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1-12 09:21:57
拿秧的手五个手指同时落泥,在泥巴上留下的痕迹酷似狗脚印,这种栽秧方法就叫“狗脚爪”。
“狗脚爪”栽的秧,手势重了,秧根埋得太深,秧苗很难分蘖;手势轻了,秧根没入土,风一吹就倒,队长看了直叹气。可又有什么法子泥,要不是来改造,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
我不会栽秧,当然只好“狗脚爪”,往往人没走远,身后的秧苗就漂起来了。
“大川,你是西瓜皮揩屁股,一塌糊涂,把秧苗栽成什么样子了。”队长站在田埂上急得跺脚,“快把漂起来的按下去,等下秧苗要晒蔫了。”
“队长,经常返工我就完不成任务了。”
“把秧苗都栽死了,完成任务有屁用!赶快返工。”
没办法,给队长盯上,不返工是不行了。我只好一株一株去扶稳扶直,田里被我踩得乱七八糟。
日期:2010-11-12 09:23:10
“看看你们组长,栽得多漂亮。根根直,行行直,横竖成行。每一株秧苗不多不少,栽得不深不浅。就是耐看。横看舒服,竖看也舒服,越看越舒服。”队长不住口地赞叹。
我们组长缪奇,安徽南陵人,是种庄稼的老把势,插得一手好秧。他不像在栽秧,而是在写诗。平静如镜的水面上,栽上一棵棵青翠嫩绿的秧苗,笔直笔直,远看像一行行诗。
我非常羡慕组长的手艺,心想,有哪一天我能栽出他那样的好秧,准能成为田园诗人。
组长说:“最难是读书,你能读好书,还能不会栽秧?”
“我会栽秧,但是没你栽得好。”
“打铁十年功,什么事都是可以学会的。”
“那你就教教我吧!”
“你真想学?”
“想。”
“不怕苦,不怕累?”
“不怕!”
“那好吧,从明天开始,一有空就练习蹲马步。”
“蹲马步干什么,我又不是学打拳。”
“叫你蹲肯定有道理,你到底想不想学?”
“想。”
“那就蹲吧。”
日期:2010-11-12 09:24:02
第二天我就开始学习蹲马步,别人劳动中途歇趟我不休息,躲在一边蹲马步,蹲得两腿发酸,睡在草地上不想起来,同组的哥儿们看到我那狼狈像,笑我是只狗熊。
几天下来,有点支持不住了。单调、乏味,腿肚子抽筋,我突然怀疑组长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我就知道你吃不了苦。”组长说。
吃不了苦?我还真不是那样一种人。在大学里读书,我星期天很少休息,无论刮风下雨,我都准时到阅览室里看书。1963年责任田包产到户,暑假里我母亲病了,她种的二亩四分责任田长满了三棱草、铜钱草,我草帽都不戴,冒酷暑,斗高温,硬是用手把所有的草抓得干干净净,村里的人都说我能吃苦耐劳。
蹲!不就是蹲个马步吗?有什么难。
半个月以后,我问组长是不是可以毕业了。
“早哩。八字还不见一撇。”
我又蹲了半个月,问:“这回总可以了吧?”
“你蹲下来给我看看。”组长说。
我一屏气,两脚站正,蹲了下去,有一种大山压顶不弯腰的架式。
组长撂起一腿,正中我的臀部。我朝前一扑,跌了个狗吃屎。
日期:2010-11-12 09:25:01
“你怎么踢我?”我悻悻地说。
“这叫踢吗?拨弄拨弄你就倒了,算什么马步?”
“那怎样才算真正的马步?”我不服气地说。
“推不倒,踢不跨,压不弯,那才叫真正的马步。”组长说着蹲了下去,对我说,“来,你用尽全力踢我一下。”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要是踢倒了我,我拜你为师。”
“是你说的,跌倒了可别怪我。”我来劲了,想叫组长也来个狗吃屎。
“不怪,不怪,有劲尽管使。”
我眼睛一闭,抡起一脚,照着组长的屁股踢了过去。
“哎哟,我的妈!”
组长的屁股像个铁球,震得我腿发麻。他两脚站在地上,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你再用手推我一下,用劲推。”组长说。
我拉开打太极拳的架势,照着组长的后背就是一掌。
组长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我什么话也不说,组长的功夫让我认识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功夫非一蹴而就。
日期:2010-11-12 09:26:04
记得希腊哲学家、教育家苏格拉底曾对他的学生说:“同学们,你们会甩手吗?”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会。”“那么从今天开始,每人每天甩三十下。”两个月以后苏格拉底问学生:“你们每天都甩手了吗?”“甩了。”全体学生都举起了手。半年以后,苏格拉底又问,就有一部份学生没有举手。一年以后再问,应者寥寥。三年以后当苏格拉底提起这个问题时,只有一个学生举起了手,那就是后来另一位哲学家柏拉图。
蹲马步和甩手一样,看似一件简单的事,坚持不懈地做下去,不但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耐力,而且可以培养一个人刻苦奋斗的精神,要想做好任何一件事,没有这样的品质是不行的。苏轼说,要想事业取得成功,不唯要有超人的意志,更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
我的组长是一个农民,他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可是他叫我练基本功正体现了成功的要义。
后来组长告诉我蹲马步是插好秧的不可或缺的一项基本功。只有蹲好马步才能最大限度的缩短栽秧的手与水面的距离,减少上下移动的空间,提高栽秧的速度;只有蹲好马步,才能栽秧不弯腰,不会造成腰疼;只有蹲好马步,才能看好前面三棵秧,把秧行栽直。蹲马步不单是一个架式而已,而是让自己有坚强的耐力,任何技艺要想淋漓尽致地发挥,体力是基础。
从此我不再问组长我的马步有没有蹲好,活到老,蹲到老,人生中最不可缺少的是要练好基本功。
日期:2010-11-12 09:27:21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组长才教我插秧的秘诀。
组长栽秧采用的是“二指条”技术,它的基本要领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从左手分出的秧苗,笔直地插向稀泥中,当食指中指迅速回收时,右手大拇指予以积极配合,将插入土中的几根秧苗轻轻地快速地向上理直,这时秧苗四周的融泥很快涌向秧的根部,将秧根淹没,一株秧苗就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了。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短得一眨眼。
俗话说,有钱难买“水上漂”,“水上漂”是栽秧中最高境界,点到辄止,秧苗似沾地又好像没沾地,这种插秧方式不但容易落户生根,成活率高,而且极易分蘖,有助于秧苗的成长。只有“二指条”技术才能做到“水上漂”。
我还发现组长栽秧有点与众不同,别人一天栽插下来,累得唉声叹气的,组长老早就完成任务了,卷根喇叭烟坐在田头乐呵呵的,夕阳映照着他那古铜色的脸庞,绽放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中队会栽秧的有好几个,比赛起来那是谁也不让谁。他们的秧虽然栽得不错,可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一双泥脚刚刚拔出水面就拍腰捶背的,叫苦不迭。我问组长,这是怎么回事?
组长说:“他们心累。”
日期:2010-11-12 09:28:49
心累?
我细细琢磨这句话,慢慢地明白了组长的含意。
劳动本身应该说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展示了自己的才能,张扬了自己的个性,释放了自己的热情。每一株秧都是一个生命,每个人每天要制造多少个生命,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有的人不这样想,认为自己是在改造,是在受惩罚,是在替别人卖命。把劳动创造生命这样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看成是受苦受罪。境由心造,心歪了,干活怎能不累?当然话又说回来,这也难怪,劳改了,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然而组长却能摆脱这个阴影。
“照你这么说,要想栽好秧还要一个美好的心态?”我对组长的话很感兴趣。
“当然啰,心态美,事情才能干得美,心情不好,能把事情干好吗?”组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天空吹出一个个白色的圆圈,然后又说,“栽秧不但要心美,还要心诚、心静。”
“这话怎么讲?”
“干活必须诚心诚意才能考虑周到,做得细心;心静才能专注,及时发现问题并纠正失误。这一点和你们读书是不是一样?”
我一直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惭愧,我这个读书人能比农民出身的组长高吗?天晓得。
我再也不敢奢望做什么田园诗人,能做个像缪奇一样的田间农民也算万幸了。
日期:2010-11-12 17:10:08
管生产的刘队长曾经对看工棚大门的张拐子说,缪奇出入自由,不许干涉他。
“他要是逃跑了呢?”张拐子眨巴着眼。
“那就给你减刑。”
队长为什么这样相信他?
我们的组长一心扑在生产上,拔草比别人干净,施肥比别人撒得匀。大热天打农药,他总是拿龙头,不怕闻农药的气味。不管什么活,只要交给他,准能让你放心。
近一个时期,天气变化异常,一下子太阳毒得让你浑身冒油;一下子倾盆大雨,下得睁不开眼。这可忙坏了我们的组长,别人休息了他不放心,成天扛着一把大锹走进走出。有时担心田被晒干,烤坏了秧苗;有时担心水大了,会把秧苗沤烂。
有一天晚上雨下得出奇的大,平地涨水,组长翻来复去睡不觉,半夜三更他披了蓑衣,提了马灯,扛着锹出去了。
早上雨停了,组长居然一夜未归。
一大早我和张拐子敲响了队长房间的门。
“队长,开门。”张拐子说。
“什么事,这么早敲门,吵死人。”
“缪奇逃跑了。”拐子大声说。
“胡说!”队长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觉。
“他昨晚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工棚。”我在门外说。
“什么?他还真跑了?”队长扑通一下拉开了房门,一面系裤一面对我说,“大川,你把所有的组长都喊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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