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爸爸静静地坐在棺材边深思着。院里一片狼藉，还未烧尽的煤冒着不甘心的烟气，几张白纸被风吹在了墙角，窗户上的白炽灯照亮了破窑洞前红红的棺材。
　　我痛苦地走了进去，妈妈看到我回来了，赶紧说：“快吃饭吧，都快凉了！”说完忙从红色的塑料桶里舀出了一碗白菜炒肉。
　　“快吃吧！”爸爸坐在炉子边上，眼睛里噙着泪。我的眼睛也像决堤的大坝，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不在的？”我问。
　　“前天，我和你妈没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爸爸对说。
　　学习？我心里一阵害怕，自己真的辜负了家人！我突然害怕起来了，自己真是没用，真是不孝顺。我又想，该死的学习，我竟因为你没能见到哥哥最后一面。
　　妈妈说：“那个卖羊汤的真不是东西，知道你哥不在了，过来说你哥还欠他一百块钱……我当时就把他骂出去了……你哥在他那干活，手烫成那个样子，还没让他赔钱呢！”
　　我听了，整个人感到钻心的疼。
　　日期：2019-02-07 17:30:04
　　第二天，亲戚们都来到家里，今天就要出殡了，还没结婚的男子暴病不能久放，应该早点下葬。姑姑们一直说孩子遗像前寡得不行，应该放盆花什么的。我看着哥哥的遗像，遗像里还有一个女子。那是用电脑合成的，根本不存在的一个女子，这是阴婚的需要，我感到一阵悲哀。
　　村里专门给人做酒席的老王也来了，忙忙活活做起饭来，几个孩子也来凑热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拉着我要出去玩，我没去。
　　大家正忙的时候，小姑跑进了院子，刚看到棺材就大哭起来。
　　“娃呀，我的好侄儿呀，你就这样走了！你咋这样命苦啊……”

　　姑姑们赶紧去拉小姑。
　　爸爸再也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天又下起了雪。
　　奶奶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她坐在床上老泪纵横，硬要起来送送我哥哥。姑姑们哭着让奶奶不要起来了，奶奶坐在床上，隔着窗户看着放在院子里的棺材，一边哭，一边念叨着：“苦命的娃啊，苦命的娃啊，该走的是我，不是你啊！”

　　姑父们和几个村里的人把棺材抬上了三轮车，院子里静静的，没有丧乐，只有大人们低声的唏嘘。快到中午的时候，三姑姑挽着我的胳膊，我捧着哥哥的遗像，走向了墓地。
　　巷子里的人都还是各干各干，好像没事人一样，我心想，我们视为自己生命一样重要的亲人，在别人眼里，却如草芥一般。可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难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吗？
　　我又想，为什么我们家这么倒霉？为什么哥哥这么年轻就不在了？要是我有四十万就好了，哥哥就可以活着了！
　　到了墓地，坟已经挖好了，帮忙的人也已经把棺材放进了坟里，大姑父让我用锨往坟的两头各扔了一锨土，。
　　我刚扔过两锨土，帮忙的人便开始挥舞铁锨，一锨锨的土扔了进去坟墓，哥哥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大姑父又让我对着哥哥的坟作了揖。
　　起坟堆的时候，舅舅们也来了。
　　我在哥哥坟前发誓，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要在哥哥的坟前用中华烟，茅台酒祭奠。可惜以后的多年，我没有一次做过，甚至前几年，我连去墓地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一个人，呜呜地哭着，思念我那不在人世的哥哥。
　　雪越下越大，终于埋好了。
　　我小舅满脸不耐烦，说：“赶紧走吧，一会路难走的。”
　　我一下火冒三丈，骂了一句：“你他吗的说什么？”
　　小舅看了我一眼，不高兴地说：“这孩子！怎么像你哥？”
　　走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哥哥的遗换掉到了地上，相框上的玻璃破了，姑姑忙说：“没事，没事，回去换个！”脸上却像有了心事，我也忐忑不安了起来，这是不是什么预兆？
　　晚上的时候，白炽灯的昏黄映出了墙上的斑驳，我坐在凳子上吃着冰凉的饭菜。妈妈走了过来，拿着一叠钱让我看，神秘地对我说:“迅儿，你看，人家厂里送的，一万多呢。”
　　“哦。”
　　我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叠钱，最下面是一百的，中间不知道是多少的，上面是二十的，纸币又皱又脏，毛主席的脸上已经有了污渍。这个不是赔偿款，只是人道主义援助，哥哥在这个厂里是生病而死，并不是工伤，所以不是厂里的责任。

　　好好的怎么会流鼻血？是不是辐射？是不是有化学物品？我也只能想想了，我更加痛恨那些以伤害人体而追求发展的工厂企业。即使不关那家企业的事，确实是哥哥自己生病死的，那为什么自己家里没有钱治病？
　　我又想起了哥哥在医院时候的事，病床上的哥哥问妈妈：“妈，怎么还不去太原的大医院？”
　　妈妈说：“大医院花钱多呀，咱哪有钱呀？”
　　为什么妈妈不能骗一骗哥哥，为什么还要让一个将死人之人受到被抛弃的痛苦。
　　我怨恨三叔，他之前说无论花多少钱都给哥哥治病的。
　　哥哥的棺材是三叔买的，花了八百多。我上学的前一天，在他家里，他又给了我三百块钱，说是让我学学习用品。
　　过了一星期，我爸突然生气地问我：“是不是你三爸给了你三百块钱？”

　　我很惊讶，以为这三百块钱只是我和三爸之间的事。
　　爸爸又在那自言自语：“你三爸说借给了我一千多，我明明就借了你哥哥的棺材钱，他说还给了你三百，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呢？”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慢慢理解成年人的世界了。
　　日期：2019-02-07 17:52:22
　　第十八章　中考张迅忙睡觉　　老师轻敲睡觉人
　　二零零六年，是初中的最后一年。
　　教学楼的外壁贴满了白色的瓷砖，楼前宽敞平坦，中间大道铺着整齐美丽的六棱水泥砖，两旁的小道是红色的方形红花砖。
　　这是一个午后，天是那么蓝，好像一块无瑕的玉，云也是那么白，好像一块块棉花糖。
　　刚上了三楼，我便看到令人一惊，十分醒目的标语：
　　“离二零零六年中考还有整整一百天！”
　　我呆看了一会儿，离毕业还有整整一百天！还有一百天……我就要上断头台了！
　　上了楼左转，走过一米多宽的楼道，眼角处是楼下的绿树和青草，还有美丽的女生，背着挎包缓慢又轻盈地走向教学楼。

　　走过二班的教室，耳边听到了女生的尖叫声和男生的吵闹声，并夹杂着两只蝴蝶蹩脚的哼唱声。
　　进了教室，我环顾四周，欢欢正带点傻气地整理一摞杂乱的试卷。我曾经幻想过很多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手拉着手，笑着，穿过校园，校园里久久地留着我和她蝴蝶一般美丽的身影，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美丽的大眼睛泛着令我忘记自己的光芒……
　　现在只觉得可笑！
　　一看到小荣，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此时的她正在和小翔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