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9-06 21:08:02
　　【长篇成长小说《一个人的远山》·第三章】
　　【八】（3）
　　雪落得很厚，大概有半尺深的样子。下雪的时段里，你莫名地激动和兴奋，一下了课就朝屋外跑，站在操场上仰望空中雪花倾泻而落时留有的倾斜暗痕。你似乎听到了山风漫过群山时的涛声，脚踩积雪时能感受到东北雪地的润滑和柔软，更能嗅到一丝儿松香的气味儿。有时，捧起一把雪攥成一个雪球，那种清凉的温度冰得你心里蠕蠕跳动如小鹿添食。你都记不起来，去冬是否下过雪了么，好像也下过，很可能小到几可忽略的程度。而且，那时的你肯定顾及不到雪的存在，学习上的窘困已把你压榨成了一指空壳，除了课本和作业，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你发觉，郁风也如你一样，变得兴奋不安起来。
　　夜里下雪时，他一直溜达在宿舍外或是操场上，时不时地怪叫上几声，狼嚎一般的声音直让人起鸡皮疙瘩。直到查夜的老师晃着手电朝他所处的方向照射，并大声地呵斥着，他才跌跌撞撞地奔回来，裹上被子装睡。听到老师走远了，他又赶紧爬起来，溜到宿舍外傻傻地转着圈子。
　　你几次提醒他快回来，别冻着了。他才回到宿舍，几下子脱掉衣裤，就钻进被子里发呆。你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对你说：“老周，我想家了。”他的话，又把你引带得睡不成了。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直到鸡叫头遍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天刚晴，还没来得及化雪，又一股寒流骤然袭来。气温急转直下，降到了零下几度的样子。地上的积雪没有变样，也许短时间内是不会化掉了。
　　这个时候，屋外面已是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学校的池塘已经完全结冻了，枯萎的灰褐色荷叶丑陋地低垂在冰面上。池畔的垂柳左右摇摆着，如发的柳丝随风飘荡，摇落了一地清寒。冰面上依旧是一处乐园，一如盛夏的光阴，仨一群俩一伙的鹅鸭蹒跚其上，或静卧或觅食或嬉戏，让这萧条的季节依然充满了生气。

　　这样的日子里，你围着池塘独自踱着步。冬季里出现的稀罕冰面，让你踯躅不去。
　　这时，郁风远远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高一的学生。你不得不佩服郁风，他身上有一种你所不及的号召力。刚来学校没几天，他就能把几个高一的小子聚到自己身边，前呼后拥的，有着江湖老大的范儿。
　　郁风老远就大声说：“老周，就知道你在这儿转悠呐，冷不冷啊？”
　　你等他来到身旁，才回道：“还行，这里清静些，就来了。”

　　郁风笑道：“不是清静，是清冷吧。”
　　你说：“你不是也来了嘛。”
　　郁风说：“这天儿太他妈的冷了，我们几个想下馆子，暖和暖和去。你去不去？”
　　你摇摇头，回道：“不行，快期末考试了，还得赶回去复习，去不了。”
　　郁风说：“我说叫不动你嘛，这俩家伙还他妈不信，非要来试试。”又扭头对那俩跟屁虫撇嘴道：“这回算服了吧，我哥老周是谁呀，是班里的优等生，哪会有时间陪咱瞎溜达。”
　　你问道：“你们不去上晚自习课啦？”
　　郁风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说：“早呐，还差着一个小时，来得及。”又说：“那我走了，你继续清静吧。”说完，带着那俩家伙滑滑擦擦地走了。

　　望着郁风离去的身影，你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一年多以前，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四处窜跳的影子。
　　日期：2017-09-10 11:34:14
　　【长篇成长小说《一个人的远山》·第三章】
　　【九】（1）
　　你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倒霉到连喝水都塞牙的地步。

　　初时，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你感到孤单和害怕，当然不是胆子太小的缘故。
　　这病房里并排安放着三张病床，床体是三角铁焊接的，蓝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整个床体显得锈迹斑斑。床上的被子也是黑黢黢的，上面沾染了说不明白的脏斑块。到底是血迹还是呕吐物，想想就忍不住反胃要吐。你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躺在这样的床上，盖上这样的被子。因为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户外又寒风凛冽，“嗖嗖”的小风从红砖堵死的北窗缝隙中不住脚地溜进来，而你的手背上插着针头，床头一根铁架上悬挂着一瓶药水，有药液正一滴又一滴地流进你的身体。

　　此时，正是大年正月初二。家家户户都在高兴地待客喝酒或是走亲串门，外面的大街上时不时地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原来住院的病人，只要不是快断气不行了，尽皆挣扎着回家去，享受着一年一度的欢乐节庆。况且，在远山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春节是一年中的开始，有着十分重要的预示作用。若是初一、初二就吃药打针住院，这一年准没有好兆头。因而，过大年的这几天，即便有个头疼脑热或感冒发烧，绝不吃药打针。即使病情加重了，也要无怨无悔地硬挺过这两天，再去寻医问诊。

　　正是这个原因，整个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喘气的你，再加上几个值班且有满腹牢骚的医生和护士。特别是那个给你打针的小护士，总是噘着嘴，小脸紧绷着，像挂着一副冰帘子，甚或比屋外的严寒还要冰冷。当然，间或也有那么一两只老鼠跑来跑去的，还探着尖尖的嘴巴警惕地朝你张望。你手背上有几处都鼓了针，蜡黄的皮肤上一片紫黑臃肿。
　　这个时候，你蜷缩在脏兮兮的被子里，总想忆起自己怎么会躺在这么个糟糕地方，又怎会弄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但是，你的意识总是不够清晰，很难从昏沉沉的大脑深处拽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不过，出事前的事情，你还是记得蛮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