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岁》
第8节

作者: 既然在人间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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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楚恒进到文娟屋里,看到心璧也在就松了口气。反倒是心璧看见他进来,自己不自在了,找借口说家里面还有事,就一径向外走去。文娟想拉她可没拉住,旁边的人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快让她走吧,早就坐不住了。”“看她那样,根本就是做亡国奴的坯子。”“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中国肯定就完了。”文娟赶忙替心璧解释说:“其实她人挺好的,心也善良。”
  江楚恒立在窗边不舍的目送着心璧出了院子。文娟看在眼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日期:2013-06-10 18:53:31
  《残岁》 第三章(一)
  1937年 6月
  池野浩男第二次去沈家是在一个月之后。在这期间,沈心阳特意去“千菊鹤”看望过他一次。心阳总觉得“千菊鹤”并不像家书店,里面莫名其妙的有种很怪异的感觉。池野浩男看到他来当然高兴,但两个人坐着喝着茶谈天说地的时候,不时会有人进来,看到沈心阳就欲言又止,池野浩男就会眼神诡异的看看里面的单间,然后歉意的对心阳说:“不好意思啊,心阳,我们有点事情要说。”之后就和来人一起走进单间里去关好门,耳语一阵后,两个人才神情庄重的出来,打发走来人,池野就又满脸堆起笑来接着跟他聊天。

  而且,沈心阳还在那里遇到了在北平城的报界里鼎鼎大名的吴菊隐,这吴菊隐则一改平日里看人矮三分的劲头儿,一个劲的对池野浩男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心阳回家来向父母说明了在千菊鹤的所见,这个吴菊隐跟日本人走得近沈家是早有耳闻的,所以一家人便越发确定,池野浩男来北平绝不仅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的事情。沈时轩想了想就郑重的告诉儿子说,这个人虽然跟我们家是旧相识,但鉴于眼下越来越紧迫的两国局势,此人目前又身份不明,那么以后我们对他的原则就是:他愿意来尽可以来,但是我们坚决不再跟他走动。心阳点头称明白。

  槐花落光了,天气热了起来,满树的叶子开始泛起了浓绿。

  池野浩男一拐进胡同里便听到了喑哑的琴声,他听得出这是古琴的弦音。这种古老的乐器操弄出来的幽咽婉转,时而苍凉的音律,是他熟悉的。小的时候,外祖父常在他家门前的那条溪水边,架上一床琴,和着竹林里游弋过的清风,吟猱出一曲《流水》来。他就躺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面听,那虚静淡远的韵律,常令小小的他心下一颤,整个心便随之流溢开来,心下遂淌出万般柔情。
  那时节,他的眼里会无缘无故默默的淌下泪来。外祖父看到了,觉得这孩子是可造之材,曾执意想要教他,但他断不肯学。他觉得,那琴音能碰触到他心下最柔软的那一处,让他魂游世外,再不慕凡尘。但在他看来,他是个日后要立下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男人,心下那处柔软的地方极偶尔的触一下便罢了,浸淫其中,他怕便会淡去了他男儿霸气的本性。外祖父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并暗叹此外孙日后必堪大用,便不再强求。而池野浩男自己最清楚,其实那块柔软的地方,始终都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他只是用凌厉和强悍,暂且强把它遮盖了去。

  依然是那曲《流水》,是从沈家院子里飘忽出来的。他便立在墙外听。这琴声清虚淡远,仿佛穿透过了他的身体和灵魂,恍惚又把他带回到家乡门前那棵大树的下面,他微阖起双眼,任那琴音自在穿行过他的身与心。那是一种足以空掉世间所有欲望的境界。的确,这个时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也再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尔后,弦音渐歇,他缓缓睁开双眼,忽然心下一颤,一股柔情便流溢遍了全身,他便依旧立着不能动。
  一曲过后墙内没了动静,半晌,才传来沈时轩的声音:“心璧的琴越发古韵悠远了。”
  “是啊,爸,我听着已经在您之上了。”沈心阳接着说。
  “嗯!在我之上!”沈时轩有力的肯定着。
  “姑姑弹的真好听!”这是沈心阳儿子的声音。

  “咱们家心璧这琴棋书画的,不知道日后谁有这么大的福分能娶回家去呢!”这是沈心阳的老婆在说话。
  “前几天听人说,杜瘦鹤先生藏了床唐琴,叫‘太古遗音’的,不知道有没有福分一见呢。”这声音清柔婉转,池野浩男从来没有听到过。
  “姑姑,唐琴就是用糖做的琴吗?”沈家麟问。
  “呵呵,不是,唐琴啊,就是唐朝的时候制出来的琴。”这柔婉的声音应当就是沈心璧了,不知为什么,这个判断让浩男刚刚收复平静的心又是一颤。
  “那怕是见不到的,”又是沈时轩的声音,“听人说这‘太古遗音’是杜先生的命根子,绝不会轻易给人看,他这人是舍了命也不肯舍琴的。”
  “那是一定,我若有了,也断不肯透露给人的。只是想想世上还有这么床好琴,心下便就满足了。”心璧的声音顿时让池野浩男心下一片柔软。
  日期:2013-06-11 10:44:43

  《残岁》 第三章 (二)
  “行了,行了,”赵君竹说话了,“你才会几只曲子啊,也就你爸跟你哥这种外行人给你捧捧场吧,就真把自己当了角儿了。绿豆汤都快凉了,一人一碗赶紧喝去!”
  院子里几个人都笑起来,接下来便脚步嘈杂。池野微微一笑定了下神,向前几步过去敲门了。
  来开门的是沈心阳,他见到池野浩男就楞了一下,并没有立刻让进来,而是堵在门口大声说:“呦,浩男!是你呀!爸妈,浩男来了。”
  池野浩男听得出,这是在给里面报信。果然,沈时轩听见了就立刻向女儿和儿媳指了指西屋,心璧和月如便疾步向屋里走去。
  心璧刚放下竹帘,池野浩男就走进了垂花门,心璧隔着帘子远远望出去,见是个身量中上,体态适中,有点儿罗圈腿的男人,便轻声问嫂子:“这人是谁啊?”
  “就是你们在日本时候住的那家的孩子,叫池野浩男的。现在来中国了,说是做生意,可爸跟你哥都说,怕是当兵的。”

  “哦。”心璧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就坐着看书去了。
  池野浩男进了院子,见只有沈时轩和赵君竹站着,沈家麟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跑出院子去玩了。他用眼把院子整个扫了一圈,见背对着影壁的阴凉处,琴桌上躺了一床琴,便问:“谁的兴致这么好,在这里操琴呢?”
  “是我,”沈时轩说,“闲的没事摆弄一番,笑话了。”
  “哪天有空真的要领教伯父的琴艺了。”浩男笑着一面暗骂:“你的琴还是在我们家学的呢,跟我装什么!”
  池野浩男被让进了屋,他感觉到了沈家人对他的态度与上次不同,明显的多了层戒备,于是坐一坐便离开了。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池野浩男有点失眠了。心璧的琴声依旧萦绕着他。他想起了去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起家乡门前的那条小溪,想起近一年没见过面的父亲和母亲。然后,他从榻榻米上爬起来,给在奉天哥哥家里面住的父母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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