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常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辛劳成果，踱着步，走到墙边细细端详贴在壁上的奖状，一等二等特等奖……他也会感叹原来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厚厚的奖状可以码出一本书的厚度了。
　　看着那些黄色的纸张，他会想自己曾经经历过其中的哪些，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距离，一拿自己作为原点，那些记忆好像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加速流逝得那样快，那些如雾氤氲的片段他怎样也无法抓住。
　　直到一切就绪，他看看表，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他整理好书包，刚到教学楼门口就看见张抑扬和林彤站在那里等他。张抑扬看见他立马飞奔上前，顶着足以防弹的脸皮傻笑着对阴面而来的林雨逍陪笑，那个，那个，呵呵……今天哥们儿太多，盛情难却啊，明天，明天我来做就行了，呵呵，辛苦辛苦……
　　林雨逍“呸”一声，把脸转过去。这话，第一百八十四次了吧。
　　林彤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话不投机立马掐成一团，抿嘴微笑。
　　走在路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不停地红，绿，红绿……变幻着，城市渐渐迈向宿醉的倒计时。一时间没人说话。三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在街上，连张抑扬都很难得地闭上嘴，心不在焉地拍着篮球，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凝望她和张抑扬许久，直到天空彻底暗成一片深邃的幕布。
　　躲在下面会有被保护的错觉，比起阳光的暖人，黑夜更容易让人在寂静中寻到依靠。不知为什么，听着道路两旁的车鸣，他的内心却更加平和。
　　从前三个人的一些事，历历在目。只是一次，却让他真正明白些什么。
　　林彤的私家车来学校接过她一次，只是唯一的一次，却让每一个人都彻底见识到富家女应有的排场。他们走在一起，突然一辆加长轿车猝不及防地横穿到他们身前。车门打开，两个西装男子快步走向她，齐声道，小姐，请上车。他很诧异看见林彤一脸不悦地走向车内，在车门关上的刹那对坐在车中阴影里的那个人说，能不能不要再来接我，都吓到我的同学了，真的很烦人……
　　下一刻，车门被重重关上，林彤和那人被挡风玻璃遮住，也看不出那人是什么模样。而林雨逍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他发觉自己很紧张……人潮的另一边张抑扬拍着篮球，从头到尾没有向那辆加长的黑色轿车看过一眼，和身边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雨逍心里不禁有点佩服起他。好小子，有几分定力，这种阵仗都吓不到他啊。那天他是和张抑扬两个人回家的，张抑扬一路上沉默着，只是拍球。
　　而那辆车和那几个保镖，自那天过后，也没有再在学校门口出现过。
　　林雨逍有时会忍不住想问林彤那天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是她的爸爸，还是她妈妈？想着想着他抬头偷偷瞄一眼坐在前排的林彤，林彤盯着黑板，一点也没有注意林雨逍一脸“意味深长”看向自己。他回想那天张抑扬的反应，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般对热闹一点也不上心。只是不变的是他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张抑扬打球的时候林彤还是会站在场边看着他们一群臭男生嘴里咿呀咿呀地骂着脏话同时闪动着身姿完成一次次精准的投篮和上篮，林雨逍收拾完卫生然后在教学楼门前例行公事和张抑扬掐一架，之后三人一齐走在学校到车站的路上。

　　林彤会在他俩前一站下车，然后一头扎进车站旁久候的轿车里，扬长而去。林雨逍和张抑扬半眯着眼睛，此时车上已没有几个人了，车厢内冷冷清清，就像窗外的街远离闹市的灯火与喧嚣，安静地只剩下喇叭里千年不变的报站声。

　　张抑扬一下车急匆匆喊一声“明天见”，然后闪身步入一旁狭窄的胡同。他家在小道尽头的一栋单元楼里。林雨逍抽抽鼻子，迈步向着前方阴暗的胡同深处跌跌撞撞地前行。弄堂里永远清冷，只有他的脚步声，无意中加深着夜里最深沉的幽静。
　　夜，七点半。来得太早，亦或者，它明白什么时候有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世界，还有那些人。
　　林雨逍走得很慢。
　　有光。
　　日期：2015-05-16 21:47:45
　　弄堂里家家户户窗前亮着微弱的灯光。远远地林雨逍能听到林小宁正在帮母亲做饭的声音。他在门前徘徊许久，却没有马上进去。
　　林雨逍聆听了很久。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不间断的咳嗽，从中可以很清晰听出喉咙破裂那种砂纸磨石般的声音。
　　林雨逍进入卧室放下书包，走进厨房。
　　林小宁听到来人的脚步下意识回头。他用目光示意她，接下来的事他做就可以了。林小宁甜甜一笑，把菜放进水池，说句“好好干哦”，忙不迭地擦干双手。
　　林雨逍切着菜，同时回身道，妈，你别忙了，我来做就行了。
　　母亲连声说，好好，然后走到池边拿起林小宁方才洗了一半的菜接着洗。越来越冷的天，一点点侵蚀着家里仅存的温度。母亲摇晃着身体，艰难地洗着手中的菜，双手被冷水浸得通红。
　　林雨逍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母亲，心里一阵刺痛。
　　有声音，自最远的深处传来，有光亮，从弄堂深处的那间屋内传递出来。林雨逍无心抬头，看着那点点光亮，悄悄把窗户关上。
　　而窗前，林小宁的身影掠过。她跑向弄堂口。这些年来他不知林小宁每天晚上去那里，究竟是为什么。
　　这无人的寂寞空巷，回响着少女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现在的林小宁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能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夸夸她，夸她漂亮，很听话。林雨逍很明白这不是一夕的变化。从三年前到如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可以很明显听到林小宁的成长，那是从敲打的缝隙中，从稚嫩的骨骼里传出的压平一切脆弱的力量。
　　吃饭了。
　　林小宁此时已坐在餐桌旁。他问她去哪里了，林小宁回应给他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同时兀自喊着“好香好香”。
　　接下来的画面应该是那种泛黄的、定格的、其乐融融的片段。林雨逍夹起肉片放进母亲碗里，把面前的菜递向远端的小宁。母亲吃了几口，忽然捂住心口，跑进卫生间。林雨逍慌忙赶去抚着她的后背，母亲在许久的休憩后缓缓起身，晃悠悠走进卧室，再也不曾出来。
　　林雨逍回过头，和林小宁的目光对视。
　　他低头，怔怔盯着脚下的地面。林小宁也收回了无声的视线，放下手中的碗，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林雨逍起身，把桌上的饭菜放回厨房。冷冷的厨房里透着冷冷的灯光，有两道身影，在相距不到半米的地方聆听到彼此心间的呼喊，那是日积月累多年无人问津的伤痛。有些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林雨逍和他们两个站在众人守候的车站上，沉默地等待，不说一句话。公交车来的时候无数人蜂拥着挤在前门，他被人挤得左摇右晃好不容易上了车，转头望一眼，林彤低着身子跟在张抑扬高大的身影背后很从容地上了车，手抓着栏杆飘摇地站在张抑扬身边，微笑着和一旁的他说说笑笑。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车窗外的天幕繁衍出一片深沉和黯淡，点点光明，忽明忽暗，晃动着他的眼。他注视着街上的行人，走得那么匆忙，他觉得他们好像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