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
第16节

作者: 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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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三个街口,又转了个弯,他们将“大象”安置在一条小巷里,然后继续向前,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往回走。他对杨炳新说:“如果凶手想一次就把我们赶尽杀绝,昨天夜里他们就该把我和蓝小姐也杀掉,而不会只杀‘大象’一人,所以,我们现在回家去应该很安全,至少在晚上到来之前会很安全。”杨炳新没说话,但也没反对。他又看看蓝小姐,她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惊疑不定。路上遇见值勤的巡捕,他们向冯九思打招呼,冯九思注意到杨炳新很自觉地退后一步,跟在他和蓝小姐身后,把自己变成了跟班。

  到底是受党教育多年,这家伙还算是有几分战斗经验,但他没有把这份赞赏表露出来,因为他担心表露出来之后,杨炳新反而会认为他是在故意羞臊他。于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表达方式说:“我们从来也没机会一起并肩战斗,昨晚我连枪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指望着跟你一起抗击敌人哪。”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自己说错了,因为这等于是在埋怨杨炳新把他和“大象”丢下不管,没有尽到责任。但杨炳新并没有回话,只是闷着头在他们身后走,脚步很重。

  他希望能了解杨炳新,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发现,这位同志对于他几乎就等于是陌生人,他不知道他每天怎样生活,需要什么,有什么困难和烦恼,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在“吉田事件”中的那点过节儿。
  回到家中,杨炳新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蓝小姐很自觉地下厨房为他们煮了一锅“倒炝锅儿”的挂面汤卧鸡蛋。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吃早饭,蓝小姐必定是心中有事,只喝了小半碗稀汤;冯九思心中也有事,只吃了半个荷包蛋和一箸子面;杨炳新把昨晚剩下的饭菜和挂面汤全部吃光了,但很显然,他的心事更重。
  冯九思注意到,蓝小姐开始收拾餐桌时,杨炳新从衣袋里摸出半盒日本香烟来,便连忙拦住他,因为他受不了日本香烟的味道,然后他从餐具柜下边摸出一条美国的好运牌香烟丢给杨炳新,故意轻松地说:“我平时不抽烟,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
  杨炳新没去碰那条“好运”,只是把那半盒日本香烟又放回到衣袋里,口中道:“你还是谈谈昨晚的事吧。”

第十三章

  冯九思看了一眼蓝小姐,问杨炳新:“咱们是三个人‘拐抹子’,还是两个人‘对推’呀?”他这是借着麻将牌的术语,问杨炳新是三个人一起谈话,还是把蓝小姐打发到楼上去,只他们二人商谈。
  杨炳新在犹豫。蓝小姐双目殷殷地望着他们,手在不住地发抖。冯九思心道,蓝小姐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如果不让她参加进来,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们就必须得把她囚禁起来,直到破案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理。然而,他们现在并没有囚禁她的人力,同时他也担心杨炳新会借着保护他的身份秘密为由,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于是他换了个角度说:“昨天晚上我向‘翠鸟’了解情况,这才得知她也是‘吉田事件’的参与者,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会了解一些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尽管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所以,我们应该让她参加进来,等案子破了之后,再请示领导看看怎样安置她。”

  他看到杨炳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显然,他也正在为如何处置蓝小姐的事感到为难。说实话,要杨炳新在没请示领导的情况下吸收一个脱党者回来工作,必定难以开口,这个建议也只能由他这种吊儿郎当的人提出来最合适。再看蓝小姐,他发现蓝小姐已经泪流满面,口中嗫嚅道:“谢谢,谢谢你们……”
  撤去餐具换上茶来,三个人围坐在桌边,杨炳新还是不肯去碰那条“好运”,冯九思也就不再勉强。他先把这几日了解到的情况回顾了一遍,特别是向杨炳新讲述了昨晚他从“大象”和蓝小姐那里得到的情报,但绝口不提曾经对蓝小姐用刑的事,更不会提起日本人小仓正在给他当顾问。现在抓紧时间破案才是头等大事,万万不能多生枝节。

  听完他的讲述,杨炳新便指着冯九思对蓝小姐说:“他就是‘戴胜’,这是最高机密,你曾经是党内同志,应该还记得组织纪律吧?”蓝小姐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举起右拳放在耳边说:“‘保守党的机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杨炳新说声好,眼中现出一抹凛然之色,让蓝小姐不禁打了个寒战。
  冯九思连忙打岔道:“好啦,好啦,现在大家之间都没有秘密,可以开怀畅谈了。”然后他很诚恳地对杨炳新说:“杨老兄,我想你也看到了,事实证明,参与‘吉田事件’的每个人都有危险,尽管组织上把我保护得极周密,但也未必没被凶手发现,我也同样有危险,所以,现在不是事事都得请示上级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把所有情况集中起来,才好找出凶手。”见杨炳新并没表示反对,他又说:“现在,请你讲一讲你参与‘吉田事件’的情形好吗?我必须得了解所有事实,才能将事件还原,从中发现凶手的线索。”当然了,他同时也希望能发现自己被领导怀疑的原因,现在两件事情合在一处,他便不再为“自私”感觉羞愧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晨光中,杨炳新的脸上满是愁苦。他的讲述干巴巴的,只是陈述事实,偶尔带出几分感情色彩,也是表示对冯九思的不满,说明他们之间的“过节儿”还没有完全解开。
  他说:“领导给我的命令非常明确,只杀掉吉田次郎一人,不要伤及他的家人,但是,在安排行动方案时我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家伙每天早上坐汽车从家里出来,直接到朝鲜银行上班,下班后又直接回家,从不在外停留,即使有时离开银行去办事,也都是到日本领事馆,或者日军华北司令部这些地方;他的车上有两名带枪的保镖,司机也有武器,我们没有足够的火力在租界里拦劫汽车,出了租界更不行;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他的汽车上安装丨炸丨弹,因为他的司机永远身不离车,最后,只能选择在他家门前行动……”

  冯九思插言问:“当时还有谁跟你一起指挥行动?”他这样问是因为,此前“大象”和蓝小姐所说的情况中,都指责“戴胜”,也就是他本人参与了指挥,但事实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杨炳新说:“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现场指挥,但是……好吧,因为这是第一次在租界内部搞这么大的行动,同志们有些心神不定,已经开始怀疑我的领导能力,怕我无法领导他们完成任务,所以我才告诉他们,说我们最出色的情报员‘戴胜’——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他会发信号给我,好保证我们行动顺利;当然了,为了你的事,领导事后也批评我,说我自以为是,任意胡为,想当然耳……”

  原来是这样,冯九思此刻才明白,并不是同志们为了推卸责任才把罪名全都推到他头上,也不是杨炳新为了逃避行动失利的责任,故意编造谎言委过于他,原来是因为他信任他,依赖他,这才把他这位重要人物抬出来安抚军心不定的同志。他为此感到几分欣慰,对杨炳新的怨恨也减轻了几分。
  不想,杨炳新又道:“你别在那里得意,我还没原谅你哪。”然后他接着说:“行动最初很顺利,在此之前,有同志给我们提供了吉田次郎准确的活动规律,我们通过观察也确认了基本事实;原来,吉田次郎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出门,出门后便大步往外走,走出七八步之后他太太才出来,站在门边弯腰鞠躬,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他一出门我就打信号,‘狸猫’马上引爆,这样一来,爆炸的时候他太太还在屋里,危险不大,最多也就是受点轻伤……”

  蓝小姐突然插话:“那为什么爆炸又晚了呢?”
  杨炳新摇头,再摇头,叹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家都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丨炸丨弹安装好之后,却出了点岔头,当天晚上吉田没回家,而是去了北京,三天后才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穿着军服,后来才知道是他儿子,这样一来,第二天早晨吉田出门时就有可能发生变化;果然,那天早上吉田和他儿子一起走出大门,我在街对面不远处看到这一切,就连忙给‘狸猫’打信号,反正他儿子也是侵略军,炸死不碍的;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丨炸丨弹并没有立刻爆炸,我又拼命打信号,结果晚了十几秒,吉田跟他儿子在汽车边说话,倒是他太太和佣人站在丨炸丨弹边上鞠躬送行,于是就出了错儿……”

  冯九思问:“就这些?”杨炳新说:“是的,整个过程就是这个样子。”他又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爆炸延迟了呢?”杨炳新说:“事后领导调查这件事,我那义弟,也就是‘狸猫’说,可能是他们给花盆喷了三天的水,自制的‘电丨雷丨管’受潮了,这才让爆炸延迟,但是,我弟弟和‘大象’却不这么看,他们又做了同样的‘电丨雷丨管’和起爆器,也是照原样把‘电丨雷丨管’用蜡封在瓶子里,也同样浇了三天的水,试验时也是三个响两个,并没有发生延迟……”


第十四章

  冯九思说:“这可就奇怪了。”杨炳新却愤愤道:“更奇怪的还在后边哪,我一直都想让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拿假证据陷害我义弟?
  冯九思向杨炳新摆了摆手,他现在没有功夫解释这些事,因为他发现,他们的调查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现在只剩下一条毫无根据的线索,那就是小仓先生昨天夜里特地打电话告诉他的,“死人”也同样有可能作案,而在这些死者当中,唯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只剩下“狸猫”一个人了。于是他问:“其它的事情我们日后慢慢再谈,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义弟是怎么死的?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形?“

  杨炳新仍然愤愤不平,用拳头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这才说道:“我义弟就是被你们两个给害死的;那次行动出错之后,领导上也怀疑他,说他掌握着起爆器,最有可能造成这次错误;后来你又送来那个混账证据,让领导越发觉得怀疑得有道理,只是没办法证实;我当时替我义弟拍胸脯起誓,拿人头替他担保,领导也信了我;可万万没想到,‘翠鸟’你却出来作证,指证你的未婚夫,说他手里突然多了几百块钱,有多么的可疑;但是我知道,我那义弟心灵手巧,什么难弄的机器到他手里都能修好,那些钱一定是他替什么人修理贵重机器挣来的,这些事上级也不反对呀!可是不知怎么的,领导最终还是决定给他‘开除党籍,监管使用’的处分,也不再让他参与任何重要工作了。”

  这时,冯九思发现蓝小姐像是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忙问:“你想说什么?”蓝小姐在迟疑,于是他猜想,这是蓝小姐不好意思为自己辩护,便对杨炳新说:“你也别一个劲儿地指责她,对党无话不谈,绝不隐瞒任何情况,这是组织纪律,难道你忘了吗?她能有什么错?”
  “她的错大啦,”杨炳新一下子跳了起来,“她那么做哪是对党忠诚,纯粹是想甩掉我那可怜的义弟,好去卖,卖……”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口中的脏话,只是又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震得茶壶、壶碗乱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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