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灵打了个寒噤，谈修之看她一眼，微笑着吩咐道：“去给小妹妹拿条毯子来。”接着又问苏进，“你呢？需要加件衣服吗？”
　　苏进摇头：“不，这样很好。”

　　很多物的保存环境都需要低温干燥，他早习惯了。
　　谈修之点点头，伸手道：“这里的东西都可以随意使用，请便吧。”
　　这间屋子装修得不错，里面的东西基本齐全。不过这个世界的物修复水平毕竟很一般，对苏进来说，这里的一切只算“够用”，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表情非常平静。
　　谈修之留意到了，目光微闪，问道：“介意我在旁边看吗？”
　　苏进摇头：“你随意吧。幼灵，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吧？”
　　这时候的谢幼灵乖乖的，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气势。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没一会儿，一个身材窈窕纤细的年轻女孩给她端来了一杯果汁和几块点头，谢幼灵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却没有动。
　　这时，苏进已经开始工作了。
　　装裱对于书画来说是基础的基础，他随口能说出十几种不同的装裱方法来。但这时他又遇到了刚才当众修复时的情况。
　　他的大脑和手有些不太协调。

　　也是说，他知道全部的步骤，知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连细节也无所不知。但知道归知道，实际做起来的时候，手经常不能照着脑子想的那么去做。
　　刚一发现这种情况，苏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具身体终归不是他的。
　　以前的他，干了二十多年的物修复工作，身体早被训练出来了。很多基础工作，他算脑子走神，也能自然而然地完成。
　　但现在不行。
　　这个苏进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物修复，身体和神经都没被训练过，没办法跟他的大脑达成一致。
　　譬如，以前他的触觉非常灵敏，很多东西只要一碰知道是什么材料。

　　但现在这个身体完全做不到，他必须配合手眼，仔细观察才能做出判断。
　　这大大拖慢了他的进度，也让旁边的人看起来，觉得他很不熟练，是个新手。
　　不过算慢，他脑子里的东西也是完整的。他很快根据竹石图的具体情况与这里现成的材料，选出了最合适的一种装裱方法，动起手来。
　　苏进先用两种不同的方法修补好了画轴边缘的蛀洞，接着开始装裱。

　　之前在街，他已经把画轴原有的托绫和镶料取下来了，现在只剩最原始的绢画。
　　现在，他重新准备了一段托绫，刷清水，抻平拉直，再次用清水浸透。
　　接着，他用毛巾吸干多余水份，开始刷浆。
　　虽然装裱是再基础不过的工作，但苏进仍然做得很认真，目光极为专注。
　　坐在这里，谢幼灵之前在人群显得轻松多了，她托着腮，紧紧地盯着苏进。
　　谈修之安静地坐在一边，片刻后，他身后来了一个人。他没有回头，只是向着苏进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人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很快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装裱不难，但是个细致活，得耗一段时间。谢幼灵早出来了，来这间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快午了，没过一会，她的小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点心，又看了看苏进，还是没伸手去拿。谈修之留意到了，向后招手，叫来一个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苏进把画糊贴了纸墙，暂时有了歇口气的时间。
　　他一转身，看见谢幼灵正在吃饭，谈修之示意了一下：“粗茶淡饭，暂时果腹吧。”
　　对方想得倒挺周到……
　　苏进也不客气，他的确有点饿了，点头道谢之后，三两口把饭菜吃完，转发去检查画幅，往喷水。
　　下午三四点钟左右，竹石图全部装裱完毕。画轴向左右拉开，清晰平整，没有一丝皱褶，没有一点污迹，简直像博物馆珍藏的精品！
　　谈修之站在画幅面前，凝视好久，终于吐出一口气，赞道：“好！”
　　苏进微微一笑：“这画看去污损较严重，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所以修复后的成品质量也会较好。”
　　谈修之问道：“那什么样的问题才算大问题呢？”
　　苏进一边收拾桌面的东西一边说：“画心严重损毁，部分缺失的，那较难修了。”

　　谈修之立刻听出了其关键：“只是难修，不是没法修？”
　　苏进笑道：“想想办法，还是可以的。”他说得很随意，完全没留意到谈修之脸震惊又深思的表情。
　　苏进的手脚很麻利，没一会儿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示出了极其良好的习惯。
　　谈修之挺爽快，苏进把桌面收拾好的时候，五百万的支票也送到了他的面前，一分不少。
　　苏进接过支票，随手递给了谢幼灵。小姑娘愣住了，道：“苏小哥哥，这钱……”
　　苏进不在意地道：“怎么？你的画卖出去了，这是卖画钱啊。”
　　这话倒是没错，但要不是苏进把画修好了，怎么可能卖这么多钱？
　　之前那个画商也说过了，三品的竹石图算不止一千块，也不可能卖出太多钱！

　　谢幼灵咬住嘴唇，把支票推到苏进手：“小哥哥，你该给我多少，给我多少，我不能拿这么多！”
　　苏进想了想，道：“你一个小姑娘拿这么多钱的确不安全，我先拿着也行。”
　　他收起支票，向谈修之告辞，很快跟谢幼灵一起离开了这间工作室。
　　一大一小一离开，工作室里变得安静下来。谈修之走到桌边，轻抚着画轴，问道：“怎么样？”
　　之前站他身后的那个人走前来，道：“这种装裱手法我从来没见过，一定是哪家的秘传手法。这年轻人手法生涩，工作习惯良好，拿着五百万的支票都轻描淡写……应该是哪位名师带出来的高徒。”
　　谈修之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高徒吗……未必见得。不过这年轻人很有意思，可以再看一看。”

　　苏进领着谢幼灵下了楼，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眼里，这间工作间虽然算不多出色，但他也看得出来，里面每一件东西的品质都非常好，要置办这样一套，非得花大价钱不可。
　　这样一间工作室，只为了看他装裱，被清空了大半天，可见谈修之的财力。
　　他又想起了对方手的那个扳指，翠如碧潭，种水色都是优之优。面的旧色古银明显是清朝宫廷样式。这样一枚扳指，算在他以前的世界也能价值千万，更别提现在。这个叫谈修之的，一定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古董商。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苏进轻轻笑了一声，牵着谢幼灵的手走了。
　　谢幼灵的画卖出了一大笔钱，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她蹦蹦跳跳地跟在苏进身边，道：“他们家的点心真好吃！菜也好吃！”
　　毕竟是个小姑娘，相对五百万来说，她更在意的是好吃的食物。
　　苏进问道：“幼灵，谢叔是生了什么病，要紧吗？”
　　提到爸爸，谢幼灵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低声说：“爸爸是累病的！”
　　苏进皱起了眉。时间过得越久，他跟原身的记忆融合得越多，感情也有了一些交汇的迹象。现在以前的苏进跟现在的苏进，已经有些像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