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逃跑了。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而那扇好不容易因为做县尉而朝我们敞开的光明之门，似乎就此而彻底关闭了。
　　敢问路在何方？
　　大哥咬了咬牙，说道：路在脚下！

　　日期：2014-09-10 20:19:14
　　九 大哥为什么恨阉人
　　之后的几年里，我们三人转了很多地方，听说了很多事情，长了很多见识。
　　黄巾之乱后，天下看似太平，却毫不太平。首先，张角虽然已死，但他的信徒们并没有被杀尽，他们潜伏在全国各地，动不动就冒出来反一下；其次，新的反贼们一波接一波地出现，先是西北的边章、韩遂勾结胡人哗变，大败朝廷军队；然后是幽州的张纯等人联合乌桓人造反，祸害大哥的家乡；接着有河北山区的黑山贼，不断袭扰大河南北；另外还有巴蜀的米贼断绝了关中之路，朝廷无法与之相联通——不过我们也听说了另一种流言，说益州的并没有贼人，是益州牧刘焉自己想做皇帝，所以断绝了汉中之道，名为盗贼挡道，实则是他拥兵自重，想篡位夺权。

　　我一直都觉得这些大人物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明明都是那么高的地位了，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去争做皇帝？逃难前我要能吃上羊肉就觉得此生无憾，而那些大人物们不但能吃羊肉，而且可以吃牛肉；不但有房子，而且有很多套；不但有女人，而且有很多女人。可是他们还不满足，还想做皇帝，即使因此会丢掉脑袋也在所不惜，究竟为的什么？
　　可搞笑的是，有些人累死累活地要上位，有些人的龙椅却好像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样。就拿当朝天子来说吧，他在即位前只是河北的一个侯爵，连王都不是，家里还挺寒酸的，可能也就是刚能吃羊肉的水平，所以皇上从小的梦想就是能获得更多的钱财，除了敛财什么都不懂。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侯爷，最后却被窦太后、窦国舅选作了皇帝。
　　我曾经就此事问过大哥，大哥只是冷笑道：“要是皇上真那么有才，太后和国舅摆哪呢？”
　　“难道皇上不该有才吗？”我问道。
　　“当然该。”大哥说，“但太有才了太后和国舅就要被挪开了。”

　　这时益德就插嘴了：“可是太后和国舅不还是被挪开了？”
　　“那是因为，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要把他们挪开。”大哥如是说道。
　　大哥很少记恨别人，就算是那个督邮，皮鞭过后也再未曾提起。但是，对于宫里的一群阉人，他却始终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地就要发表一些越精言论，内容就是骂阉人、宦官。今天找工作被拒绝了他要骂他们，明天街边讨饭吃被放狗了他也要骂他们，总之只要大哥生活不如意了，那宦官们就都要被大哥骂一个遍，而且他还要拉着我们一起骂。
　　其实对于那群人的看法，我一直都很冷漠：关我鸟事。大哥总说我没有参政意识，可是我一个中农家庭出身的人，参什么政？阉人当政也好国舅当政也罢，没人会给我参政的机会，就算有，也不会有人会把我说的话当回事。领导有时候确实会下乡来和我们亲切交谈与握手，但那些东西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起码对我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天下终究是所有人的。”这时大哥总要教育我道，“天下坏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那跟阉人有什么关系呢？”益德问道。
　　“当然有关系啊！”大哥解释道，“他们卖官鬻爵、欺男霸女、蒙蔽皇上、打击忠臣，天下就是这么乱掉的啊！”
　　这话我就一万个不同意了。
　　卖官鬻爵？宦官们好歹是明码标价地卖官，但你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但士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家人中的父子、祖孙、叔侄、舅甥，人人都可以免费做官，一分钱都不要花，而且做的都是大官；而底层的人民，哪怕像大哥一样的皇室，假如没有一定社会基础，那连个孝廉都混不上，这算怎么一回事？

　　欺男霸女？不好意思，我是个中农家庭的人，我只知道一个农民家的姑娘要是被富贵人家看上了的话全家人都会高兴得要死，庆幸自己攀上了好人家，没人会说自己被欺男霸女的，真正说这话的人都是抢花姑娘没抢赢的人。什么，姑娘自己愿不愿意？那不是考虑范围内的问题，你要问这个，那那个蔡文姬又是不是自愿嫁给卫仲道的呢？
　　蒙蔽圣上？这话真不好说，圣上是什么样的人我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大哥他们嘴里的圣上是一码事，真正现实中的皇帝又是另一码事。他们嘴上说的圣上，总是英明神武、爱岗敬业、任劳任怨、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而我所知道的是，和常侍们在一起的皇帝，很开心，很高兴。既然这样，究竟是谁蒙蔽了谁呢？
　　打击忠臣？这我就更不能理解了。大哥一边说国舅啊太后啊什么的都是大汉王朝的忠臣，一边也不得不承认谁呆在那个位置都会要被皇上给挪开。既然他们忠于皇上，那皇上为什么要将他们挪开？挪开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好像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们都是这样选择的，那究竟谁是谁的忠臣，谁又忠于谁呢？
　　我知道这些话大哥不爱听，但还是比较委婉地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这是我和益德的不同之处，他比较喜欢直言不讳，我呢，更欣赏传说中的“春秋笔法”。

　　而大哥的回答却确实征服了我。
　　他说道：“你说的，固然没错。但问题在于，凡事都要有一个限度。”
　　“官，确实不该由特定的一部分人做，但更不应该以花钱来授予。如果花钱能为人带来荣誉和权力，那紧接着它就能替人消除罪行和惩罚。如此一来，虽然不是有势力的人永远有势力，但结果变成有钱的人永远奴役没钱的，其后果更为严重。”
　　“为什么呢？”
　　“因为势力并不仅仅是财产多少可以衡量，比如有些家族并没有多少钱，但全家都有良好的节操，照样可以在社会上拥有重要话语权。而如果只要有钱就可以使唤别人，那不好意思，有时候越没节操反而越能有钱。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权衡之后，你愿意选择哪个存在呢？”
　　“除此外，宦官们原本就已是不男不女之身，而且常年身居宫中，难道能比外面的士人们更了解社会现实？虽然欺男霸女、蒙蔽皇上、打击忠臣等不是宦官们的专长，甚至都可以说不是他们的专长，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毫无节操，完全不顾及社会所能承受的限度，完全没有底线，这就不专业了。”
　　“在我看来，宦官原本就不该存在，就算存在，那也应该只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不得参与朝政。这就是我，一个普通皇族的心声！”
　　话原本说到这可以算是圆满结束了的，至少，我确实是几乎被大哥给说服了的。但每当这个时候，益德就会破坏掉气氛。
　　他突然插嘴道：“大哥你又没做过皇帝，说不定做了就不一样了！”
　　沉默，是我们哥仨随后的反应。

　　大哥的脸色很难看，但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却觉得他没必要想这么多，因为首先他说的已经很有道理了，然后没人会请他去做皇帝，既然如此，就算他的论点论据论证有缺陷，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