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从一盆掩住了他身影的绿树后走了出来，乐呵呵地招呼：“需要什么，先生？”
　　还未等辛远开口说话，摊主抬起眼定定地注视着辛远，目光有些怪异，仅失神两秒，又恢复了原态。
　　“我想请你帮我看一盆花，是不是在你家买的？”
　　原想可能又是一个闭门羹，没料到这位摊主并不拒绝，他点头，跟着辛远走到办公桌前。摊主一看到那盆枯死的迷迭香，便关掉了越剧，心疼的责怪：“你有没有听过林黛玉的葬花？我看，牡丹再谢，芍药再怕，海棠再惊，杨柳再带愁，桃花再含恨，也没有这盆小东西这般受人欺凌啊。”

　　他说着这些唱词，合着他阴柔表情，带了几分滑稽可笑的娘娘腔。
　　接着，他话锋一转，变了脸，口气冷淡地说道：“这盆花，是我这里买的，怎么了？”
　　“太好了。”听他这么一说，辛远松了口气，赶紧解释道，“老板，我今天来只是想请教你，你是不是还记得买花人？”
　　摊主瞪大了眼，一脸的匪夷所思。辛远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你这里人来人往，人流量一定不算少，让你记起来是有些为难，我也只是抱一点点的希望过来的…”
　　“买花的人是你啊！我一见到你，就认出你来了。”摊主惊奇地打断了辛远的话，“别人我或许记不住，但你们太特别了，而且我这只花盆也太特别了。别说才过了一年多，就算再过几年，我恐怕也不会忘掉。”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日期：2017-05-22 22:30:06
　　辛远呆了，他的心跳在一瞬间仿佛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他指着自己，结结巴巴：“我…我们…”
　　他的表情，让摊主产生误解，摊主笑了一笑，从桌上那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客气地递给辛远，还未从摊主的回答中回过神来的辛远愣愣着，接过烟的同时意识到自己不会抽烟，想还给对方，又觉得小家子气了些，只好将烟顺手夹到了耳朵后面。
　　摊主用略带狡黠的眼神打量着辛远，用猜透了他来意的神情，笃定问道：“今天她怎么不跟着一起来，怎么，小情人之间玩游戏吧？你们在打赌，还是闹了意见？你想买盆一模一样的讨好小姑娘？我帮你看看…”摊主低着头，察看辛远带来的这一盆枯草样的植物，边看边又摇头叹息道：“任何花草，你都要用心去养。哪怕你多对它叹一口气，它都会枯一片叶子的。唉，花草很脆弱，要像养女朋友那样养它们啊。”

　　大概这只花盆牵动了摊主的记忆，他凝视着旧物，目光沉溺在迷恋中，健谈的摊主滔滔不绝：“不过啊，小姑娘看你这张脸，估计万事也能原谅了。你这张脸，就像《孟丽君》里的皇帝唱的那样，人言潘安美书生，我说爱卿胜十分。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我唱那段刘彦昌的…”说到兴起处，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即兴唱来：“看娘娘彩霞焕作芙蓉面，乌云堆成青丝发，一双眼似秋水盈盈，两道眉如远山脉脉，哪里是水调泥塑捏成，分明是九天仙女把瑶台下。”

　　他还未唱完，自己扑哧先笑了，说：“我唱这一段后，你未婚妻笑了。美人加笑靥如花，正是好风景啊。你们俩啊，真是金童玉女，金玉良缘一线牵！”
　　根本记不起来…辛远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恨不得此刻能挖开大脑，看看颞叶内管记忆的那只海马，是否还活着…
　　辛远吞吞吐吐地问：“你记性比我好。我有些，忘记了，你确定，这是你家买的？”
　　摊主悲哀极了，叹息道：“你忘记我这张老脸也就算了，可我这花盆…”
　　摊主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把抱起花盆，抬了抬下巴，示意辛远跟他到外面。
　　在室外，炙烈交缠的热光下，摊主一把将花盆调了个头，花盆里的泥土和枯枝全倒在了地上。他招了招手，辛远凑到跟前，同他一起蹲了下来，几乎头挨着头。摊主将花盆移到了某一面上，两人齐齐将视线聚焦在上。
　　“你看这白瓷花盆，这是仿定窑，在青县也就我这一家有这类瓷花盆。你看它做工精良，胎上罩白地釉，有暗刻，再上透明釉，釉水够白润吧，你再仔细看看…”
　　发白的阳光下，釉色稍稍有些反光，摊主将花盆的其中一面半露半隐，辛远定睛细看，一看瞠目结舌，在自己家放了这么长时间的花盆，竟然连它的全貌都还没看清楚。
　　“你看到这暗刻了吗？”摊主用一只手托出花盆，另一只手指了指面朝他们的这一边。
　　辛远盯着花盆上用暗刻勾勒出来的的画工，刻花深浅不一，清晰婉转，全貌在光线下暴露无遗。他惊叹地点点头。
　　“这白瓷花盆一般都是山水花虫画，但很少看到暗刻人物的画面。你看画工手法简洁，线条流畅，看着这个美人的姿态，是不是很清晰啊？”摊主一脸得意之色。
　　是啊，花盆上的古代美女锦帽貂裘，温润恬静又妩媚多姿，倚着窗，手捧着暖手的小铜炉，望着远方。只见手炉炉盖的网眼和窗棂上纵横交错的格子都清晰可辨，做工精细，浮现一派冬日美人依窗图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