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7-17 21:35:19
　　34、
　　“元霸，听说前面有一条大河，可能不好过。”张太九提醒道。
　　“没事，活人还给尿憋死么？到时自有办法。”他笑道。
　　在他看来，能否过河其实无所谓，过不了就不过，又不急在一时，说不定在寻找过河途中能找到栖身之地。老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便是此理。
　　不过他没有料到，那条河是可以过的，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以他们没有见过、连听都没听过的方式。

　　昨晚众人匐拜不久，天上的声音便悄然消失了，那庞大物事也随之不见。众人松了一口气，开始清点队伍。总人数折损了一半多。一百多号人惊惧神伤，跌跌撞撞再次踏上路程。只是这次更为艰难，除了孑然一身，他们已是一无所有。
　　中午时分，张太九寻到一处村庄，用金银换得些许吃食和用品，暂解所需。
　　跟村民交流得知，按他们进县城前的年历推算，此时确实已过去了二十年。战乱依然没有停止，战争的参与者还剩两派，双方规模越来越大，武器越来越先进，一场战斗下来，动辄几万人几十万人被歼。
　　众人直感到世事奇绝，如入神话，倒也无甚伤感。

　　他想着胖大帅、瘦大帅、高大帅们，这些曾经笑傲江湖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不过和县城里的尸体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以往种种威风、种种罪过，不过是一场笑话。想到这儿，他不禁默念道：“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念：“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念完他心里空荡荡的，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觉得离五蕴皆空似乎不远了，转而又一阵恶寒，生怕自己真成了无心无肺的怪东西，到时连一点人味都没有而不自知。
　　日期：2019-07-17 22:25:42
　　当一行人来到那条河流面前时，全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动弹。宽阔的大河激流奔涌，很是壮观，河面上别说是船只，连一只鱼鸥飞鸟都不见。
　　没有路的地方便是目的地。连体兄弟这样说过。
　　大河挡道，是否意味着没有路了？
　　众人各怀心思，在岸边扎营。
　　深夜时分，人群被异声惊醒，纷纷睁眼查看究竟，熟悉的气息和感觉袭来，那声音伴随着强大威压笼罩而下，众人一抬头，便看到空中遮天蔽月的庞大物事。今晚没有乌云，月光隐隐地能穿透它，却在中途被扭曲了。众人能看到些许清晰景像，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只茫然地跪下磕头。
　　神灵又来了。
　　神灵长什么样？
　　神灵能不能将阿黄还给我？
　　突变就在此时发生。所谓突变，并不是那物事发生了变化，而是众人突然有所发现而产生的连带转变。
　　一切源于真相，神秘事物的真相。
　　磕头之际，有人蓦然感觉面前有所不同，前行几步查看，顿时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起来，声音一出口便不可收拾，以至于瞬即浑身颤抖、手舞足蹈、尖叫连连，直至陷入癫狂而不自知。

　　让那人失控的原因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而是他什么也没看到。他眼里的那个空无是如此的摄人魂魄，让人目眩神迷而后完全崩溃。
　　更多人看到了，立时跟着尖叫、跟着放声大笑；还有人嚎啕大哭，泪如雨下。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日期：2019-07-17 22:32:09
　　真相并不复杂，只要看上一眼便立即明白。只不过真相背后的故事才是导致人群疯狂的原因。

　　真实情形是，当他们前行几步，发现河岸变了，它变成了一片土丘，不再是河岸模样，因为大河没了。
　　河岸没了河，自然不再是岸。
　　日间大河所在之处，裸露出深深的河床，微光下，它像是一座长长的坑道，让人惊奇和陌生。
　　河水到哪儿去了？
　　众人抬头看到扭曲月光的庞大物事，终于明白，大河到天上去了，天空中万马呼啸的声音来自河水，那神秘的物事是一个庞大的水天，它带着神奇和威压，凌驾众生之上。
　　天上有条河。
　　我们在一条河的下面。
　　我们看到了天河。
　　众人心弦震颤，再次跪下膜拜。他们终于明悟连体兄弟所说的“神救了你们”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县城里满地的鱼就是这么来的，那些鱼拯救了他们。

　　神灵果然很神很灵。
　　日期：2019-07-17 22:35:02
　　他看着这个惊人景像，看着慵懒悬浮在天上的水流，不禁浮想联翩，心说在时间乱流中，空间也被扭曲了，或许这里并非人间世界，我们全都活在河底而不自知。
　　这时，天上的水流急速旋转起来，它原本是一个整体，无边无际，漫天笼罩，但在旋转中，它的中心多出一个点，这个点迅速扩大，使得完整的水天在旋转中变成一个空心圆，成了一个圆环。圆环继续旋转着，像是要逆转时间，却在突然中断裂开来，一端慢慢向远方延伸而去，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条天河横跨于夜空中，恍如虹桥。
　　众人纷纷走下河岸，踏上河床，小心而雀跃地朝对岸行去。对岸正是南方，是虹桥所指方向。河床上柔软而干燥，连一点淤泥都没有。众人感受着神迹，不断发出惊叹赞美声。
　　他是第一个走下河岸的人。如在以前，他会趁机发表演说，借此笼络人心。见证神迹后，他却无心做这些，只默默与众人同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有点无趣。以往说得天花乱坠的事情如今得以实现，他心里没有生出成功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失落感，好象故事到了结尾，没了悬念，没了期待，让人惆怅。又好象闺阁中的姑娘被追到手后却发现与想像中的全然不同。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想说话。
　　张太九很兴奋，与大家说说笑笑着在河床上走过。看到他落寞的神情，张太九暗自奇怪，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只将水壶递过来。
　　日期：2019-07-17 22:39:56

　　南行复南行。
　　这一次众人走得格外带劲，不需叱骂，不需鼓励，便能比以往加快许多。他们都看到了希望，知道无路之处便是新家，便在虹桥所指方向。
　　就这样走了半年，脚下的路仍然向前延续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又走了半年，还是没有新的征兆。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觉得神灵欺骗了他们，开始心有不满，暗自怨怼。
　　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也不去安抚他们。相比他的遭遇，他们所受的这点苦头实在不算什么。而且，这就是神灵的面目，本没什么奇怪的。
　　南行复南行。

　　在漫长的行走中，这群衣衫褴褛满面憔悴的人进入麻木状态，他们不再埋怨，不再思考，失去了笑容，只知道日复一日地往前走。渐渐地，行走成了一种习惯，成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差不多是他们还活着的象徵。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在吃苦受累中感受着绝望，却又觉得人生本应如此。在无休无止的苦难中，他们生出奇特感觉，一种苦到极致后突然生发的愉悦，这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所措，还有点惭愧，仿佛自己天生便是受虐的命。

　　他们一天天地行走着，小声地哀叹着，却在心底深处悄悄享受着这份苦楚。苦与乐混合在一起，有时让他们无所适从，看着一百多号人陪着自己受罪，心中那份怪异的愉悦感便更为强烈。他们希望能一直走下去，尽头永远也不要到来。既然自己这些人是天生贱命，那就让卑贱持续下去吧。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喜欢卑贱，不想改变。
　　可是，再长的路总会有尽头，绝望也同样会慢慢消失，无论他们乐意与否。
　　又一个春冬过去。
　　这群人来到一处所在，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景像，他们面现犹疑，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无路之地，和想像中的情形有点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