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
第19节

作者: 春秋客2019
收藏本书TXT下载

  会来是个要面子的人,要求分扫离家远些的街道,每逢拿扫帚扫街,总是把包头粗布手巾包的低一些,遮住脸面,见了人也低头不打招呼。
  生产小队里政治气氛不浓,评价一个人,主要是看干集体的活卖不卖力气、私心大小等。家庭成分只是在儿女找对象时才考虑。会来是个好庄稼把式.耕地扶犁、播种“拿耧”、脱粒“扬场”,这些技术活样样精通。队长的权威不是很大,分派活计短不了碰钉子,唯独会来,队长叫他上东他绝不敢上西。队长对他又倚重几分。会来尽管头上顶着富农分子的帽子,在小队里并未受多大委屈,还是事实上的技术骨干。因此,会来暗中常有几分自得,尤其是干起庄稼活来极是自信。

  有一年,上级推广棉花密植。村里来了一个农业技术员,南方人,说话吱啦吱啦的,别人听不大清楚。这一带种棉花的历史久远,人们有一套传统的种植技术。棉花是喜光作物,人们习惯稀植。技术员开会要求棉花密植,队长不敢不听,大田里统统按要求落实了。会来从心眼里不服技术员那一套,又不敢公开反对。于是,在临路边的一块自留地里,种了二分地的棉花,故意种的比以前还稀。那棉花苗的行距、株距跟尺子量过一般,横竖成行,很是整齐好看。还多施肥,勤整枝,要暗中跟大田的密植棉花比一比,看哪种方法产量高。社员们大多也不相信这新技术,每逢下地、收工,路过会来的这二分棉花地,心里暗笑,小声嘀咕。

  技术员也看到了这二分棉花地,知道是会来故意跟他叫劲。找支部书记,要求开批斗会斗争会来。书记说好说歹拦下了,只是把会来叫到大队,拍桌子批评了一通。这也把会来吓坏了,回去赶紧在棉花苗中间又种了密密的芝麻。棉田里种芝麻,多是棉花出苗不全,后来在空闲处种些芝麻作为弥补。棉花芝麻长在一起,还很是相得益彰。两种作物种在一块,是一种传统种植模式,叫做“间作”。多是高杆作物间作矮杆作物。为的是充分利用光照。一般是高梁间作黄豆,玉米间作绿豆等。

  后来的结果证明,棉花密植是比稀植高产,人们也就逐渐接受了这项新技术。
  队里凡有播种的活计,队长都是安排会来“拿耧”。

  那时还没有播种机,播种要用“耧”。耧是一种木制的播种器,下面装两个铁制的小犁铧,用来开沟下种。前面套牲口拉,后面有一个人握住耧的两个把手,掌握平衡、控制播种深度和下种密度。这个人的活计就叫“拿耧”。后来牲口不够用,拉耧的活就由人代替。
  翻耕打耙好的地里,十来个人拉耧播种,会来在后面拿耧。人们都不穿鞋,光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很惬意。拉耧不很吃力,人们边拉边说笑,会来却是不敢大意,双手握紧耧的把手,努力掌握着平衡,还歪着脑袋盯住种子下落的速度。
  会来等精心播种后的地块,沟痕笔直、行距匀称。地头的路上,有行人过往,无不啧啧称赞。
  会来听到议论,喜形于色,不由得说几句自吹自擂的话。前边拉耧的多是年轻人,按乡亲辈分大多叫会来叔叔、大伯。有两个人平日里对会来的“技术权威”并不以为然,只因队长只相信会来一人,一些技术活别人插不上手。今日听会来自吹,便问道:“会来叔,你说这播种播的直不直,是在于你拿耧,还是在我拉耧?”会来脱口答道:“当然在我呀”。这位拉耧的突然一用力,那耧马上一歪,后面的播种沟随着出现一个之字型的死弯,又一用力,又一个死弯,这段地播的歪歪扭扭。众人大笑,会来也马上告饶:“行了、行了,俺服了你还不行吗”。连使坏的小子也笑了。

  这拉耧要中间一人驾辕,其他每人拉一根绳子,绳子成扇面分布,外围的绳子跟耧前进的方向有一个夹角。所以要所有的拉耧人均匀用力,才能保持平衡。会来一得意,竟忘记没有众人配合,也难出好活了。
  会来穿衣不讲究,冬天总是一身黑色棉袄、棉裤;夏天光膀子,前胸后背晒的黝黑;剃光头,一年四季头上包块分不出颜色的粗布手巾。但他使用的铁锨、镐头却总是铮明瓦亮,每次使用过后,先用木棍刮去泥土,再用细软柴草仔细擦拭,有时找不到合适的柴草,竟用袖口擦拭。家里所有农具,稍有小毛病,马上动手修理。人们都愿意借会来的农具使用,可惜,一般人借不出来。
  有生人看见了会来使用的农具,大都交口称赞。会来暗自得意,越发在意农具的擦拭、修理。晚辈乡邻有爱惜农具者,也常受会来赞扬。会来的习惯,影响了周围不少人,众人争相效仿。有新添置了锄头、镐头、铁锨的乡邻,大都找会来安装木柄,会来也不推辞,一律尽心、尽力,不取回报。只要对方给几句奉承话,就心满意足。
  队里的男人大都抽旱烟。一个叫做烟荷包的布袋子,一本写满了字的小学生学习本,一个简易汽油打火机,就是全套的抽烟工具。上工集合、干活休息,坐下来,卷一只“喇叭筒”(手卷的旱烟一头粗一头细,所以有此称谓)就喷云吐雾起来。烟、纸、火这三样难免有人带不齐全,需要几个人互通有无。有爱占小便宜之人,专“蹭”别人的烟抽(蹭,白用别人的东西)。见到别人抽烟,凑了过去,说:“有纸吗?”别人以为他忘了带纸,于是从本子上撕下一条;他接过纸条,两手抻着,“烟呢?”人家又不情愿的捏出一撮烟末,撒在他抻着的纸条上;等卷好了喇叭筒叼在嘴上,又伸出手,“火呢”?人家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兄是“三不带”。还有不讲究的人,看见别人抽烟,等抽过几口,伸出手来,要了人家抽半截的喇叭筒,先择去被唾沫浸湿了的一截,用两个指甲掐着,狠狠的抽上两口。

  会来抽旱烟也与众不同,从不卷纸烟,只抽旱烟袋,用火镰取火。
  烟袋据说是父亲的遗物。铮亮的铜烟锅,乌木的烟杆,鸭蛋青色的翡翠烟袋嘴,烟嘴上还有一小片翠绿色,很是显眼。烟袋杆上吊着火镰、烟荷包。走路、干活时,这一套东西搭在肩膀上,前面是烟袋,后面是火镰、烟荷包,中间用细绳系着。每逢田间休息,先过足了烟瘾,接着就是摆弄这烟袋,擦拭烟锅、烟嘴,还用一根细长小棍,挖烟锅里没磕净的烟灰,捅烟杆里的烟油。
  用火镰取火很需要技巧,年轻人都不会,上年纪的人也大多不用了。会来仍然坚持使用。火镰是由一块三寸长、半寸宽、一分厚的钢板做刃,一个硬牛皮的小袋子做把手,刃与把手用铆钉固定在一起,牛皮小袋子里还装火石、火绒。打火时,将火绒按在火石上,用火镰的钢刃猛擦火石,擦出的火星溅到火绒上,引着火绒。把燃着的火绒按在装满旱烟末的烟锅上,用力紧抽几口,烟袋就点着了。

  会来从不“蹭”别人的烟抽,每逢出家门,先带了抽烟的全套家活。旱烟是自家院里栽的,收获后晾干搓碎,掺上一半的麻叶,足够抽一年的。只需多出些力气,并不用花钱。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