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中年美妇蹙着眉，锅盖头小伙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咬着嘴唇，呼吸粗重。

　　一切都变了，桌子上的材料薄了不少，其中的证据都变得无关痛痒，这样的局面下，即便起诉最多也是人道上的赔偿，二姐夫笃定可以不用吃牢饭了。
　　小圆眼镜的坚持也只不过是为着东家心上的一口恶气，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做出指证，心知肚明的毫无结果。
　　那个电话如期而至，中年美妇匆匆走掉，锅盖头小伙摔门前回身仍然喊了一句咱们没完，声音里却似被抽走了精气神，嚷的有些虚浮空洞。
　　小圆眼镜暗暗吐出了一口气，和治安官以及对面的灰西服握了握手，收拾好资料也走掉了。
　　“多谢张大状，没有你，今天这个事情就要坏掉了。”大姐夫双手握着灰西服的手诚挚谢意，“时间刚刚好，咱们去填填肚子，我要好好敬你两杯酒的。”
　　“您太客气，我还有事，真有事，不麻烦了。”
　　灰西服也客气的回话，“其实没多大事，疑罪从无嘛。不过这么一来难免伤口碑，令妹夫这块金字招牌是好容易才攒下来的，接下来一定要小心些，决不能松口谈赔偿，一分也不赔。打官司就打，反正没得输。你要认赔偿，以后生意就难做了。”
　　韩琪两口子这时也围在灰西服身边，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韩三做在椅子上没动，也愣愣的听着，宋元走上来拍他肩膀也不动。
　　原来所有人都是套着壳子的，掀开了壳子，里面的瓤子不是软的，就是黑的。

　　“我说的对不对？”韩三默默的呼唤妹子求安慰。
　　“矫情死你。你预设了完全不同的场景，还想要看到始终如一的本心。”客服妹子不客气，“你玩儿人呢啊？”
　　“其实这两天，我感觉活的特别不真实，可以随意改变的过去，任意编造记忆，在我身后可以支撑我之所以是我的那些回忆那些人事那些努力，好像都是画在了一张纸上，随手就能撕个粉碎，或者趁你不注意偷偷改了你两行句子……”
　　“你想多了，看看你付出了多少才挽回搞砸了的事情？？？你把撕纸改句子这件事想得跟喝凉水一样容易，其实，是跟喝开水一样的难。”
　　客服妹子拍拍手，“做事了做事了，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小妹子躺在炕上等着你呢。”
　　“嗯，可不，等我给送那四张送神符呢。”
　　韩三站起身，先走到门口等，看着不放过任何机会拓展人脉的大姐夫，不作一声。
　　江晓月招呼好张大状，又盛赞负责调解的治安官一身正气，为民解忧，借着话头还和宋元搭讪两句，感谢宋元山高水远的过来帮忙，小舅子办事不周到还望多担待以后多照顾云云。
　　总算是出了治安局的大门，正午的阳光无遮无拦的泼洒下来。
　　头顶上下着火，又饿出来一肚子的心火，众人一致决定找个四面透风的馆子好好吃上一碗冰镇冷面。

　　于是众人鱼贯穿过马路，走进了分局对面这家四面透风的冷面店，点了店门口的招牌上的“冰镇冷面”。
　　后面的情况虽然乐观，可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韩琪两口子要在江都多住些日子。江晓月客气了几句说住家里，见两人坚辞，也就不多让。
　　韩三这次出场，看上去更像是来打个酱油，帮着站站脚，刷一下韩家在亲戚圈子中的存在感。
　　说到亲戚，韩三还好奇崔旭家里怎么没来人。

　　偷偷问了，韩琪说顾忌公公婆婆十多年的心脑血管病史，崔旭不准说摊上官司这回事，随便乡亲们如何的八卦演义，咬死了在外地做培训，给治安局后勤基地指导蔬菜种植，一两周就回来了……emmmm，看来当儿子的糊弄爹妈方面都是天赋满值，瞎话张嘴就来，各种神脑洞。
　　吃到汤足面饱的，也就该散了。
　　跟着宋元和江晓月回分局停车场拿车，几人分作两路，江晓月开车送小姨子两口去酒店等后续，韩三表示要坐宋元的车去医院进行人道主义关怀。
　　慰问这活不好干，尤其是这种关键时期，容易被人过度解读，九成九让人给骂出来。
　　所以韩三主动要求，姐夫们无异议，还都热心叮嘱忍辱负重唾面自干什么什么的。
　　吴郡的江都和越郡的平湖齐名，地处东南重地，是中洲有数的大城。

　　江都很大，城区差不多就有一百个栖霞镇那么大，加上不断在周边扩张收纳郊县，早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
　　江都的人很多，差不多有三百个栖霞镇那么多人，所以，用简单的除法就可以算出，在江都开车的处境要比在栖霞镇痛苦得多。
　　韩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并不在意约等于步行的车速，头靠着座椅的靠枕，很用心的看着窗外的江都。
　　上次来江都还是大姐韩伊嫁人的时候，那时候，江都的路没这么宽，车也没这么多。
　　这些年，韩三一直都是农贸市场办的业务骨干，平常少有假期，年节也没有闲游的兴致和习惯。等这次的机会来到江都，却发现自己以前对江都残存的点滴印象丝毫也不剩了。
　　双向十二车道的大街，街上跟停车场似的都是车，大街两边的人行步道上，行道树和贴墙巨幅广告之间塞满了人。
　　临街的无论是高层住宅公寓还是写字楼商厦，两三层以下都改成店面，卖什么的都有，蜂巢一样一间挤着一间，大开的店门像是腔肠动物的原口，肆意吞吐着流淌在嘴边的人群。
　　车停了，又是红灯。
　　韩三的心情还好，看着三位数的通行等待时间也有心情感慨……不愧是大城市啊，连等红灯时间的零头都比栖霞镇上的多。
　　人多了，难免混杂龙蛇，宋元这一路开车规规矩矩的，可不过半条街就被本地的强按了四回头。
　　大城市里的人，做事大气，就连并道插队什么的也比小地方来的果断许多，尤其是看到外地牌照，杀父仇人一般眼红，把宋元那么剽悍的一纯爷们别得一愣一愣的。
　　韩三注意到了，颇有不解的问宋元，“你平常不出门办案的吗？车开得这么娘？”
　　“我被通知放大假时候情绪有点坏，一激动把驾照混在证件里交上去了，现在正等人帮忙捎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宋元苦笑道。
　　韩三点点头不再理他，接茬看夏天里在街上走着的那些怕热的女人。
　　江都中心医院被围在几十幢高层建筑里，在向阳病房也只有中午四个小时看得见一段阳光。
　　医院的正门倒还气派，就是门口被几十辆出租车堵着，还有甲壳虫一样形形色色的车和蝗虫一样的形形色色色的人出出进进，让人莫名的烦躁。
　　宋元从分局打听到了医院名字，患者的名字，再详细就没人知道了。
　　挤在上行电梯的角落里，韩三问宋元，“吃坏肚子是胃肠科没错吧。”
　　不等宋元回答，挤在韩三身前的一团人里有三四个声音传过来，“消化内科么……肛肠吧……药店买点药不行吗？非要来这里挤……”
　　“特别严重的，送去抢救了。”韩三回一句嘴，伸脖子找那个推荐去药店的，非要看看是个什么德行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