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却像丢了魂一样，没有应声。
　　“芝泉。”袁世凯又叫了一声。
　　段祺瑞这才突然清醒过来，噢了一声，急忙把电报揣进口袋里，道：“也……没什么事。”
　　袁世凯分明听出段祺瑞的话音带着些颤抖，疑惑地打量了段祺瑞一眼，道：“那就立马去办事吧。”

　　“噢。我这就去。”段祺瑞说话历来都是干脆利落，可这次却是少气无力。袁世凯更是疑心。
　　段祺瑞转身走去，到了门口时，却一下撞到了门框上，打了个趔趄。
　　“段芝泉今日神不守舍，很有心事的样子。”徐世昌也看出有些不对来。
　　袁世凯低头一想，道：“你把电报兵给我叫来。”
　　不多时，电报兵到了，袁世凯问道：“适过段总办接的那个电报，上面说的是什么？”
　　电报兵道：“他家夫人故去了。”
　　袁世凯与徐世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噢了一声坐下了，一时都有些激动。半晌，袁世凯一拍大腿道：“段芝泉，我到底没有看错他。”
　　徐世昌感慨道：“忠心耿耿，公私分明，芝泉让人好生感佩。”
　　袁世凯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住了，道：“菊人兄，你亲自去一趟天津，芝泉夫人的后事,你去料理。”
　　“如此甚好。”
　　“事儿要办得排场些，不要怕花钱，支用都由我来出。”
　　“明白。”

　　“另外，我要奏请朝廷，授段芝泉三品侯补知府。”
　　日期：2013-05-23 14:40:34
　　二、遇到了个大才
　　袁世凯好生心焦。
　　义和拳的事还没料理利索，生母刘氏又故去了。正在烦恼，门房来报：有个人要见他。
　　“什么人？”袁世凯的嗓子眼里喷着火药味儿。
　　门房急忙低了头说：“小的问了，那人……狂的很，只说自个是天下奇才，什么话见了抚台大人要亲自说。”
　　“哼！这年头奇才没几个，杀才倒遍地都是！老子难受时偏来挠老子的脚心。”袁世凯十分地不耐烦，回转身对文书阮忠枢道：“你且出去支应一下。”
　　阮忠枢道：“八成是来蒙事的，这儿岂容得他来撒野！我这就去，此等人挺胸脯子的毛病，鞭子抡上去立马就治好了。”
　　这阮忠枢在袁世凯帐下是头一支笔杆子，平日里两个眼珠子也是长在头顶上的。狂人见狂人，自然更存了轻贱之心，他大摇大摆进了客厅，却见段祺瑞也安坐在客厅里，便上前打个招呼。扭头见另一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知道这便是那位“奇才”了，心里更是不悦，暗骂一声：“鸟毛也没长全的主儿，来这儿装什么大尾巴鹰。”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在客厅当中叉腿站定，斜着身子对了那人道：“哪个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呀？”

　　那年轻人翻起眼皮一瞄，却没搭腔，又垂下眼皮端起茶盅儿吹起茶来。
　　阮忠枢站在那儿有些尴尬，走到那年轻人对面的椅子旁，一撩衣衫坐下，看着那人拉长了声道：“你——哪位？”
　　那年轻人又向阮忠枢翻了翻脸皮，放了茶杯道：“你铁定不是袁抚台。”

　　“哟，好法眼。”阮忠枢讥笑道：“倒要请教，阁下怎么断定在下就不是袁抚台？”
　　“袁抚台当世豪杰，举手投足龙骧虎步，气派自是非同一般。漫说与寻常人物大相径庭，与那等委琐角色更有天渊之别。”年轻人说罢，定定地盯着阮忠枢，眼神里分明带着些挑衅意思。
　　阮忠枢自然听得出这人话里带着刺儿，歪了嘴道：“袁抚台诸事忙得很！再说一省之长官也不是谁家的老妈子，任人呼来喝去想见就见的。要是鱼鳖虾蟹都要见上一见，还不把抚台大人累死？”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只怕袁抚台蛟龙一般，可身边净是些鱼鳖虾蟹。到把他的眼珠子蒙了，怎能识得英雄？”

　　阮忠枢此时按捺不住，猛地把茶盅儿往桌上一顿道：“好大的口气！你也算英雄？”
　　年轻人却是一笑，摇着颗硕大脑袋曼声吟诵起来：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阮忠枢自然知道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一段文字，也知道这人是在标榜自个是九天展翅的鲲鹏，而讽他为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燕雀儿，着实气恼，又看这年轻人大模大样地在他面前掉书袋，更是十分厌恶，打定主意不再跟这厮磨牙，麻利打发走了事，便道：“诸事繁忙，没空在这儿掉书袋。请问有何高见，我可转致袁抚台。”

　　“咱要亲见袁抚台。陈治国大计、说强兵之道。”
　　“噢！请问兄台经过哪些战阵？带过多少兵马？斩过多少首级呀？”
　　“未曾。”
　　日期：2013-05-24 14:55:26
　　“哈哈。”阮忠枢大笑起来：“那你还谈什么强兵之道？不怕闪了舌头！赵括泉下有知也要笑得活过来呢！”
　　“如此依兄台看来，诸葛孔明、曾文正公也不知强兵之道？他们也是纸上谈兵？”

　　阮忠枢噎了一下，咳了几声道：“只怕世上人都以为自个是孔明，而实实地却是马谡。”
　　“袁抚台名闻天下，自有识人之能。”
　　“抚台正忙着。”
　　“那咱与旁杂人等无活可讲！”
　　“送客！”
　　那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来，哼了一声，迈步便走，到了门口，却又猛地站住了，扭着脖子道：“唉，只怪咱有眼无珠，没想到项城一代人杰，身边却是些无识之辈。咱把这治国强兵之策放于这儿，且让抚台瞧瞧！我断定袁抚台看了之后，定会感叹一声：确实是个人物！

　　说着，从口袋里捣出一沓纸来，就手往博古架上一放，扬长而去。
　　阮忠枢朝着年轻人的后背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头角狰嵘之徒，狂悖无知之辈。”
　　适才两人斗嘴时，段祺瑞始终不声不响，只是竖了耳朵听个仔细，觉得着实有趣好笑。暗道这小子也忒狂妄，敢在巡抚衙门里挺腰子，不过也确有些胆气，不禁生出些喜欢的意思来。看那人走了，便顺手把他留下的那沓纸拿过来扫了一眼，却见封面上写着“国事条陈”四字，下面署名是：徐树铮。就手一翻，先就被那一手行草吸引了目光，但见满纸奔肆陡峭、奇伟诡谲，自有一种气度在，不禁咦了一声：“好字！”

　　看了几句，段祺瑞脸上的神情渐渐庄重起来，越看越急，又翻了几页道：“还真就是个人物！”

　　“只怕是个绣花枕头。”阮忠枢道。
　　“嗯，不然不然，你看‘国事之败，在于兵将之庸蹇。欲整顿济世，舍经武无急务’，确实有见地！”
　　段祺瑞又翻看了几页，重了语气道：“确是个人才。”急步走出门去，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但见巡抚门前的大街上人来来往往，雪地上皆是乱七八糟的脚印，却是没了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