱。水太大,我俩运得十分艰难。
一个巨浪扑面而来,我顿时失去知觉。
飘呀飘,我碰到了一根树干,不知谁拉了我一把,我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我汪汪汪地吐了几口浑水,才发现我抱住了一根树干,柳树上站着大力士陶也好、宣鼓齐飞、团长赵撼山。赵撼山紧紧抓住我的手,急流中的柳树有点不堪重负,东摇西晃。
就在这时,翟睿飘了过来,赵撼山将我扶稳后,准备去抓翟睿。
宣鼓齐飞大声喊:“赵撼山,不准抓,树要倒了。”
“你喊什么,要死大家一起死,怎么能见人不救?”
不管齐飞如何声嘶力竭,赵撼山一把抓住飘来的翟睿。
此时此刻,柳树成了救命的诺亚方舟。
大雨哗哗地下,洪水四处泛滥,环顾原野,一片汪洋。
我们五人战战兢兢地抱着柳树不敢放,就像一根藤上五只蚂蚱,心惊胆战。
日期:2010-12-26 13:57:23
忽然柳树晃了起来,吓得大家心慌意乱。低头一看,原来是卢财抓住了一根柳树桠。他从什么地方飘来?
怎么办?让他上树,树上已人满为患,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不让他上树,卢财必死无疑。
齐飞怒吼:“不能让他上树!”
望着摇摇欲倒的柳树,求生的欲望与救人的良知在我们心中发生激烈地冲撞。
“让我上去吧,不然我就没命了。”卢财苦苦哀求。
“不行,不行,树要倒了。”陶也好坚决不同意。
齐飞用脚跺卢财抓着树枝桠的双手:“松开,松开。”
“我家里还有老母亲,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卢财几乎要哭了。
在这有你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的抉择中,人会变得很残忍。但如果对别人仁慈,对自己就残忍。
赵撼山也去掰卢财的双手:“不是不容你,认命吧。”
我抱着听天由命的思想,一声不吭,实际上也默认了齐飞的做法。
翟睿站在树干的最底层,人的身体一半在树上,一半在水中,他抓住卢财的衣领,对卢财说:“上树吧,我让你。”
他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求生的卢财,手一松,离开了柳树干。
我们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翟睿被洪水卷走,眨眼间,便不见翟睿的身影。
卢财号咷大哭,像死掉老子娘一样的号咷大哭。
几个小时以后,翟睿来了,他没有死,被老百姓一条小船救了生命。他担心我们几人站的树被冲垮,请求老百姓划船来救我们。
仁,为人的根本。翟睿之所以能想着别人,关键在于他心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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